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底留香

那時我家的生活條件還很好，這讓上小學的我很是得意，畢竟當時的窮人家很多。我的鄰居家就很窮，住的房子搖搖欲墜，屋里除了吃飯的桌子和土炕上的兩只木柜，再沒有別的擺設了。他家的男孩比我大四五歲，女孩卻比我小兩歲。

我常常欺負那小女孩，不是嘲笑她衣服上的補丁，就是在后面扯她的辮子，或者藏在她家門前，在她出來時跳出來嚇她一下。可這個女孩很讓人失望，每次都是笑著對我說：“哥哥，別再和我鬧了！”如果她哇哇大哭，我心理上得到了滿足，也許就不會總找她的麻煩了，可她總是笑盈盈的，我就不信弄不哭她一次。

終于有一天，我看見她在自家院子里的兩棵樹之間拴了一根長繩，坐在繩子上蕩秋千。我不懷好意地走過去，她見了我笑著說：“哥哥，你也坐著悠幾下吧，很好玩兒呢！”我沒有吱聲，用手猛推她的后背，她被高高地蕩了起來，嚇得叫出聲來。我一下一下地推著她，她蕩得越來越高，看她嚇得用手緊緊抓住繩子的樣子，我心里得意極了。忽然，繩子的一端松脫了，她一下子被摔出去老遠，倒在地上大哭起來。我呆住了，而這時她哥哥走過來，扶起他妹妹，然后向我走來。我嚇得忙去跳墻，由于著急，從墻上摔下來。她哥哥走到我身邊，關切地問我摔壞沒有，我搖頭說沒事。然后他牽著我的手來到女孩面前，說：“以后別欺負妹妹了，好嗎？”我違心地點頭，女孩見我點頭，馬上破涕為笑，臉上的淚珠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父親知道這件事后，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最后他問我：“你知道為什么你這樣欺負人家，人家還對你那么好嗎？”我說：“因為她家窮！”父親搖搖頭，嘆口氣說：“不是這樣的，你長大后會明白的，這與窮富無關！”當時我很不理解，不是因為窮，他們膽子會那么小嗎？

許多年過去，我大學畢業后在一個遙遠的城市工作，人在他鄉，身邊沒有親人和朋友，常常受到別人的排擠和欺負。對此我冷眼相對，甚至也打擊報復，走得艱難無比。有一次姐姐來看我，問我工作和生活怎么樣，我把心中所有的不滿和憤懣全說了出來，姐姐只是靜靜地聽著，并沒有像以往那樣開導我。

下午，我帶姐姐去城郊的田野里散步。大地上百草豐茂，繁花點點，把初夏的世界裝點得色彩斑斕。我們就這樣在花草叢中無言地走著，那些花啊草啊在我們踏過之后又抬起頭來，很頑強的樣子。穿過田野，是一條清清亮亮的小河。坐在河邊，姐姐忽然說：“把你的鞋脫下來！”我很疑惑，可還是把鞋脫了下來。姐姐又說：“你聞聞鞋底！”我把鞋底湊近鼻子，有草的清香，花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姐姐說：“你看，我們從花草身上踐踏過來，花草卻給我們的鞋留下這么好的香味，而那些花草也許受了傷害，可它們依然綠著，依然開著！”

那一瞬間，我忽然想起了當年故鄉的鄰家女孩，我那樣地欺負她、歧視她，可她的臉上總帶著微笑，這多像剛剛被踩過的花草啊！穿越漫漫時空，那張天真的笑臉在多年以后的今天，在心底慢慢漾上來，溫暖著回憶，溫暖著我日益冷漠的心。我也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話，他們之所以對我那么好，不是因為貧窮，而是因為寬容，善良的寬容。就像那些花，雖然被我們踩過，卻給我們的鞋子帶來芳香。

以后的日子，面對質疑與打擊，我不再冷眼相對，而準備好一張真誠的笑臉。境遇漸漸地好起來，我的笑臉慢慢地溫暖了別人的心，寬容讓我贏得許多朋友。我也要像那些花一樣，給路過我生命的人，不管是否傷害過我，留下一片最難忘的芬芳！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