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語:張祖文是近幾年來活躍于西藏文壇的一名作者,尤其是他的小小說在全國反響較大,擁有一批讀者,被評論界譽為“藏邊體小小說”。
本期我們將向讀者推介,他最新創作的關于西藏新農村建設的中篇小說《像翅膀一樣飛翔》和一組小小說《忽然天好藍》。閱讀張祖文的小說,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而且身心必須去掉浮躁,你才能在淡雅的文字中尋覓到作者給你的幽幽清香,讓人精神振奮。作者是個理想主義者,他對筆下的主人公賦予了滿腔的熱情和為實現理想奮斗不止的精神。這正好與現今社會人的精神頹廢、道德淪喪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我們通過閱讀他的作品,感受美,感受善良,感受人間猶存的真情。張祖文在西藏工作、生活幾年了,在他的腦海里西藏是個圣潔的大地,西藏的人是純樸厚道的。這些不難從他的小說里得到佐證。另外,他的六篇小小說的女主人公都叫卓瑪,在藏語里卓瑪就是度母的意思,度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他塑造的藏族婦女們都冠上了這一圣潔的名字,可以窺見作者對藏族婦女所給予的肯定和褒獎。另外,配有楊夢瑤女士評論張祖文的文章《靈魂在筆尖飛舞》和《翔》,以理論的高度詮釋了作品。
但愿西藏這塊高天厚土,給予摯愛文學的張祖文更多的養料,愿他的理想主義進行到底,愿他為繁榮西藏文學做出自己的一份貢獻。
新農村建設,是不可能只有新房子的。如果只有新房子,而觀念不更新,沒有更好更多的發家致富掙錢的路子,是談不上什么新農村建設的。所以,我們每一個加查人,都要更新觀念,不斷地尋找屬于我們每個人的那一雙翅膀,那樣,我們每一個人,包括加查,隆子,甚至所有的西藏農村,才會像翅膀一樣,真正地飛翔起來!
——題記
那里的山,很靜,像人,在凝望。
次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土,抬眼看了看前面,感覺還是很熟。這里是邊境縣隆子的一個村莊。村莊很小,靜臥在一個山谷中,也就五六戶人家。有好幾處房子一看就是新修的,外觀很漂亮。現在正是中午,太陽有點大,幾只鷹在高空中翱翔,偶爾發出一兩聲剌耳的尖叫。鷹的附近,是一座座靜穆的山,山都很荒涼,沒有什么植物。雖然現在是夏季,有些地方卻還露著光禿禿的土皮,像斑駁的黃漆。有些地方則完全是峭壁,峭壁上布滿了一個個不規則的洞。聽人說,那是以前的隱修者專門用來修煉的地方。個別山洞外還飄著一些五顏六色的經幡。次洛的家就坐落在這些山洞下面的一個河谷中。
這條河河道很窄。一眼看過去,河中的水流量越來越小,到某個地方,竟然沒有了水的影子。
次洛離開這里已經四年了。這四年,次洛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次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個女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女人看起來很老,臉上溝壑縱橫。但次洛知道她還很年青,四十歲還不到。
次洛喊,阿佳,阿佳拉姆。
那女人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木桶,從一個斜坡往下走。她抬頭看了看,臉上就露出了驚喜的面容,說,次洛,是你啊?你回來了?
次洛點了點頭,笑著說,阿佳拉姆,你去背水?要我幫忙不?
拉姆笑著搖搖頭,說,不用了,阿佳背一點水還是沒問題的。她邊說邊放下了木桶,說,次洛,你長高了,長白了啊。
次洛說,還不是和以前一樣,阿佳,你別取笑我了。
拉姆的目光盯在他的臉上,說,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我覺得你真的長高了,長好看了,是一個完全的小伙子了。次洛就又笑了,說,是啊,否則我在內地的四年,豈不是白過了?說完,他又問,阿佳,我爸爸媽媽在家嗎?
拉姆說,是啊,光顧著給你說活,還忘了你這么久都沒有回來了。你快回去吧,他們都在家。
都在啊?次洛說。
是啊,他們都在家。你不知道,你們家的房子,現在已經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拉姆說。
不一樣了?為什么?次洛問。
現在不是新農村建設開始了嗎?你們家是政府資助的第一批,所以,你們的房子都已經重新修過了!拉姆說。
噢,是這樣啊,我在內地打電話回來時,聽爸爸說過這事。次洛說。
你可能不知道,你們家現在的房子真漂亮,不知比以前的漂亮了多少倍!拉姆望著次洛,用一種特別強調的語氣對他說著話。特別是在說到“漂亮”兩個字時,她還故意加重了一下語氣。
真的嗎?次洛問。
那當然了!拉姆說,就你家以前那個連風雨都不怎么能遮得住的房子,現在放到你家門前,那還真的是兩個世界!
什么兩個世界?次洛笑著問拉姆。
那還不簡單?就是一個是第一世界!像美國那樣的漂亮!而另一個,則是第三世界!像非洲那么的落后!拉姆說。也許是自己也覺得說話有點太夸張,說著說著她就笑了起來。
那樣啊?次洛說,那我還真的應該馬上就回去看看。
你回去吧,他們都知道你今天回來,正在家里等著呢,不要讓他們等得心焦了。拉姆說。
次洛別了拉姆,就走過斜坡,向前面走去。一拐彎,前面就出現了一幢二層樓的房子。
房子很新,是剛修成不久,墻面顏色很鮮艷,上面還有一些未干的油漆痕跡。次洛站在墻下,抬頭看了看。一條大狗突然竄了出來,一下蹭在了次洛的身上。次洛一把抱住了大狗,說,尼瑪,你好啊!那條叫尼瑪的狗見了次洛,尾巴就搖個不停。它的身材很高大,身上的毛發也很長,站在次洛的面前,宛如站了一頭獅子。次洛拍了拍尼瑪的頭,說,尼瑪,你還記得我啊,謝謝你了。尼瑪又搖了搖尾巴,并發出了“汪汪”的叫聲。
旁邊的一扇門打開,一個老人走了出來。次洛抬頭,喊,爸爸。
老人站在門邊,滿臉笑容,說,次洛,你可回來了,我們可都等你好久了!
次洛放下尼瑪,尼瑪依然跟在身后,依然不斷地拿身體在他的身上蹭著。次洛走進了院子,看到一家人都站在院落里。
院落里還有一些堆放著的材料,顯得有些凌亂。但一家人都喜氣洋洋地在院子里,看次洛進門。次洛的妹妹央吉上來抱住了次洛。次洛的目光在院子里掃視了一下,看見媽媽卓瑪正在一個角落里揉糌粑。他一下子覺得肚子餓了,就走了過去,說,媽媽,我餓了。媽媽抬起頭,用慈祥的目光看著他,說,媽媽知道你走了那么遠的路,所以,早就為你準備了最好的糌粑。說著,端起了手中的盆子。次洛看到盆子里面盛了滿滿的一盆糌粑面。他一把拿過了盆子,說,媽媽,還是我自己來吧,我要親自揉揉糌粑。你知道,我有四年沒有聞到糌粑的香味了。
央吉說,看把你給饞得!次洛邊揉邊說,是啊,你可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喲。央吉說,什么飽漢,知道你要回來,我們全家都沒吃飯在等你呢!次洛說,那好啊,我們一起吃!
吃飯的時候,一家人都聚在了桌子前。次洛吃著糌粑,直接用手從碗里把一塊干牛肉放進嘴里,感覺好多年前的那種味道又回來了。他很是興奮,覺得吃什么都很香甜。次洛的爸爸普布和媽媽卓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臉上露出了幸福和滿足的神色,普布還不停地給次洛的手里塞干牛肉。次洛說,爸爸媽媽,你們不問問我這四年在內地學了些什么嗎?
央吉一下把話搶了過來,說,怎么不想問?從你一進院子,我們就都在等你說。哪知你一回家就知道吃!害得我們都等急了!次洛說,好啊,央吉,原來你對我有這么多的不滿啊。央吉扮了一個鬼臉,就是,就是不滿!不滿你又能怎樣?說著,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次洛拖過身邊的袋子,拉開拉鏈,然后拿出了兩個本本,一個紅的,一個綠的,放在了桌上,說,爸爸媽媽,這是我的大學畢業證和學士學位證!普布和卓瑪都伸過手,想拿來看看。他們的神情都很激動,特別是普布,手都有點發抖。卓瑪拿過那個紅色的本本時,他又把手縮了回去,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才伸過來,把那個綠色的本本拿在了手上,仔細地看。
兩個老人看了好久,都舍不得地放下。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個穿著漂亮,身材高挑的女孩風一樣刮了進來。
她一進來,就喊,普布叔,聽說次洛哥回來了?真的嗎?次洛一抬頭,就看見了拉珍站在了他的面前。
拉珍怔怔地看著次洛,仿佛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次洛站了起來,說,拉珍,你來了?
拉珍好一會兒才回過了神來,說,次洛哥,你回來了,都不給我說一聲?我剛才在村頭聽阿佳拉姆說你回來了,才知道。
次洛笑笑,說,這不是剛回來嗎?還來不及通知你。拉珍一下就坐在了桌子邊,馬上從盤子里拿了一塊最大的干牛肉,就直往嘴里塞,看次洛在望著她,連忙把干牛肉拿了出來,說,次洛哥,你路上辛苦了!
次洛問,你現在怎么樣?
拉珍剛要回答,普布從一旁說話了,他說,現在拉珍可不簡單了,人家在村里開了一個藏毯加工廠呢。
當老板了啊?次洛望著拉珍,說,還是你了不起啊,拉珍。
拉珍的臉紅了,說,有什么了不起啊,次洛哥,我這個藏毯廠,規模很小的。你在內地讀了四年大學,你才了不起呢。
次洛說,都當老板了,還這么謙虛?一會兒去看看你的工廠?
拉珍點了點頭,說,好啊,次洛哥,歡迎你去!
飯后,一家人圍在一起,談了好一會兒。拉珍一直在旁,不停地插著話,還不斷地把次洛的畢業證和學位證翻來覆去地拿在手里看,仿佛看不夠似的。央吉在一旁說,拉珍姐,你可別把我哥的證件翻壞了啊。
拉珍一把拉住央吉,說,怎么,舍不得了啊?舍不得就還你啊。
央吉又咯咯地笑了起來,說,有什么舍不得啊,別說是我哥的證件,就是把我哥給你,我都舍得!
屋子里的人聽了,都一起笑了起來。拉珍偷偷看了次洛一眼,不好意思地別過了頭,說,什么啊,我只是拿來看看嘛,你就說了這么多?
央吉卻不放過她,又說,那我真的把我哥給你,你要不要,拉珍姐?
拉珍的臉更紅了,眼角的余光卻在偷望著次洛,手也伸到央吉的腋下,說,你還亂說,再說我就撓你的癢!
央吉吐了吐舌頭,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次洛在一旁聽著倆人的打鬧,卻不說話,裝著沒聽見,一直在翻一本他從內地回來時買的新書《李敖傳》。
聊了一會兒,次洛家的電話響了起來。央吉剛要起身去接,次洛卻站起并走到了電話機前。他拿起話筒放在耳邊,一會兒,他放下了電話。普布問,次洛,誰打的電話?次洛說,沒什么,我的一個同學給我打的,問我到家了沒有。
是你同學啊。普布說,怪不得今天上午一直都有人打電話過來,問你到沒有。
是的,我的同班同學,次洛說,也就是問候一下。
那人的聲音好甜呢,央吉插了過來,說,好像還蠻關心你的啊。
好甜?拉珍望向了央吉,說,是一個女的?
當然是女的啊,否則我怎么會說聲音好甜呢。央吉回答。
女同學問問也沒什么啊。次洛有一點尷尬。
說完,次洛馬上扭頭對拉珍說,拉珍,我們現在去你的藏毯廠看看,怎么樣?
拉珍愣了愣,說,藏毯廠?這么快就去?但她馬上又回過了神,說,好啊,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一行人出了門,次洛的爸爸媽媽留在家里,說是拉珍的藏毯廠他們已經去過好多次了,再去也沒有什么意思。于是,拉珍就引著次洛和央吉向村外走去。一路上,拉珍突然靜了下來,除了簡單向次洛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工廠外,就再也不言語,完全沒有了剛見到次洛回家時的那種活潑勁。倒是央吉,一路上說個不停。次洛問央吉現在的學業怎么樣了?央吉說這學期考得還行,總成績在班上靠前。次洛說,再過一年就要參加高考了,可一定要用心喲。央吉噘了噘嘴,說,我是你妹妹啊,你妹妹你還不放心?你就好好等著吧,明年我一定會考一個名牌大學!次洛說,這樣我就放心了啊。尼瑪一直跟在他們的身邊,歡快地跑來跑去。突然,尼瑪向前面轉了一個彎,“嗖”一下就不見了身影。
拉珍說,次洛哥,我的工廠到了。
果然,一轉彎,前面就出現了一片開闊地,地面上修了好幾排平房,最前面的一排平房的墻上掛著一個牌子:隆子縣加查村藏毯廠。
幾排平房占了不少的地方,但里面非常安靜。次洛看了看廠房,扭頭對拉珍說,你都搞出了這么大的陣勢,還說規模很小。拉珍說,次洛哥,我這個藏毯廠也是剛開始生產不久,與一些大廠比起來,是很小啊。次洛說,厲害,看來你志向還不小呢!拉珍的臉又紅了,說,次洛哥,看你又在取笑我了。其實,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樣到內地去上大學,我寧愿沒有這個工廠啊。次洛說,當初我們一起參加的高考,你不過就差了幾分沒考上而已。不過也好,你雖沒有讀大學,卻搞起了這么樣的一個工廠,很了不起。說著,三個人就到了一個車間外面。
從門縫里看,里面有好幾排的手工織毯工具,每排工具前都有幾個姑娘正在用手織著毯子。次洛從小就知道,自己家鄉隆子縣的藏毯非常有名,大部分的都是賣到內地其他省的,有的甚至遠銷歐美,在國際市場上也占有一定的份額。這里的藏毯之所以這么出名,完全是因為這里的藏毯材料好,而且全是手工織成的。內行的人都知道,機器織的藏毯雖然好看,但卻不耐用,容易生蟲,而手工織的,其使用壽命要比機器織的長得多,手感也更好。所以,為了滿足市場上對手工藏毯的需求,整個隆子縣的藏毯加工廠,全部是以手工織毯為主。手工織的兩三平米的藏毯卻要耗掉兩個熟練工兩個月的時間,但織成賣出后利潤非常可觀。所以,手工藏毯的市場前景越來越好。而隆子縣也因為自身出產手工藏毯而聲名遠播。
廠房里工作的人員絕大部分都是姑娘,她們都忙碌著。次洛在里面呆了一會兒,覺得很有意思。他覺得姑娘們的手真是很巧。他在一個穿著牛仔褲的大約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身邊停下來看她織毯子。他看到,那小姑娘的雙手如一對翻飛的車輪,不停地旋轉著,一會兒讓他眼花繚亂。他看著,覺得這真是神奇。自己在內地大城市里看到的那些動輒就是幾萬塊的藏毯,有好多可能產自這里,次洛感到家鄉人真的是很了不起。
從廠房里出來,次洛問拉珍,說,你現在把工廠搞到這么大的規模,很不容易吧?
拉珍聽了,剛想說話,央吉卻說開了。她說,是啊,你想,這個藏毯加工廠是拉珍姐一個人辛辛苦苦打拼來的。
拉珍嘆了一口氣,說,是啊,高考落榜后,也不知道干什么。后來見別人都辦起了藏毯廠,就想試試,但剛開始時,資金、廠房什么都沒有,只有組織家里人,在自己家里先干著。半年后,把自己家織的藏毯拿到市場上賣,不想竟特別受歡迎,還收到了一些大公司的定單。之后,積累了一些錢,然后不斷擴大,這樣,就慢慢搞成現在這個規模了。
次洛聽了,說,說起來簡單,但實際上不可能這么簡單吧?
央吉說,當然了,你可不知道拉珍姐這幾年,可受了多少的苦!
次洛望著拉珍,說,大廠長能把你的創業過程給我說說嗎?
拉珍笑了笑,回答說,什么創業過程啊,還不就是摸著石頭過河。說完,拉珍就說了起來。
原來,高考落榜后,拉珍一個人在家里呆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感覺家鄉的空氣很壓抑。拉珍從小喜歡看書,不管藏文和漢文的書籍,只要能拿到,就一定要看。到她高中畢業時,她已經不知看了多少書了。在拉珍的印像里,家鄉雖然美麗,但太窮太窮了。她清醒地記得,自己和次洛一起讀書時,那時的鄉里多么的貧窮。特別是有拉珍和次洛住校讀初中和高中后,這種印像尤其深刻。一住校,就需要從家里帶被褥和糧食到學校去。初中時還好一點,糧食學校解決,但一到高中,所有的東西都要自己帶。而拉珍和次洛到學校的被子,是家里人用了好多年都舍不得扔的。那被子太舊了,太破了,每天晚上蓋的身上,一點都不暖和。特別是在下雪的時候,整床被子就完全像一根僵直的冰棍搭在自己的身上,起不到一絲絲保暖的作用。好多次,拉珍都在半夜里被凍醒。沒有辦法,便只有起床在樓道里搓著手頓著腳看書。這樣比睡覺要暖和得多。
幸好后來一個從內地來西藏援教的老師看了兩人的窘況,主動給他們一人買了一床新被子,解決了受凍的問題。但是,吃飯這樁大事連老師也無法,畢竟是那么長的時間,他完全負擔不起。他只有偶爾叫兩個人到他的家里改善改善一下生活而已。兩人在窘迫的生活現狀中堅持到了高中畢業。
高中畢業后,拉珍回到了村子。她想起自己畢竟在城里讀了那么多年的書,看看城里和村里,感覺真是兩個世界兩種人的生活!次洛到內地去讀書之后,拉珍一個呆在家里,整天看著村子里破舊的房子和生活過得緊巴巴的鄉親們,心里經常涌起一種酸楚的感覺。她想,為什么自己的家鄉這么窮?
拉珍一直喜歡看書。這么多年來,也看了不少的書。從書里,她看了很多的東西。現在,她一個人靜靜地呆在家里,心里一直在琢磨著這些問題。想久了,她就想明白了,村里人窮,是村里人一直固守著祖輩傳統的生活方式,沒有對外部世界進行必要的了解,沒有將外部世界好的東西及時地搬到村子里來。所以,難免就會落后!
想通了這些,拉珍就開始尋找一種能把外部世界好的東西拿到村子里來的辦法。
從小在村子里長大的拉珍,注意到村子里幾乎每一家都養了牛和羊,因為寒冷,為了御寒,一般毛都比較長。而這一點,恰恰為藏毯的加工提供了優質的材料。想到這里,拉珍就開始了解藏毯的市場前景。一了解,真是讓她大吃一驚。原來,現在藏毯不僅在國內,甚至在國際市場上,都是非常的熱銷。好多藏毯都能賣出讓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價格,拉珍發現到這情況后,就開始在本村和周邊村子里了解牛毛和羊毛的收購行情。一了解,又讓她吃了一驚。原來,因為村子距離邊境遠,即便到縣城,交通也不方便,所以,好多人的牛毛和羊毛都沒法拿出去賣。有的即使拿出去了,因為對市場上價格的不熟悉,都會少賣不少錢。因此,村里人大多不愿意出去賣。
拉珍想,這樣的話,如果我在家里搞一個手工作坊,直接從鄉親們的手中收購牛毛和羊毛,而且價格不低于縣城,哪會怎么樣?她馬上問了一些鄉親。沒想到鄉親們一聽她這樣一說,就立刻回復她說,那當然好啊,守在家門口就賣與縣里同樣價格的買賣,誰不愿意做啊?而且都表現得特別的期待。拉珍看到這里,心里就有底了。
于是,沒過幾天,她在村里貼了一個通知,叫大家都把牛毛和羊毛送到自己的家里來,價格優惠。
通知一出,村民們果然踴躍。沒多久,拉珍就收到了好多的牛毛和羊毛。
拉珍因為是剛開始做,就對大家說,自己現在沒有本錢,所以,買材料的錢先欠著,等第一批藏毯一上市賣掉,就馬上給大家的錢。村里人聽了,毫不介意,相反,還鼓勵拉珍早早開工。
拉珍從小就會織藏毯。她家以前就是藏毯世家,她們家織的藏毯在當地享有盛譽。不過,以前織藏毯大多是織好后拿來自己用,頂多給一些村里的親戚和朋友,卻從來沒想過要走市場。所以,當拉珍打定主意要織藏毯后,家里人都有點驚奇,大家都說,收了那么多的材料,到時織好后賣到哪里去啊?沒有一個人心里有底。拉珍卻不管這些,她把材料一收齊,就馬上組織全家人開始了自己的家庭作坊式的藏毯加工。
一家人辛辛苦苦地忙了大半年,終于,第一批藏毯出爐了!拉珍非常高興,她馬上就到縣城里去租了一輛貨車,然后就把藏毯送到了城里。
藏毯送到城里后,拉珍卻有點失望。原來,隆子是一個小縣城。整個縣城也就只有那么兩三千人,而且經濟也不發達,甚至可以說非常的落后。而手工加工的藏毯因為其質地和做工都比其它的毯子要好,所以,價格就遠遠超出了一般的毯子。所以,沒有人來買拉珍的藏毯。拉珍在縣城里呆了大半個月,竟都沒有找到一個買家。拉珍后來感到了一絲絕望。畢竟,辛苦了大半年,落得了這么一個結果不說,還欠了鄉親們一大筆的材料款。
見實在沒有人買,拉珍準備拉著自己的藏毯回家。
在準備回家的前一天,拉珍想,反正沒有事干,不如再到街上叫賣一天吧,看有什么意外的收獲沒有。
這天,拉珍上了街。隆子縣的小,在這里得到了證明。因為這一段時間拉珍一直在街上叫賣,整個縣城的人都認得她。所以,一見到拉珍,大家除了繼續夸獎她的藏毯外,沒有什么其他的話說。
望著車上放著的一條條藏毯,拉珍在想,自己走這條路,是不是錯了?
正在這時,一個人出現了在面前。
這人很焦急的樣子。他幾乎是連跑帶喘地說,這是手工藏毯吧?
拉珍看了看那人,很意外。她邊忙說,是啊。
那人站住,喘了一口氣,然后說,那好,那太好了!
拉珍問,為什么?
那人說,我聽隆子的朋友說,這一段時間這里有一個專門賣手工藏毯的,質量非常不錯,那就是你吧?
是我啊。拉珍覺得感到事情可能會有什么轉折了。
那就好!那人拉住了剛下車的拉珍的一只手,說,我們老板到處在找質量過硬的手工藏毯,現在可終于找到了!
你們老板?拉珍疑惑地問。
是啊。我們是拉薩一家專門經營手工藏毯交易的公司。那人終于緩過了氣,說。
拉薩的?拉珍非常的意外。
之后,那人就把情況向她作了說明。原來,這人是一家藏毯公司的銷售代表。他們一直與內地和國外的一些客戶保持著聯系,生意做得極大。但是,近段時間因為生意太好,就沒有了多少庫存,而客戶催得又緊,所以,他們就到處尋找新的藏毯貨源。一天,他在和一個從隆子過去的朋友聊天時,偶然聽到那朋友說隆子現在有一個女孩一直在賣藏毯。他馬上問質量怎么樣?他朋友對藏毯也有一定的研究。他朋友對他說,你放心,那人賣的藏毯質量絕對過得去!聽了朋友的話,他就馬上問,那她的手里有貨沒有?朋友就苦笑了一下,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隆子那個地方,有幾個人能買得起這么高檔的東西?他聽了,頓時喜出望外,立即就趕了過來。
拉珍聽了,異常的驚訝。沒想到,事情在這個時候,竟呈現了一幅柳暗花明的景像。
他馬上就與那個銷售代表進行了洽談。
洽談的過程中,銷售代表仔細地看了拉珍的藏毯。看過之后,他也是贊不絕口。于是,他馬上與公司的董事長進行了聯系。董事長一聽,就立馬吩咐他把拉珍的所有藏毯都拉回拉薩。
這樣,拉珍就跟著他到了拉薩。
董事長一看,當即決定,把拉珍的藏毯全要了!而且,還馬上給拉珍簽訂了一個長期供貨的合同。
這樣,拉珍的藏毯從此走上了正途。
有了第一桶金,拉珍回到村里,馬上還完了鄉親們的欠款,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生產。這以后,她所有的藏毯都直接運到拉薩。因為質量好,她的藏毯在拉薩市面上越來越受歡迎,好多經營藏毯的公司都與她建立了合作關系。這樣,拉珍的藏毯規模就不斷地擴大。后來,家庭作坊式的生產已經不能滿足需要了,拉珍就果斷地擴大了藏毯生產的規模,后來在村外找了一塊地皮,建了一個藏毯廠,并把村里的富余勞動力都招到了自己的廠里,為村人提供了就業機會。
這樣,沒幾年,拉珍的藏毯廠就發展到了現在的這個規模。
次洛聽了,目瞪口呆。他沒有想到拉珍這幾年里受了這么多的苦,經過了這么多的事。
他看著拉珍,說,你真了不起!
拉珍笑笑,說,什么啊,還不是瞎貓碰死耗子,撞上的。
次洛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愿意當那只瞎貓了!說著,他哈哈笑了起來。
次洛在拉珍的藏毯加工廠呆了好久,直到太陽落山,他才和央吉回去。拉珍一個人站在廠門口,望著次洛與央吉的背影。
晚上吃飯時,一家人坐在桌子旁,都不說話。爸爸普布也不再問他有關在內地學習的情況。媽媽卓瑪忙于盛酥油茶和端菜上桌,也不說話。央吉不僅不說話,偶爾還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次洛。次洛覺得氣氛好像有點不太對頭。他吃了幾口,剛想說點什么,門口響起聲音。
來人喊的是次洛的爸爸普布,普布忙迎了出去。一會兒,一個人和普布一起走了進來。那人一進來,就坐在藏式的墊子上,然后轉向次洛,說,次洛,從內地回來了?
次洛點了點頭,說,達娃叔叔,你好,好久不見了!
那人看著次洛,笑著說,次洛侄兒,多謝你出去這幾年,還沒把叔給忘了!
次洛也笑了,說,瞧你說的,怎么會呢,達娃叔?忘了誰也不敢把你給忘了啊。
達娃脫了鞋子,坐在了卡墊上,呵呵笑了起來。這時,桌瑪把酥油茶端了過來,放在了達娃的手里。達娃聞了聞手里的酥油茶,說,還是次洛他媽熬的酥油茶香啊!普布坐在他的身邊,笑著說,那你常過來喝啊。達娃說,那肯定啊,你沒看我以前經常過來喝阿佳卓瑪的酥油茶嗎?普布說,是啊,以前你是經常來,但這一段時間卻不見你的人影了,到哪里去了?
達娃先喝了一口酥油茶,然后吧嗒了一下嘴,才說,普布大哥,前一段時間我進城去了!進城了?普布說,難怪好長時間都沒見到你了。你說,到城里干什么去了?
我到城里打工去了!達娃說。
打工?普布怔了一下,說,這有什么稀奇?
可稀奇呢。達娃說,你知道嗎?這次我一到城里,一時還真找不到活。后來,經一個隆子出去的人的介紹,我才找了城里的勞動服務部門。你猜怎么著,他們問了我的情況,叫我填了幾張表,就馬上把我介紹到了一個工地上!
有這種好事?普布問。
是啊。達娃說,你不知道,經過勞動服務部門的介紹,我一到工地,人家就正兒八經地讓我干活,每天只干八小時不說,只要一有加班,還有加班費!比以前找不到工做或做了工卻領不到工資不知強了多少倍!
是嗎?現在這么好?普布說,我也一直想出去打工,卻害怕上當受騙而不敢去呢。
現在不怕了,普布大哥。達娃頓了一下,他又說,你猜,我到城里干了三個月,掙了多少錢?
普布小心地問,有一千多吧?
達娃搖了搖頭,說,不止呢。說著,他就向普布伸出了三個指頭。
三千啊?普布吃了一驚,他不相信地看了看達娃。達娃卻堅定地向他點了點頭。
這么多啊,普布真的吃驚了,他說,能掙錢,你現在跑回來干嗎?
達娃說,不是說現在政府正在給我們搞新農村建設,為我們貸款修房子嗎?聽說政府還要給我們補貼一大筆的建房費用,我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回來了。
這倒不假。普布說,不過按計劃,你們家不是第二批嗎?
達娃說,先回來準備唄,你看你們家都修好了,現在多漂亮,這也讓我眼紅啊。
哈哈,普布說,現在的形勢還真的好,不像民主改革前,那時我們一直是在領主家的牛棚里住著呢,現在多好!
就是,達娃說,那時雖然我們都小,但日子過得苦,也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
達娃是村里的困難戶。他小的時候父母去世了,他是在村里人的照顧下長大的。長大后,因為沒有讀過多少書,又沒有什么技術,所以,家里很窮,甚至娶不上媳婦。達娃自己都覺得沒有希望了的時候,鄰村一個瘸腿女人死了老公,因為年紀大了,也不好再找對象,所以,就嫁給了達娃。不想成家后,達娃感覺身上的壓力更大了。因為那女人還帶來了一個孩子。無奈,他只有到處去掙錢。
達娃和普布說話的時候,次洛吃完了飯。他先向達娃告了一下別,說自己剛回來,累了,要回房休息,然后就到了自己的房間。
好久沒回來了,一躺在自家的床上,次洛就感覺特別的親切。自家被褥的那種親切感,讓他好久好久都覺得內心非常的激動。現在家里的經濟條件已經比他讀高中時有了明顯好轉,家里的被子全部是新的。想著那些蓋著一床破被子過冬的日子,次洛就感到有點不堪回首,心中的酸楚感又涌了上來。怎么也睡不著。后來,他干脆起床,從包里拿出了一些東西來看。后來,他翻到了一張包裹得很嚴的紙,找開紙,里面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綻開著甜甜笑臉的姑娘。剛看到這張照片,次洛的心中一怔。他呆呆地看著照片上的人。
次洛感覺手中的照片,就猶如一張時間的履歷表,不能覺察出它任何的流逝軌跡。他恍惚記得,在某一個城市的一個角落里,一個女孩正癡癡地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次洛一邊前行,一邊向四周張望,但是,所有的目光,甚至包括眼角的余光,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那雙憂郁的眼睛。次洛把自己的理想,在身邊的青草地上緩緩鋪展著,就像對自己刻意呵護的珍寶。次洛一邊前行,一邊還唱著歌,高原的音符也將他自己心中那片美麗的夢想輕輕地融入到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和空氣之中。次洛一路前行,不管到了哪里,也不管自己是做了什么。任何時候,次洛都將自己對音樂的感受與這個城市的脈搏緊緊地連在了一起。次洛認為,自己心中的那一個夢,必須要努力實現。因此,他在學業之余,就不停地利用空閑時間來尋找一個平臺。這個平臺,就是次洛想當歌手的夢想。
次洛一直在這個城市的各種娛樂場所出入著。白天時,他在學校上課,而一到晚上,就背著自己的吉它游走在各個演出場所。對次洛來說,每天晚上的演出都能掙一筆不菲的勞務費,這當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讓自己的夢盡快地得以實現。次洛一天到晚都在忙碌著,幾乎忘了自己身邊還有其他的人。
一天,當次洛又走進一個歌廳上臺演唱時,突然,一個服務員給他送來了一束花,說是一個叫天上的云的歌迷送的。那是一束玫瑰花,每一朵都嬌艷欲滴。次洛當時也沒有在意。在歌廳唱了這么久的歌,他也有了一定的擁護者,已經常遇到送花的人。但沒有想到,后來,只要他一出現在歌廳,就會有一個人送來跟那天一樣的一大束花給他。后來次洛感覺有點不對頭了。他問了服務員,服務員每次都說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但她每次都是叫花店的服務人員直接送過來,自己從不親自出面。次洛覺得很奇怪,他有時還吩咐服務員抽空幫他留意一下,看是臺下的哪一個歌迷。但服務員努力了幾次,卻都沒有查到。后來,天上的云更是頻頻地向次洛送花。
就這樣,次洛在那個城市里的兩年多時間里,只要晚上一上臺,就會收到玫瑰花,成了一個慣例。
隨著次洛登臺次數的增多,這個城市里的好多人都認識了他,名氣也日漸隆起。后來,有幾家大型歌舞廳專門請次洛去當特聘歌手。這樣,次洛就不用再在這么大的城市里漫天飛舞了,只是每周排好班,定時到那幾家歌廳去就行了。
即將大學畢業時,當地一家唱片公司主動聯系了次洛,說是準備為他出專輯。次洛很興奮,他想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是他邁向專業歌手的一條途徑。但唱片公司在與次洛洽談時,卻提出了一個條件,說是由他們出資打造的這張專輯,風格必須由公司來決定。這一要求本來也無可厚非,但次洛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夢,那就是想憑自己的實力把高原上的歌聲帶給全國的廣大聽眾。因此,他對公司建議,新專輯的打造最好還是以民族的因素為主。但公司認為,他現在還只是一個新人,因此,全搞民族音樂,有一定的風險,所以,決定次洛的這張專輯還是走時下的流行路線。次洛聽了,就有點躊躇。雖然他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手,但是,他卻不想當成了歌手之后自己身上卻沒有了自己民族的東西。因此,與唱片公司的談判陷入了僵局。
一天晚上,當次洛又在一家歌廳演唱時,不知怎的,唱完一首歌,他就跟觀眾述說自己的苦惱,說到動情處,觀眾們感動了對次洛的想法給予了特別的支持,報以熱烈的掌聲。次洛在臺上流下了淚。他向大家說,自己是一個來自雪域高原的人。自己來到這里,有一個很重要的使命,就是把雪域文化中的精髓向大家介紹,這些精髓也包括自己的歌聲。因此,他自己的第一張專輯,他一定要把它搞成一種向世人推薦藏民族音樂的名片。所以,無論唱片公司怎么要求,他都決定,自己堅決不會讓步,即使最后唱片出不成,他也再所不惜!整個臺下掌聲一片。
正當次洛在臺上動情地給大家說著話的時候,服務員又給他送來了一束玫瑰花。又是天上的云送的。看著那一束花,次洛感到了一絲安慰。接過花,服務員還遞給了他一張紙條,他借著臺上昏暗的燈光,看到了紙條上寫著一行字:次洛,你一定要堅持!我相信,不久之后,你優美的雪域之聲就會傳遍全國!紙上寫著幾個大大的“堅持”字樣,后面署名“天上的云”。字體很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筆跡。次洛想,看來天上的云就在現場。次洛想,說不定天上的云根本就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就是到了自己的面前,也不知道是誰。為了表示感謝,他當場把字條上的內容向全場觀眾念了。念完后,臺下又是掌聲一片,次洛也是淚流滿面。他感到,這個天上的云,似乎已與他心靈相通了。
次洛想到這里,屋里的燈光模模糊糊,抬頭看看外面,感覺眼睛很朦朧,充滿了一種霧狀的東西。
這時,他聽到達娃對爸爸說話了,達娃說,普布,我的房子動工時,你可一定要來幫忙啊。普布爽朗地笑了起來,說,放心,達娃老弟,你的房子一開工,我馬上就過去幫忙!達娃說,好兄弟!次洛就聽到屋外傳來了一片笑聲。
次洛回來的時間不長,但在下午去拉珍的藏毯廠的路上,看到了不少人家正忙著蓋房。他問了拉珍,知道在這次的新農村建設中,村民們為了盡快把自己的房子修成,都互換勞力。一般是你家修房的時候,我來幫忙,我家修房的時候,你來幫忙。這樣做,節約了不少的現金支出。
次洛關了燈,房間里頓時一片漆黑。他的頭一挨上枕頭,一束嬌艷欲滴的玫瑰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第二天早上,次洛還沒有起床,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
他連忙掀開被子,披上衣服,走了出去。站在自家二樓的陽臺上,次洛看到了外面拉姆的房子周圍聚了好些人。
次洛走了過去。
他看到拉姆正在與人爭吵。
央吉和拉珍也站在人群里。與拉姆爭吵的人是拉珍的母親德吉。次洛到內地讀書前,本村最好的兩個婦女就是拉姆與德吉了。現在卻看到兩人在吵,次洛有點驚訝。看到次洛過來,央吉從人群里擠出來到了他的身邊。次洛問,怎么回事?
央吉說,還有什么事?還不是因為拉珍家與拉姆家緊鄰著,而在這次政府出資資助大家修房子時,兩家差不多同時動工,把原有的房子拆了,沒有了圈養牲畜的地方。所以,拉姆和拉珍家就把家里的牲畜都暫時圈養在村子邊一處早就廢棄的房屋里。兩家的牲畜用一個欄桿分開。沒想到,前幾天拉珍家的那條藏獒守在那處廢棄房里看護自家的牲畜時,拉姆家剛從縣城里買來的一條名叫西門達爾的奶牛卻從欄里竄了出來。那條奶牛是拉姆家傾其所有后才買到的,還是政府專門的扶貧項目,給予她家一定的資助后才買起來。那天西門達爾一竄出來,就被藏獒看到。那條藏獒認為是自家的牲畜跑出來了,就堵了上去,想把西門達爾趕進圈。但沒想到這只純種奶牛,體格高大,見到趕它的藏獒時,并不買帳,相反還想繞過藏獒往外跑。一只狗一條牛就發生了沖突。幾個回合下來,西門達爾還是想沖出去,這下,藏獒可就不干了。最后,它的情緒一上來,就猛地蹦起,在西門達爾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藏獒的牙齒異常的鋒利,這一口下來,西門達爾的脖子馬上就被咬出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隨即鮮血直冒!
幸好兩家人及時聽到了藏獒的吠叫聲,起來制止了藏獒與奶牛的沖突。但奶牛的傷勢非常的嚴重。因為是自家的獒咬的,拉珍母親德吉連忙叫人去鄉里請了獸醫,給西門達爾治了傷,才保住了命。但經過藏獒的那一口,西門達爾卻受到了極度的創傷,好久都沒有完全復原。而拉姆一家收入本來就不高,還指望靠這頭政府資助購買的奶牛,能早點為家里掙錢補貼家用。沒想到這樣一來,奶牛命是保住了,卻元氣大傷,因此拉姆一家很不平,一直想要拉珍家除了醫藥費外,再給予一些其它的補償。但拉珍的母親認為,這是突發事件,誰也沒法預料得到,況且自家為了醫治西門達爾也出了不少錢,因此就拒絕了拉姆家的要求。今天早上,拉姆覺得自己心中還是不能平衡,因此又到拉珍家門口叫拉珍母親給一個說法。兩人就再度吵了起來。
次洛聽了,說,村干部不管此事嗎?
村干部?央吉噘起了嘴,說,我們村總共才這么一點人,大家平時都熟得不能再熟,而這種事是兩家都有理,村干部又能怎么辦?次洛說,那就任憑兩家這樣啊?央吉回答,本來拉珍姐說,適當給拉姆家一點賠償,但她媽不干,說自家又沒有理虧,憑什么還要給錢?就這樣一直鬧了下來。次洛看見拉珍就站在人群的一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尷尬。
次洛走了過去,站在拉珍的身邊,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然后說,拉珍,出去轉轉?拉珍回過頭,說,好吧。顯然她早就看到次洛就在人群里面,說完轉身向人群外走去。
兩人一會兒就離開了村子。次洛說,你現在不用回藏毯廠吧?拉珍說,我叫人幫我看著,現在也不想回去。
次洛笑笑,這種小事把我們的大廠長給難住了?
沒有啊,拉珍回答,只是覺得大家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吵起來沒有什么意思。
是啊,我也這樣認為。畢竟都是這么多年的鄰居了,而且你媽媽以前和阿佳拉姆的關系又那么好。
就是。但要想不讓她們再吵,現在看來還真的有點難。
你不能想點辦法?
我也沒有什么辦法。我說賠一點,媽媽又不讓。拉珍嘆了一口氣,又說,次洛哥,你好久沒回來了,陪我到壩子上去轉轉?
好啊,次洛說,我一回來,就想到壩子上去的!哈,那我們現在一起去吧。
兩人就沿著村邊的一條鄉村小道向一個坡上走去。
這條路很窄,很陡,全是土路,一直向坡上延伸。
爬了一會兒坡,兩人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塊大大的平壩。這塊壩子的面積差不多有近十個足球場那么大,上面卻是一馬平川的情景,看著就讓人驚訝。的確,著四周全是山,突然在一個地方出現這么一塊平壩,真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塊平壩與四周的高山比起來,就有如一個搖籃的底部。而且,平壩周圍,是一些深不可測的狹谷。
次洛和拉珍在壩子上轉了一圈,走到一個靠近壩子邊緣的地方,幾乎是同時,兩人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地方,然后兩人相視一笑,在一塊平滑的石頭上并肩坐了下來。
次洛問拉珍,想我們上次來這里,都是四年前的事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是啊,拉珍看著壩子邊緣的狹谷,眼睛似乎要掉下去了,說,想起來還讓人感慨呢。那時,你高考考好了,而我,卻沒有上高考錄取線。我記得,拿成績單那天,你還默默地陪著我在這里呆了整整一個晚上呢。
次洛說,那次,可把你的家人給急壞了,他們到處找你,怕你出事呢。
次洛哥,那天晚上你和我一直都坐在這個地方,記得嗎?
記得。
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抱著我,一動不動,就那樣坐了一夜?
記得。
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在你懷里睡著以后,你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給了我?而第二天早上,你打噴嚏的聲音把我給驚醒的?
當然記得。
拉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魘。但笑意剛上臉,她卻又嘆了一口氣,說,那時我雖然落榜了,但感到與你在一起,好開心,好開心。
那現在和我在一起不開心了?
也不是,只是感覺四年后,你、我之間有了一種距離。拉珍說。
怎么會呢?次洛看著拉珍。
拉珍站了起來,走到壩子邊緣。次洛也走了過來,站在她的身邊。兩只鷹在高空徘徊,嘶鳴的聲音讓人感到內心空曠。
壩子下面,他們的村莊就靜靜地躺臥在那里。從壩子往下看,村子顯得很小,房屋猶如一個個豆點,犬牙交錯地排列在一起。
拉珍靜靜地站在那里。
過了一會兒,她伸手指著一個方向,說,你看,那個引水渠,現在還在呢。
次洛說,是啊,還是沒有變。
那個引水渠,現在都還能用。拉珍說。
是嗎?看來當初修這個引水渠的確是下了功夫的啊。次洛若有所思地說。
那道引水渠,距離他們大約二三十米。引水渠的渠道,一直通過一道山脊伸向遠處一座山的山頂,然后在那個地方轉了一個彎,就不見其身影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這道引水渠,是一直通到很遠的一座雪山腳下的。那雪山很大,終年都有積雪。一旦氣溫上升,積雪就會融化,融化了的水就會順著引水渠的渠道,流到這個壩子上來。
幾十年前,這個村所在的鄉為了響應“農業學大寨”的號召,曾組織全鄉幾千號人,在這個壩子上搞起了農業生產。因為種植需要,組織了龐大的人力和物力,開鑿了這條渠,把遠處雪山的水引到壩子上來。當時人們的熱情很高,雖然壩子上的條件很艱苦,但大家都吃在這里,住在這里。鄉里還專門把學校搬到了壩上,臨時在壩上搭起了一些房子。全鄉的人一起努力,竟把這塊壩子搞成了一個農業生產基地。基地建成后,還得到了有關部門的褒獎,當時的一個中央領導還親自為這個鄉簽發了一道嘉獎令。
聽說,當初嘉獎下來時,全鄉的人都在壩了上忘情地跳起了卓舞。
次洛在去內地讀大學之前,還是本鄉卓舞隊的一名隊員。
拉珍最初注意次洛,也是因為卓舞。那時次洛剛剛進卓舞隊,一天晚上,村里要搞一場卓舞表演,剛從學校回家的次洛就被大家拉進了隊里。當時的拉珍就站在一邊觀看。拉珍和次洛雖說從小一起生活,但平時大家也就互相把對方當成鄰居來看。但自從那天次洛進卓舞隊當著拉珍的面跳了舞之后,拉珍就把次洛的形象深深地銘刻在了自己的心房里。
后來,兩人又一同到地區讀高中,而且讀同一個年級。雖然不在一個班,但拉珍卻一直都默默關心著次洛。
次洛和拉珍,就猶如跳卓舞時,舞者與腰上的鼓般默契。
現在,拉珍就站在次洛的面前,但是顯得心事重重。
次洛拉過拉珍的手,說,拉珍……
拉珍望著他的臉。
次洛說,拉珍,我們再轉轉,就回去吧。
拉珍輕輕地點了點頭,顯得有些失望。
兩人就在壩子上轉了起來。沒有什么言語。
現在的壩子,早就沒有當年學大寨時的景像了。還是那么平的地面,卻看不見莊稼了。當年的人,憑著一腔熱情,硬是在這個缺水而且海拔極高的地方種下了許多農作物。畢竟條件的限制,收成也不怎么樣,后來荒廢了。不過,這幾年村里人覺得這個地方畢竟投入了大家那么多的心血,荒著也怪可惜的,于是,就在上面栽種了許多適合在高原上生長的樹木,比如北京楊、藏柳,還比如一種叫沙棘的樹種。
次洛和拉珍在壩子上默默地轉了一圈,許多長勢良好的沙棘在他們的面前迎風搖晃著。
兩人在壩子上轉著,感覺有一點尷尬。次洛不知是怎么回事,幾次想主動和拉珍說說話,但看到拉珍心事重重的樣子,又開不了口。拉珍默默地走著,就好像一個沉默的輪子,只知往前走,而不管身邊的其它東西。
突然,壩子上傳來了幾聲鷹的嘶鳴。
拉珍終于抬起了頭。
次洛看到,湛藍的天空中,幾只雄鷹正在高高的天際上飛翔,偶爾發出一兩聲嘹亮高亢的尖叫,似乎要穿透整個天空。
次洛說,這只雄鷹可真可愛,它們很自在。
拉珍沒有回答,只是仰著頭看高空,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真羨慕這只自由自在的精靈啊。
為什么?次洛問。
拉珍似乎是怕驚擾了那只鷹,小聲地說,羨慕他們想飛好高就飛好高啊。
是啊。不過我們是人,要想和他們飛得一樣高,卻不太可能喲。次洛看著拉珍臉上露出的可愛表情,笑了。
那有什么呢?只要我有它們那樣一雙翅膀,那我就能像鷹一樣,用翅膀來飛翔了!拉珍還是一臉的陶醉。
像翅膀一樣飛翔?次洛看著拉珍,突然之間竟有一點無語。
是啊。我想說的就是像翅膀一樣飛翔!拉珍有點興奮,說,真想自己有一雙像鷹一樣的翅膀,那想飛多高就能飛多高了!拉珍看著天際,說。
那你飛得太高了,我們加查可怎么辦啊?到時候你就看不到加查了。次洛開玩笑地說。
怎么會呢?拉珍沒看次洛,仍是眼睛盯著天際,說,我想飛得高,其實也就是想更清醒地看看我們加查呢。你看,萬里高空沒有一點云彩,看下面不是更清晰?說不定比我們站在這里看村子,還要一目了然呢。
那你就好好地辦你的藏毯廠,等你的企業搞大了,有錢了,那時你也就飛得肯定比這些鷹還要高。次洛說。
是啊。當務之急,是要把我的藏毯廠辦得更好。只有這樣,家里人和村子里的人生活好了,我才能無憂無慮地變成一雙翅膀,在高空自由自在地飛翔!拉珍說,語氣中透出了一份堅定。
就是,你想,當初我們讀書時,那個日子可真是苦啊!我現在想起家里那時連一床好的被子都拿不出來的情景,就覺得心酸呢。次洛說。
我也是。拉珍終于轉過了頭,看了看壩子下面的村子,說,那時的日子,可真苦。
那時,村子里所有的房子都破舊得不成樣子。哪里像現在,一棟棟新房子,看著就讓人覺得舒服。次洛回答。
拉珍點了點頭。
一會兒,次洛和拉珍緩緩從壩子上往下走。
到了村莊,剛才的人群早就散了,拉珍家和拉姆家也都關上了門。
次洛問拉珍,現在到什么地方去,拉珍說想到廠里去看看,問次洛去不去。次洛說過一會兒可能有人會從內地打電話過來,他要在家里等電話。拉珍聽了,面部有些僵硬,但卻淡淡地說,那好,你先回去吧,說完就轉身走向藏毯廠。
次洛看著拉珍的背影,覺得內心有點空。
回到家里,除了央吉,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央吉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問,你和拉珍姐剛才到哪里去了呢?
次洛說,出去逛了逛。
央吉閃動著大眼睛,說,哥,我可先給你提個醒啊,你可別做出什么對不起人家拉珍姐的事來。
次洛說,我和你拉珍姐之間又沒有什么,說什么對不起對得起的?
央吉轉過身子,徑直面對次洛,說,沒有什么?真的?你敢確定?
這時,家里的電話響了。電話鈴聲一響,央吉就一個箭步到了電話機旁,接起了電話。
次洛在一旁問,說,是不是找我的?
央吉聽了一會兒,把話筒往桌面上一扔,說,不是找你找誰啊?就是昨天那個女的!
次洛接過電話。
央吉看著次洛,有點生氣,轉身走了出去。
下午,次洛一個人在村子里轉。村子很小,但新農村建設開始以后,在政府的資助下,村子里的所有房子基本上都重修或者翻新了,還沒有動工的,也已經開始找地皮,畫設計圖。整個村子一片繁忙。
次洛正在閑逛的時候,看見村子邊上的公路上升起了漫天的黃沙。這條公路其實就是一條鄉村土路,比一般的土路寬一點,能夠在上面開汽車而已。一般情況下,只要路面上升起了漫天黃沙,就說明有車子到村子里來了。
果然,一分鐘不到,一輛小轎車就從一個拐角處轉了出來。
那車子直接開到了村子邊上,剛好在次洛的身邊停了下來。
一個人從車窗里探出了頭,朝次洛喊,兄弟,知道加查村藏毯廠在什么地方嗎?
次洛看那人很年輕,臉上還透著稚嫩的痕跡。他指著村子外,說,就在那邊。
那邊?哪里啊。年輕人看了看次洛所指的方向,但因為山太多,也太高,根本就看出個所以然來。
次洛說,你一直往前開,再轉一個彎,就到了。
還要轉一個彎啊,兄弟,麻煩你把我們帶去,行不行?那人的臉上露出懇求的神情。
次洛遲疑了一下,想自己也沒有什么事,就說,好吧。
于是,車子的車門打開,次洛坐了進去。
車子后座上還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次洛一邊指路,一邊問,你們到加查藏毯廠去,有事啊?
開車的那個年輕人說,是啊,我們董事長有事找藏毯廠的廠長。
董事長?次洛回過頭望著坐在后座的那個人。
那個看次洛轉過了頭,就主動伸出了手,說,你好,麻煩你了,我是拉薩藏毯交易公司的王林,幸會!
次洛握住了王林的手,說,王董事長啊,幸會。
王林說,不要說什么董事長了,就叫我王林吧。
次洛笑了笑說,看你年輕,干脆就叫你一聲王哥吧。
王林連忙點頭,說,就是,就是,叫王哥親切!他頓了一下,又問,小伙子,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啊,這么干練!
次洛轉過頭,笑著說,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不過剛從內地讀書回來。
怪不得漢語說得這么好!王林說,以前我下鄉,西藏農牧區好多與你一樣年紀的小伙子見了我,連漢話都不會說呢。
次洛說,可能是因為他們與外面世界接觸太少的原故吧?
王林連連點頭,說,就是,西藏有些地方,還是太貧窮了,好多年輕小伙子長到二三十歲,還沒有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對當地的經濟發展,不是一個好事啊。
次洛說,沒想到王哥對西藏的農牧區這么了解。
王林說,哪里哪里,這只是我個人的一點認識罷了。不過,西藏農牧區要想真正發展起來,人民的生活要想過得更好,必須許多人都要走出去才行啊!
次洛點頭,說,就是,就是。
正說著,那開車的小伙子指著前面,說,董事長,前面就是加查藏毯廠了!
車子在門口按了兩下喇叭然后停下。一會兒,拉珍從里面走了出來。
拉珍一出來,就握住了正站在廠房門口的王林的手,說,王董事長,你怎么親自來了?然后也就轉過身,對次洛說,次洛哥,當初我的第一批藏毯,如果不是王董事長他們公司收購,還真不知現在會是什么樣呢。
次洛說,當初到隆子縣城來收購你的第一批藏毯的那人,原來就是王董事長他們公司的啊。
拉珍笑笑,說,就是啊。
王林哈哈笑了笑,指著次洛說,還多謝這位兄弟帶路呢,否則,不容易找到你這個地方喲。
拉珍也笑了笑,說,我們這里太偏僻了!這時,她轉頭向次洛說,謝謝你帶王董事長他們來,次洛哥。
次洛站在一旁,說,謝什么啊,王董事長人很好的!
王林拍了拍次洛的手,說,難得兄弟這么看重我!哈,今天晚上我請客!
拉珍笑了,說,王董事長,在我們這個窮鄉僻壤,你想請客都不行啊,這里沒有像拉薩那樣的飯店喲。我看還是我們廠請你吧。
這天,王林先在藏毯廠轉了一圈,然后就簡單詢問了一些有關藏毯加工的細節。次洛自己也沒什么事,就一直陪著他們轉。次洛發現,王林對藏毯廠興趣不是很大,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了看。當拉珍要處理其它事務暫時不能陪著時,他就在廠房里和那個年輕的司機和次洛說著話。次洛感到,王林來這里可能并不是單純地為了收購藏毯。
果然,當拉珍又有事出去時,王林就當著次洛的面,對次洛說,兄弟啊,拉珍這姑娘可不簡單啊,一個鄉下姑娘,沒有任何資金的情況下,利用短短幾年時間,就把一個原來根本不存在的藏毯廠搞成了這樣一個規模,實在不簡單啊!語氣中,王林對拉珍充滿了敬意。
次洛也點了點頭,說,是啊,的確不簡單,很不容易。
這是一個有主見地姑娘!王林說,我就喜歡像她這樣的,如果我的公司里有她這樣的員工,我這個老板可就要享福了啊!
那你把拉珍廠長聘請到我們公司去,不就行了?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小司機說。
哈哈,我倒愿意聘請她,但要人家愿意啊。王林望著小司機,笑得很開心。
次洛隱隱覺得,王林此行,肯定是有事來的。
當天晚上,吃過飯后,拉珍把廠里一些離家比較遠的職工聚在一起,大家在廠房的空地上集體跳起了卓舞,歡迎拉薩來的貴賓。次洛也加入了人群,和大家一起歡快地跳了起來。次洛敲著腰上的鼓,看著在燈光照耀下人們幸福的臉,就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鄉村氣息。王林最初沒加入人群,只是站在一邊看,后來大概是被人群的熱烈氣氛給感染了,也加入了進來。在跳舞的時候,拉珍先陪著王林跳了一會,等他基本熟練了步法,就轉到了次洛的身邊。
次洛一邊用手拍擊著腰鼓,一邊對拉珍說,拉珍,王董事長很看重你啊。
拉珍正在配合著腰鼓的節奏跳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就問,次洛哥,你說什么?
次洛又說,拉珍,那個王董事長很看重你啊。說完,還特別用手指了一下王林。
次洛用手指著王林的時候,王林剛剛轉到他們附近。王林見了次洛的手,就馬上靠了過來,說,有什么事啊,次洛兄弟?
次洛說,沒什么,說你學得真快呢。
那天晚上,拉珍安排王林和司機在廠里的一間房里休息,次洛在跳完卓舞后也回到了家里。
家里爸爸普布正與達娃喝著青稞酒商量達娃房子選址的事。普布說,干脆就在你原來的地基上修得了,那個地方不錯。但達娃說,那個地方我們一家人都住了那么多年了,卻一直都沒有飛黃騰達大富大貴,因此想借這次政府出資建房的時機,重新選一個地方修房。普布說,選新址很麻煩呢。達娃卻說沒關系,我已經選好了地方,就是村東頭的那塊地。
普布聽了,說,那個地方?那可是靠近村邊那條小河的地方啊,那里行嗎?
達娃堅定地說,沒問題,就是因為靠河,才方便嘛。
加查村位于一個山谷里,山谷緊挨著的一面山腳,有一條河常年累月緩緩流著。河不寬,平時人都可以從河里輕易地■過。這條河與平常的河還不太一樣。這條河,雖說四周高山環繞,但到了加查村這一帶,水流反而越來越小,流速也越來越緩,甚至在村頭還莫名其妙地斷了流,這讓村里很多人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后來有城里人來這里勘測地質,說這里應該隱藏著一條地下河,而地上河與地下河剛好在這個村匯合,否則不可能會這樣。村里的人聽了,都覺得很奇怪,地下還有河?但大家都沒法求證,那個勘測地質的也只是這樣說了說,就走了。因此,有關地下河的事,就成了加查村的疑案。
普布說,靠近河邊,你不怕把房子建在了地下河上?那可危險!
達娃說,什么地下河啊?那還不是那些勘測人員瞎說的,又沒有誰親眼見過。我想沒事的,普布大哥!
次洛說,達娃大叔,你要考慮好啊。
達娃看著次洛,大學生都這么說了,那我再考慮一下吧,哈。
這時,達娃看了看次洛手里的一本書,說,你那本是什么書啊?
《李敖傳》,次洛說。
李敖?哪個李敖?達娃問。
這個人是臺灣的,次洛笑笑。
臺灣的?那你看他的書干嘛?
我覺得這個人相當有個性,有自己的主見。次洛笑著對達娃說。
噢,這樣啊,看來你還是喜歡有個性,有主見的人啊。那好,我的房子我就決定修在河邊了!達娃一拍大腿說。
普布無奈地笑了笑,說,你的房子你愿意修在哪里就哪里,還不是你自己決定。
到時可一定要過去幫忙喲。達娃喝了一大口青稞酒,說。
這天晚上,沒有電話打來。次洛在臥室里看了一會《李敖傳》,越發被李敖堅持自己立場幾十年不動搖甚至連坐牢都不怕的精神所打動。他看了一會兒書,感覺眼皮有點打架,想睡覺了,于是就關了燈上了床。但上床后卻還是怎么都不能睡著。他睜著眼睛,在黑暗中看著房間里的夜幕,感覺夜的纖維似乎變成了一粒粒游離的沙塵,在他的耳邊、眼邊、嘴邊飄蕩著。他張開嘴用力吹了一口氣,這些沙塵又馬上無影無蹤。等他一閉上嘴,這些沙塵又立即圍攏在了他的周圍。
次洛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三個月前收到天上的云的紙條時的情景。
那天晚上,拿著寫著“堅持”字樣的那張小紙條,次洛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感動。他甚至當即就在舞臺上向天上的云表示了自己的感謝,還說自己雖然不知道天上的云是誰,但他一定不會辜負她這么久來對他的支持,一定會沿著自己的理想之路走下去的。不管前面有多大的風險和阻礙,他也在所不惜心甘情愿!話一說完,臺下馬上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在以后的幾天里,次洛和唱片公司又接觸了好幾次。但雙方都堅持自己的看法,互不讓步。唱片公司后來也沒有了耐心,直接對次洛下了最后通諜,說如果次洛在堅持下去,以后他們將在行業界對次洛實行全面封殺。這是一家很有影響的公司,他們這樣說,肯定是能夠說到做到的。次洛內心有了一些遲疑,畢竟自己是一個新人。對好多新人來說,能有這樣的一個機會,是非常不容易的。但現在次洛面對這樣好的機會,如果僅僅因為堅持自己的原則,堅持自己的音樂夢,而放棄掉出唱片的機會,其實,對自己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不過次洛同時又想,自己是一個從雪域走出的歌手,如果經唱片公司包裝后推出,即使紅了,但別人以后說起次洛,也不會馬上想起他是一個雪域歌手,最好也只是說“瞧,又多了一個流行歌手”而已。因此,在現實與理想面前,次洛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一種很為難的境地。
一天傍晚,次洛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小公園去散步。這幾天,因為與唱片公司的談判,他推掉了所有晚上的演出,專門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這天,他在公園里默默地走著,看著周圍的人,感覺每一個人都很開心,只有自己心事重重的。公園挨著學校,學校很多談情說愛的學生晚上都喜歡來這里,大都是一對一對地呆在公園的隱秘角落說著悄悄話。次洛轉了一會兒,坐在一個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公園小湖泊里的一些荷葉,呆呆地發神。
正當次洛感覺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突然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全身一個激靈,剛想發怒,卻見一張如花的笑魘呈現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沖著他說,次洛,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啊?
次洛見了,連忙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是你啊,嚇了我一跳!
這人是次洛的同班同學,叫王曉君,是一個很安靜很內秀的小美女。她人很乖巧,但在班里卻不怎么與大家交往,平時總是獨來得往,顯得很深沉的樣子。而次洛因為白天忙于學習,晚上又要出去跑場子,所以,對班上的同學,特別是王曉君,了解的比一般同學更少。現在甫一見到她,次洛還有點不太自然。
王曉君卻落落大方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完全沒有平時的那種深沉。王曉君說,次洛,今晚你沒有去跑場唱歌?全班的同學,包括老師,都知道次洛有第二職業,所以,次洛并不感到意外,他說,今晚沒去。
王曉君說,我看你不是今晚沒去,我想你可能好多天晚上都沒有去吧?
次洛抬頭望了望王曉君,說,你怎么知道?
這還不知道?
王曉君在次洛身邊的一個位子上坐下,說,看你心事重重的,就知道了。頓了一下,她又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難事了?
因為是同班同學,也就沒有那么多的顧忌,次洛把自己的心事給王曉君說了。王曉君聽了,雖然臉上現出一些理解的神色,但內心好像沒有什么觸動。說著說著,次洛就感覺自己給她說這么多也沒有什么意思,畢竟別人只是自己的一個同學而已,況且平時也沒有什么交往,所以,慢慢停住了嘴。
王曉君一直在旁邊坐著,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臉,看次洛突然停了下來,就說,怎么不說了?
次洛說,算了,給你說了意思也不大。
是啊,王曉君說,的確,我又幫不了你多大的忙。她閃動著好看的大眼睛,說,不過,我想勸你,心情不要太過沉重,說不定明天,什么就都變好了呢?
有可能嗎?明天?次洛淡淡地問。次洛也覺得,和一個人談這些與她自身利益毫不相干的事,有一點對牛彈琴。
怎么沒有可能?王曉君還是眨著她的大眼睛說。
哈,希望這樣吧,次洛無奈地笑了,覺得這個小女生還真的很可愛。
這天晚上,次洛和王曉君在公園里呆了一會兒,然后就象一般同學偶爾碰面那樣,分手回了學校。分手時,王曉君還在安慰次洛,叫他回去好好休息,說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呢。次洛看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次洛因心情的原因,課都沒有去上,一人呆在寢室里。他一個人在寢室里呆著,什么事都不想。后來,感覺沒意思,干脆就睡起了覺。午飯時同學們回寢室叫他去食堂吃飯,他也不想去,就一直在床上昏昏欲睡。后來,次洛竟真的又睡著了。
突然,次洛聽到了一陣敲門聲,他連忙睜開了眼,看寢室里已經沒有了一個人。他揉了揉眼睛,敲門聲還在繼續,同學們肯定又去上課了,因為次洛看了看床頭的鐘,指針都指向了下午四點。他翻身起床,開了門,卻看見有個人正站在了門前。
那人說,打你電話,怎么不接呢?
次洛連忙轉身掏出枕頭下的手機,一看,卻沒電了。
他把手機給那人看了,搖了搖頭,然后問,怎么有空到我這里來?
那人說,什么有空,我從上午十點起一直都在聯系你!
有什么事?次洛問。
公司同意你的條件了!那人說。
真的?次洛欣喜若狂,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
這人就是一直在與次洛談判的那家唱片公司的代表。
次洛忙請他坐下,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然后又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面前,說,公司怎么同意的?
那談判代表說,這個我可不知道,昨天公司還在堅持原先的立場,還說不想再與你接觸了。沒想到今天早上,公司老總讓我馬上聯系你,說答應你全部的條件。
怎么會這么突然呢?次洛問。
我也不知道,代表回答,不過我好像聽公司里的人說,這事和一個叫雪兒達娃的人有關。
雪兒達娃?次洛一下坐在了寢室的地板上,感覺自己的神情有一點恍惚。這個名字他一點都不熟悉,根本不知道是誰。是誰會在這關鍵的時刻幫了他?他的頭腦一片混亂。這個結果來得太突然了。雖然是自己期盼了許久的,但猛然從代表的口中說出來,還是讓他覺得有點不真實。但公司的代表就坐在自己的面前,看來肯定是真的,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感覺很疼,根本不像是在做夢。
代表給次洛說,公司請你明天上午去,大家把合約簽了。次洛連忙答應。送走代表,次洛馬上到寢室的樓下買了一大件啤酒。因為自己是歌手,要保護嗓子,所以次洛一般不喝酒。但這次,次洛從樓下把啤酒買回來后,就一個人開始狂飲。
這天晚上,次洛再一次來到了平時自己常來的那家歌廳。這個地方是自己這幾年來的根據地,次洛想在簽約前最后一次來這里與多年來支持自己的歌迷見見面。他一上臺,又有服務員給他送上來了一束玫瑰,玫瑰上又附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的落款依然是“天上的云”。紙條上,除了落款,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話:恭喜你即將簽約!
次洛看著紙條,想,這個天上的云還真是厲害啊,我剛一上臺,就恭喜我,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這時臺下的歌迷嚷成了一片,次洛只好把花放在地上,開始給大家唱歌。
最后,次洛給歌迷們說了自己即將簽約的消息,臺下立即歡聲一片。他又向大家說自己以后可能會離開這里,專心出唱片了。幾個歌迷馬上跑上臺來,哭著與次洛抱成一團。
第二天,次洛到了唱片公司,與公司正式簽約,還有兩個月就大學畢業時,他成了一名真正的歌手。
后來的一天,次洛在校園里碰到了王曉君。王曉君看著次洛,說,很精神啊,心想事成了?
次洛點了點頭,說,這還要多謝你那天的鼓勵呢。
我就說你沒問題吧,現在證明了我說的不錯。
是啊。
那請客啊。王曉君笑盈盈地說,有點俏笑嫣然。
這天晚上,次洛在學校門口的一家小餐廳里請王曉君吃了一頓便飯。
次洛想著想著,覺得自己頭上的黑色纖維越來越濃,越來越沉,終于,他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次洛還沒有起床,央吉就敲門走了進來。次洛問央吉有什么事。央吉說,你就知道睡,剛才拉珍姐來過了,見你還沒有起床,就叫我給你說,你醒來后到她的廠里去。
次洛說。這么早,到她的廠里去干嘛?
央吉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臉,說,真不知羞,你看看表,幾點了?還早?
次洛一看,都上午十一點了。他連忙起床,問,拉珍沒有說有什么事嗎?
這倒沒說,央吉說,反正她的藏毯廠又不遠,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次洛起床的時候,感覺自己的頭有一點暈,他草草地洗了臉,準備出門。普布問他吃不吃早飯,他搖了搖頭,只是在家里抓了一把奶酪,塞了幾粒在嘴里。普布抬起頭,好像有什么話要對他說,次洛等了一會兒,普布終于開了口,問,次洛,那一直給你打電話的那個女孩……
普布還沒有說完,次洛就往外走,他邊走邊說,爸爸,拉珍在廠里等著我呢,我得快去。
說完就出了門。
普布望著他的背景,怔怔地不發一言。
次洛出村子時,看見村邊的那個廢棄房里空蕩蕩的。因為拉珍家和拉姆家的房子都修好了,兩家的牲畜都送回了家。次洛走過那里,看見達娃正在河邊站著。他喊,達娃大叔,在干嘛啊?
達娃回過頭,說,我在我家的新地皮上看看呢。
準備在這里修房啊?次洛問。
是啊,你覺得怎么樣,大學生?達娃笑著問次洛。
不是說這里有地下河嗎?次洛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怕?
怕什么,就是有,也是在地下好幾十米呢。
也是啊,次洛又問,聽說達娃大叔這次到拉薩打工掙了不少錢,以后還去嗎?
當然要去啦,有錢掙,多好的事啊。我還準備修好房之后,在村里組織一支民工打工隊,到拉薩去呢。
有這個想法,好啊!次洛說,看來達娃大叔的觀念真的有進步了。
新農村嘛,不可能只有新房子啊。如果只有新房子,而觀念不更新,沒有更多更好的掙錢的路子,是談不上什么新農村建設的,你說是不是,大學生?我們現在在政府的幫助下建起了房子,過起了比以往好得多的生活,但還要過得更好才行啊,否則,怎么對得起政府的關懷?達娃笑盈盈地說。
哈,達娃大叔出去幾個月,思想就有了這么大的轉變,這可真的不敢想象呀。次洛笑著對達娃說,那以后大叔在城里發了大財,可要想到我呀。
哈,你調侃你大叔啊,次洛侄子?達娃一邊看地形,一邊說,你是大學生,見過的可比你大叔見過的多多了!
告別了達娃,次洛到了拉珍的藏毯廠。
藏毯廠的人都很忙,次洛直接到了拉珍的辦公室,他看見王林和他的小司機都在那里。
王林見了他,說,兄弟,你終于起床了。說完就笑了起來。
次洛有點不好意思,說,剛從內地回來,可能還有點高原反應,晚上老睡不著覺,白天就起得晚了,真是見笑了。
這沒有什么,王林說,不過你從小是在高原上長大的,還有高原反應啊。
可能是我這次在內地呆的時間久了,次洛回答,大學四年,我都沒有回來過。說完,他又扭頭問拉珍,找我有什么事,拉珍?
拉珍說,次洛哥,不是我找你,是王董事長找你。
這樣啊,次洛望向王林,王林一把拉過次洛,然后把他按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王林說,兄弟,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長得帥,有明星氣質!沒想到,我昨天一問拉珍,原來你還真是一家大唱片公司的簽約歌手啊。
不好意思,次洛說,才剛簽約,還沒有發過唱片呢,其實還不能算是什么歌手。
哈,還這么謙虛,我喜歡!王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有一個事,我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次洛望向王林。
王林說,你知道,現在藏毯在國際國內都很受歡迎,而我們公司又主要是經營藏毯的,因此,我想把公司做大!
這是好事啊,但不知與我有什么關系?次洛問。我們董事長想請你做我們公司的代言人!旁邊的那個小司機插嘴說。
王林看了看小司機,說,你看,扎西都等不及了,就先說了我的想法了,哈!
次洛吃了一驚,說,找我當代言人?
就是請你幫我們公司拍廣告。小司機扎西說。
次洛感覺有點突然,他怔了好一會兒。
這時,王林又說,兄弟,你幫我們公司代言,我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次洛還是有一點發懵。王林說,這樣吧,你先考慮一下,我到廠里去轉一轉,看看藏毯。
王林和小司機扎西出去了,拉珍看著次洛,說,感覺很突然?
次洛點了點頭。
拉珍說,其實王董今天早上給我說這個事的時候,他也說是剛剛想到的。他說你外形長得俊朗,又從小在高原上長大,還是大唱片公司馬上全力推出的歌手,適合做他們公司的代言人。
次洛說,拉珍,但我覺是王董這也太突然了。
拉珍笑笑,說,他就是這么一個性格的人,什么事,只要覺得行,就會馬上去做。像這次來我們這里,我先前也是一點都沒有想到。
次洛說,那他到底來這里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拉珍回答,其實我真的不明白,按他們公司的規模,我們這種小藏毯廠他也沒有理由看得上眼,因為給他們供貨的廠比我們規模大的多的是。第一次給他們供貨,是因為他們那時剛好缺貨,那還說得過去。但沒有想到,過了第一次后,他們對我更加的好,只要有貨,他們就要收購,而且,還不斷給我介紹其他的客戶。我一直都在想,為什么王董事長對我們這里這么關心?而且這次還親自來?
是不是他覺得你這里的藏毯質量比較好?
我們的藏毯質量的確不錯,但我們這里的藏毯數量畢竟不多,在他們公司所銷出的藏毯中所占的比例也不大,所以,不一定是因為這個。
那你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次洛轉了一個話題。
那是我的第一批貨被他們收購后不久,我到拉薩去推銷自己的另一批藏毯。因為上次的錢沒有付完,在推銷的同時我就去他們公司結余下的款。找到他公司時,他剛好在公司里,我還沒有說話,他就問我是哪里的,我說我是隆子縣加查村藏毯廠的。我一說,他馬上就說,原來我們上次缺貨時就是從你那里收購的藏毯啊。我說是啊,他就馬上說,那次真是太感謝你了。我說我還要感謝你們呢。他就哈哈笑了起來,然后就問我還有藏毯沒有。我說有啊。他就說,那好,以后你那里有多少藏毯我就收購多少!如果我們這里用不完,我給你介紹其他的客戶!之后,他就決定從我們這里永久訂購藏毯了,這樣我們就認識了。拉珍說。
這就有點奇怪了,次洛看著拉珍,你不覺得他對你有點太好?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如果不是一直有他收購我這里的藏毯,我的廠也沒有現在這樣的規模呢。拉珍說,而且,我覺得他對我們這里的人都很好。
所以就搭上了我?次洛開玩笑地說。
不是的,他昨天還給我說過,過一段時間,等全村的房子都修好后,他還要免費給大家裝自來水呢。
真的?次洛越來越不解了。
是啊。拉珍剛說完,王林就走進了屋子里,說,在談什么呢?
沒什么,只是聊聊。拉珍回答。
想得怎么樣了,次洛兄弟?王林看著次洛。
次洛說,蒙承王董看得起,我想應該沒什么問題。但我可能要先給唱片公司那邊通一下氣。因為我們在簽約的時候就說好了的,以后我的任何活動,都要先與他們商量。
這沒問題。我想,你的唱片公司會很高興的。畢竟,你代言了我們的廣告,到時在內地所有的電視臺一播,對你也是一種宣傳,對你的唱片的銷量也會有好處的。王林說。
那好,我先給唱片公司聯系,一聯系完,我就馬上答復你,王董。
好的,王林笑呵呵地說,說完,他轉過頭,對拉珍說,拉珍,我現在想到你們村的那塊壩子上去轉轉。
壩子?拉珍和次洛面面相覷,不解地問,你知道我們這里的壩子?
怎么不知道?王林哈哈笑著說。
我們董事長的父親以前就在那塊壩子上呆過近半年呢。小司機扎西又插話說。
你父親?拉珍和次洛再次不解地望向了王林。
是啊,當年不是舉國“農業學大寨”嗎?我父親是當時的進藏干部,來西藏后就一直在隆子縣工作。他到了隆子之后,一聽說在加查這個地方也有農業學大寨的,就很興奮,親自到壩子上去陪著學大寨的村民生活了近半年的時間呢。王林說。
是這樣啊,次洛說,我們村里的好多人都說,當年學大寨的時候,是有一個漢族干部與大家一起生活了好長時間,但沒想到卻是王董的父親啊!
哈,現在明白了吧?王林對拉珍說,拉珍廠長,我早就聽說過壩子了,不過還沒有親自去過,看來只有麻煩你帶一下路了。
拉珍說,王董事長,沒問題的!
王林就對小司機說,扎西,我們走吧。
王林和拉珍他們到壩子上去了,次洛準備回家給唱片公司聯系一下,把做代言的事說一說,看公司有什么意見。
次洛剛到村子邊,就呆了。
他看到了一個人。
是個女孩。
這個女孩是次洛剛回家時,從包里翻出來的那張照片上的那個女孩。
次洛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發一言,感覺有點手足無措。
良久,次洛才說了一句話,你來了?
那女孩點了點頭。
次洛又問,你真的來了?
那女孩還是在點頭。
次洛繼續問,你真的就是天上的云?
那女孩也跟著點頭。
次洛說,那你是怎么找到我這里的?
王曉君說,你知不知道,我還有一個藏族名字,叫雪兒達娃呢。我也是高原人,怎么會找不到你呢。
雪兒達娃?你就是雪兒達娃?次洛驚詫地說。
是啊,這是我的藏族名字。
雪兒達娃?天上的云?王曉君?都是你?
是啊,都是我。她綻開了笑魘。
我與唱片公司所有的事,都是你幫的忙?
算是吧。不過也不能說是單純的幫忙,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天生就能當歌手的好材料,如果不當歌手,就太可惜了。雪兒達娃說。
那幾年來,一直在歌廳給我送花的也是你?
是啊。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時候到哪家歌廳去呢?那里那么多歌廳,我又不固定去哪一家?
你知不知道,每天下午一放學,你一離開教室,我就會一直跟著你?
不知道。
哈,我想也是,你每天下午一下課,就急勿勿地往外趕,怎么會注意到我呢。雪兒達娃說。
你什么時候開始注意我的?
大一下學期學校不是搞了一個校園歌手大賽嗎?你在大賽上得了第一名。
是啊,次洛點了點頭。
那時起,你的歌聲就深深地吸引住了我!雪兒達娃笑盈盈地說,后來,有一天與朋友偶爾去歌廳,一下發現了你在那里,從此,我就一直關注你了!
這樣啊!次洛訥訥地說,真沒有想到!
還不請我進去?對客人可不能這個樣子啊。你家是哪座房子?雪兒達娃笑著說。
你怎么會有一個藏族名字叫雪兒達娃啊?次洛邊在前面帶路邊問。
我本來就是藏族啊。雪兒達娃調皮地笑了。
真的?不像。次洛看著她。
其實,真正意義上說,我不完全是藏族。因為我爸爸是漢族,媽媽是藏族。
難怪!次洛說,那你最喜歡你的哪一個名字?
首先是雪兒達娃,其次是天上的云,最后才是王曉君!她笑著說。
那以后就叫你雪兒達娃吧!次洛說。
好啊!雪兒達娃一口就答應了。
把雪兒達娃帶進家門的時候,次洛的一家人都在。爸爸和媽媽看到突然來了一個人,都望著雪兒達娃發愣,央吉則放下手里正看著的書,說不出話來。
次洛向家人介紹了雪兒達娃。
全家人對雪兒達娃似乎都有一種疏遠感,特別是央吉,在私下里拉著次洛的手,說,哥,這是怎么回事?
我都說了,是我的同學啊。次洛說。
同學?是一般關系的同學?央吉帶著疑問。
是啊。
真的?一般的同學會在你剛剛到家沒幾天,就馬上跟著找到我們家了?央吉問。
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問我這么多干嘛,人小鬼大!次洛說。
小,你就知道我小,不過我倒要看看,到時拉珍姐看到了這個什么雪兒達娃,看她有什么反應!央吉嘟著嘴小聲地說。
沒多久,家里人都借故出去了。雪兒達娃望了望次洛,說,看來大家對我不怎么歡迎啊。
哪會呢,你多心了,他們的性格就這樣。次洛回答。
你就不必給我臺階下了,雪兒達娃說,雖然我從小就在內地長大,但對于有我一半血統的民族的性格,我還是了解的。況且我媽媽也曾經給我說過啊。
是嗎?那你媽媽給你說過什么?次洛問。
我媽媽說,藏民族是世界上最熱情好客的一個民族!雪兒達娃說。
那你覺得我們家不熱情了啊?次洛有點開玩笑地說。
這倒不是,可能是只針對我一個人吧?她回答。
兩個談了好一會兒,次洛才知道,原來,雪兒達娃的父親好多年前曾在拉薩做過生意,后來,還在高原上認識了她的母親,兩人結婚后,雪兒達娃的父親因為生意主要轉向了內地,所以,就帶著她母親也到了內地。到內地后,她父親的生意是越做越大。所以,雪兒達娃從小就過著非常優越的生活。后來,她在學校里遇到了次洛,因為母親的關系,一開始就對他有了親切感。之后,聽了次洛唱歌,更是覺得他非常的不錯,內心里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愫。到后來在舞廳里見到次洛登臺表演,就完全被次洛的魅力和歌聲所征服。因此,只要次洛一出來唱歌,她就馬上打電話給花店送上一束玫瑰,表達內心的情感。因為時間久了,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她要花,花店都會馬上派專人送過來,直接送到舞臺上,這樣,就避免了與次洛的面對面。而且,她也害怕次洛知道后會不好意思,兩人每天也要在學校見面。如果次洛知道送花的人是她,有可能會引起大家的尷尬,所以,每次都用“天上的云”的名字來送花。
但一天晚上,次洛在歌廳里給所有歌迷說了他自己近來所遭遇的一些事,特別是有關唱片的事,次洛的真誠,馬上讓她覺得自己必須立即為他做點什么。所以,她當天晚上就在給次洛送玫瑰花的時候,附了一張叫他一定要堅持的紙條。之后,她就主動找到了那家唱片公司。唱片公司對她說,他們捧一個歌手,是以贏利為最大目的的,因此,他們不會在一個新人的身上去冒險。她聽了,就說,那唱片公司要怎樣才肯讓步?唱片公司說,除非有人贊助或是由次洛自己出錢出唱片,否則免談。她當即就給唱片公司說,沒問題,以后次洛在這家公司出的所有唱片,她都全部出錢!她做生意的父親曾專門給她開了一個賬戶,上面的錢本來夠她自己開一家公司了。唱片公司見有這么好的事,就馬上答應了她的要求。但她同時給唱片公司說,暫時不要把這一切告訴次洛。就這樣,當她在公園里遇見了次洛后的第二天,唱片公司就主動找上了次洛,與他簽了約。
次洛簽完約后,就沒有到歌廳里去了,一直在準備自己的第一張專輯。因此,她也只有在上課的時候,才偶爾能見上次洛一面。
后業,畢業的頭一天晚上,班里所有的同學都聚在一起,開了一個畢業派對。開完派對,有女生說,為了感謝男生們四年來的照顧,他們也要到男生的寢室里去幫男生們收拾一下行裝。所有的男生都非常高興。這樣,她就裝做不經意的樣子到了次洛的寢室,幫次洛收拾。在收拾時,她就拿出了一張自己的照片,悄悄用一張紙包好,放在了次洛的行囊里。在紙面上,她寫了“天上的云”幾個字。
次洛聽了這些,真是非常地感動。
他望著雪兒達娃,說,雪兒,真是辛苦你也為難你了!
沒什么,雪兒達娃說,只要你以后能展現你的才華,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對我這么有信心?
當然了,我在歌廳里,都聽你唱了那么幾年的歌了!雪兒達娃笑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汽車停下的聲音。不一會兒,拉珍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她喊,次洛哥,王董來了!
次洛迎了出去。
王林一邊往里走,一邊說,你家修得還不錯嘛。
次洛回答,還可以,不過政府給了一定的補貼,才能修成這個樣子。
哈,王林笑了,說,如果再過一段時間修,你出名了,掙了錢,你就不需要這些補貼了。
王林走了進來,坐下,次洛給大家倒好酥油茶,倒好后,他喊,拉珍,幫我再打點酥油。喊了幾聲,卻沒見拉珍過來,他往屋子里看了看,不見拉珍的人影。次洛問王林,王董,拉珍呢?
王林說,奇怪了,剛才一起進來的呀,到哪里去了?
這時,普布和達娃也進來了。
王林連忙站了起來,次洛給大家介紹。普布和達娃見了王林,聽王林說他父親以前在壩子呆過半年的事,顯得非常的親切。他們兩個都是當時歷史的見證人,都親自參與了當時的“農業學大寨”活動,也在壩子上守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因此,一提起那段歲月,兩人都覺得特別投緣。三人不斷地喝著青稞酒,后來,達娃還把自己想在河邊修房的事給王林說了。王林聽了,說,這可不必急,我馬上叫人來勘測一下,如果那里真是地下河所在,我想還是不要修在那里了,畢竟危險。
達娃聽了,說,這怎么好意思呢?還要麻煩你專門請人過來。
王林說,沒有什么,想當年我父親從這走了之后,就一直掛念著這里。他一直對我說,這里的人好,很熱情,曾經對他相當的不錯。他還給我說了幾件事,一件是他在壩子上,因為天寒,腳生凍瘡流膿了。后來,一個藏族老媽媽每天晚上用熱水給他燙腳和揉腳。這樣,他的那雙腳才沒有受到更大程度上的損傷。而到他走時,他都不知道那個藏族老媽媽的名字。另一件事是開渠引水時,炸藥把一塊石頭炸向了他的頭,是另一位藏族同胞,奮不顧身地上前,把他撲倒,然后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塊石頭。因此,他老人家一直都很感激這里的藏族同胞。在他退休后,還一再叮囑我,以后有機會一定要代他好好地報答這里的鄉親們!幸好這幾年他的生意做得不錯,所以,他就覺得,應該是到了為隆子的鄉親們做點事情的時候了。
大家聽了,都對王林父子對隆子的這份深深的情意所感動。這時,次洛聽到一邊傳來了一陣抽泣聲。
接著,他就看見雪兒達娃走了出來。
他一怔,心想,剛才忙著接待王林,不想卻沒顧上雪兒達娃。
雪兒達娃一出來,就說,這事真感人!
大家都看著雪兒達娃。
次洛連忙介紹。
這天,王林還說,他要為這里的鄉親做一點事,以后,只要是這里的藏毯,他都全部收購,另外,只要鄉親們有什么困難,他都盡可能幫忙解決,還說了諸如要安裝自來水和修建沼氣池方便村民生活等等計劃。
屋里的人聽了,都一齊叫好。
達娃說,王董,我們非常感激你。但我覺得,你這樣幫我們,還不如給我們找一些掙錢的機會。比如你支持拉珍的藏毯廠,這方法我們就覺得非常的好。但如果你全部無償地給我們配置一些東西,我覺得不是萬全之策。
王林聽了,馬上就問,那你認為……
達娃說,我準備房子修完后,組織一支本地的民工隊到城里去打工,如果那時王董能支持我們,幫我們找活干,我認為就是最好的了!
好啊,王林說,我們漢族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就是說你直接給一個人魚,還不如教會他捕魚的方法。我覺得你的想法比我的更好!只要以后你把民工隊組織成了,我一定幫忙!不過我剛才說到的那些專門針對加查的計劃,我也一定要幫大家做到。
全屋的人都拍起了掌來。
在大家談話的過程中,次洛四處張望,他不知拉珍到哪里去了。雪兒達娃也一直在注視著次洛的神色。
一會兒,拉珍又走了進來。次洛問,拉珍,剛才到哪里去了?
拉珍坐在一個角里,不言不語。幸好其他人都在討論王林的建議,沒怎么注意到他們。后來,拉珍走到了院子里,次洛跟在她身后,也到了院子里,
拉珍站在院子里默不作聲。
次洛問,拉珍,怎么了?
拉珍仍是不說話。
次洛上前,說,拉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正在這時,雪兒達娃也走了出來。她一直在注視著次洛,見次洛出去了,也跟著出來。她一出來,就對次洛說,噢,次洛,這位大姐你還沒有給我介紹過呢。
拉珍一見她,好像就有點來氣,次洛還沒來得及張口介紹時,就說,這位小妹妹,我看你并不比我小啊,怎么這么有禮貌,叫我大姐?
次洛有點尷尬,他恍惚明白了剛才沒見到拉珍的原因。他拉過雪兒達娃,對拉珍說,這是雪兒達娃,我大學同學。然后又對雪兒達娃說,這是拉珍,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
知道了,剛才央吉已經給我說了。拉珍又說,不過我還是很歡迎你的到來,雪兒同學!
雪兒達娃也顯得有一點不自在。她說,你叫拉珍嗎?那以后我就直接叫你的名字了。
那樣最好!拉珍說完,轉身走進了屋子里。
雪兒達娃看著次洛,說,看來她可不僅僅是你鄰居那么簡單啊。
次洛說,這個,也不好說。
這還有什么不好說的?雪兒達娃說,看她對我的態度,就知道了。
我們還是進去吧?次洛問。
你進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院子里呆一會兒。雪兒達娃說。
次洛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取下,披在雪兒達娃的肩上,說,高原氣候變化大,你注意一點,別感冒了。
好的,你先進去吧。雪兒達娃說。
在轉身進去時,次洛見到雪兒達娃的眼圈紅了,不知是委屈還是感動。
進去時,剛聽到王林在說,為了盡快把地下河的事搞清楚,今天晚上他就打電話給城里搞勘測的朋友,請他盡快到加查來。他相信,過不了幾天,這事就可以有個結果了。為此,他也準備在加查多呆幾天,和老鄉們好好聊聊,真切地了解一下老鄉們的生活狀態,以后回內地時向早已退休在內地的父親有個交待。
這天,大家一起在次洛家喝青稞酒。達娃和小司機扎西最后醉得一踏糊涂。
晚上睡覺時,次洛叫央吉給雪兒達娃準備一床被褥。央吉聽了,話也不說,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后來還是媽媽卓瑪親自給雪兒達娃鋪好了被褥。
后來媽媽來到次洛的房間,說,次洛,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次洛說,你是說雪兒達娃?
媽媽點了點頭。
次洛說,媽媽,她真的是我的同學,不過幫了我不少的忙。
那就不僅僅只是同學了?媽媽問。
這……次洛一時竟回答不上來,頓了一下,他又說,不過媽媽,我也是剛剛知道給我幫忙的是她。所以,我還是把她當同學看的。
就怕你以后因為感激她,而把拉珍拋下啊。媽媽說。
這怎么會呢?次洛望著媽媽,媽媽,我可是你帶大的,我的為人,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這種事,怎么能說得清楚呢?媽媽嘆了一口氣,又說,畢竟你和拉珍四年沒見面了,而雪兒達娃,卻在這四年里幫了你那么多忙。
次洛望著媽媽,一時也說不上話來,
后來,媽媽退出去了,次洛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又一次不能入眠。
接下來的幾天,村子里因為來了這么多的人而變得熱鬧了起來。在這個偏辟的地方,平時是很少有外人光顧的。突然來了這些人,村里的人覺得新奇。特別是王林,因為已經承諾免費要給村里安裝自來水,更是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很多人都有事沒事地聚在王林的周圍。王林每天都在村子里轉,還與他父親曾提到的人敘敘舊。
這幾天,村子里有關改良的西門達爾牛的爭論也不少。西門達爾其實是一種原產于內蒙的奶牛,近年來隆子這邊從內蒙那邊引進了不少的這種奶牛。但根據本地的實際,政府畜牧部門出面,又對這些牛種進行了改良。前一段時間拉姆家被拉珍家藏獒咬傷的那頭,就是剛改良后的第一代。而這種第一代改良的牛,在村子里已經有了好幾頭。但這幾天,村里人又帶回一些消息,說是改良后第二代和第三代現在都已經出來了,而且比第一代更好。于是,村里人都在議論,看是否自己家也應該去買上一頭。
這下,拉姆家就覺得,自己是太過于心急了。如果當初不那么急,等到現在來買更好的第二代、第三代,豈不是更好?特別是當看到牛脖子上那道被藏獒咬后留下的疤,心里更是有氣。因此,有一天,拉姆帶著強烈的怒氣,又來到了拉珍家,要求拉珍的母親賠償自家西門達爾被咬造成的損失。
拉珍的母親當然不答應。這樣,拉姆就提出了一個要求,說是如果不賠也行,那么拉珍家必須去買一頭西門達爾
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來與自己的奶牛換,否則,她就會一直纏到底。拉珍的母親聽了,心想,原來你是來訛我的啊,于是態度強硬,堅決不答應。
這一天拉姆來拉珍家時,正好拉珍也在家。那時她正請了王林來家里玩,次洛也在場。拉珍見母親老是與拉姆糾纏不清,就對拉姆說自己愿意買一頭新的西門達爾來與她換。那知拉珍的母親聽了非常的生氣,認為女兒是怕了拉姆,就和拉珍當場吵了起來。
王林突然對大家說,干脆,我們在這里辦一個養牛場吧。就全部養西門達爾,由我們自己來改良奶牛的品種。
所有人聽了,都望著王林。
王林說,干脆就由我出資,把全村的牛都收購了,再從外面買進一些,在這里辦一個養牛場,然后全村的人都入股,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贏利以后每年給村里的人分紅,大家看怎么樣?
在場的人都叫好。
這事就這樣定了。村里人都認為王林想法真是不錯。特別是拉姆,聽說自己的“傷牛”也要被王林收購,并入養牛場,心里更是非常的高興,于是,也就不再來找拉珍母親的麻煩。
在這幾天,拉珍和雪兒達娃的關系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轉。聽了雪兒達娃對次洛做了那么多的事,拉珍也不再冷冰冰地對雪兒達娃了。不過,對她是有些敵意。兩人雖然偶爾也能在一起聊聊天,但仿佛有一道鴻溝擺在兩人的中間。
沒多久,王林搞勘測的專家朋友從拉薩來了。他來時,是開著自己的車來的,車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儀器。他一來,就開始在村里勘測。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他,看是否能證實這個村的地下有條河的傳聞。特別是達娃,因為關系到自己新房的選址,更是關注,每天都跟在勘測專家的身后,幫著扛各種各樣的儀器,忙得不亦樂乎。
過了幾天,勘測專家的結果出來了。全村的人聽了,都忙著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勘測專家說,這里的確是有一條地下河!大家一聽說真的有地下河,都吃驚地詢問,那加查村整個村子都在地下河的上面,是不是會有危險?
勘測專家說,其實有地下河也并不說明就一定會有危險。因為這條地下河其實并不在村子房屋所在的地下,而是轉了一個方向,剛剛繞過了村子里所有房屋所在的位置!
全村的人聽了,都不禁松了一口氣,達娃終于放下了心中懸了好久的石頭。
有人問勘測專家,那地下河經過了村子邊的哪些地方?
勘測專家指著村子邊那座已經廢棄很久的房子,說,那座房子下面,就有地下河。
大家看著那座廢棄已久的房子,都怔怔的,不發一言。
原來,那座房子,在1959年以前,原本是一個本地的領主所屬的莊園。后來1959年民主改革之后,這座莊園就被政府沒收了,分給了村里的其他人。后來,隨著大家生活越來越好,特別是近年來政府搞新農村建設之后,村里人都建了自己的房子,村民都陸續搬了出來。使一座原本很恢宏的房子變成了一座沒有人住的廢棄房。因為沒有人住,那房子也就日漸衰舊,到后來就變成了現在這付殘破不堪的樣子。
地下河的事一經證實,達娃的房子馬上開始動工修建了。全村的人,只要是能出力的,就都去幫忙,次洛的爸爸媽媽也不例外,只留了央吉一人在家里照顧牲畜。
拉珍的藏毯廠現在也不是很忙,所以,她就盡量陪著王林在村里轉。王林確定完養牛場的位置,就回拉薩了。回拉薩前,王林問拉珍,愿不愿意到他的公司去幫他?拉珍說,自己還是愿意留在這個地方。王林聽了,笑笑,說,沒關系,只要她愿意,什么時候都可以去。還說他過一段時間再來加查,到時把養牛場真正地建起來。
拉珍對王林表示了謝意。王林走的頭一天晚上,村里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跳起了歡快的卓舞。次洛也帶著雪兒達娃一起跳。因為是第一次接觸這種舞蹈,雪兒達娃顯得笨拙,次洛一直在旁邊教著她。正教著雪兒達娃,拉珍走到了他們兩人的身邊。拉珍看著雪兒達娃,不說話,卻親自幫她糾正了一些跳錯的姿勢。
雪兒達娃看著拉珍,兩人一起跳了起來。
跳了一會兒,幾個人都累了,就在場邊站著休息。王林看著次洛和拉珍,說,你們兩個,現在可真是加查的驕傲了。
怎么這么說呢。王董事長?次洛問。
你們想想,你們一個是加查有史以來唯一的一個企業老板,一個是加查村第一個走出去的歌手。所以,你們怎么都算得是加查村的驕傲了!王林說。
那倒不敢。拉珍說,比起王董事長的公司,我這個小企業只能算是一個雄鷹面前的小雞雛了。
這就過分謙虛了,王林哈哈地笑了起來,說,你還這么年輕,總有一天,你會取得比我更大的成就呢。
不敢奢望,能有王董事長一半的成就,我就會感到非常的滿足了!拉珍說。
不會的,拉珍姐,你以后一定會像王董事長一樣成功的。雪兒達娃在一旁說。
拉珍剛想回頭說話,次洛就接上了話,說,是啊,拉珍,你忘了你那天在壩子上所說的話了嗎?
什么?拉珍掉過頭問。
那天你不是說,你想變成一雙翅膀嗎?
你想想,像翅膀一樣飛翔,那該飛得多高!次洛說。
哈哈,像翅膀一樣飛翔?王林看著他們,說,這個比喻很好,很貼切,真是形象啊。只要你們加查村的所有人都像你們倆,大家都會擁有一雙能夠自由翱翔的翅膀!加查村的未來,肯定會更好!
是啊。正在跳舞的村民不知什么時候都停了下來,圍在了他們的周圍。大家聽了王林的話,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王林走了,村子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這期間,次洛也跟唱片公司聯系了一下,說了拉薩有公司請自己代言的事。唱片公司先說要開會研究一下,后來又答復說,只要沒有違反他們與次洛所簽定的合同條款,就沒有什么問題。次洛打電話把這件事給王林說了,王林說,那好啊,過一段時間他手里的事忙完,就來加查與他簽約。次洛說,不如自己到拉薩去找他得了。王林說,反正他還要到加查來辦養牛場,到時就一并簽了,簽完后直接帶次洛到拉薩拍代言片。次洛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于是呆在家里等著。而唱片公司籌劃的他的第一張唱片,現在已經進入了后期制作階段。次洛算了算,這邊代言片一拍完,剛好能趕到內地去宣傳自己的唱片了。
因為忙著去達娃家幫忙,次洛的爸爸媽媽也沒有多少時間來過問次洛的事。次洛與雪兒達娃就一直呆在家里。有一天,雪兒達娃說,她是不是該回內地去了?次洛說,也好,反正你在這里也沒有什么事。于是,他就開始準備送雪兒達娃走。
有天下午,雪兒達娃說自己想到村子的周圍去轉轉,問次洛這里有什么比較特別的地方?次洛說,壩子啊,壩子是我們這里最特別的地方了。
于是,他就和雪兒達娃一起到了壩子上。
壩子很高,雪兒達娃一上去,就累得直喘氣。但一到了壩子上面,雪兒達娃馬上發出了一聲驚嘆,她站在壩子上,張開雙臂,說,沒想到啊,在這么高的地方,竟有這么平整的壩子!
次洛笑笑,說,這還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成了。
就是啊,雪兒達娃說,看來這地方還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次洛看著雪兒達娃癡迷的樣子,說,是啊,這個地方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但這里的人,更不簡單。
這時,雪兒達娃突然看到了在壩子一邊的引水渠,她驚訝地說,天啊,真是不簡單啊,這么高的地方,你們村子里的人,是怎么把水引上來的啊?
次洛聽了雪兒達娃的話,說,這我也不知道,開鑿引水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
雪兒達娃看著在山谷里蜿蜒曲折延伸的引水渠,一時之間,竟合不上嘴巴。
次洛站在壩子的邊緣,極目四眺,感覺自己的內心空曠潔凈無比。他覺得,只有這群山懷抱的地方,才是一個真正能容納自己心靈的地方。只有這里,他才能感覺得到自己內心的那種真誠,也只有在這里,他才能把一切的東西都置之度外。
他看著壩子現在栽種的一些樹種,比如北京楊、沙棘,看著這些生來就適合在這種高寒貧瘠地方生長的樹種,就感覺自己真的是很渺小。他看著四周,吸了一口氣,又呼出,感覺真是神清氣爽。
次洛轉過身,他看到了拉珍。
拉珍看著次洛,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一邊,正陶醉的雪兒達娃,臉上出現了一種復雜的表情。
她呆了一下,轉身走開。
次洛喊,拉珍!
雪兒達娃也轉過了身。
她一看是拉珍,就走了過去,拉住了拉珍的手。
她說,拉珍,別誤會,我馬上就要回內地了,現在只是叫次洛陪我出來看一下。
回內地?拉珍看著雪兒達娃,說,你要走?
是啊,我想我呆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回去。雪兒達娃笑笑。
拉珍看著次洛,次洛點了點頭。
拉珍說,我到處找次洛哥都找不到,想他有可能到壩子上來了,所以,就來了。
找我有事?次洛問。
是啊,你還不知道,今天早上到山后森林去打獵的幾個村民回來了,他們受了傷。拉珍說。
打獵?現在不是說不準打獵了嗎?次洛問。
他們偷著去的,到了森林里,發現了一種奇特的動物,他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以為是神靈,所以,就倉皇地離開了。不想,在回來的路途中,他們都跌入了自己以前設置的陷井里,受了傷。拉珍說。
那傷得重不重?次洛問。
重倒不重,但讓人感到有些費解,因為他們都是老獵手了,卻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那種動物。拉珍說。他們知道你是在內地讀的大學,所以,想請你回去,想問你那種動物到底是什么動物。
我又不是學生物的,可能我也不知道。次洛說。
那你先回去聽他們說吧。拉珍說。
好吧。次洛答應。
這時,雪兒達娃好奇地走了過來,說,我想問你們一下,這山后面有森林?
是啊,這山后面全是森林。拉珍說。
全是森林?雪兒達娃臉上露出了神往的神色。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次洛說。
回到村子,次洛見到了那幾個偷著去打獵的人。果然,這些人都受了一些輕傷,但對那種動物充滿恐懼。他們說,那種動物看起來像羊,但卻不是羊,而且非常的高大,體型比一般的羊要大許多。而且,他們一下就發現了好幾十只那種動物。
次洛聽了,也很驚訝。因為他從小在這里長大的,山后的森林他也去過好多次,但從來都沒有見到過有這種像羊卻又不是羊的動物。他仔細地問了大家,最后,他得出了一個印象,這種動物都長著一些奇形怪狀的角!這些角整體呈螺旋狀,彎曲程度幾乎可達360度,而且,其中的部分羊角還非常非常的長,從受傷者的目測來看,有的就可能有近2米長!
這是什么動物?次洛、拉珍和雪兒達娃都面面相覷,大家都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后來,幾個村民說,是不是因為自己違反了政府有關不準偷獵的禁令,從而老天派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來懲罰自己啊。
次洛覺得這還真有點玄乎。他決定,親自到森林里去看看。
聽了他的計劃,拉珍有點反對,說,就那些動物,犯得著親自去冒險嗎?
次洛說,老鄉們都沒見過這些動物,我想,如果不去搞清楚它們到底是什么,那老鄉們一定會一直害怕的。
雪兒達娃在一旁聽了,也躍躍欲試,她說,好啊,到森林里去看看,我也想和次洛一起去!
拉珍看了看雪兒達娃激動的神色,就馬上說,好吧,竟然你都決定要去,那我們明天一起去!
你們都要去?次洛看著拉珍和雪兒達娃。
是啊,兩人同時回答,你一個人去我怎么放心?
說完,兩人都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臉。雪兒達娃馬上說,我去可是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去過森林,我想去看看森林到底是什么樣子。
好吧。次洛只好答應。
第二天一早,三人收拾好了行裝,一起出發。
加查村四面都是大山,這些山看起來很近,但要越過它們到山后的森林里去,卻還真要費一些功夫。
一男兩女就向著山行進。
次洛一直在前面開路。
走了好幾個小時,中午時,三個人走到了森林邊緣。
看著兒時異常熟悉的地方,次洛的心中升起了一種親近感。
想小時候,他經常和拉珍一起來這森林里采蘑菇。每次來,都能采到兩袋子,然后就拿著蘑菇到鄉里或縣里的集市上去賣,換一點零用錢。那時這森林里面的蘑菇,真是多得不可思議,特別是雨后,更是多得難以言數。但這次回來,聽村里人說,因為這里的蘑菇現在采的人多了,所以也就少了。次洛問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去采。村人說,原來這森林里的蘑菇是一種獨特的品種,非常名貴,可以賣上百元錢一斤,所以,后來外面的人知道后,就都來這里采擷,人多了,數量自然就少了,從而使這里的蘑菇已經變成了奇貨可居的東西。
剛到森林邊緣,雪兒達娃就發出了一聲驚呼。原來,這里的景像果然與她想像的一樣,以谷顯幽,以林見秀,以峰稱奇,好多高大而俊秀的林木都是拔地而起,形態各異,樹林間更是峽谷幽深,溪流潺潺。而三人的身邊,到處都是覆雪山頭、森林、小溪的各種各樣的花,這些美麗的花與遠處雪白的雪山交相輝映,仿佛這里是上蒼精心在調色盤里調過顏色一樣。而林子里則更是千奇百怪,到處都是原始森林,樹老了,病死了,就自然躺倒在地上;近旁的樹卻依舊在生長,溪中的水還是那么沒日沒夜歡騰地流向遠方,林子中的鳥啾啾地鳴囀,眼中是一片枯枝敗葉、綠苔樹掛、枯秋還綠的原始森林景像。而與森林堅挨著的兩旁的山,則像楔子一樣斜斜地伸向遠方,左邊的溪水急而歡快,山上的冷杉、紅杉,黃的耀眼,綠的溫暖,像是世外桃園,像是上帝的伊甸園,純潔,美麗而圣潔。
雪兒達娃癡癡地看著這里的景像,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次洛看了看她的樣子,說,雪兒,你的腳疼嗎?
次洛的話剛說完,雪兒達娃就“呀”地叫了一聲疼,然后彎下腰,脫下襪子。次洛和拉珍一看,她的腳上起了好幾個水泡。
拉珍連忙蹲下,抬起雪兒達娃的腳,給她揉了起來。雪兒達娃卻不好意思了,說,拉珍,真是麻煩你了。
拉珍說,沒什么,大家都這么熟了。
次洛根據幾個村民的描述,知道他們就是在森林邊緣的一條小溪邊,看到那些奇形怪狀的動物出來飲水的。因此,他和拉珍商定,就在那條小溪邊找一個隱秘的角落守著,看那東西今天出不出來。
三人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靜靜地呆著。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什么動靜。
雪兒達娃拿了一個相機出來,說是要好好拍一下森林的景像。她一只手靠在拉珍的肩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照。
突然,他們幾個看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出現了幾十只很像羊,卻又不是羊的動物!
果然如村民所說,這種動物都長著一些整體呈螺旋狀的奇形怪狀的角!三人都呆呆地看著這一群正悠閑地在溪邊飲水的動物,雪兒達娃甚至忘了拍照!這群東西雖說都長著一付奇形怪狀的角,但就是因為這角,使它們的身體看起來是那么地勻稱與協調,甚至還顯得異常的美麗!
突然,雪兒達娃的嘴中發出了一聲驚呼!
所有似羊樣的動物都聽到了一聲要穿破半空的驚叫!
它們馬上轉身,飛一樣地進了森林里,像一支支的箭,轉眼就無影無蹤!
而雪兒達娃,瞬間拍到這些似羊的動物的一些背影。
那些東西跑起來的速度,真是驚人,讓人目瞪口呆。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回過神來。次洛和拉珍都說自己真的沒有見到過這種東西。雪兒達娃說,幸好她剛才用相機拍了一下,不過因為最初沒有反應過來,所以,也不知道照片洗出來后看不看得清楚。
三人怔了好一會兒。
大家在原地等著,看那動物是否還會再出來。但又等了好幾個小時,卻沒有再見到它們的身影,而雪兒達娃的腳則越來越疼。無奈,次洛說,反正動物我們都看到了,不如就往回走吧。拉珍和雪兒達娃也點了點頭。
三人正要往回走的時候,天卻下起了雨。
三人只能冒著雨往回趕。
又走了好幾個小時,終于回到了次洛的家。雪兒達娃的腳底板基本上要磨穿了,一脫下鞋子,滿是血泡。拉珍連忙給雪兒達娃打來了一盆熱水,給她清洗腳上的血跡,然后拿了一些外傷藥給她敷上。央吉在家,本來她對雪兒達娃愛理不理的,但見拉珍那樣對雪兒達娃,也就上前幫起了忙,不過一直呶著嘴。
回來之后,本村的好多人都來看他們幾個。幾個最初在森林里看到那東西的幾個村民問他們看到那動物沒有,次洛說看到了,他們又問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次洛他們都搖了搖頭。
大家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幾個村民說,看來,真的是不能再去打擾森林了,否則,它們會懲罰我們的。
這時,雪兒達娃拿起相機,說,我可能拍到了它們的照片,只要把照片沖洗出來,就能知道那動物是什么了。
村民們說,那就把照片沖洗出來吧。
雪兒達娃問,這里最近的沖洗店在什么地方?
有人笑了,說,最近的,都要到縣城里才行啊。
要到縣城?雪兒達娃說,這么麻煩?
這時達娃站了出來,說,我明天要到隆子縣去進一批修房用的器材,不如我去幫你把照片沖洗出來吧。
雪兒達娃點了點頭。
大家又開始談起了那動物。
很多村民說,以后再不去森林里打獵了。
達娃說,就是啊,本來政府就禁止了的,你們卻不聽。不如等我房子修完后,大家一起跟我出去打工。王董事長也答應了我,只要我們組織人出去,他就一定為我們找到工作。
次洛爸爸普布說,是啊,這樣又不擔風險,又能掙錢,哪里不好?到時只要需要人,別看我年紀大,我也要去!
全屋的人都笑了。
因為雪兒達娃的腳傷了,也不能行走,決定再在次洛家呆幾天。
從森林里回來,兩人的關系好像有了突破。只要藏毯廠里沒事,拉珍會到次洛家里來陪陪雪兒達娃。沒多久,兩人儼然已成了好姐妹。
倒是次洛的爸爸媽媽,這兩天只要有時間,就會在私下對次洛說說話,叮囑他有些事要想好。次洛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對爸爸媽媽說,自己會處理好的。
達娃從隆子縣城回來,帶回了加洗好的一疊照片。但是,所有的照片中,只有幾張拍的是那種動物。而拍到的那幾張,可能因為雪兒達娃拍時緊張,圖片一點都不清晰。只有一張,拍到了那東西頭上的那螺旋形的頭角,而整個身體是模糊的。
雪兒達娃的腳逐漸好了起來,基本上沒什么問題了,她準備腳一好,就回去。但次洛看到,這幾天只要沒有什么事,她就會一個人呆在角落里,看著那只有一個角的照片發愣。次洛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雪兒達娃卻連連搖頭,表示沒有事。
一天,王林打電話,說他明天到加查,并叫次洛作好簽約的準備。
次洛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他又給內地的唱片公司聯系了一下。唱片公司說唱片的后期制作馬上就要完成,不出意外,再過一個月,他的新專輯就會全面上市。次洛聽了,連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雪兒達娃,雪兒達娃也很高興,她不停地祝賀著次洛,后來干脆抱著次洛,在他的臉上狠狠親了一下。
次洛看著雪兒達娃,有點不知所措。
雪兒達娃有點不好意思。親完后,她立刻放開了次洛,臉也紅了,如盛開在草原上的格桑花,也如飄蕩在藍天白云之下的高原紅。
次洛說,雪兒,我……
雪兒達娃扭過了頭,說,次洛,對不起。
次洛訥訥地,不知用什么語言來表達,說,雪兒,我這樣一個人,值得嗎?
值得!雪兒達娃毫不遲疑地抬起了頭,直視著次洛的眼睛,然后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再次低下頭,說,能幫助你,是我的福氣呢。
謝謝你,雪兒。次洛看著雪兒達娃,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柔情。他感覺一個女孩,一直以來這樣默默地為他付出,是多么的不容易。他看著雪兒達娃紅紅的臉,拉起了她的手,說,雪兒,你真好!
雪兒達娃掙了掙,但次洛的手卻越握越緊。她仍然低著頭,對次洛說,次洛,其實我要感謝你,因為有了你,才讓我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實質性的內容。她抬起頭,說,次洛,你知道嗎?以前雖然我家里條件不錯,自己也從來不缺錢花,但常常感到自己很孤獨。但自從聽到了你的歌聲,自從悄悄地跟在你身后,到各歌廳去聽你唱歌,你知不知道,我感覺我的生活有多充實?自從那以后,我就一直有一個想法,我一定要幫你,把你的歌聲讓每個人都能聽到!所以,我就把父親給我的錢存起來,想在哪天能幫你一把。因為我知道你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沒想到,竟然在畢業前夕能夠幫上你!你不知道,當時我和唱片公司談好條件之后,我想自己能真正地幫上你了,那時的我有多高興?
次洛緊緊地握住了雪兒達娃的手,把她的身體往自己的身邊拉。雪兒達娃靠在了次洛的肩膀上。
次洛說,雪兒,我真的要好好地感謝你呢,真的。你為我付出太多了!而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雪兒達娃說,其實我最初也是不想讓你知道。但自從你從內地到了西藏,只短短的幾天時間,你不知道,見不到你,我多么想見你!所以,我就瞞著父母,一個人,跟著你來了!
雪兒達娃靜靜地靠在了次洛的肩膀上,次洛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感覺自己也快被融化了。
突然,外面窗戶上傳來了一聲響動,接著,是一個人往外跑的腳步聲。
雪兒達娃連忙從次洛的懷里掙脫了出來,次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窗外,連忙追了出去。
他看到拉珍的身影消失在村口。
他停了下來,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拉珍奔跑的樣子。
雪兒達娃也從里面追了出來。拉珍的身影不見了,她卻默默在站在次洛的身邊,不發一言。
次洛看著雪兒達娃,她卻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
第二天,王林的車子到了村子里。這次王林給村里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是辦養牛場的資金已經到位,而且他已到內蒙訂了幾頭最好的西門達爾奶牛,已運到拉薩,只等這邊養牛場一建成,就可以運來了。
全村的人都很高興。
次洛和王林簽好代言的協議后,王林就用車,把次洛送到了拉薩去拍代言的廣告。達娃的房子在全村人的幫助下,已基本建成。達娃對王林說自己已經聯系到了一些人,準備過一段時間就搞一個民工打工隊。王林說,沒問題,有多少人,他去聯系多少個工作!達娃也很高興,特別是那幾個曾經做過偷獵行當的人,更是興奮。
次洛在拉薩,受到了王林很好的優待。每天拍廣告的時候,王林只要有時間,就都會過來陪著他,并對拍賣片的細節都一一親自過問。特別是拍片到了關鍵環節的時候,王林更是寸步不離次洛。
一天,次洛對王林說,王董事長,你這么忙,就不必親自來陪我拍廣告了!
哪知王林聽了,卻說,哈,次洛兄弟,這沒有什么,你就放心地拍吧。我在這里一直陪著你,是想為咱們加查村多做一點事。要知道,你可是第一個從加查走出去的明星,這又是你第一次拍廣告。如果拍得不好,我豈不是沒法對鄉親們交待?
咱們加查村?次洛笑著說,王董事長,你可真是把自己當成加查人了啊。
那當然了!王林用力地拍了拍次洛的肩膀,說,從我第一天收購拉珍的藏毯,我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加查人!
加查的老百姓們可得感謝你啊,王董事長。次洛由衰地說。
什么感謝不感謝啊,這是應該的。而且,這也是我父親的心愿!王林望著次洛,說,他老人家也一直希望加查的鄉親們過得更好呢。你想想,在那個年代,那時加查的條件那么艱苦,他都義無反顧地去了,說明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大家能過得更好!
也是,次洛說。
雖然那個時代的一些做法在今天看來,可能是有違背自然規律的。你想想,非得在海拔那么高的地方開出一大片土地來搞像內地一樣的農業生產,那怎么行得通?但老一輩人的初衷,肯定是好的。王林說。
是啊,次洛回答,雖然最后那片開墾出來的土地還是荒廢了,但當年的人,包括你父親,卻都付出了好多好多的心血和汗水啊。他們真不容易,而且非常的不簡單!
王林說,所以,今天我們一定要把他們的意愿繼承下去,把加查建設得更好,讓加查所有的人都富起來,過上好日子!
次洛說,就是,我非常同意達娃大叔以前說的那句話,新農村建設,是不可能只有新房子的。如果只有新房子,而觀念不更新,不走出去闖蕩,是談不上什么新農村建設的。所以,我們每一個加查人,都要更新觀念,不斷地尋找屬于我們每個人的那一雙翅膀。這樣,我們每一個人,包括加查,隆子,甚至所有的西藏農村,才會像翅膀一樣,真正地飛翔起來!
所以,王林拉住了次洛的手,說,像你和拉珍這樣能不斷尋找新路子的人,我是一定要大力支持的。
次洛緊緊地握住了王林的手。他感覺,王林的那雙手,真是堅定而又有力。
幾天后,次洛和王林從拉薩回到了村子。這天晚上,大家又在村子的一個開闊地,跳起了歡快的卓舞。
次洛、雪兒達娃,都在人群里盡情地跳著。雪兒達娃領悟力很強,基本上會跳了。次洛一直在人群里注意著拉珍。最初拉珍來了,并一個人呆在人群外面,后來教雪兒達娃一個比較難的卓舞動作之后,一回頭,就不見了。
次洛想,是不是她有什么事?
直到卓舞跳完,他都沒有再見到拉珍出現。
人群散去,王林找到了次洛,說,只要你內地的唱片一上市,我這邊就馬上推出由你拍的廣告,我想,效果會非常的好!
次洛感謝了王林。王林笑笑,說,感謝什么啊,這么帥的小伙子,有成為明星的條件啊,我不過是搶在別人的前頭而已。你放心,以后主動來找你的人多得是!況且,這也了了我父親的一個心愿,為這里的老鄉們做了一點事情。
說完,王林又問次洛,拉珍呢?
次洛說,不知道啊,剛才跳卓舞的時候還看到她了,后來就不見了。
是不是回家了?王林說,我還有有關藏毯廠的事要和她談呢。
次洛說,那我帶你去她家?
好啊,王林說,反正現在高興,干脆把所有的事都說定!
次洛和王林到了拉珍的家里。雪兒達娃也跟在身后。
但問了拉珍的家人,卻說她沒有回來過。
王林說,她是不是回藏毯廠了?
他們又到了藏毯廠。
但廠里也沒有人。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了。村子只有這么大,幾個人又回村子,和拉珍家人一起,找遍了整個村子,卻沒有找到拉珍。
大家這下慌了。有人說,拉珍是不是出事了?
拉珍家人很驚慌,大家一直找到了午夜十二點,還沒有找到拉珍。打拉珍的手機,卻是關機。次洛看著大家焦急的神色,內心里很擔心。他仔細地想了想,突然想到自己與拉珍參加完高考,拿到成績單的那天晚上,拉珍也是突然失蹤的。后來,他才在壩子上找到了她。自己還陪拉珍在壩子上呆了整整一個晚上,一直到天明。而現在,拉珍是不是也到壩子上去了呢?
次洛沒有跟周圍的人說,獨自向壩子上走去。他走著走著,發覺自己身后多了一個人,轉頭一看,卻是雪兒達娃。
次洛問,你怎么來了?
雪兒達娃回答,大家都很焦急,我也不例外,我見你向村子外面走去,就跟在了你的身后。
次洛說,我準備到壩子上去,那上面危險,你就不用去了。
我還是去吧,反正上次我也去過一次。雪兒達娃說。
次洛聽了,也就沒再作聲。
雪兒達娃又問,你是不是認為拉珍姐在壩子上?
次洛點了點頭。
可這么晚了,她怎么可能到那么危險的地方去呢?雪兒達娃說。
我想,她應該是在那兒。次洛堅定地說。
為什么?雪兒達娃望著他。
因為她喜歡那兒。次洛說。
為什么喜歡?雪兒達娃繼續追問。
次洛沒有馬上回答,他想起了自己和拉珍在壩子上的一些歲月。
雪兒達娃還是望著次洛。
次洛終于說話了,他說,可能在壩子上,有她自己的翅膀吧?
翅膀?雪兒達娃迷惑了,是不是那天跳卓舞時,你們所說的翅膀?
是啊。次洛說。
雪兒達娃就不再作聲了。
次洛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種霧狀的朦朧。雪兒達娃看了看他,就遞過來手電筒。
兩人打著手電筒,借著夜色,在崎嶇而狹窄的山路上前行。
這里的路很窄,像雪兒達娃這種從小在內地城市里長大的女孩,根本就不能適應。況且現在是晚上,山谷里風也大,雪兒達娃搖搖晃晃地走著,經常看不清路面,到后來,次洛只有一手扶著她,一手打著手電筒,慢慢前行。
越接近壩子,路越陡。雪兒達娃到后來連喘氣都覺得有困難了。無奈,兩人走一會兒休息一會兒。
終于,兩人到了壩子上。
雪兒達娃還在不停地喘著氣。次洛扶著她,讓她坐在一塊石頭上,然后站在那里,用眼睛在壩子上搜尋。
他的眼睛四處尋找,沒有發現什么。他對雪兒達娃說,叫她在這里等自己一下,然后就向壩子的其它地方走去。
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見到拉珍的影子。
他有些慌了,想拉珍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他繼續在壩子上轉著,心里想一定要把拉珍找出來。他走到了那次陪拉珍過了一個晚上的地方,他突然看到,那里蹲著黑糊糊的東西。
他激動地上前。
他站在了那黑糊糊的東西身后,然后一把抓住,喊,拉珍!
那知,他的手剛一接觸到黑糊糊的東西,就覺得不對!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手里,抓到的竟是一個彎彎的角!他大吃一驚,猛地往后退,沒想到手里的那個角也猛然抖動了起來,之后他就看見一個羊樣的東西,向他沖了過來!
在次洛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黑糊糊的東西猛地撞向了他。接著,次洛看到了周圍也有十幾只那樣的東西。它們突然之間站起來,發出一聲嘶鳴,在次洛被撞倒的同時,急速地從他的身邊疾馳而過!
次洛被重重地撞倒在了地上。
只一會兒功夫,那群東西就不見了身影!
次洛只感覺自己的腰上劇烈地疼痛。
他用手支撐了一下身體,覺得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氣。這時,他聽到了兩個聲音。
這兩種聲音都在叫著“次洛”。他使勁睜了一下眼,強忍著身上的痛,看著聲音發出來的地方。他發現兩個人同時向他奔來。
他躺在地上,突然間昏迷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睜開了眼,看到了床前有個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是拉珍!
次洛撐起了身子,頭暈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他一清醒,就急忙說,拉珍,你回來了?
拉珍連忙扶住了他,說,看你傻的,昨天晚上那么晚了,你還到壩子上去干嘛?
去找你啊,次洛說,現在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拉珍眼角流下了兩行淚,說,我沒事,你卻有事了!
那昨天晚上你是在壩子了?次洛問。
是啊,不過我一直在另一邊,突然聽到一陣羊群發出的嘶鳴聲,就急忙趕過來,沒想到聽到有人在喊“次洛”,想肯定是你!等趕到時,你卻已經昏迷過去了!
有人喊“次洛”?誰啊?他問。
還有誰?就是雪兒啊!拉珍說,她現在可慘了,因為聽到羊群的嘶鳴聲,她就立刻趕了過去,沒想到她剛一喊出你的名字,那群羊就朝著她沖過去了!
什么?朝著她沖過去了?次洛驚訝地抓住了拉珍的手,說,那她現在怎么樣了?
她的身體上被那群動物踩了好多下,有多處傷。而且,現在還一直昏迷不醒。醫生說,如果再過兩個小時不醒,就有可能傷到了她的頭了,有可能一直就這樣昏迷下去。拉珍說。
怎么會這樣?次洛呆呆地望著房間內雪白的墻,他不斷地重復說“怎么會這樣”?感覺內心瞬間被掏空了,全身上下,沒有了一絲絲支撐自己的力量。
拉珍說,我們現在已經跟雪兒的父親聯系了,他父親說馬上就過來,并且要馬上把雪兒轉到內地的醫院里去。
怎么會這樣?次洛還在不停地說著這句話。
昨天晚上,幸好雪兒在身上帶了手機。看到你們這樣,我馬上給王董打了電話,王董立即開車到壩子上,把你們接了下來,并馬上送到了隆了縣醫院。否則,我真不知道你們現在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拉珍的淚水直往下流。
次洛的眼里,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仿佛一切都如空氣一般,那么地縹緲,那么地無助。他后來又訥訥地說,雪兒,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我本不該讓你到壩子上去的!
拉珍抱著次洛,說,次洛哥,其實不是你對不起雪兒,而是我對不起你啊!我不該使小脾氣,一個人在半夜的時候跑到壩子上去。
次洛輕輕地抬起手,擦了擦拉珍眼角的淚,說,你也是一個小姑娘!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剛說到這里,他又昏了過去。
次洛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后了。他看見拉珍還呆在他的病房里。除了拉珍,家人都在。大家都關切地看著他,看他醒了,都很高興。次洛默默地看了看大家,又問,雪兒呢?
大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色。
次洛又問,雪兒呢?
拉珍走了上來,說,雪兒直到前天都沒有醒。他父親當天晚上包了一駕直升機趕到了,那天就把她接回了內地。
那她現在怎么樣了?次洛問。
我們剛才打過電話,雪兒的父親說雪兒到現在都還沒有醒。次洛的爸爸說。
這時,王林走了進來。
王林看了看次洛,說,你別想那么多,現在最關鍵的是你自己要養好身體,只有養好了身體,以后你才有機會去照顧好雪兒。
次洛默默地點了點頭。
王林說,這兩天我們已經把養牛場建起來了,我已經打電話,叫拉薩那邊把我訂的那些西門達爾全運過來,自來水我也準備馬上給鄉親們安上,以后加查村就會大變樣了。
次洛看著王林,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說,王董,你真是一個大好人!
王林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又輕輕地拍了拍次洛的肩,說,你們都是好人啊,否則,當年我父親只在這里呆了半年,怎么就一輩子都念著你們呢?
次洛無言地笑了笑,嘴角的笑意充滿了蒼涼。
半個月后,次洛的身體基本上復原了。
他回到了村子。
一到村口,他就發現以前一直聳立在那里的那座廢棄房不見了。他問村里人,大家都說,就在次洛住院的這一段時間里,有一天晚上,突然那座廢棄房不見了,全部坍塌了下去。之后,從坍塌的地方就冒出了一股大水,直接流進了村子邊的河道里。現在,那條河的水量比以往大得多了,真正成了一條河。
次洛聽了,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想到前不久才證實了那房子下面有地下河,那知沒多久地下河的水就冒了出來,還把以前那所房子都陷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村子里的人說,現在河里的水大了,村子可以在原有的河岸邊種植沙棘了。沙棘是一種經濟作物,成才后可以為大家帶來很可觀的經濟收入。
次洛聽了,心想,原來地下河的河水竟是這么有用啊。
他到了拉珍的藏毯廠。
他看到拉珍正在給一個人交待著什么。
他在一旁靜靜地等。
一會兒,拉珍交待完了,轉過頭看著他。
次洛問,在忙什么?
拉珍說,我現在把藏毯廠交給他了,她指了指剛才與她談話的那個人,說,我準備過幾天就到拉薩王董的公司去上班。
這樣啊,次洛說,你舍得自己經營了這么久的藏毯廠?
有什么舍不得呢?拉珍笑了,說不定我到拉薩還會有更大的發展呢。
也是啊,次洛說,到那里,說不定找到那雙只屬于你一個的翅膀呢。
可能吧,拉珍說,其實到現在,很多事情我還是沒有看清楚,不知以后該怎么辦?但我想,只要我去做了,自己也就算對自己有了一個交待。
我相信你一定能盡快找到你的那雙翅膀的。次洛說。
謝謝,拉珍回答,她轉過了身子,說,也祝賀次洛哥你已經找到了屬于你自己的那雙翅膀。
次洛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沒有說出來。
那你什么時候到內地去?拉珍望著前方。
明天。次洛回答。
以后還會回來嗎?拉珍看著他。
當然要回來。次洛拉著拉珍的手,這里可是我的家啊,況且還有我從小玩到大的好伙伴!
拉珍笑笑,說,聽說你的唱片在內地發行的不錯。
次洛說,還可以吧,這可能也和為王董的公司代言有關,大家都熟悉了我,所以買唱片的人就多了。
那以后有什么打算?拉珍問。
我想先什么都不做,到內地好好地陪雪兒一段時間,爭取能讓她盡快地醒過來。次洛說。
雪兒可真是一個好姑娘啊。拉珍感慨地說。
是啊。次洛也點了點頭,眼里呈現出了一種霧狀的朦朧。
次洛分明看到,一個叫王曉君,也叫天上的云,還叫雪兒達娃的姑娘,正靜靜地守候在一個靜謐的歌舞廳的一角,在默默地聽著他唱的歌。
他感到,自己的歌聲,正飄過加查剛冒出的地下河的水面,正越過隆子的天空,飄到了她的身邊。
他一下子淚如泉涌。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人大常委會辦公廳)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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