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是糯米,鍋是沙鍋,火是煤火。每天凌晨,四點二十分,男人準時抽開火,鍋中放水,米淘好了在水里浸泡著,待水開后,放米,大火煮10分鐘后,改文火慢熬。米在鍋里突突地翻滾,男人在爐火旁彎著腰,用勺子慢慢地攪動……半小時后,男人一手端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一手端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絲,進臥室,喊女人起床。女人翻個身,嘟囔一句什么,又睡過去。男人聽著女人香甜的鼾聲,不忍再叫。坐在床前,看看表,再看看女人,再看看表。女人卻突然從床上彈起來,看表,慌忙穿衣起床,嘴里不住地埋怨,要遲到了,你怎么不叫醒我?他把白粥和咸菜遞過去:不慌,還有時間,先把粥喝了。
粥是白粥,不加蓮子不加紅棗不加桂圓。這樣的粥,女人喝了5年。男人和女人結婚的時候,家里沒錢擺喜酒。兩個人只是把鋪蓋放在一起,便成了一個家。新婚之夜,男人端過來一碗白粥,白瑩瑩的米粥,在燈下泛著亮晶晶的光。男人說,你胃不好,多喝白粥,養胃。清香淡雅的粥,溫暖的不僅是胃,還有心。
他們在一個廠子里上班,女人常年的早班,男人常年的夜班。男人凌晨四點下班,女人早上五點半上班。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個多小時。男人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火、添鍋。男人只會熬白粥,他們的經濟狀況,也只允許他煮一碗白粥。
就是這一碗白粥,居然也把女人滋養得面色紅潤、嬌美如花。后來,廠子效益不好,男人下了崗。可是日子還得過下去。男人拿出微薄的積蓄,女人賣掉了母親留給她的金戒指,湊了錢,開了一家雜貨店。一只碗,一把拖把,一個水壺,利潤不過幾毛錢,男人卻做得很用心。女人下班了,也來幫著打理店鋪。沒人的時候,男人和女人坐在一片鍋碗瓢盆中間,幸福地憧憬。男人說,等有錢了,咱多開幾家連鎖店。女人說,那時候,我就不上班了,天天在家變著花樣給你做好吃的。男人說,哪兒還用你做啊,想吃什么,咱直接上飯店去吃。女人撒嬌,不,我就想吃你煮的白粥……
男人摟緊了女人,眼睛熱熱的。男人仍然每天早上四點二十準時起床,抽火熬粥。一邊熬,一邊盤算著店里缺的貨。有時候會分神,粥便糊了鍋底;有時候太困打個盹,粥便溢了鍋。有一天早上女人起了床,爐子上的水正咕嘟咕嘟翻著浪花,男人的頭伏在膝上,睡得正香。女人輕輕抱住男人的頭,心,牽扯地疼。
那以后,女人堅決拒絕男人給她熬粥。她的男人,實在是太累了。
男人的生意越來越順,到了第七個年頭,他的連鎖超市果然開得到處都是。
女人辭了工作,做了專職太太。他們買了大房子,廚房裝修得漂亮別致,缺少的,只是煙火的味道。因為,男人回家吃飯的時候越來越少。他總是忙,應酬繁多,有時候,一個晚上要趕幾個飯局。開始的時候,女人也埋怨,可是男人說,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還不是想讓你生活得更好一些?后來女人也累了,漸漸的,也就習以為常。
女人很久都沒有再喝過白粥。
一天,男人突然被通知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葬禮。他納悶,怎么前幾天還好好的,今天人就沒了?殯儀館里,他看到朋友的遺孀,那個優雅漂亮的女人,一夜之間就憔悴衰老了。
他窒息。不由得就想到了她,想到那些為她熬白粥的早晨,想到每天她接過那一碗白粥時,眼里的幸福和滿足。
男人幾乎是一路飛奔地往家趕,打開門,卻看見女人蜷縮在沙發上,人睡著了,電視還開著,茶幾上扔滿了各種時尚雜志……男人跪在沙發前,手輕輕地拂過女人的頭發。女人面色暗淡,細細的皺紋里寫滿了深深的寂寞。
他拿了毛毯給女人蓋上,女人卻突然醒了,看見他,女人揉了揉眼睛,確定是他后,臉上泛起可愛的紅暈。女人慌忙起身,你還沒吃飯吧,我去做。男人從背后擁住她,不,我去做,煮白粥。女人半天沒有說話,溫熱的淚,一滴一滴,落在男人的手上。
那天,男人一邊煮著粥,一邊想:其實千變萬化的粥品,都離不了白米粥做底子。而所有的幸福,不過白粥做底,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