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干案發生于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北洋政府統治時期,因政權內部的派系之爭則起,繼而引起政潮,后來又引起學潮和法潮,可謂轟動一的。
涉嫌受賄,鋃鐺入獄
羅文干,1888年出生于廣東番禺的一個富有家庭,長大后到英國留學,獲得牛津大學法學碩士學位,回國后長期從事司法工作。1912年任廣東省司法總長、廣東高等審判廳廳長,1914年調任北洋政府總檢察廳檢察長,1921年12月任司法總長,1922年1月改任大理院院長,同年9月任則政總長。羅文干案即發生在1922年11月,羅文干任北洋政府財政總長時期。
1922年直奉戰爭結束后,直系軍閥首領曹錕、吳佩孚掌握了北京政府。由于權利之爭,直系內部又有以曹錕為首的津保派和以吳佩孚為首的洛吳派之分,兩派之間明爭暗斗,異常激烈。而當的正寵惠內閣與津保派有一定的矛盾,具有親洛吳派傾向。因此,津保派的吳景濂、張伯烈因嫉妒王寵惠內閣的親洛吳派傾向,企圖借此倒閣,便以正內閣任命的財政總長羅文干簽訂借款合同事件為由,尋找突破口。

案情是這樣的:1911年至1916年間,由于國庫空虛,財政困難,北洋政府通過委托奧地利銀行團在歐洲債券市場發行債券的方式,向奧地利銀行團借款達七次之多,利率四至五厘不等,總數為410萬英鎊。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許多債券已經到期,購買債券的英、法、德以及意大利等國的債券人,要求中國償還借款或另外發行新債券,并以此作為承認中國新增關稅的前提條件。在與北洋政府財政部多次交涉遭到拒絕后,他們委托華義銀行代為辦理此事,并給予華義銀行大量金錢作為活動經費。
財政總長羅文干考慮到政府財政困窘,新增關稅意義重大,遂于1922年11月14日,與華義銀行經理羅索達·柯索利突然簽訂奧國借款展期合同,并同意將日債票換為新債票,照票面九折發行,本次借款本息合計為577.719萬英鎊,年息8厘。合同簽訂后,華義銀行支付財政部8萬英鎊.又以3.5萬英鎊作為手續費。這就是所謂的“華義借款”,又稱“安利借款”。
對于此項展期借款,雖然羅文干在簽訂時,已經盡量將損失降到最低限度,但畢竟對國家利益有一定的損害。再者,羅文干辦理該合同時,并未提交國會通過,在手續上有欠缺,從而給某些人提供了攻擊的借口。
1922年11月18日晚七點,眾議院正副議長吳景濂、張伯烈帶著華義銀行買辦李品一,手持眾議院印函以及華義借款概要和說明書,奔赴東廠胡同,秘呈大總統黎元洪,揭發羅文干在簽訂借款合同過程中有受賄情事。其中,華義銀行支付·給財政部的日萬英鎊支票上和財政部公函上羅文干的親筆簽名,便成為羅文干受賄的書證,華義銀行買辦李品一即為證人。
黎元洪看完相關文件后仍在猶豫,吳景濂在一旁威脅道:“如果羅文干逃走,那么責任就全在總統身上了,請總統不要再猶豫了。”在這種脅迫下,黎元洪遂下手諭,拘捕羅文干以及經手人黃體濂等人。是夜11點左右,羅文干、黃體濂在自己的住處被軍警當局逮捕,當夜被送入京師地方檢察廳,收入看守所羈押。
內閣總理王寵惠半夜得知羅文干被捕的消息.于次日凌晨3點,到京師地方檢察廳探視,要求保釋羅出獄。但羅文干不肯,為維護自己的清白名譽,他堅持要求案件交由法庭處理,并提出兩點要求:其一,讓黎元洪下令承認逮捕為非法;其二,拘捕吳景濂、張伯烈,以誣告罪處理。
19日,內閣成員齊集公府,要求總統下令承認逮捕為非法。就在黎元洪同意蓋印發表這項命令的時候,以吳景濂、張伯烈為首的國會議員二十多人沖進來,嚇得閣員們從側門逃走。吳景濂要挾黎元洪不得在該項命令上蓋印。迫于壓力,黎元洪放棄了“承認逮捕為非法”的命令。
20日,國會通過了查辦羅文干案,這表明案件要由法律來解決。按照正常法律程序,必須有告發人向被告人提出控訴。于是,京師地方檢察廳票傳吳景濂、張伯烈出庭對質。吳、張二人以本案是總統交辦、議長不負告發人的義務為由,抗傳不到,拒不出庭,從而使案件陷于停頓。
羅文干案發生后,內閣中親洛吳派成員向吳佩孚求救。20日,吳佩孚發電報斥責黎元洪下令逮捕羅文干純屬違法之舉。黎元洪不敢公開得罪吳佩孚.于是、派下屬向京師地方檢察廳出具保單,并用自己的汽車迎接羅文千出獄。羅文干仍然不肯輕易出來,力爭法律解決,希望法律還他一個公道。
然而,由于津保派頭目曹錕的介入,情況急轉直下。23日曹錕打來電報說,羅文干受賄瀆職,喪權辱國,建議組織特別法庭,進行徹底的追究。黎元洪懼怕曹銀的勢力,只得同意。這時,圍繞羅案進行的政治斗爭,已經上升到津保派和涪吳派兩大軍事實力派之間的爭斗。
津保派和洛吳派兩派軍閥較量,最終以洛吳派的妥協而告終。25日,吳佩孚發表通電,表示劉羅文干犯罪是否成立毫無成見,并表示對自己的老上級曹錕始終服從。在這場保洛兩派之爭中,內閣總理王寵惠左右為難,不得不宣告辭職,至此,津保派借羅案例閣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但在此期間,京師地方檢察廳卻以法律程序對羅文干案進行著調查。由于有華義銀行代表伯克爾出面作證,該行所付的3.5萬英鎊支票,都是意大利人所得的手續費,8萬英鎊支票是由財政部領收的,而不是羅文干中飽私囊。因此。羅文干瀆職受賄案不能成立。1923年1月11日,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后,京師地方檢察廳認為“犯罪嫌疑不足,行為不成犯罪”,做出不予起訴的決定,隨即釋放羅文干等人出獄。
派系之爭,再次入獄
這一結果出來后,引起津保派的反對。1923年1月17日,眾議院通過重新查辦羅文干的決議,并要求查辦京師地方審檢廳的法官。新上任的教育總長彭允彝是親津保派閣員,為迎合國會,他在閣議中也提出再辦羅文干。時任司法總長的程克遂以司法部命令的形式,飭令法庭拘羅再議。羅文干、黃體濂等人再次被捕入獄。
羅文干等人的再次被捕,引起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1923年1月16日,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宣布,教育總長彭允彝干涉司法,蹂躪人權,違法主張羅案再議,羞與其為伍,辭職出京。蔡元培的辭職激起了難以收拾的學潮。
修訂法律館總裁江庸以司法總長程克破壞法令,司法獨立無望而通電全國,從而又引起法潮,法界人士紛紛通電譴責司法總長程克的違法行為。
首先發難的是東省特別區法院全體司法官。1月28日,他們給司法部、大理院、總檢察廳、京師高等審判檢察廳、律師公會發出通電,指出該案的違法之處。電文如下:羅文干案本是他人告發,自始至終無合法告訴人,依刑事訴訟條例,自無再議之余地。縱使原處分錯誤,或有新證據發生,一應依法進行,乃竟命令再議,重行羈押,純屬蹂躪法權,司法獨立精神被破壞無遺。北京高等檢察廳對地方檢察廳再次拘捕羅文干等人的非法行為進行了譴責,上海律師公會也電請北京律師公會調查實情,以便力爭。
在這種情況下,司法總長程克并沒有吸取教訓,反而采取了更加違法的手段,來對付進行抗議的司法界人士。他將大理院院長董康降為法權討論委員會副會長,以示懲戒;將北京司法機關中的反對者撤職,換成他的親信,以便對羅文干加罪。2月28日,他又下令撤換直隸、湖北兩省司法人員。這些司法人員奮起抗爭,一方面根據《臨時約法》第52條“法官在任中不得減俸或解職,非依法律受刑罰宣布或應免職之懲戒處分,不得解職”的規定,斥責司法部任免命令為不合法,不予接受;另一方面全體一致不辦理交接手續,置任免令于不顧。
法官公正,無罪獲釋
由于有各地司法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京師地方審檢廳的法官、檢察官始終堅持以正當的法律程序,對羅案進行調查、取證、審理。至1923年6月29日,京師地方審判廳二次宣布羅文干、黃體濂無罪,并將其釋放。
不可否認,羅文干等人的再次無罪釋放,也與當時的政治局勢有直接關系。1923年4月,王寵惠、顧維鈞前往保定,找曹錕為羅文干疏通。6月,北京發生政變,黎元洪逃到天津、為曹錕騰出總統寶座。當時,代行總統職權的高凌內閣邀請顧維鈞擔任外交總長。顧維鈞表示,只要羅文干的案件一天不澄清,他就一天不任職。為了盡快組織一個統一的政府,內閣總理高凌、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和司法總長程克一起承諾,保證釋放羅文干。就在顧維鈞就職的第二天,羅文干被再次釋放。
然而,又有新的情況發生。地方檢察廳不服審判廳之判決,聲明上訴,羅文干第三次成為被告。但上訴后,高等審判廳一直未予審理。1924年2月初,地方檢察廳向高等審判廳撤消上訴,高等審判廳即日通知羅文干、黃體濂二人。此案歷經一年多的時間,至此方告結束。
暫且不管羅案的發生有什么樣的政治黑幕,從法律的角度看,此案件的違法之處是顯而易見的,首先是逮捕不合正常法律手續。按照當時的正常程序,作為國務員的羅文干即使真正違法,也應當由國會行使其彈劾權,而不能由眾議院的正副議長以個人名義行使;其次是批準逮捕的權利應當由檢察機關行使,而不是大總統以命令的形式行使;再者是應當由司法機關而不是軍警實施逮捕事宜;還有是司法部以命令形式申請羅案再議,違法了《臨時約法》第51條“法官獨立審判,不受上級官廳之干涉”的規定,屬于嚴重違法行為。
值得欣慰的是,各地司法機關的司法人員為了維護司法獨立,敢于與司法部相抗衡,并能夠以《臨時約法》為武器,為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而斗爭。京師地方審判廳的法官們,也能夠頂住來自司法部、議會、內閣等多方面的壓力,堅持獨立審判。羅案能夠得到圓滿解決,司法界人士不屈不撓的斗爭,無疑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