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強扶我走過今生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主人公吳大媽是一個年過半百且極其普通的農村婦女，現是廣東順德區大良鎮蜀香飯店的老板，筆者今年春節在她的小飯館里認識了她。與吳大媽交談，知道了她不平凡的人生經歷，遂產生了將其經歷公諸于報刊的想法，但吳大媽出于種種顧忌，一直不肯。時至今日，吳大媽在我不斷軟磨硬泡下，終于謹慎地答應了，她說：“我同意你把我的那些磨難寫出來，就當給與我有相似命運的人一點啟示吧。”

命運多桀，讓我飽嘗辛酸

我于1947年秋天出生在四川省南部縣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是一個私塾先生，母親是父親的二姨太，大媽所生的孩子全都是男孩，父親40歲時才有我這么一個女兒，喜得千金的父親很高興，給我取名為鳳喜。后來母親和大媽又相繼生下五弟、六弟和七弟，一大群孩子只有我這么一個丫頭，包括大媽在內，他們都特別地疼愛我。幼年時，我過的日子雖然算不上錦衣玉食，卻也是快樂無憂的。父親見我聰明乖巧，決定送我去學校念書。在那個年代，凡事都要論成分的，由于是地主出身，我要上學是很難的。好在父親教過的學生眾多，有的已為官，父親去求助于他們，好不容易我才得以上學念書。我順利地念完了高小（小學是五年制，相當于現在小學畢業），考入南部中學就讀。

1960年，我13歲，剛念完初中一年級，正值我國進入三年自然災害中最嚴重的時期。這一年，我家也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災難，先是父親體弱多病，加之營養跟不上，被活活餓死。大媽有一天弄來一碗米熬了一鍋粥，還沒有來得及叫家人吃，就被逃災的人搶去了，大媽氣不過，與那群人爭搶，結果被那群災民活活打死了。為了活命，母親只得將房子抵給別人，換了些錢，多半留給了三個哥哥，讓他們自己去生活，母親領著我和三個弟弟也出來逃災。誰知這一別，我們竟從此與幾個哥哥失去了聯系。

我們娘兒五人，沒有目的，離開南部四處乞討。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來到了我現在的家鄉四川巴中。在一個河邊的陰山溝，有一戶好心的人家收留了我們。這戶人家只有父子兩人，不過他們家的情況要比我們好得多。由于他們占有獨特的地勢，四周除他們以外又無別的人家，所以他們在房前屋后種了一些玉米和瓜菜，盡管很干旱，也能保他們衣食無憂。就這樣我們娘兒五人和這父子倆組成了一個新家。父子倆很善良，待我們娘兒幾個很好。他們家的兒子叫劉志文，比我大兩歲多，他性格穩沉，不多吭聲，能吃苦耐勞，常幫我挑水背草，有什么重活他總是一馬當先，不讓我們干。一年后，在母親和繼父的主持下，我嫁給了志文，那一年，我才16歲。又過一年后，我生下了兒子強平。僅僅那么兩三年的時間，我就從一個幼稚的學生變成了一個為人妻為人母的少婦了。

29歲那年夏天，大雨滂沱，山洪暴發。眼看著兒子強平過了暑假又將上學了，老實的丈夫志文想不到其他辦法為兒子湊學費，便不顧我的勸阻硬要駕著竹排下河去捕魚，想從河中撈些魚為兒子湊學費。誰知，丈夫卻一去不復返，那一天的凄風暴雨，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

為了兒子，為了感恩于丈夫，我沒有再嫁，默默承受起那份苦，決心把強平撫養成人。對我這樣一個弱女子，要把強平拉扯成人并幫他成家立業，個中的艱辛不言而喻。1992年冬月，在我三個弟弟幫助下，強平與鄰村一個如花似玉名叫翠花的姑娘結了婚。兩年后強平和翠花有了一個兒子剛兒，我替他們照料孩子，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我一生辛苦，原本以為可以過上幸福生活，不料好景不長。1999年8月26日，這一天是繼我丈夫去世后又一個讓我永遠心痛的日子。一陣刺耳的警笛聲，把我平靜的生活推進了黑色的深淵。警察把兒子強平帶走了，當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事情已成定局，悲劇無法挽回，兒子與他人合伙偷盜耕牛，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

兒子進監兩個月后，兒媳翠花拋下我們婆孫不辭而別，一家四口本是紅紅火火的，可在頃刻間就只留下了我這孤老婆子和羸弱孫子剛兒。想起23年前丈夫去世后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情境，我就更加傷心。一瞬間，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了我的腦海，顧不了那么多了，我找來了繩子，在梁柱上打了一個死結，準備頭一伸，眼一閉，來個一了百了。在這時，四歲多的剛兒在旁邊撕心裂肺地哭叫著：“奶奶，奶奶，我要找媽媽，我肚子鋨了，我要媽媽呀……”在孫兒的哭聲中，我沒有動作了，抱起孫子剛兒，淚水禁不住流下來。

為了生計，我別無選擇去打工

那一天我不知道怎樣熬過來的，大概我和剛兒都哭累了，相擁著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后，侄兒媳瓊英給我們端來了洗臉水和飯菜。很快，幾個弟弟、弟媳、侄兒、侄媳們都紛紛地趕了過來，極力安慰我。

過了些日子，我稍稍振作了點，思前想后，決定把剛兒寄在五弟家，外出打工。這么決定是因為我一則不愿寄人籬下，二則將來強平出獄后，有很多具體問題不好解決。我這一決定立即遭到弟弟和侄兒們的一致反對，他們認為我一沒手藝，二無文化，三沒氣力，在外邊是找不到事做的，再則我出去打工，會遭來鄉鄰們的閑話，說弟弟和侄兒他們不講親情、不照顧我。由于我執意要去，他們只得罷休，大侄兒答應把我帶到他打工的廣東順德去瞧瞧，說能找到活兒是我的幸運，找不到活兒就當帶我出去旅游一趟。到了順德后，的確如他們說的那樣，我四處碰壁，沒有哪一個廠和老板肯要我，他們認為像我這樣的人是累贅。最后，我把心一橫，準備去撿破爛，大侄兒卻更加不肯，他說順德這兒撿破爛的人多，既臟還不好撿，一些人還順手牽羊偷廠家的廢舊物品去賣。我一聽說“偷”，直恨得咬牙切齒，兒子就為之而栽進去了，我這當媽的還能去步后塵嗎？于是我打消了撿破爛的想法。

大侄兒為了不傷我的心，沒有讓我馬上回家，我閑得無聊，他就讓我給他們做飯來打發日子。說起做飯，這可是我的拿手活兒，我每天買菜、洗衣、做飯。有一天，有兩個四川小伙子來串門，吃了我做的飯菜，連連夸贊我的廚藝好，說又嘗到了家鄉的風味兒，自此這倆小伙子就隔三差五地跑來品嘗我做的家鄉飯菜。這倆小伙子告訴我，他們廠里有很多四川人吃不慣廣味，想吃上家鄉的飯菜，想自己做吧，卻沒有時間，他們的吃飯問題就只有將就著。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想：我何不專為這些打工的四川小伙子們做飯來謀生呢？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大侄兒，大侄兒聽后非常高興，當即就給我買來煤氣爐、冰柜和洗衣機等東西，并招來與他交往較好的十來個四川小伙子，把我的情況給他們談了，他們都非常同情我。第一頓飯我做得特別的精細，算我們請客，小伙子們個個都吃得很舒暢。飯后我與他們商議，將每天的飯菜錢定在10元，給他們洗一件衣服收五毛錢，鞋墊、襪子等小物件免費幫他們洗，他們都很樂意地接受了。小伙子們自己也算了一筆賬，在外邊吃飯每月要花近400余元，還吃得不舒服；自己租房做飯更貴，房租每月要近200元，一個人的飯菜難做，買米買菜每月也要200多元，何況還要自己洗衣服。現在不同了，人住在廠里，連吃飯洗衣，每月最多花350元，于我于他們都劃算。

漸漸地，來我這兒吃飯的打工小伙子越來越多了，高潮時竟有150人之多，他們當中不僅有四川人，還有河南、河北、廣西等省份的，有時甚至有一兩個廣東本地人。我的生意這樣好的訣竅就是飯菜份量足，有多無少；講衛生，始終如一地搞好家鄉菜的風味兒。我一干就是兩年多，也算在外白手起家了，后來一盤點，發現我的收入很不錯，遠遠超過了侄兒們打工的收入。

為了長期立足于順德，我拿出所有積蓄，在幾個大廠附近租下了一個當街鋪位，另讓侄兒在家鄉巴中給我帶來了幾個小姑娘當幫手，開起了專營四川家常飯菜的小飯館，取名為“蜀香飯館”。飯館開業后，生意非常好。我在空閑時精心制作了豆瓣、泡菜、風味臘肉、豆腐干，從家鄉帶來側耳根在花盆中培育，給客人們做的每一道菜，都講究色香味俱全。同時，我對在店中做幫手的幾個小姑娘非常好，在生活上常噓寒問暖，有時她們在工作上出現了一些差錯，也盡量原諒，算工錢時從不斤斤計較，這樣一來，小姑娘們給我干活都非常賣力，上乘的服務也為我贏得了回頭客。

開飯館期間，我把孫子剛兒接到了這邊來，送進了當地一家私立學校念書。值得我欣慰的是，剛兒非常聰明，很懂事，學習成績非常優秀，從不亂吃零食亂花錢，對人有禮貌，從剛兒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曙光。我也曾到四川大竹縣的監獄去探望過兒子強平，他見了我非常內疚，我勸他不要多牽掛，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獄。

那一場火，燒不垮我的堅強

日子過得順順利利的，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與快樂，我將積蓄拿出來在順德購了一套100平方米的住房，手頭也就所剩無幾了，但我感到了一種成就感。接下來，我又樂此不疲地投入到我的飯館中，準備大干一場，為剛兒攢夠足以讓他念大學的錢。可是那一場突然而至的大火，讓我旦夕之間又成了一個窮光蛋。

2002年9月22日，順德的天氣異常悶熱，晚上12點過后，我收拾好店鋪，洗腳去睡覺了。我店中一個小姑娘嘴饞，買了一斤蝦在電爐上準備炸蝦吃時，操作不當頓時將鍋中的油引燃了，隨即室內的電線也點燃起來，當我們逃出來時，室內已火光沖天。看著那無情的大火，我驚呆了，仿佛失去了記憶一般。大火終于被撲滅了，我的損失很慘重，店內有兩個小姑娘也燒成了重傷。面對現狀，我呆若木雞。后來我將房產抵押出去，貸了6萬元，連醫療費帶補償費給兩位姑娘的家長各3萬元。事態終于平息了，我已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好在孫子剛兒乖巧、懂事，他對我說：“奶奶，您別哭了，老師說我是堅強的好孩子，您也應該堅強起來才對！”他說這話時，我心為之一動，這些年來，那么多坎坷，我不是都堅強地度過來了嗎？難道這一次大火就燒垮了我的堅強嗎？

一個月后，我又四處去借貸，這期間我的侄兒們跑到上海去打工了。幸好以前在我這兒吃飯的小伙子們都很熱心、友好，在他們的幫助下，我的“蜀香飯館”又開業了。開張那天，這群小伙子們自己掏腰包請廠里的朋友和老總來吃飯為我捧場，我堅決不收他們的錢，被他們善意地謝絕了。其中有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的小子用他那漂亮的隸體打造了一副對聯送給我，著實讓我感到驚喜，對聯上寫著：“火燒財門開開門進元寶，笑迎四方客客歡生意俏。”橫聯為：蜀香香粵。

很快，我又將蜀香飯館經營得如日中天。為了感激那幫小伙子，我隔三差五地宴請他們一次，免費為他們洗衣服。這樣一來，那幫小伙子們有點不好意思了，為了感謝我，他們常常拉很多熟人和朋友來吃飯，讓我很開心。一來二往，有兩個小伙子還與我店中的兩個小姑娘談起了戀愛。我呢，也就順水推舟給做了個人情，特意放兩個小姑娘的假，讓他們去談情說愛，為他們創造機會。現在他們已經高高興興地結了婚，這兩個姑娘如今還在我店里打工。看著小伙子、小姑娘們幸福了，我也從心里由衷地為他們祝福，替他們高興。

黃昏戀，讓我重溫昔日的甜蜜

2004年12月31日，一個50多歲的老頭子，與我年齡相仿，走進我的小飯館，訂了一桌豐盛的四川家常菜，說第二天元旦全家在此聚餐。元旦這天，這個老頭子向我詢問了每一道菜的名字及制作工序，我一一詳細地介紹。當他們吃了爆炒側耳根和醋熘腰花，連連夸其口味好。當即這個老頭子決定，每月兩次帶全家來我的小飯館加餐，并付了訂金。

日久，我與這位老頭便熟識了。我知道了他姓王，是一個退休教師，五年前妻子因心臟病去世了，兒子們大學畢業各自開廠，他現兼職在當地一輔導中心上班。當他知道我們還在替別人洗衣服時，當即決定他平時吃飯洗衣，全讓我們包了。從此，王老師除了上班，其余時間都是在我們小店里。

王老師是知識分子，但是他平和、熱情，沒有半點讀書人的臭架子，到我們店里來，有時見我們忙不過來，他就幫我們洗洗菜，打打雜；時而講一些融知識性、趣味性的故事給我們聽，常引起店內一片快活的笑聲，因此我們都特別喜歡他。他與剛兒也相處得很好，我雖略識文字，但卻不能很好地幫助剛兒解決作業中的疑難，他就正好可以大顯身手了。有時候我看著他與剛兒相處的那份親熱友好勁兒，竟會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楚，要是我丈夫還在，那該多好啊！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改口直呼他王老頭子，他也按我們四川話叫我吳大妹子。我們的關系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彼此心里裝著對方了。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想：我現在已快60歲了，按說已是人老珠黃的黃臉婆了，若是再嫁人，那真是羞死人了，但與他相處我有了一份甜蜜，多年苦悶孤寂的心除了停留在兒孫身上，現在又有了第二個歸宿，我不能放棄呀！不過有時候我也很矛盾，我一個鄉村老婆子，他是否真看得上我呢？他的兒孫們對我有偏見嗎？我的兒子出獄后能接受嗎？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與王老頭子相處，我們都彼此找到了失去過的甜蜜，都很珍惜這難得的緣分。不久，他的兒子們知道了此事，非常樂意，對我說：“吳姨，愛情是純潔而美麗的，沒有什么年齡、地位、貧富的差距，只要我爸和你能快樂、幸福，我們就支持！”一席話，讓我們倆淚如泉涌，難怪有人常說：“晚砍的甘蔗特別甜。”這是幸福的淚。與此同時，我也將此事告訴了在獄中的兒子，兒子也非常贊成。

現在孫子剛兒在王老頭的幫助下，進了順德一所貴族學校念書，成績比以前更優秀了。我還沒有嫁給王老頭子，等兒子出獄后再嫁給他，來個雙喜臨門。

責 編：謝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