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顯與“開辟苗疆”

內容摘要：清代雍正年間，鄂爾泰在貴州推行“改土歸流”政策。在這場關系貴州前途與“苗疆”廣大民眾命運的大事中，鎮遠知府方顯高瞻遠矚，力主“先撫后剿”，反對濫殺無辜，從而避免了更多的殺戮。方顯在“開避苗疆”中，以消弭民族矛盾、增進漢、苗和解為已任，從而為黔東南的改革開放鋪平了道路。

關鍵詞：方顯 開辟 苗疆 改土歸流

中圖類號：K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7)04—38—3

清代雍正年間，云貴總督鄂爾泰在貴州掀起了“改土歸流”、“開辟苗疆”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旨在削弱土司勢力，加強中央王朝的統治。在這場決定“千里苗疆”命運與黔東南歷史走向的大事件中，鎮遠知府方顯躬逢其際，為鄂爾泰出謀獻策，并積極參與了這次行動，充當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據史冊所載，方顯系湖南巴陵(今岳陽市)人，“自少讀書，慨然有志于經世之學，而好古兵法”。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年)，方顯時為歲貢生，因學養俱優而被選授湘鄉教諭。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其升任廣西恭城縣令。兩年后，清廷“詔諸行省舉賢能之吏，大吏知其才，薦擢貴州鎮遠知府”。

鎮遠是黔東門戶，西通滇蜀，東臨湘楚。由于其地處水陸要道上，舟車輻輳，商業繁忙，兼之風光秀麗，文風昌盛，古跡甚多，歷代文人墨客在此多有題詠，從而孕育了這個歷史名城。方顯就任后，十分喜愛這個城市，并對鎮遠及周邊府縣的民風民情進行了深入了解。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鄂爾泰疏請“開苗疆，改土歸流”。黎平知府張廣泗“建請開貴州苗”。這個建議甚合鄂爾泰的心意，然而在剿撫的問題上卻猶豫不決。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地處“苗疆”前沿的鎮遠府，以及熟悉苗民事務的方顯。為此，鄂爾泰特召方顯其赴云南尋求良策。方顯趕赴到云南曲靖，在總督府與鄂爾泰長談。方顯侃侃而談，談及“苗疆”廣闊的地域，其曰：“黔省故多苗，自黎平府以西，都勻府以東，鎮遠府以南皆生苗地，廣袤二三千里，戶口十余萬，不隸版圖。”談及“貴州苗”所在地及其稱謂，方顯認為南部古州(今榕江縣)、八寨(今丹寨縣)的稱古州苗、八寨苗；西南丹江(今雷山縣)一帶的稱丹江苗；東北地區的稱九股苗、清江(今劍河縣)苗。談到為何贊同“開辟苗疆”時。方顯明確指出：“苗疆”處于清王朝法權之外，妨礙了貴州與湖南、廣西兩省的經濟交往及成了盜匪的天堂。談到“苗疆”的未來時，方顯為鄂爾泰勾勒了一幅美好的遠景圖。那就是土地肥沃、資源豐富，財貨四達，華夷富樂。其曰：“貴州生苗獷悍者居大半，無所統，黔、楚、粵行旅之往來者皆阻苗疆，迂道而后達。苗又益時出剽掠，為商旅患；中國奸民觸法，捕之急則逃入苗中，無敢問者。吏民咸以為苦。其內則弱肉強食，相噬嚙，雖彼民亦自苦之。誠及今宜為計。諸苗區固峻險，然泉甘而土沃，有丹砂、水銀、木棉、材木、竹箭、金鐵之饒。清水江西通黃平、平越(今福泉市)，東走湖南、廣西，今誠以威德撫而有之。苗漢良梏(惡)之民攝然(收斂)壹安其所，舟楫達于四遠，財貨流衍華夷。華夷富樂，國家大安。此百世之利也!”

鄂爾泰聽后非常滿意，于是征問其“開辟苗疆是剿是撫?”方顯深受圣賢之教，亦熟悉歷史事件。他銘記孔子“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訓誡，深信濫用武力只能加深民族之間的矛盾與仇恨。他認為諸葛亮在處理民族矛盾上很有見地：在與孟獲的較量中，始終遵循以德服人的原則，七擒七縱，最終使其心悅誠服；而蒙古人在民族問題上則犯了大錯，入主中國后，視漢人為奴隸，最終自食其果，將自己埋葬在民族仇恨的漩渦里。方顯篤信“華夷”能和睦相處。自然反對毫無理由的殺戮。他認為撫剿“二者不可偏廢，宜先撫后剿，剿平后仍歸于撫耳”。會談之后，方顯又條呈《平苗便宜十六事》，那就是“別良頑，審先后，禁騷擾，耐繁難，防邀截，戒姑息，宥脅從，除漢奸，繳軍器，編戶口，輕錢糧，簡條約，設重兵，建城垣，分塘汛，疏河道”。鄂爾泰“深韙之”。這個《平苗便宜十六事》后來基本上作為“開辟苗疆”的指導方針。政策確定后，鄂爾泰“檄令張公(廣泗)招撫古州、丹江等處，而以九股、清江、臺拱(今臺江縣)諸生苗屬公(方顯)”。

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五月十六日，奉鄂爾泰之命，張廣泗出兵八寨，揭開了“開辟苗疆”的序幕。七月，鑒于“丹江生苗不靖，附近清水江九股生苗亦未就撫”，張廣泗進攻丹江苗寨。與此同時，方顯分遣土官、土舍等“招撫”清水江“生苗”與九股之臺拱“生苗”。十二月，清兵平定丹江，方顯再次招撫清水江反號(寨)等“生苗”及九股之陶賴等(寨)“生苗”。在這兩次“招撫”行動中，由于堅決執行方顯以撫為主的政策，并向苗民“披心腹，布威德”，從而化解了對方的敵意，致使“九股及清水江南北九十二寨，一皆撫定”。

張裕釗在《家傳》中記述了方顯在這次“招撫”行動中的一段故事，從中可看出其以仁德綏撫的苦心：當初，施秉有劫盜案發后逃往臺拱在農二寨藏匿，清軍副將張禹謨于是率領大軍駐扎在柏枝坪，企圖以兵威迫苗民交出盜賊。在大軍的威迫下，苗民表示歸順，但藏匿人仍然不肯交盜賊。張禹謨見狀十分氣惱，于是不僅要“追其舊惡”，而且“謀因兵威屠之”。苗民恐懼寨毀人亡，紛紛棄寨出逃林谷。當方顯得知此事后，大為震驚，不僅預感到“招撫”計劃將要破滅，而且擔心無辜苗民將被殺戮，憂憤之余，不禁嘆道：“如此，苗人人自危矣，大局且以壞!”于是不顧個人安危，獨自騎馬奔赴二寨。見寨中無人，當晚他宿在寨中。第二天一早，在一個向導的指引下，方顯繞著林谷，大聲呼喊道：“鎮遠府來活汝，即令汝疾出!”苗民見知府親自勸說，并作出保證，于是陸續從林谷中走出，擁著方顯的坐騎，仔細詢問究竟。為了打消苗民的疑懼，方顯明白地告訴苗民：“無恐，速歸寨。汝曹就撫即良民，天子必不殺良民。”，對此好官，苗民大為感動，不少人流著眼淚，下跪磕頭說道：“公活我!”方顯見苗民的心結已經解開，便坐在石上與他們促膝談心，話農作，問疾苦，氣氛顯得融洽起來。方顯誠懇親切的態度，關心民眾疾苦的情懷，縮短了他與苗民之間的距離。通過親密的接觸，苗民視其為“仁人”，“遂相率歸寨。”方顯在臺拱在農二寨住了三日，“而諭以縛獻施秉盜。無不聽命者”。自此，方顯的仁德四處傳揚，次年(公元1729年)，清水江反號的董敖、柳受、柳利諸寨“相繼就撫”。

“招撫”行動并非一蹴而就，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隨著開辟苗疆的步步深入，苗民的“就撫”與“反叛”亦反復增多。在廣大“生苗”心中，“開辟苗疆”的清兵無異于妖魔鬼怪、洪水猛獸。這些不請自來的“入侵者”，破壞了他們和平寧靜的生活，搶掠他們的家園，殺戮他們的父母兄弟，使他們流離失所，使他們挨餓受凍。如果他們不奮起反抗，就將失去尊嚴，失去家園，失去妻兒……對那些土著酋長來說，“開辟苗疆”意味著自己從父輩手中繼承的權力與既得利益將會費喪失，意味著自己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意味著他們將退出歷史的舞臺。由于預感到災難即將來臨，他們竭盡全力，調動一切資源，不惜與進入“苗疆”的清兵以死相搏。

雍正七年(公元1729年)三月，清水江公鵝諸寨在柳羅劫奪清兵輜重，鄂爾泰聞訊后，立即調集各路軍馬，令按察使張廣泗率軍征討。臨行前，鄂爾泰對其曰：“公鵝諸寨，逼處清江，宜及時剿滅。彼所恃以抗拒官兵者，謂江深崖險耳。急之，則并力死守，當緩以誘之，俟其防御稍疏，潛師渡江，上下夾擊，一鼓成擒。”張廣泗認為丹江、八寨既平，公鵝寨不足畏懼，于是“以清水江南岸各寨生苗尚懷觀望”為由，一面令方顯招撫九股及清江生苗，一面令副將張禹謨率官軍前去彈壓。張廣泗玩弄的這種手法，自然引起了當地苗民的極度反感。是月十五日，方顯一行抵達清水江北岸的柳羅坡，沒想到一場危及其生命的行動向他迫近。十八日，南岸公鵝寨聯合雞擺尾、柳利、白索、白汗等二十余寨苗民渡江進攻清兵營地。方顯見清兵失利，出營反擊，殺數十人，然后退回營地，加意固守。苗民輪番進攻，柳羅坡危在旦夕，張禹謨見狀想逃走，但遭到方顯堅決反對。面臨危險方顯毫不畏懼，他出生入死，輾轉于戰斗前沿，以忠勇來激發將士死守。二十七天后，張廣泗率領援軍解圍。隨后，方顯隨張廣泗進剿公鵝寨。在公鵝寨之役，方顯顯示出不俗的軍事才干，首先他采取分化瓦解對方的策略，離間公鵝與其同黨的關系，派人到各苗寨游說，曉以禍福利害，致使其聯盟瓦解。由此而來公鵝寨勢單力薄，只有雞擺尾一寨支持。時值江水猛漲之時，方顯機會到來，便選派數十名精銳，乘著夜霧，“潛奪苗舟十余艘，自上游濟，馬兵踏浪繼之”，攻其不備，從而攻克了清水江要隘公鵝寨。次日清兵又擊敗來犯的雞擺尾寨苗民。六月，南岸四十余寨苗民歃血就撫，九股、清水江諸苗相繼平定。

雍正七年閏七月，鄂爾泰“奏請置貴東道，控苗疆，以公(方顯)撫之，仍留守清水江”。是年十一月，雞呼黨諸寨謀議襲擊清兵營地。令方顯始料不及的是，事前雞擺尾寨的酋長前來告變。方顯問其“何為來告”?酋長頓首曰：“官軍獲我婦女，必令幃置別室，善視之。就撫后，悉賜還。公恩若此，我等不忍從逆矣!”方顯見苗民知善惡，懂恩義，不由得堅定了綏撫的決心。由于作好了軍事準備，從而挫敗了雞呼黨的夜襲。隨后清兵乘勝追擊，攻占雞呼黨寨。

方顯是一位關心地方建設、造福一方的官員，早在《平苗事宜書》中，他就給鄂爾泰描繪了清水江“舟楫達于四遠，財貨流衍華夷。華夷富樂，國家大安”的遠景。在留守清水江時，他身體力行，疏通水道，排除灘險。為了消除民族矛盾及政治因素，促進民族和睦，他“申軍令，誓將士：毋掠，毋淫，毋侵欺善良，毋踐果谷。苗民以忿爭來訴，為處其曲直，皆悅服以去”。正是由于他保民、恤民及為苗民謀福祉的高尚情懷，在其筑城郭，建官廨，治炮臺、營房的各項工程中，“苗民競相助役”。如此和諧的民族關系，為清水江航道的暢通提供了保證。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三月，各項工程竣工，方顯巡視清水江時，正值從湖南運鹽糧的船只入黔，154艘船只在清水江排成一條長蛇陣，舳艫相接，蔚為大觀，只見“黔、楚商船，千帆箕張，云翔上下，苗民攜老扶幼，聚江干臨望，或稽首馬前，以果蓏菜茹獻之，襁屬(指小孩)于道不絕。觀者動色相詫，以為開辟(苗疆)所未有也”。這幅清水江商旅繁忙、兩岸苗族民眾其樂融融的圖景，與正在進行的“開辟苗疆”的民族搏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方顯升任貴州按察使，仍駐守在臺拱(今臺江縣)。這時誰也沒有想到，方顯過去“招撫”清水江時“聽撫”的九股苗，正在他眼皮下醞釀一場大規模的反清斗爭。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為了控制局勢，清廷擬議在臺拱筑城設兵。消息傳出后，生活在臺拱九股河一代的苗民大為不滿，于是尋求對策。正當方顯與清江鎮總兵趙文英在臺拱籌議“建城諸事，經劃既定”，即將動工之際，風云突變。九月六日夜，一百零二寨的“九股苗”突然統一行動，殺通事郭英等起事。隨后攻清兵大營，“踞排略、于翁一帶險阻，以拒援師”。方顯于此被圍困在臺拱城。

在為期兩月的拉鋸戰中，戰火燃燒了周邊地區，省城震動。在清兵失利的情況，方顯獨撐危局，處亂不驚，彰顯其不俗的軍事才能。讀者可從以下事例得以中證明：一、戰事初起，臺拱、在農二寨告變，方顯“設伏以待，大敗之”；二、當臺拱守軍二千人面對苗眾數萬時，有人建議退守它地，以待援軍，而方顯斬釘截鐵地說道：“棄地是棄師，必固守!”三、在各路援軍均遭覆滅、彈盡糧絕之時，方顯仍堅守營地，告誡將士曰：“臺拱動，則清江、八寨、丹江、古州諸苗皆鼎沸不可收拾矣。且奔潰損國威，茍免失臣節。今日之事，惟有固守，不濟，則手刃耳!”四、在援軍到來之際，方顯“鞭馬直前”，沖鋒陷陣，帶動部屬奮勇殺敵，從而使戰局逆轉。

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春，清軍平定“九股苗”，臺拱戰事結束。方顯赴貴陽執掌按察使事務。乾隆三年(公元1736年)，方顯調四川布政使，旋即升四川巡撫。

“改土歸流”是清代歷史中的重要篇章，亦是關系西南地區億萬人民命運的大事件。在這個有關貴州的前途及“苗疆”民眾命運歷史轉折點上，方顯以其敏銳的政治眼光，博大的胸襟，高尚的人格，在化解民族矛盾及繁榮一方經濟上，均向歷史交了一份令人贊許的答卷。李元度在《事略》中，對方顯在“開辟苗疆”的重要作用有較為準確的評價，筆者將此作為本文的結束語：“公之學，貫穿經、史，兼通孫、吳。在軍置生死度外。勘定苗疆，世但知為文瑞(鄂爾泰謚號)功，豈知出公本謀，且躬歷險艱，實始終其事，可謂能發能收者矣!”

責任編輯 俞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