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光和北京申奧網絡圖

從上個世紀90年代初，我國成功舉辦第十一屆亞運會，直到之后我國的兩次申奧，系統工程網絡圖的成功應用都功不可沒。但是，外界很少有人知道，這繁雜的亞運會組織系統網絡圖和兩次申奧網絡圖均出自孫大光之手。

“夢”出來的網絡流程圖

1989年底，北京亞運會組委會成立了總體處。“總體”一詞，源于國家大型國防科研項目的組織實施中，這些國家重大項目，必須由若干部門、單位協同工作。而將總體的概念和系統科學的應用引入體育界，亞運會尚屬首次。

孫大光，1986年由北京體育大學調任國家體育總局政策法規司。教哲學的他，同很多人一樣對總體處這個名字充滿好奇，于是，他申請參加亞運會組委會總體處工作。這期間還發生了一段頗為有趣的小插曲。當時，孫大光已是處級干部，按照慣例，參加亞組委工作的人多數都會高職任用，可當時，總體處別說處長人選已定，連副職也沒有位置了，領導很為難。孫大光卻說：“沒關系，我就是想去參加亞運會的工作，我不是為了去當官。”幾次請求后，領導被感動了，孫大光如愿調入亞組委總體處，以國家體委副處長的身份做了一名普通干部，成了亞組委唯一一個低配任用的工作人員。這樣的反向思維，在機關里并不多見。

在總體處，孫大光第一次接觸系統工程工作，研究如何用網絡圖的方式規劃整體工作，并同時用系統論、方法論規劃亞運會期間一些工作網絡圖。其中有“北京亞運會外來人員迎送工作網絡流程圖”。外來人員的迎送問題是關系到整個亞運會成敗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亞洲其他代表團、媒體記者、官員等從國外來到中國，經過十幾天又離開，這個過程時間短、人員流動大、活動場所集中，這些都是迎送工作中必須重視的。因此，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同志也非常關心這一問題，他曾經在一次會議上說，亞運會賽事我不擔心，我最關心的是各個方面的結合點，要用系統科學的方法進行規劃、管理。

“那時可真是摸著石頭過河。”孫大光十分感慨。前期工作進行得很艱難。迎送工作涉及到食宿、交通、通訊……等很多方面，而這些領域都是孫大光完全陌生的。為此，孫大光花了一個月時間，跑遍了北京，調研、采訪，包括亞運會場館、運動員村、記者駐地、技術官員駐地和各有關交通路線等在內的每一個點都不放過，把亞運會期間可能與迎送工作發生聯系的細節一一記錄下來。為搞清楚機場的工作流程，他多次到首都機場召開座談會，現場勘查，并且為了計算行李出來的時間，他曾多次跟著從飛機下來的行李，從傳輸帶入口處鉆進去，再跟著行李從出口爬出來。親自掌握了第一手資料。一切準備就緒，孫大光發現一個更大的困難橫在面前，所有的節點都分布在紙上，卻缺乏一條主線把這些七零八碎的部件有機組裝起來，一盤散兵沒有統帥。

那時，孫大光一天24小時只想這一件事，白天在單位想，吃飯、走路也在想，晚上回家之后還要想。他說自己“那段日子連人都有點發怔”。7月的北京，酷熱難耐，他每天伏案，夜以繼日，揮汗如雨。不過，相對于天氣，最讓他寢食難安的還是缺少主線的網絡圖。一日，孫大光下班后，在家冥思苦想工作到夜里12點多，仍沒有思路，索性睡了。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他似睡非睡之間，頭腦突然異常清醒，凌亂的網絡圖像是有了靈性一樣自動排成了一排，一幅橫向網絡圖清晰地呈現了出來。從來賓抵達機場直到最后離京，11個環節一個不少。孫大光一下子醒了，四周什么也沒有，黑洞洞的，再一閉眼，網絡圖又清晰地浮現眼前。“就是這樣子!”孫大光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打開燈，奔到寫字臺前，一把把寫字臺上所有的草稿推到地板上，按照腦子里的形式，一氣呵成重新畫出了草圖。這時，時間才到凌晨三點半。孫大光開玩笑說不知是何方神圣保佑，讓他做夢畫出了網絡圖。“也許是日思夜想這么久，睡覺的時候大腦并沒有停止運轉，一下子安靜下來，思路反倒清晰了。”他自己如是解釋。

網絡圖畫出的那一剎那，孫大光心中一塊石頭終于落地。無巧不成書，第二天恰好組委會領導要他匯報工作進度，胸有成竹的孫大光把網絡圖在領導們面前徐徐展開，一向不輕易表揚人的伍紹祖看后，使勁拍了一下桌子：“非常好!要的就是它!”

除此之外，“北京亞運會組織系統圖”、“北京亞運會組委會指揮程序圖”等也是由孫大光編制出來的。亞運會網絡圖為整個亞運會期間各項工作的順利進行，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張白紙起家編制申奧網絡圖

亞運會網絡圖的成功應用，為系統科學在申奧過程中的應用作了良好鋪墊。1991年3月，北京2000年奧運會申辦委員會正式成立。北京奧申委一成立，就將總體部列入其中，同時，奧申委第一次會議提出的首個工作方針就是“宣傳先行，總體跟上”，總體規劃的任務，毫無疑義地落在孫大光頭上。

“這是一個比亞運會還難得多的任務。”孫大光解釋道，舉辦亞運會，從某種意義上，是肯定會成功的，但是怎樣申辦奧運會，我們卻一點經驗都沒有，甚至連最起碼的資料都沒有。擺在孫大光面前的“資料”只有一張白紙和上面寫著的國際奧委會公布的提出申請、《申奧報告》提交、國際奧委會考察、投票等幾個申奧時間。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甚至連國際上其他申辦城市有否搞過類似網絡圖也一概不知。沒有半點參考，孫大光卻要規劃出整個申奧過程，也就是從籌備申請到最后投票的所有事情，從1991年3月到1993年9月，在長達30個月的時間里，我們到底要為申奧做些什么?如何去做?孫大光一籌莫展。但是，申奧工作絕不能跟著感覺走，每一件事情都要有嚴格的時間控制，在規定時間內必須完成，否則就將影響整體進程。同時，這些計劃還要實實在在落到實處，因此，必須有科學、合理的系統規劃才能確保。重任在肩，孫大光知道自己必須帶領團隊知難而進。

于是，孫大光像采訪一樣請教各個方面專家，翻閱國際奧委會的資料，預測在哪個時間段會有怎樣的行動；了解國際上發生的大事，預計國際上兩年間可能發生的所有大事，包括美國總統大選都在其關注范圍之內。孫大光說，“先把這些環節搞清楚，看看國內、國際都將有哪些大事發生，包括大的節日、重要的會議等等，還要預測國際奧委會在兩三年內可能進行的活動和行為，據此規劃出我們各個階段的任務。”扎實的前期調查和科學理論的指導，奧運申辦網絡圖的輪廓在孫大光的頭腦中逐漸清晰、明朗。

雖然當時孫大光已經是總體部部長，手下已經有一個班子，但是大的方面、重要的工作甚至很多具體工作都需要孫大光動手做。最后，孫大光和同事們用手工加電腦完成了“北京2000年奧運會申辦工作計劃網絡圖”。由于當時條件有限，整幅圖是用打印的A3紙一張一張拼湊出來的，網絡圖上需要畫的圓圈，也是靈機一動將螺絲帽放在上面，然后按其形狀畫出來的。孫大光說，當大家看到呈現在眼前的一米半寬、四米多長的整整鋪滿一面墻的網絡圖完成時，場景真是蔚為壯觀。

網絡圖宏觀上規劃了365件大事，能看到從申奧開始到投票結束之后，共30個月的所有工作；微觀上將每一件大事分為若干個項目、環節，能清晰地看到，哪一天要完成哪項工作。孫大光舉了一個例子，能讓人想象到當年的規劃有多復雜：撰寫《申奧報告》這一項工作，國際奧委會規定的截止日期是1993年2月1日，在這個時間之前就必須正式提交，但《申奧報告》撰寫過程中還有很多個環節，涉及多個部委、各個領域、各個方面，要有很多人參與，需要協調很多方面，而其中每一個步驟，在網絡圖上都有體現。為了保證網絡圖順利執行，孫大光特別配發了一份文字的申奧規劃和說明，作為奧申委正式文件下發到各部門，實現了有據可依，依據網絡圖的督促、指導，申奧工作有條不紊。1993年7月，按照網絡圖的規劃，申奧進入決戰階段。此時，申奧網絡圖也掀開了它神秘的面紗，被允許對外公示。

北京奧申委將系統工程引入申奧工作，這一消息迅速引起各界關注，這令孫大光也始料不及。一次，港臺地區的兩位記者來采訪，奧申委領導允許他們通過網絡圖了解申奧進展情況，孫大光簡單地為他們進行了介紹。不想他們看了之后非常驚訝：“我們采訪過世界上很多申奧城市，北京奧申委領導的頭腦是最清醒的。最不可思議的是，你們在1991年初的時候就把這兩年的工作全都規劃出來了，而且還變成文字落實在具體工作中了。中國人的管理、規劃才能簡直太厲害了!”從那時起，很多記者前來采訪，很多外國記者對此都非常驚訝。

后來，孫大光得知，美國亞特蘭大和鹽湖城在奧運會申辦和籌辦中運用了網絡圖的方法。1992年4月，孫大光專程去美國考察。他發現，美國人的網絡圖更注重細節的規劃，我們的則是總體的大網絡圖，更便于宏觀指揮、管理。兩者各有千秋。

申奧網絡圖還受到了科學界的高度重視，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專門與國家體委一起，共同舉辦了“系統科學與體育”研討會。1994年，國家體委還成立了系統科學領導小組，孫大光作為辦公廳副主任，兼任領導小組副組長。錢學森同志專門派他的助手于景源和王教授，多次到國家體委與孫大光一起研究系統科學在社會領域的應用，曾經專門給國家體委寫信說：“你們把周總理倡導的組織‘兩彈一星’的系統科學方法，運用到體育工作中，這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2000年奧運會申辦工作網絡圖”根據申奧工作的特點，在同一個網絡圖上規劃出了兩條主線，這是此前的網絡圖中從未有過的。后來，孫大光和同事一起，以此網絡圖理論所撰寫的論文，獲得了國家體委科技進步二等獎。

1999年11月，孫大光作為奧申委副秘書長，又領導編制了《北京2008年奧運會申辦工作網絡圖》，規劃了286件申奧大事，為我國申奧成功立下了汗馬功勞。

從網絡圖的應用看方法論的重要性

將體育與社會科學家們聯系起來，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但是，在孫大光看來，網絡圖的價值更在于它是哲學方法論在具體實踐中的應用，具有更廣泛的普遍意義。“有的人只是看見一張圖掛在墻上，其實里面的學問是很大的”，網絡圖是一個矩陣結構，每個點之間都可能有聯系，強調的是各個結點之間的關系。

早在1994年，孫大光就已經開始進行這樣的嘗試。當時，孫大光作為學員，參加剛成立的國家行政學院第一期司局級領導干部培訓班。在發言時，他提到亞運會和申奧網絡圖，將網絡圖理論用在現代管理方面。當時國家行政學院剛剛成立，各方面還不是很成熟，孫大光從現代管理角度，結合申奧網絡圖，對行政學院的發展提出了一些建議。對這些建議，校方非常重視，學院簡報上稱，這堂課取得了“轟動性的效果”。

從此，孫大光更加致力于在實踐中對系統科學和方法論的研究，“網絡圖作為系統工程的一種方法運用到社會管理中，使工作對象和工作內容更加清晰、明確，就像如來佛的手掌，任憑孫悟空怎么跳也跳不出去”。小到一次活動的籌備、一個學校的發展，大到國家大政方針的實施，都需要系統的思維方式和科學的方法論作指導。方法不一定能決定成敗，但是一定影響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