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生相守不一定最心動

有時候，夜夜躺在我們身邊的人并不一定是我們最心動的，然而卻是我們可以終生相守的……

1

2005年，母親節。想到母親一生含辛茹苦撫養了我31年，我決定送母親一件節日禮物。然而，在商場徘徊了許久，我卻一直沒有拿定主意買什么好。漫無目標地轉動著那掛滿色彩斑斕的絲巾架時，我突然注意到身邊多了一位男士，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絲巾，幾秒鐘后，他突然開口了：“對不起，冒昧地打擾一下，您能幫我挑一條絲巾嗎?我想送給我的母親，可我一直選不好。”我無聲地笑了笑。思索了一會兒，我選了一條顏色深紅、圖案抽象的方巾給他：“老年人應該戴顏色鮮艷一些的?！薄芭?”他若有所思地接過那條絲巾，點了點頭。我正要離去，他突然又指著另一條絲巾問我：“這條是不是也很好呢?”看著那條深咖啡色底、米色碎花圖案的絲巾，我心一動，的確很漂亮，很雅致。正想著，賣絲巾的小姐卻笑了：“先生，其實這位女士挑的最適合老年人了，你挑的這條，這位女士戴著肯定漂亮。”小姐的這句玩笑，使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了一絲尷尬。在相視一笑的剎那間，我看清了眼前的這個男人：身材挺拔，斯文清秀，嘴角處含著一絲隱隱的笑意。不知為什么，在內心深處，我感到有什么東西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在喧囂的生活中，我很快淡忘了他。

炎熱的八月，市里正宣傳交通安全，作為新聞記者的我每天忙得團團轉。一天，我接到一個目擊者的電話：一輛肇事貨車撞倒了一個老人逃逸而去，被另一輛路過的車主救起，并告訴了我救人車輛的牌號。我到交通管理處，從微機里找到了我想要的資料。車主叫江誠，36歲。當我循著登記的地址找到一所幽靜的日式住宅時，出來開門的人卻讓我大吃一驚，眼前這個男人不正是兩個多月前在商場偶遇的那個人嗎？

我一時有些語塞，他也很驚訝。坐進那間布置得清爽雅致的客廳，我說出了我的意圖。“不，沒必要，我做這些只不過是遵循著自己內心的道德準則而已?！彼竦珔s口氣堅定地拒絕了我。我知道，坐在我面前的是個很有內涵的獨特男人，我渴望捕捉他內心深處的東西。于是，我們侃侃而談，文化、道德，甚至體育，我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時間飛快，待我想起告辭時，卻驚詫地發現我們竟談了整整兩個小時。

輕輕地握著手，我們微笑著道別。就在轉身的一剎那，我聽見江誠的聲音：“林丹，或許，你可以采訪我的另一個問題?！蔽肄D過身，靜靜地等待著?！拔铱梢哉埬愠燥垎?”他嘴角處帶著隱隱的笑意。我無語，但在內心，我感覺自己無法躲避他的邀請。

2

江誠無疑是一個優秀的男人。他畢業于交通大學的汽車制造專業，曾在德國漢堡大學深造五年。如今，他就職于上海一家著名的汽車制造集團公司，但他一年里至少有三個月在自己的故鄉度假。

我們之間就像存在著一個巨大的磁場，相互不由自主地靠攏。每天，我們都會互通幾個電話，哪怕是幾句輕聲的問候，也會使緊張興奮的心情平靜、欣慰。星期六，星期天，我找一切采訪的借口和江誠一起去打高爾夫、保齡球，去游泳、騎馬……當我流汗時，他會用那塊帶著淡淡古龍香水味的淺藍色手帕輕輕為我擦拭；當我疲倦時，他會溫存地陪我坐下，帶著淺淺的笑意望著我；而當我任性地堅持要做某件事時，他從來不會拒絕，只是輕柔地附在我耳邊說：“聽話，乖一點好嗎？”只短短的幾個字，在瞬間就讓我放下職業所形成的包裹全身的重重盔甲，而還原成一個柔情似水的真正女人。

這是我今生的至愛嗎？這是我一生都在尋找的人嗎?

我沉醉了，卻忘了我已為人妻，已為人母。我的丈夫，蘇明，一個敬業的大學物理教師，他可以精通所有的物理定律，卻永遠不懂情調為何物。說起來，我和他的婚姻真是平淡無奇。

大學畢業時，我相戀了三年的男友跟著一個美國女孩遠赴重洋，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隨著那架呼嘯而去的客機煙消云散。來到報社上班后，我除了工作，對別的都沒有什么興趣。整整五年的時間里，我和朋友們一起喝酒、蹦迪、玩樂，卻絕口不提感情。青春短暫，直到27歲生日那天，我突然發現眼角竟然已悄悄出現了細細的魚尾紋。就在這時，早已心急難耐的父母托人給我介紹了蘇明。沒有多考慮，我匆匆結了婚。第二年，有了女兒依依。

然而，當我遇見了江誠，這個幾乎讓我一見傾心的男人，我所有的防線終于不攻自破。江誠三個月的假期很快就滿了。分別的前夜，我們去了情人圣地——南湖。那晚月色如水，靜靜地傾瀉在粼粼的湖面。倚著欄桿，我們相對無言。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沒有明天。我有家，而他也有妻子和兒子，雖然他們遠在德國。

“林丹，我走后，你自己保重?！币癸L送過來他的這句話，顫抖而微弱。

“有些東西，我們是很難改變的。十多年前，我在德國讀書時，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哥德斯堡。因為一百多年前的那兒，康德說過這樣一句話：‘在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情最讓我們感動：一個是我們頭頂燦爛的星空，另一個則是我們內心的道德準則?！彩沁@句話，影響了我一生的做人。”

江誠的聲音幽遠飄渺，一點點散落進暗夜的風中。

3

江誠的離去，也帶走了我的一大半靈魂。無論在單位還是家中，我都神思恍惚，魂不守舍。同事笑我一副失戀狀態，丈夫則對我的反常行為莫名其妙，他經常不解地凝視著我，卻從沒多問，內心里，我很感激丈夫對我的寬容。

江誠走后的第三個月，記者部有了一個去上海出差的機會。一向懶得出門的我在部主任詫異的神情中，爭取到了這個機會，并于當天夜里飛赴上海。

那夜的上海，陰雨連綿，但在我眼里，它卻是無比迷人。再次相見的激情瘋狂地撞碎了我們艱難筑起的理智大堤。

為了再見江誠，我先后三次借采訪出差的機會趕往上海。最后一次，當我深夜一到上海便關閉了所有的通訊工具，連個報平安的電話都忘了給家里打。那夜，當我和江誠在浦江岸邊那座著名的飯店里柔情纏綿時，我的丈夫卻幾乎一夜未睡，不停地在打我的手機。

清晨，當我剛打開手機準備聯絡采訪事宜時，鈴聲便響了，傳來的是丈夫蘇明焦急的聲音：“林丹，你在哪兒？沒事吧？你知不知道，你沒來電話，我急得一夜都沒敢睡覺！”

內疚頓時使我無地自容。尤其聽到女兒那一句清脆稚嫩的“媽媽，我好想你，你什么時候回來呀”的話時，我的淚差點流出來。幾乎沒有考慮，我便告訴女兒當晚就回家。

回到家的傍晚，夕陽燦爛。丈夫和女兒正笑瞇瞇地望著我，餐桌上早已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皨寢專慊貋砹?，我好高興啊!”三歲的女兒嬌笑著，跑上來緊緊摟住了我的脖子。我的眼淚已忍不住地流了下來……前夜和今夜，夢幻與現實，難道我還有選擇嗎？

我決定忘記江誠。我不再給江誠打電話，也不再去上海。當思念緊緊糾纏我時，我便強制自己安靜地坐下來，教女兒唱歌，給女兒講故事。看著女兒那雙清澈透明的大眼睛，我那顆狂野的心才能慢慢平靜下來。

時間慢慢地流逝。女兒已經讀幼兒園中班了，我的生活也如從前般平靜如水，我想我已經把江誠忘卻了。

然而，一個不經意的電話，卻又突然將我推進了命運的漩渦。一天深夜，我正在報社值夜班，突然電話響了?！傲值?，是我。”我一下呆住了，江誠的聲音如隔世般幽幽傳來?！傲值?，我想見你。我現在非常痛苦，我的妻子帶著兒子回國了，但她是回來離婚的，她不肯把兒子留給我，可兒子是我的最愛啊！”電話那頭，江誠的聲音低沉，全然沒有了從前的悠然。

我毫不猶豫地趕到了江誠的家，那座久違了的曾經熟悉的房子。一年多不見，眼前的江誠消瘦憔悴，眼中布滿血絲。見到我，他一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林丹，幫幫我，你說我該怎么辦？”

江誠無助地望著我，就像個渴求幫助的孩子。我的心一酸，原來男人也有這么脆弱的時候。“林丹，你不知道我多愛兒子，為了兒子，我忍痛放棄了你。在這一年多里，你永遠都想不到我夢見過你多少次！原以為，有了兒子，我可以默默地守望著你，可如今，我一下什么都沒了……”我看見眼淚從江誠的眼中慢慢流出來，淚光中，透著一種受傷的絕望。眼前的這個男人，讓我心酸。我決定留下來，陪他度過這段痛苦的時間。

第二天中午時分，正當我做好午飯時，敲門聲響了，進來一個氣質典雅、儀態大方的年輕女人。不用猜，我就知道是誰?？匆娢遥龥]有絲毫驚訝，只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后優雅地坐了下來，拿出了一張離婚協議書。“江誠，我在國內還有許多事要辦，真的沒有時間，希望你能配合。其實，無論怎樣，兒子終歸是你的兒子。有很多東西只是個形式而已，希望你能理解我。”

半個小時后，江誠終于顫抖著手簽了字。他的前妻走了，留下一股似有似無的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林丹，”江誠怔怔地注視了我半天，突然一把緊緊地摟住我，“不要離開我，求你，給我一個未來，好嗎？”我感覺到他渾身顫抖得非常厲害。

在江誠的家里，我足不出戶地一連呆了三天，完全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第四天，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去單位時，同事們關切地問我：“林丹，孩子的病怎樣了？”“孩子的??？”我一下懵了。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已經住了兩天院，而做母親的我竟然還不知道，我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個耳光。

當我瘋了般地沖到醫院的病房門口時，腳步卻停住了。這幾天丈夫一定是找我找瘋了，我該對他如何解釋？猶豫間，我看見丈夫正坐在床前，給女兒一口一口地喂著西瓜汁，女兒的小手上還扎著輸液針?！鞍职?，媽媽怎么還不回來呀，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女兒的聲音聽上去可憐巴巴的，我剛要邁出的腳一下就縮了回來。我聽見了丈夫的回答：“不會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們的。只是她出差了，過兩天就會回來?！蔽衣牪坏秸煞蜻€在說什么，奔涌而出的熱淚幾乎將我淹沒。過去三天發生的事，此時，讓我后悔得連痛的感覺都沒有了。愚蠢、自私的我啊，答應了給情人一個未來，可我走了，丈夫、女兒的未來又有誰給呢？

我再也不能等待?！耙酪馈蔽覜_進去撲到了女兒的床上。“媽媽！”我聽到了女兒驚喜的叫聲，緊緊地抱著女兒，我的淚水長流不止。“蘇明，我……”我哽咽著，卻無法掩飾羞愧。“林丹，什么都別說，只要你回來，一切就足夠了?！闭煞蜉p輕地拍了拍我的肩，一臉忠厚。

我的生活終于又風平浪靜了。很多個夜晚，當我無端地從夢中驚醒，看著身邊安然熟睡的丈夫，我終于明白：有時候，夜夜躺在我們身邊的人并不一定是我們最心動的，然而卻是我們可以終生相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