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2月1日,美國一位叫羅莎·帕克斯的中年黑人婦女乘坐市內公共汽車時,在車內灰色地帶的座位上坐下。當時的美國南方還在實行種族隔離政策,按照相關法律規定,在公交車上必須嚴格區分白人區和黑人區。車上有一個灰色區作為過渡空間,灰色區的座位優先給白人使用。當帕克斯坐下時,后面又上來了白人。她不愿意起身給白人讓座,從而被控告違法,并被處以14美元的罰款。
美國黑人的憤怒之火終于再也無法壓抑地爆發了。在黑人牧師馬丁·路德·金的領導下,黑人以及有良知和教養的白人克服一切困難,堅持反種族隔離制度的斗爭。他們不僅在南方各州進行抵制,還向華盛頓進軍。在華盛頓,馬丁·路德·金發表了那篇著名的演說《我有一個夢想》。盡管遭到鎮壓,金也為此獻出了生命,但美國的種族隔離制度終因這次民權運動的沖擊而崩潰。1956年11月13日,美國最高法院宣布“在公共汽車上實行種族隔離,即為違反憲法”。
法律具有強制性,它要限制人們的行動,讓人們不能為所欲為。它必須用暴力迫使人們不得違反它的規則,否則它就沒有任何權威和力量。但法律的目的是為了維護一個秩序,它是通過限制人們的行動來追求正義,保障人們能行使由憲法所規定的各項權利。法律的立法意圖不能違反憲法的意志,嚴格來講它只是憲法意志下的一個產物。因此,一種法律只要違反憲法,就是無效的。羅莎·帕克斯的行為看起來的確是違法了,但她違犯的只是一條沒有正義支撐的法律規則,而并沒有違犯法律的原則。從某種意義上講,她的違法行為本身并不是藐視法律,而恰恰是為了維護憲法的尊嚴,因為她遵守這條法律就等于承認一部分人天生就可以凌駕于另一部分人的權利之上,而這是憲法所明確反對的。
但這樣也不意味著人們就可以用暴力來對抗惡法,除非是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因為用暴力對抗一條惡法,以暴易暴,畢竟也不符合法律原則,在很多時候它會和這條惡法一樣,導致對以正義為特征的法律原則的藐視。一般來說,當一條惡法存在時,人們最好以非暴力的方式抵制它,并想盡辦法廢除它。在美國及其他西方國家,曾經發生過“公民不服從運動”,即以和平方式故意違犯那些惡法。這樣做的目的是提請整個社會的注意,通過法律程序修改或廢除這些惡法。
法律與政治、道德聯系緊密,它們甚至是一個復雜的整體。人們經常說“惡法非法”,這并不僅僅是從法律本身來作判斷,而是從政治、道德的角度來對一條法律的性質進行判定,也就是說,從它是否具有政治、道德卜的“合法性”來進行判定。而這種“合法性”就是必須體現正義。一條法律之所以是法律,就是因為它不僅僅是它所規定的那些內容,還存于它要體現背后的政治和道德背景。
在現代社會,憲法從政治的高度規范了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并明確了人的權利和義務。憲法所允諾給政治其同體內的任一成員的權利優先于具體法律的任何規定,因此任何一種剝奪人的權利或讓公民之間出現權利不平等的法律都因其違憲而沒有合法性。上面所舉例子中的種族隔離法規最終被廢除,理由就在這里。
而從另一方面看,法律南道德演變而來。它只是把道德的規則加以強制化而用暴力維護。但不管它如何演變,它都植根于道德所具有的正義直覺中。缺乏道德上的合法性的法律將只是一種冷冰冰的沒有人性的規則體系,而毫無正義可言,人們不會對它抱以尊敬。當法律規則和正義看起來互相矛盾的時候,法律必須權衡所有有關的原則,而不應該機械地服從法律規則。比方說,在公車上,白人以“我是在服從法律”來要求黑人讓座是站不住腳的。
當一種法律明顯沒有道德上的合法性支持時,對它的執行是維護正義還是在扼殺正義?執行法律的人是值得贊賞的法律衛士還是兇手?這里有一個判例:
1945年,在二戰快要結束的時候,納粹德國的一名蓋世太保仍忠實地執行消滅猶太人以及保護猶太人的德國人的緊急法令。某天,他得到消息,一對德國夫婦住家里藏匿了一名猶太人,便帶人去緝拿。他見丈夫從后門逃出,便拔槍將他打死。沒過幾天,德國宣布無條件投降。幾年后,被打死丈夫的妻子控告這位蓋世太保犯有故意殺人罪。但在法庭上,這位蓋世太保為自己辯護說只是在執行當時的法律,他向死者的妻子表示歉意,但否認犯有殺人罪。
法庭駁斥了這位蓋世太保的辯解。法官認為,一條法律如果不是在維護正義而恰恰是在扼殺正義,它就會墮落成一條強盜規則——這條強盜規則并不因為它是以國家的名義通過和由國家暴力執行就具有了法律的合法性和尊嚴。果真如此,沒有合法性的緊急法令沒有給那位蓋世太保以豁免權。不管人們關于“正義”的理解如何分歧,他所執行的那條法律都與人類最基本的正義相悖,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會去執行它。因此,這條法令的存在并不能成為這位蓋世太保為自己的罪行開脫的理由。
編輯/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