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電視風光專題片的拍攝

電視風光專題片應當屬于電視記錄片的一種存在形式，但是它又不同于以記錄人物或事件為主的其它記錄片，因為它不僅需要傳達出自然風光的客觀屬性，而且還要表達出身在其中的人的心情，表達出情景交融的審美意境。

在拍攝電視風光片的時候，大自然的美麗與神奇的背后，其實深藏著一雙審視它、關注它的眼睛，這就是導演的審美視角。自然永遠是那個一成不變的自然，但是，每個人觀賞它的心境不同，所得到的心靈感受也不同，因此，所拍攝的作品的風格也會迥然不同。

作為一個電視工作者，自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本人作為導演或制片，留連在美麗神圣的新疆山水之間，相繼拍攝了多部電視風光專題片，如《人類凈土哈納斯》、《福海神韻》、《夢縈金沙灘》、《彩虹環繞阿勒泰》、《魅力新疆》等等。通過在工作中摸索，在實踐中鍛煉，我積累了一些心得和體會，本人愿意不揣冒昧，將自己的收獲展現出來與大家分享。

美國現代主義文化理論家丹尼爾·貝爾在其著作《資本主義文化矛盾》一書中曾指出：“目前居‘統治’地位的是視覺觀念。聲音和景象，尤其是后者組織了美學，統帥了觀眾。在一個大眾社會里，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1）美國的另一位文化理論家劉易斯·科塞也認為：“我相信，當代文化正在變成一種視覺文化，而不是印刷文化，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2）如果說電視文化的出現，集中反映了人們追求娛樂、注重視覺的特點，那么電視風光專題片的出現，則集中反映了人們對優美的自然景象與奇異的人文環境的強烈憧憬。

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人們的經濟收入增加，社會閑暇時間出現，以了解歷史、觀賞山川、鍛煉體力、增長見識為目的的出游越來越多了。很多出行的人在飽覽了山川大地的美好之后，恨不得把這些遠方的美景帶回自己家里去，慢慢欣賞。然而風光與風景的不可移動性，以及人們欣賞時間的有限性，都不可避免地限定了人們對其進行深入了解的可能。電視風光專題片的出現，滿足了人們對美好景物和風土人情反復觀賞的需求。而對于那些沒有機會出游的人，電視風光專題片使他們可以足不出戶，坐在自家的客廳，就讓無限風光盡收眼底，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他們因無法觀賞自然山川而生出的心理遺憾。就是對于那些即將踏上旅程的人，很多人也習慣于先找一些電視風光專題片的光盤來看一看，在比較中找出自己最渴望看到的景色，尋找對自己最具有吸引力的旅游目的地。因此，電視風光專題片的社會需求量還是比較大的，一些地方政府和旅游機構，也把它看成是樹立本地形象的最佳名片。

然而，電視風光專題片的拍攝卻不是簡單的事，不是帶上幾個人，扛一部攝像機，橫掃一堆鏡頭，回來剪輯一下就可以。其實，電視風光專題片雖然以反映自然風光為目的，但自然并不是孤立的現象世界，它是人們生于斯、長于斯，與之息息相關、和諧共處的存在。

正是基于此，在拍攝之前，我認為大量的準備工作是必須要做的。

比如在拍攝《人類凈土——哈納斯》時，我知道那個地方生活著蒙古族的土瓦人，他們居住在木屋或氈房里，保持著淳樸善良的本色。在了解自然環境之前，我得先熟悉這個民族的生活環境，我希望自己能夠像當地人一樣，用不摻雜世俗功利的眼光看待自然，用虔誠的態度表達對自然的敬畏。為此，我除了查找有關當地的文字資料外，還多次走進老牧民阿爾德什家的木屋，與他的家人一起喝奶茶、聊天、吃酸奶疙瘩，逐漸熟悉情況。這樣的準備工作，讓我與當地的風土人情形成一種默契，使我拋棄了最初的獵奇心理，也打消了表現手法的人為痕跡，在拍攝時努力追求一種來自自然和人們心靈的質樸與清新之氣。

在拍攝反映整個新疆的地理風貌、旅游景觀、風土人情、文化底蘊的12集大型電視風光專題片《魅力新疆》時，我更是注重前期準備工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收集歷史、人文資料，從中把握歷史演變與發展的脈絡，同時對即將拍攝的重要景點、景區做現場勘查，在了解了新疆的地域特色和文化特色之后，著力做好拍攝前的策劃工作。盡管劇組中很多人都是在新疆長大的，但是對新疆的認識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對于新疆的歷史文化，大家所掌握的往往只是道聽途說的一些典故，或者是所到之處的一點觀感，而要成功地拍攝一部大型的電視風光片，僅有這樣的知識是不夠的，因此，我們劇組的所有成員，都認真地補習人文地理、民族風俗等各種新疆知識，在反復學習和討論中，達成對即將投拍的電視片的共識。《魅力新疆》制作完成之后，僅各種各樣有關新疆的資料，累積的數量就達到幾百萬字，而劇組參考過的影像資料也多達數十種。這或許可以從一個側面說明，我們對于拍攝前的資料準備的注重。

《魅力新疆》在拍攝之前，曾經做出過初步的策劃方案，整個方案經由北京等地的專家、學者審閱并提出意見，經多次修改后才漸趨成型。解說詞部分也試用過多位作者，試寫過多次，推翻過多次，在反復征求意見的同時，不斷地加以調整，找出我們所需要的那種風格。

新疆地大物博、資源豐富、民族眾多，要想面面俱到地加以反映，結果只會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吃力不討好。在拍攝之前，經過劇組成員與專家們共同協商、推敲，最后我們決定以絲綢之路的順向延伸為主要線索，像金線穿珠一樣，串聯起沿途的文化、歷史、自然、風物、民情，而在各部分當中，要做到點、面結合，突出重點，提綱挈領，不同凡俗。有道是“磨刀不誤砍柴工”，正因為我們前期工作做得比較踏實，準備得比較充分，因此，才保證了拍攝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

電視風光專題片的拍攝過程，其實是一個具象藝術不斷集中、凝練、凸顯的過程。“具象藝術通過與可見現實的關系來確定自己的方向，在任何情況下，它都不把自己看作是對自然的奴隸式的摹仿。”(3)無論拍攝時運用多么廣角的鏡頭，拍攝得多么逼真、細膩、準確、到位，一部電視風光專題片也只能反映大千世界儀態萬方之萬一，因此，這就要求攝制人員在面對風光、拍攝景物時，要透過鏡頭，反映出自身的審美觀感，以及擷英咀華、慧眼識真的能力。很多到過新疆的人都認為，新疆處處皆美景，觸目所及都是畫面，但是，這不等于說，進入鏡頭的都是具象藝術，一個又一個美景的簡單拼貼就是電視風光專題片。

大自然是有靈性的，它依天地之造化，匯萬古之神功，造就出了坦然、淳樸、美麗、清新、生動的景物，而電視風光專題片的主要目的，就在于發掘它的靈性，展現它的神韻。沒有神韻的風景是“死”的風景，而沒有神韻的電視畫面，簡直就是對自然美景的糟蹋。

中國的藝術傳統，歷來講究“神似”，追求神韻。宋代文學家蘇軾就認為，一首詩或一幅畫，僅有“形似”是不夠的，所謂畫山如山、畫馬似馬，不過是兒童的把戲，而真正的藝術，則要“形似”之外更具“傳神”之力，只有做到了“寫物傳神”，才能達到藝術表現的惟妙惟肖境地。近代大畫家齊白石先生也曾經說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他筆下的魚、蝦，意態天成，美妙生動，雖然從不畫水，但卻頗得神趣，讓觀賞者仿佛看到水因魚而生，浩浩淼淼，魚水交融。

在拍攝電視風光專題片時，我特別注意捕捉自然景物的神韻。比如在拍攝《人類凈土哈納斯》時，我覺得，這方水土的突出特點就是一個“凈”字，早春的溪水、夏日的林莽、深秋的天空、冬日的積雪，無一不顯示出大自然的和諧、純凈；而草坡上的牛羊、山洼里的木屋、甚至裊裊的炊煙、悠悠的牧歌，都顯示出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他們心靈的單純、干凈。在這部片子中，我連鏡頭的運用都突出了舒緩、悠然的韻味，在畫面處理上，自覺地摒棄了快節奏和跳躍性轉換，也放棄了強烈的音效和視覺沖擊，一切都澹定、從容、悠遠、寂靜，美得那么自然，那么純凈。果然，正是畫面中傳達出來的這份“凈”的效果，不僅感染了很多電視觀眾，也招來了很多尋訪此地的游客，一批又一批久居都市的人們涌向哈納斯，追尋那份久違了的純凈的、安靜的生活。

在拍攝《彩虹環繞阿勒泰》時，我經過反復思考，決定突出它“絢麗”的特點，之所以要突出它的絢麗，是因為這里不僅山川壯闊，美不勝收，四季風景不斷變化，像色彩斑斕的萬花筒；而且地下資源豐富，礦藏中既有金、銀、銅等稀有金屬，也有各色珍貴寶石和高品質大理石。因此我覺得，阿勒泰仿佛是被天神安放在一個彩虹的國度里，彩虹的一半在天上，彩虹的另一半在地下，天上、地下的彩虹貫通一氣，給美麗的阿勒泰套上了眩目的花環。不僅如此，連這里的牧民的傳統手工刺繡制品，在色彩上都追求一種姹紫嫣紅、酣暢淋漓的風格。因此，在這部片子里，我追求一種視覺印象中的絢爛與華美，在意蘊上則追求恢宏大氣。無論是搖曳在白色鹽湖邊上的鹽樺，還是沉淀了秋天的色彩的長河，抑或是赤橙黃綠、層層疊疊的山林，甚至穿梭在繽紛落葉之中的姑娘，在我的眼睛里都是色彩斑斕、絢麗至極的，我努力通過這些人與物，表現出人們生命的熱烈和自然色彩的豐富。

電視風光專題片不是自然風景的簡單記錄，除了要表現自然的神韻外，還要表現出景物內在的詩意，在鏡頭語言中，要做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中國的詩歌美學中很講究意境，我認為，好的電視風光片也一定要有一種意境上的追求，傳達出自然美景的象外之意、韻外之旨。

再好的風景，都會給人一種似曾相識之感，而各種美的景物不斷地反復出現，這就仿佛是給一個人不停地吃糖，再好吃的糖吃多了也會讓他膩煩。電視風光片所展示的美景，要想一直抓住觀眾的注意力，不給他們造成審美疲勞，就必須在賞心悅目的同時，創造出一種感染人、震懾人的詩意，讓詩的意味貫穿在具象畫面之中，引領觀眾進入一種不忍舍棄的意境。

比如在拍攝《魅力新疆》之《喀什格爾》一集時，我特意讓畫面從早晨切入，在晨曦初顯時，喀什格爾的姑娘們穿著愛德萊斯綢制成的飄逸的長裙，頭上頂著水罐來溪邊汲水，在她們身邊，駝隊正悠悠走過，走向茫茫沙海。接下來一個長鏡頭，絲綢古道展現出來，歷史古跡一一呈現，結尾時，音樂大作，麥西來甫的舞蹈場面出現，須發斑白的老人如醉如癡，古今歷史交融在一起，傳達出滄桑輪轉而生命不息的詩意。在拍攝魔鬼城時，攝制組特意等到太陽快要落山時才開機，在落日的余輝里，天與地之間彌漫著一種雄渾、蒼涼的氣息，四野襲來的夜幕，給跌宕起伏、形態怪異的土丘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當落日一點點地墜落到地平線以下時，魔鬼城只留下一個黝黑的剪影，仿佛是一個巨大的秘密沉入了宇宙的深處。

為了使電視風光專題片具有詩意的生動，有時候我會在情景的轉換中，制造出一種似有似無的情節，在若隱若現的故事敘述里展現生活的詩意。如在《人類凈土——哈納斯》中，出現了一個外地旅游者的形象，解說詞也以他個人獨白的形式完成，哈納斯的四季風光透過他的眼睛，展現出種種的生動，而他的腳步也牽扯著觀眾的注意力，聚焦了他們渴望與發現的熱情。在《彩虹環繞阿勒泰》中，如果一味地表現山野間的秋景，畫面就會有重復之感，也比較單一、呆板，缺乏韻律的生動，因此，我設計拍攝了白樺林中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場面，緊接著冬雪覆蓋了大地，山林里玉樹瓊枝，小木屋中透出溫暖的燈光。在觀眾的欣賞心理中，他們會聯想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幸福。而接下來，長長的山道上，雪爬犁慢慢地滑行，爬犁上的一家三口笑得純樸、甜蜜。這在觀眾的心理感覺中，會疊印出一個愛情故事：這塊土地上的年輕人，在秋天里相愛，在冬日里團聚，而生活的軌跡一直在向前延伸，生命從此生生不已。這是“景”的展示，同時也是“情”的暗示，“情”由“景”生、“景”隨“情”動，動靜相宜，傳達出濃郁的生活氣息和自然的詩意。

在電視風光專題片的拍攝中，要講究敘述線索的明晰、節奏韻律的和諧。一般來講，快節奏的畫面疊加在一起，會達到視覺沖擊的效果，傳遞出速度感、活躍感和現代感；而慢節奏的畫面疊加在一起，會給人一種安靜、平和的印象，傳遞出悠遠、沉靜、莊重的氣息。但是節奏過快會讓觀眾在目不暇接的情況下，感到躁動不安；而節奏過慢則會令人心生厭煩，索然寡味。一味的快和一味的慢，都是要不得的，因此把握節奏，注重韻律，表現意境，使一部電視風光片像美妙的樂章一樣，意蘊生動、渾然天成，是每一個導演應當追求的目標。

“藝術要求的是完整、統一、和諧的境界”（4），完整是指電視風光片的敘述模式，應當完滿、整飭，應當把拍攝對象的整體面貌作比較充分的展示，同時片子的內在結構也要完整，不是頭重腳輕或內容干癟。展現漂亮的畫面或許容易，但畫面背后要有豐富的內容，以及由此引申的意味，而畫面背后的內容與意味，則要求制作者用文化的底蘊、歷史的背景、審美的感悟去填充。一部電視風光片各構成要素之間要做到內在的均衡、統一，無論是音樂、解說、還是畫面、光影，都應當相互協調，共處于相輔相成、和諧一致的境界中。

電視風光片是一種美的藝術地創造，它要告訴人們在地球的某個地方，有一個與他的靈魂相約的夢境。應當說，在探索電視風光專題片的路徑上，我起步也晚，行路也遲，所得到收獲也比較有限，但是探索正未有窮期，我會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