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家們一般來說都很“怪”。比如蘇格拉底衣冠不整地出入雅典街頭到處與人辯論;比如康德一輩子沒有結(jié)婚,一直在寫他有如密碼的文字;比如尼采喜歡罵人,特別是罵女人。但弗洛姆則幾乎沒有“怪癖”。很少看到有人炒作他的奇聞軼事。他的生活像平常人一樣,沒有出格的事跡。他理性、平和。如果你讀一位思想家的書,感覺到了你是在和一位平易近人而又不失威嚴(yán)的慈祥老頭在愉快地交談,在交談中他的話常常讓你如夢初醒般地改變以往對人和社會的看法——那這個人就是弗洛姆了。
如果一定要說弗洛姆有時有點奇怪,恐怕就是與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動物學(xué)家康拉德·洛倫茨的對戰(zhàn)了。洛倫茨曾寫過一本叫《論侵犯》的書,把人打架罵娘、殺人放火、戰(zhàn)爭屠殺等侵犯性行為說成是來自于遺傳,即不可抗拒也不可改變的本能。對此弗洛姆寫了一本書叫《人類的破壞性剖析》,尖酸刻薄地諷刺洛倫茨,讓人懷疑洛倫茨是不是和他有仇。不僅如此,在去世前幾年,他還在電臺談話節(jié)目中念念不忘地說洛倫茂的種種錯誤。
其實根本的原因在于弗洛姆是猶太人,在20世紀(jì)30年代納粹迫害猶太人時,他被迫從德國移居美國,加上二戰(zhàn)時猶太人被納粹屠殺,很顯然他心中對納粹充滿了蔑視和憤怒。而洛倫茨恰恰是一個與納粹有染的人。在弗洛姆看來,洛倫茨的出現(xiàn)恍若納粹幽靈的復(fù)活,在批評他的時候自然控制不住情感上的憎惡。
從這里可以看出弗洛姆的猶太人身份是一個重要的符號。事實上,這甚至可以視為進入他的思想世界的一把鑰匙。
弗洛姆1900年3月23日出生在德國美茵河畔的法蘭克福。他的父母都是猶太人,且都信仰古老的猶太教,濃郁的宗教氣息彌漫在他孤獨的童年中。在那些歲月里,他所接受的最完整的教育便是猶太教經(jīng)書《舊約全書》里的故事。那些先知如以賽亞、阿摩西關(guān)于人類友好相處的美好圖景的描繪深深地打動了他。對于當(dāng)時的弗洛姆來說,再沒有什么比對這樣的美好圖景的憧憬更讓他激動的了。而作為一個在基督教的歐洲環(huán)境中長大的猶太人的兒子,他耳聞目睹了一些小規(guī)模的反猶事件。這兩種不同的氛圍讓弗洛姆變得很敏感。他不明白,人們?yōu)槭裁匆@樣?為什么不能友好相處呢?到底是什么讓人們心里隔著一堵墻呢?這種對人類友愛、和平的熱愛逐漸在他心底里成了一種“情結(jié)”,最終在他成年后變成一種可以追溯到古老的猶太教的“救世”沖動。而人類隔閡、仇恨的現(xiàn)實則激發(fā)了他的思考,他要尋找到這些痛苦現(xiàn)實的原因。
弗洛姆的祖先中有很多人是猶太牧師(叫“拉比”)。在古老的猶太教看來,一個人只為賺錢的生活是殘缺的。但歷史上猶太人在歐洲一直受到排斥、限制和迫害,不許擔(dān)任公職,大多只能經(jīng)商,并且也只能靠商業(yè)和教育來提升自己。由于弗洛姆的父親深受猶太教影響,雖然經(jīng)商,但心中總有一種羞愧感,這使得他謹(jǐn)小慎微卻又脾氣暴躁。這一點讓孤獨而敏感的弗洛姆對人類的心理和行為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他感到好奇:“這些性格所折射出來的人類行為的神秘原因是什么呢?”
在他12歲時,又發(fā)生了一件事情。弗洛姆家的一位朋友——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她終其一生都要陪伴著她那其貌不揚,毫無魅力的父親。令人震驚的是這位女子的父親死了,她也跟著自殺了,并且留下遺囑,希望能跟她的父親合葬在一起。這件事對弗洛姆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他當(dāng)時既未聽說過戀母情結(jié),也從未聽說過女兒與父親之問的亂倫之戀、他急迫地想知道為什么這樣。多年后,他還在回憶說:“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愛戀著她的父親,以致她寧愿和她的父親合葬在一起,也不愿意活著享受人生的快樂呢?”
僅僅透過弗洛姆的童年、少年時代,似乎就可以看出為什么他一生都在探尋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奧秘、拯救人的精神世界。一個人在他小的時候,對某種信念的向往和對某種現(xiàn)象的好奇與敏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的一生。而大師們往往都具有一顆敏感的心靈。這顆敏感的心靈在許多人對一些現(xiàn)象的熟視無睹中,過早地捕捉到了背后不尋常的東西。他看到了“正常”背后的不正常,“沒有原因”背后的原因,“沒有理由”背后的理由。而對此的執(zhí)著追問,正是“大師的由來”。
在弗洛姆的一生中,他的思想和行動是統(tǒng)一的。他既不斷地剖析人的精神結(jié)構(gòu)和社會的病態(tài),提出療救方法,同時又投身于和平和人道主義的運動中,他一生都在反抗,反抗那個讓人陷入異化的災(zāi)難之中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文化觀念體系。在工業(yè)文明對人類的精神發(fā)出“追殺令”時,他作為一個具有“救世”情結(jié)的思想家一次次地加以阻擊。
1980年,當(dāng)這顆偉大的心臟停止跳動時,無數(shù)人早已受惠于他的精神救助。并且,在今天,他思想的價值越加明顯。
編輯/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