紙箱里的愛

春暖花開，濃郁的花香在空中彌漫開來。一個個穿著藍色校服的男孩女孩匆匆跑進校園，奇怪的是，許多孩子的手里拿著空飲料瓶，他們將這些從校外帶來的飲料瓶放入教學(xué)樓前的一個紙箱里。很快，紙箱中就有了數(shù)十個飲料瓶。此時，14歲的他遠遠看著紙箱，眼里充滿感激。

他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人們都這么認為，他自己也這樣認為。他依稀記得童年的快樂，但那是在睡夢中，很遙遠而又模糊。即使這樣，他醒來后也喜歡躺在床上繼續(xù)沉浸在夢境中回味一陣，然后才突然驚醒翻身起床，開始一天的讀書和掙錢養(yǎng)家，還要想著編一封讀給媽媽聽的“爸爸的來信”，以安慰躺在床上雙目失明的媽媽。

以前，雖然家里貧窮，其他小伙伴有玩具但他沒有，可是有父親在家，他感到安全而又快樂。但是，在一個冬天的早上，母親蹬三輪車給人送貨途中不小心連人帶車掉進一個無蓋的窨井中，母親雙目失明了，喪失了勞動能力，生活起居也無法自理。從此，一家人的生活就只能靠父親打零工掙的微薄收入維持，日子過得更加緊張。

讓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漸漸地，他感到爸爸對家的冷淡，回家越來越晚，經(jīng)常無緣無故地和媽媽發(fā)火，也不再給他笑臉，家庭失去了往日的歡樂。他知道，爸爸不再愛他和媽媽了，但即使這樣，每天能看到爸爸媽媽，幼小的他仍感到安全和幸福。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他放學(xué)回家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母親的哭泣聲：“我求你別走，你走了我們娘倆咋生活，不看在我們夫妻情分上，你也得看看咱們的兒子呀！”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只見母親抱住父親的腳不停地哀求著父親，但父親不為所動，冷冷地將臉扭到一邊。

“爸爸，我不讓你走。”他一下子跑進家門，撲在地上抱住父親的另一只腳哭著說。父親冷冷地看了看他和母親，什么也不說。過一會兒，父親猛然一掙，掙脫被他和母親抱住的雙腳，摔門而去。那一刻，他知道父親不要他和媽媽了，他感到害怕而無助，心冷到極點。

聽著母親一聲聲凄慘的哀哭，他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是啊，母親沒有勞動能力，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她既為自己哭，更為他哭，因為她沒有能力來養(yǎng)他。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他有一種要保護母親的沖動。“我一定要養(yǎng)活母親！”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叫道，但年幼的他不知道要怎樣來養(yǎng)活母親。

母親終日以淚洗面，詛咒父親的沒良心，但又期待父親回來。見母親如此傷心，他感到很害怕。他已經(jīng)沒有了父親，害怕再失去母親。他知道，父親是不會回來了，但他不想傷母親的心，告訴她說父親很快就會回來。幾天后，為讓母親高興，他假裝興奮地沖進家，高聲叫道：“媽媽，爸爸來信了！”“真的？拿來我摸摸！”母親激動得哭起來，拿著他遞過來的一張信紙不停地摸。“兒啊！快，讀給我聽聽。”母親催促他。他忍著淚對著空白的信紙讀道：“孩子他媽，我來到廣州打工，掙到錢就馬上回家，你們不要掛念我，我在這里一切都很好，苦了你和咱們的兒子了，我會每隔一段時間給你們寄一次生活費的……”

“媽，我早說過爸爸不會不要我們，你知道了吧，他是去掙錢，很快就會回來的。”他說，但淚水忍不住流下來，他不敢再多說，怕母親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從此后，年幼的他每隔幾天，就要想一封“爸爸的來信”給媽媽，讀給媽媽聽，以此來安慰母親。他以一顆天真的童心，展開想象的翅膀，給拋棄了他和媽媽的父親編造種種不回家的理由，以及各種不寄錢回家的借口……

很快，家里僅有的錢用完了，他和母親沒錢買饅頭充饑。看著家里最后的一個饅頭，他直流口水，但看看床上的母親，他把這個饅頭全給了母親。“媽，吃饅頭，吃完了我再去買。”他說，并假裝吃東西的樣子將嘴咂得很響。

母親只吃了一小塊饅頭，將大部分讓他吃。每吃一口，他的眼淚就不停地流下來。吃完那塊母親一定要他吃的饅頭，他流了很多淚。

由于年紀(jì)小，他無法給人打工掙錢。為了掙錢買饅頭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他自己做了一個擦皮鞋的小木箱，每天放學(xué)回家后便背著小木箱上街給人擦皮鞋。靠給人擦皮鞋掙的錢讓他和母親饑一頓飽一頓，他想多掙點錢，就到路邊的垃圾箱撿別人扔棄的塑料瓶等廢品去賣。兩項創(chuàng)收平均下來他一天能掙2元左右，運氣好時能掙到3元錢。

日子就在苦難中一天天過去。他每天做飯、洗衣，照顧媽媽的日常起居，還學(xué)會了“勤儉持家”，到菜市場用5角錢買回一堆爛菜，精心擇好后給自己和母親改善一下伙食。

后來，他小學(xué)畢業(yè)了。一天，班主任帶給他一所中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但一開學(xué)就要交200元的學(xué)費，他感到200元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新生報到那天，他沒有錢，沒有去報到。幾天后，母親強迫他帶自己到學(xué)校，找到初一年級的班主任老師，向老師哭訴了自己的不幸和家庭的困難，求學(xué)校先讓兒子入校讀書，學(xué)費再慢慢補交。“我丈夫寄錢回來就補交學(xué)費。”母親向?qū)W校保證。他聽著直想哭。

那個當(dāng)班主任的女人沒聽完母親的講述就哭了，當(dāng)即掏出錢，替他交了學(xué)費。他感到很激動，但也有些自卑，總覺得是班主任的施舍他才能上學(xué)。那一刻，他暗暗決定，等自己掙到錢后一定要將錢還給班主任。

進入中學(xué)后，看著身邊的同學(xué)穿著很好，女同學(xué)開始注意打扮，而他經(jīng)常饑一頓飽一餐的，更別提花錢買新衣服。他感到很自卑，更擔(dān)心同學(xué)們發(fā)現(xiàn)他撿廢品和擦皮鞋。每天，他照顧過母親的生活后，背著小木箱到外面擦皮鞋和撿廢品，都格外小心謹慎，怕被同學(xué)看到。平時在學(xué)校也很少主動和同學(xué)來往，怕被問起自己的家庭。

一天晚上，他剛帶著撿到的廢飲料瓶回到住處，班主任老師來到他和母親的住處家訪，他頓時滿臉漲紅，羞愧難當(dāng)。走時，老師將隨身帶的錢全部掏出來給了母親。他又羞又急，紅著臉?biāo)妥呃蠋煟@一切沒有逃過班主任老師的眼睛。

第二天，班主任老師單獨找他談話。“你爸爸真的在外面打工？你知道他在哪里嗎？學(xué)校想找他。”老師疑惑地看著他。他很害怕，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最后，在老師的追問下，他承認了自己編造“爸爸的來信”騙媽媽，以此來安慰媽媽。“別說啦，我早猜到了！”班主任一把將他摟在懷里，淚流滿面。“老師，求你不要告訴媽媽，好嗎？”他請求說，怕媽媽知道爸爸的事后傷心。“好，老師一定不告訴媽媽，也不告訴任何人。”老師含淚向他保證。

幾天后，學(xué)校里出現(xiàn)了一個廢品收集箱，紙箱上寫著一行字：“同學(xué)們，將你喝過的飲料瓶放在這里吧！這對你也許只是舉手之勞，但卻能讓我們中的一個同學(xué)走出困境，少挨點餓。同學(xué)們，讓我們用它來幫助這名雖貧困但勇敢的同學(xué)吧！”許多學(xué)生圍著看，議論紛紛，大家在猜測著這個同學(xué)是誰。他在人群中偷偷看了一眼，嚇得跑開了。他感到更加自卑，覺得人們都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他感到自己很可憐，他知道，為了不傷害他的自尊心，班主任老師沒有點出他的名字，但他仍感到受不了。

一個星期后，班主任將收集到的空瓶子拿去賣了，把他約到一個沒有旁人的偏僻處，將換回的十二元錢交到他的手上。“不，老師，我不要，我能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這些錢我不要。”他緊張地推讓，說什么也不愿接，老師看出了他的心思，并沒有強求他。

兩天后，老師再次將他叫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沒有急著給他錢，而是告訴他，我們不能選擇父母和自己的出生，但命運是由我們自己掌握著。他的家庭遭遇并不是他的錯，而他能靠稚嫩的雙肩養(yǎng)活母親，不但不應(yīng)該自卑，而應(yīng)該感到自豪。

隨后，老師將前次他不愿意接的十二元錢再次遞給他：“我要代表同學(xué)們感謝你，是你讓他們知道了什么叫自強自立，他們只是將對他們來說沒有用的飲料瓶丟在指定的地方，而你卻教會了他們許多，這是你應(yīng)該得到的報酬。”老師說。見推托不過，他就接過了老師遞給的錢。回家的路上，他忐忑不安，擔(dān)心第二天同學(xué)們知道他的家庭情況會嘲笑他。

老師猜到了他的心思，沒讓他去賣飲料瓶，而是自己去賣，時間一長，老師被同學(xué)們戲稱為“丐幫幫主”。他感到很對不起老師，說自己去賣飲料瓶，就不麻煩老師啦。老師聽了很高興，答應(yīng)讓他自己去賣，他走到紙箱附近不停地徘徊，但沒有勇氣走上前去。不一會兒，同班的幾個女生遠遠走來，他嚇得逃走了。而這一切，被班主任老師看得真真切切，她知道，必須盡快讓他走出心靈的陰影。

幾天后的一次周末班會上，班主任老師故意當(dāng)著所有同學(xué)的面宣布收集飲料瓶是為了幫助他，并鼓勵他講述自己的遭遇和戰(zhàn)勝厄運的故事，她在一邊鼓勵和補充。讓他沒想到的是，隨著他的講述，同學(xué)們不但沒有嘲笑他，反而不停地給他掌聲，有些女生還聽得淚雨滂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家庭的困難不應(yīng)該成為自暴自棄的理由，作為學(xué)生，我和每一個同學(xué)都是一樣的。”他最后說，那一刻，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他知道，今后，他將徹底遠離自卑。班主任老師露出滿意的微笑，帶頭給予他長時間的掌聲。

從此，每個星期，他都會自己將同學(xué)們放在紙箱里的飲料瓶拿去賣，不再躲躲閃閃，見到同學(xué)也很坦然。而他的遭遇使他成為同學(xué)們心目中的“精神領(lǐng)袖”，在班長選舉中，他以高票當(dāng)選。那個廢品箱，越發(fā)受到人們的注目。不止他所在的班級，全校的師生都知道它的作用，自發(fā)將自己見到的空飲料瓶撿來放入紙箱……

如今，紙箱的故事仍在繼續(xù)，且還將繼續(xù)下去。

編輯 / 劉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