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以亮的詩（８首）

4月15日，與黃斌、沉河諸友徜徉于黃石

一場大雨洗滌了城市，青山，空氣。

從武漢到黃石的高速公路，是什么時候通車的？

你們看，事情就是這樣：

擁有青春時，卻不一定擁有青春的知識和速度，

你，你們，我，我們，彼此彼此。

好吧，在我一再路過的城市，

我且與你們一起下車，同行。

你們告訴我這是黃石港（我只品嘗過它出產(chǎn)的港

餅），

這是沈家營（我的沈家營在我的地圖冊上），

這是有名的西塞山（我聽說有兩個西塞山，

但另一個，顯然與你們無關(guān)）。

最后，桃花洞，我們誰也沒有下去，

盡管它就在手指的方向。

光陰似水，但我相信不是什么都已隨水而逝。

是的，時間把什么都改變了。

來時的路已不是去時的路。

八十年代，不是我迷戀這樣的宏大敘事，

我想，我們都有一個自己的八十年代，

就像如今有資格杜撰回憶錄的人一樣，

我在這幾個形容詞之間躊躇：青春的，偉大的，牛

逼的。

但現(xiàn)在它是感傷的；

感傷是否意味著某種衰老的先兆？

但記憶里黃石的姑娘是美麗的，別處也一樣。

不管我們改變了多少話語的系統(tǒng)，

骨子里，我們沒變，變不了。你們來到這里，

其實你們沒有離開過這里。這里是許多地方。

我們攀上西塞山，為什么？因為它在那里。

我從夢中醒來

我從夢中醒來，在我睡著時，

午夜的幽靈，造訪了我的空屋。

我對著天花板，獨(dú)享東半球?qū)庫o的黎明。

我記得昨天，我為我的孩子釋讀《論語·為政》篇：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

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順，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美妙的

秩序

瞬時，打動了我。

馬

黑暗。

馬廄。

馬奶和青草的香味兒。

站立。——此后將習(xí)慣。

奔跑。

跌倒。——啊，夢中的草原。

溝壑。沙漠。

風(fēng)暴。水源。

前肢搭上另一位的

后肢。——啊，愛情。

疲憊。喘息。

站立的睡眠。

馬齒。二十歲的暮年。

躺下。

皮囊

以及，死亡的特權(quán)。

絕句

閹人也有惱人的性欲

委瑣之輩也有小小的憤怒和委屈

孤魂，也要望一眼故鄉(xiāng)

野鬼更想有他的藏身之處

立秋

清晨還有一絲涼意

當(dāng)風(fēng)襲來

樹上的蟬，不見蹤影

它們嘶鳴著

繃緊了整個軀體的神經(jīng)

我對面樓上

身患絕癥的王老頭

在腐爛

“拿把快刀來吧……”

他在呻吟，他在低喚

我在讀報

公元2004年8月7 日

農(nóng)歷甲申六月二十九

星期六報紙井然

市民和領(lǐng)袖，同時進(jìn)入秋天

6月6日，體檢得句

我有0.1的視力，但你知道為什么我拒絕了眼鏡？

我有肩周炎，右邊比左邊更疼，但它顯然并不要命。

我有郁結(jié)之氣，先是不利于肝，重者通常導(dǎo)致癌

癥發(fā)生。

我有分裂之我，分裂，——乃至接近于消失，和無限。

散步得句

我在外面轉(zhuǎn)了轉(zhuǎn)

從白天到夜晚，到處都是歡樂的主張

我又成了一個不快樂的人

病中三章

1.

我的周身布滿毒氣，我是我的毒氣室。

我的切膚痛癢，這個世界無聊而貧乏的玩笑。

一些行跡可疑斑點(diǎn)，將我毀容。

我的被撕裂的睡眠，充斥令人厭憎的人與事。

我把耳朵割掉，但我不知道，獻(xiàn)給誰。

這雙手，我愿嫁接到更加需要的人或動物身上。

我的指甲，已經(jīng)很短了，依然會充當(dāng)，一個可惡的幫兇。

我尋醫(yī)問藥。幾乎相信了，我的病入膏肓。

2.

我自問：我可以給自己放血嗎？

我時刻都自取滅亡。

我生下來，有一個差強(qiáng)人意的體魄，

躲過了無數(shù)的天災(zāi)、人禍。

我記得，我是搶食兄妹的口糧長大的孩子。

我沒有理由更扎實、更耐活。

與圣賢對抗，與惡人和解。

我觸摸過的書籍、武器，留下過我的指紋。

3.

沒有酒的日子是痛苦的。

有酒而不可飲的日子，尤其痛苦。

去吧，我的七年之癢，去吧，我的十年之痛。

我已放下。我說我已放下了。

“悲劇的偉大意義啊，日常生活的瑣碎細(xì)節(jié)。”

去吧，就算我是一個不甘、卻終于被生活吞噬的人。

有酒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

沒有酒的日子也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