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天好藍

川藏線

扎西是在一個冬天的晚上攔住了王左的車。王左是一個在川藏線跑了近二十年的貨車司機。

那時，王左剛從拉薩出發一天。王左出發時，高原上已經下了整整一周的大雪，所有路面都積滿了雪，有的甚至有好幾尺厚。好多司機都不敢跑川藏線了，整個線路上顯得非常的冷清。一路過來，除了自己的車，王左幾乎沒看到有其它車輛通過。王左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有一批貨，必須馬上送到成都。他不得不和另一個司機陳鋒一起開車上路。

晚上快到一個小鎮時，王左突然看到前方路中央豎立著一根白色的桿子。王左邊開邊想，這是誰豎的？竟在公路上亂豎桿子！但車子開近，王左卻吃了一驚。原來，那豎立著的并不是什么桿子，而是一個人！只見這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雪把他整個人都蓋住了。所以，遠遠看去，竟會認為是一根桿子。

王左把車子停在了那人的面前，有點生氣地問，你干什么??？沒看到有車子嗎？那人聽了，終于動了一下，說，師傅，我們去前面的縣城，能不能搭兩個人？他的語氣顯得異常的焦急。王左說，原來你是搭車的啊，但搭車也用不著站在公路中央，這樣多危險！那人連連點頭。王左又說，你也看到了，我們這是貨車，駕駛室只能坐兩個人。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去，我們可以順便捎你一下，兩個人實在是沒辦法，到縣城還是有點遠！那人聽了，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頓了一會兒，他又說，師傅，我從前面走到這里專門攔車，都等了大半天了，人凍僵了卻只等到了你們的車子，你能不能再多搭一個？我真的有急事！王左還是說，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那人臉上越來越失望。王左看了看他，說，你上不上來？他聽了，有些遲疑，終于挪動了腳步，說，那好吧，我就先上來。

這人就是扎西。這段路，王左比較熟悉。小鎮過去，就是一個縣城，以前王左的車每開到這里，經常有小鎮周圍的農牧民搭他的便車。因為從這里到縣城，如果走路，至少也要走三天。

扎西上車后，剛輪到陳鋒休息，王左開車。扎西和陳鋒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車子一路前行，夜色越來越濃，王左小心翼翼地開著車。不久，王左感到有點內急，就停下車子，準備解決一下。哪知他剛停下車子，扎西就一把抓住了他，說，干什么？不想走了？王左扭過頭，借著車內昏暗的燈光，看到扎西的臉色都變了。王左感到有點莫名其妙，就大聲斥責扎西，說，你怎么了？誰說不走了？撒尿！他看到，扎西的臉上馬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色，立即松開了手。王左解完手上了車，看到扎西一直伸著脖子，看前面。

王左沒有言語。他對扎西剛才的舉動感到有點意外。

沒多久，扎西主動給王左說了一聲對不起。說完后，又問，師傅，你真的能不能再幫我帶一個人？王左望了望他。扎西忙說，我也知道駕駛室太小，但你如果再幫我一個忙，菩薩都會感謝你的。王左依然搖了搖頭，扎西就郁悶地坐在了位子上，不再發一言。

又過了一會兒，扎西卻突然激動了起來。他坐直身子，頭不斷地向前張望。到了一個加油站，王左把車子停下，給車子加油。從加油站出來，一直睡覺的陳鋒醒了。于是，兩人換了座位。當車子剛剛發動時，王左就聽到扎西對陳鋒說，師傅，你能不能在前面停一小會兒？陳鋒問，什么事？扎西說，撒尿。陳鋒沒有吱聲。一會兒，車子又停了下來。

王左感覺自己快要入眠了。

突然，王左聽到了一聲斷喝：你想干什么？！他連忙睜開眼，發覺車子已經停了下來。而車子下面，扎西正拿一把刀架在陳鋒的脖子上。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臉色蒼白、嘴角滲著鮮血的藏族女青年。藏族女青年身后是一所孤零零的房子。那藏族女青年望著拿著刀的扎西，嚇得全身瑟瑟發抖。扎西對那藏族女青年說，卓瑪，你先上去！

扎西和陳鋒都先后上了車。

三個人坐了兩個人的位置，王左感覺很擠，但看到扎西手里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又不敢說話。一會兒，王左聽到卓瑪開始咳嗽，先是輕輕的，一聲兩聲，后來，卻是劇烈地咳。王左說，車內人太多，空氣太少了。扎西望了望他，沒有說話?，F在高原上到處天寒地凍，絕對不能把車窗打開，否則，人被凍著了就會更危險。后來，看卓瑪咳得越來越厲害，扎西便打開了一點窗戶。但冷風一進來，卓瑪的臉上馬上又一片脹紅，到后來，還咳了一大口的血，噴在了王左的身上。扎西連忙把車窗關上。

突然，卓瑪昏倒在了車內！王左立即喊，快停下！車一停下，王左就下了車，站在了凜冽異常的寒風里。

車子遠去，王左順著公路往前趕。一天后，當王左又累又凍，幾乎快支撐不住的時候，一輛從縣城方向開來的警車，停在了他的面前。警察帶著王左到了一家醫院。

警車到了之后，王左看到扎西和陳鋒都在醫院里的一塊空地上呆著。扎西身邊站了一個警察，手上戴了一副锃亮的手銬，身上則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積雪，宛如一個雪人，還是一動不動，臉上卻淚水漣漣。

王左追悔莫及，他覺得，自己應該早點下車。

天葬

萬米高空，一只鷹在翱翔。它犀利的雙眼，一直在地面上搜尋。

它的內心，焦急萬分。

它一直想找一個人。但那個人，卻好多天都沒有露面了。

它只有在高空之中，擊打著自己堅強有力的雙翅，讓自己的雙眼，在地上的每一寸土地上，做地毯式的搜尋。

鷹清楚地記得，就在一個月前，它還和她一起，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默默地對視。有時它突然從萬米高空中俯沖直下，在她的身邊蕩起一陣風，讓她耳際的頭發輕輕地飄起。有時她調皮地向它一笑，讓它在瞬間就覺得，自己的飛翔突然之間變得意義非凡。每次看著它飛翔的時候，她的眼角就會露出孩童般天真而純潔的笑容。它喜歡看到她的笑容。

但自從上個月以來，它就一直都沒有再見到她的身影。這就不得不讓它的內心非常的空虛和失落。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它都覺得，自己的飛翔就是為她一個人而飛的。但現在，她卻不見了！

它感到，她一定是出了事。

它在高空中俯沖、尖叫，用翅膀拼命地擊打著空氣，試圖她能在地面上聽到。但是這一切，似乎無濟于事，她的身影，始終都猶如它身邊的空氣，沒有一絲絲的痕跡。

它看到了遠處的一條小河。這條小河，是以往她最喜歡去的。因為她經常要來這里洗衣服、背水。而它，最初也是在這里認識她的。

它記得，第一次在這條河邊見到她時，它一眼就被她的美麗所迷住。第二天，它就把自己連夜捕到的一只兔子，放在了她去河邊必經的路上。

它記得，當她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兔子時是多么地高興。而它，也感到萬分的幸福。從那時起，它就懂得了一個道理，為自己心愛的人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幸福的，其實并不僅僅是對方，更多的，還是自己。

突然，它看到了幾個人，正鬼鬼祟祟地從河邊向一個地方趕。

其中的一個，它認識。這個人曾經在她背水的路上攔著她，試圖非禮。幸虧當時有它看見，它當即就從高空中直沖而下，在那人的頭項上狠狠地啄了一口，讓他狼狽而逃。

現在它看到這個人，就隱隱地覺得，她的失蹤，可能與他有關。

它悄悄地跟著這幾個人。

那幾個人走向了一座白雪皚皚的雪山，并走進了一個山洞。

它悄無聲息地降落，輕輕地走到了洞口。前面的幾個人，毫無覺察。

進了洞，它發覺，這是一個美麗得讓外面任何景致都無法比擬的地方。洞里燈火輝煌，終年不化的積雪反射著燈火的光輝，看起來美麗異常。

它看到，一個角落里，一位美麗的姑娘躺在地上。

她一襲白衣，在洞里積雪的掩映下，宛如一個仙女。但她的臉上，卻流滿了鮮血，看起來憔悴異常。

那個曾想非禮她的人，走到了她的面前，說，卓瑪，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到底愿不愿意嫁給我？再不答應，我可真的對你不客氣了！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滿是鮮血的臉上，盡顯蒼白。她的眼睛看著那人，張開了嘴。只聽得“噗”的一聲，一口痰吐在了那人的臉上。

那人當即惱羞成怒，一把抓住了她，說，老子都讓你考慮一個月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說著，他就舉起了手，手中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它立馬展翅沖了過去。

沒幾個回合，在場的幾個人就被它全部制服。有的被啄瞎了眼，有的被啄傷了腿，特別是那個拿刀子的人，更是被它啄得奄奄一息。

它站在了她的面前，用雙翅，托起了她的身體。

它看到，她已經全身無力了。它的雙翅，感覺異常沉重。

她看了看它，說，沒想到，你來了。

它點了點頭，眼睛中淚光閃閃。

她用盡全身力氣，把手放在了它的頭上，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一直都在高空中默默地關注著我。

它不斷地點著頭。

她說，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都好想跟著你，一起在高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那種感覺，我好羨慕好羨慕！

它拼命地點著頭。但它感覺，它的翅膀越來越沉。

她盯著它的眼，說，帶我到天上去，行嗎？

它的淚如泉涌，頭點得已成了一根直線。

她的手，終于無力地滑了下去，她的眼神里卻閃現出了一絲光芒。

它把她放在地上。它看著她身上的那襲白衣，覺得好美好美。

它看了她好久好久，才終于緩緩地在她的身上，開始了第一啄。

從此，它和她，就一直都在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而它，覺得自己能陪伴她一生，真的是幸福異常。

你是愛情的原因

那個冬天的雪夜，我在一棵剛剛開花的蘋果樹下找到了卓瑪，渾身凍得瑟瑟發抖。

卓瑪問，你來干什么？語氣中明顯透著不高興。

我遞上一個用紙包著的東西。

卓瑪接過那包東西，說，是什么？然后打開。我看著她打開，靜靜地站著，耐心地等著她說話。

她說話了。她說，你拿這個給我干什么？

我說，卓瑪，我是真的下定決心不再吸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拿這個來叫我相信？卓瑪手上打開的那個紙包里面有一些白色粉末。

我說，這是我以前沒吸完的。但我決定不再吸了，為了不害其他人，就全給你拿來了，表示我的決心。

卓瑪說，真的嗎？說著，她就順手把紙包里面的粉末都輕輕地抖了出去。

我看到那些粉末如紛紛擾擾的雪，落在了蘋果樹根的土壤里。

后來，卓瑪終于讓我進了門。蘋果樹的旁邊，就是卓瑪在農區老家的房子。

我和卓瑪是在拉薩相愛的。但自從我沾染上了那些白色粉末后，一切都變了樣。卓瑪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我，回到了農區老家。而卓瑪離開之后，我才感到，原來卓瑪在我心中，那些白色粉末遠不能替代的。于是，我就一次次地來找卓瑪。開始時，卓瑪根本就不相信我。為了表示我的決心，我就把以前吸剩下的白粉都拿來并讓她倒掉了。

我又和卓瑪生活在了一起。

某一天，卓瑪去了拉薩，我一人在家。好久了，卓瑪還沒有回來，我就到蘋果樹下，望著卓瑪回來的方向。樹上的蘋果都成熟了，看上去一個個嬌艷欲滴，青里透紅。卓瑪說過，等過一段時間，就把樹上所有的蘋果都摘下拿去賣。她還說，真奇怪，一棵樹結了這么多的蘋果，今年一年的，可能有以往三四年的產量。我聽了，有點驚奇。而卓瑪說，賣了蘋果后，要購置一些家具。我看到，卓瑪的臉上，充滿了對未來的神往。

我一直呆在蘋果樹下，等卓瑪回家。那天天氣很冷，高原上的氣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F在頭上是艷陽高照，卻照樣飄起了雪花，還起了風。那風，一陣陣地刮進了我的脖子。

卓瑪沒有跟我說為什么要到拉薩去。她只是神秘地叫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等著她，回來后，一定會有意外的驚喜給我。

當我要凍僵時，我聽到了有人在說話。我抬頭，看見幾個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們齜牙咧嘴地說，小子，我們還認為你能躲我們一輩子呢。

我知道，這些人就是以往那些賣粉給我的人。我的突然消失，讓他們損失了一個財源，所以，就一直在找我。

我說，你們想怎么樣？

一個人伸手從樹上摘了一個大蘋果，咬了一口，然后說，你以為我們想怎么樣？不說別的，你還是照以往那樣繼續給我們買粉就行了！他剛一說完，就用力嚼了幾下蘋果，然后說，這蘋果還真他媽的甜！

其他幾個人都一人摘了一個。

我說，我現在不吸粉了，買來有什么用！而且，你們為什么自己不吸，卻專門逼別人吸呢？

那人說，還他媽嘴硬，給我打！

幾個人邊吃蘋果邊圍了上來，揪住我一頓猛打。

我不吱聲。但沒過多久，蘋果樹邊的門開了，卓瑪走了出來。她說，你們不要再打他了。求求你們。

那群人發出了一陣不懷好意的奸笑。其中一人說，老三，給這小妞也來上一毒針，我們的東西就多一人買了。

那群人扔下奄奄一息的我，圍住了卓瑪。

他們先打了卓瑪一頓，然后，強行給卓瑪打了一針。

看到卓瑪無助的樣子，我的心疼得不知裂了多少道口子。

那伙人走了，一人還拿了一個大大的袋子。他們把蘋果樹上的蘋果，全部席卷而去。那些人邊走邊吃著蘋果，說，還真他媽的怪，這個鳥都不來的地方，蘋果竟這么好吃！

我掙扎著接近了卓瑪。她面色蒼白地躺在地上。我抱著她，失聲痛哭。

卓瑪虛弱地說，你知道嗎，今天我到拉薩，是到布達拉宮去轉經了。我想為我們祈福，讓我們從此以后能過上幸福的日子。

我痛哭流涕。

卓瑪笑了笑，說，其實，我曾想過要離開你，但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就是想讓你在離開毒品后，還能有希望。

我緊緊地抱住了卓瑪，淚流滿面地說，卓瑪，有了你，我才相信，這世間一直都有讓愛情繼續的原因！

一個月后，聽新聞說，拉薩市公安局抓獲了一個既販毒又吸毒的團伙。當警察問他們為什么既販毒又吸毒時，那伙人說，這還不是怪那狗日的蘋果！

在場的人都茫然不解。

那伙人中的一人，卻做出了一副神往的表情。他說，不過，那些蘋果卻真他媽的好吃。

而我和卓瑪，其時正在一個工地上，開心地干著活。我們夢想，一定要在下一個冬天來臨之前，舉行我們的婚禮。

如果你在秋天到達

卓瑪和我有一個約定。她說，如果你能在秋天到達拉薩，我就嫁給你。

這句話對我極具誘惑力。我追卓瑪已經追了整整兩年。

但這兩年來，卓瑪卻一直與我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

所以，一聽到卓瑪的這句話，我就欣喜若狂。我想，有了約定，就說明卓瑪終于愿意為我敞開一扇門。

但我卻不得不承認，要在秋天到達拉薩，的確是有一定的難度。而且，現在只差一個月，秋天就將過去。

而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全國惟一沒有通公路的縣。我工作的地點，到縣城，也要半個月。

卓瑪這樣對我說，是因為她自己一直以來，都有著一個夢想，就是能去拉薩看看。

甚至在卓瑪的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光明時，她還依然抱著這一強烈的夢想。

導致卓瑪的眼睛看不見，完全是因為我。

那天，我對卓瑪說，愿不愿意陪我去登山，卓瑪當即就答應了。

于是，在一個云淡風清的日子，我們就向附近最高的一座山進發了。本來，我是想隨便找一座容易登頂的山爬爬散散心就行了。但卓瑪卻說，干脆選一座最高的山算了。我想自己也難得登一次山，就同意了。那天大清早，就到了當地最高的一座山的山腳下。

站在山下，看著高高矗立在面前的山，我突然有了一絲沖動，一種想要盡快登上山頂的沖動。

一路上，山陡林密，卓瑪不停地提醒我，要注意安全，慢慢走。但我卻惘然無顧，只是一個勁地向上攀沿。

好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在前面往上爬。我想卓瑪是當地人，對周圍的環境熟，應該不會出事。爬了一段時間，回頭一看，卻不見卓瑪的影子。

于是我就停下來等卓瑪。當她趕上來的時候，喘了一口氣，說，我們先歇歇，說一會兒話再走，行不？

從學校畢業來到這山溝的幾年里，我的內心被一種強烈的東西壓抑。一看到山，我就有一種想盡快登頂并馬上振臂一呼的欲望。但看著卓瑪喘氣難受的樣子，我又不得不停下來。畢竟，卓瑪是個女孩。

我們在一處比較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

卓瑪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想到這座最高的山上來？

我搖了搖頭。

卓瑪說，因為村里人都說，站在這座山的山頂，就可以望見拉薩。

拉薩？我的心突然涌起了一陣波瀾。我知道，拉薩在所有藏族人心目中的地位。

卓瑪靜靜地坐在地上，臉上漾溢神往，說，其實，這座山我也是第一次登，因為它太高了，以往都不敢來。而今天有你，我就放心了，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來山頂看看拉薩。

我說，那我們就走吧，去山頂看拉薩。

我起身，又疾步向前。越往上，樹林越密。這里的樹，幾乎都要把我們頭上的天給遮住了。我一邊往前走，一邊撥拉著頭上濃密的枝丫。

開始我還能聽到卓瑪在后面隱隱約約地叫我等等的聲音，后來，竟沒有了。

當我再次意識到我又把卓瑪落下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等了好一會兒，卻沒見卓瑪上來。

我有點慌了。我返回去找她。

走了一會兒，我就看見了卓瑪。她正蹲在地上，用雙手抱著眼睛，痛苦地呻吟。

我意識到出事了。

等我把卓瑪從山上背下來，再到村里惟一一個只有幾張紗布和一點消毒藥水的衛生所給卓瑪包扎，卓瑪還在不斷地呻吟。

那呻吟，讓我痛徹心扉。

幾天后，卓瑪的眼睛完全失明。醫生痛心地說，如果能把卓瑪送到拉薩的醫院去，就不會失明。

我很傷心。我知道拉薩很遙遠。我也知道，是自己的冒失，使卓瑪在追趕我時，不小心讓眼睛碰到了林中濃密的枝丫。

在后來，我向卓瑪表明了心跡。而卓瑪，就給了我一個這樣的約定。

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在秋天到達拉薩。

一個月后，我終于到了拉薩。我撥通了卓瑪家的電話。

撥通后，是卓瑪妹妹拉珍接的電話。

拉珍說，卓瑪不在家。

我說，她干什么去了？

拉珍說，你剛剛走的第二天，她就和我們同村的一個人成親了。

我手中的話筒，“砰”的一聲就掉了下去。

不久，我收到了卓瑪的一封信。信是卓瑪求別人寫的。信中說，其實，這兩年來，她知道我喜歡她，但卻一直都沒有答應，最主要是因為她第一眼看到我時，就知道我不是一個永遠都只屬于大山的人。

后來，我報名參加了一個工作隊。在第二年的秋天到來時，我再一次到了卓瑪所在的那個地方，那個全國惟一沒有通公路的縣。不過，這次我是來修路的。

我的單行道愛情

我是在布達拉宮廣場認識卓瑪的。那時正是夏天，很熱。我騎了一輛自行車到了布達拉宮廣場邊上。我本來是想到對面去的，但那里是單行道，過去不容易，看著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想，不如先到廣場上去逛逛。

我正在廣場上閑逛時，一個女孩子走到了我的面前，說，先生，要照一張相嗎？

她就是卓瑪。我知道廣場上有一些專門以為游人照相為生的攝影師在這里。我問，多少錢一張？

卓瑪說，先生，五元一張，很便宜的。

我仔細看了看卓瑪，發覺她很瘦，卻高，小嘴小臉，很可愛的樣子。

我說，好吧，不過要穿藏裝照。

看我要照相了，卓瑪顯得很高興，她馬上就說，先生，你等等，我馬上去給你拿衣服。

她轉身走向廣場上的一根桿子下。那里堆著一些五顏六色的藏族服飾。

她抱了一堆衣服過來，叫我挑。

我選了一下，覺得衣服好像有點難聞。卓瑪看著笑了，說，這些衣服都是為游人準備的，穿的人多了，難免會有異味。聽后，我就隨便選了一件穿上。

卓瑪叫我站好，背對布達拉宮擺好姿勢，然后舉起了相機。

照完后，卓瑪對我說，你過一會兒來，就可以取到照片。

我點了點頭，繼續在廣場上逛。

我看到卓瑪很忙，不停地在招呼其他人。她長得漂亮，人又熱情，所以，很多人都在她那里照。而卓瑪，不停地在廣場上東奔西跑地忙碌著，時不時舉起相機，照上幾張。

突然，我看到一個人，也一直在看著卓瑪。他的手上也拿了一部相機。看樣子，應該也是廣場上的攝影師。

看得出來那人沒什么生意。他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坐在一個小臺階上。開始時，他只是偶爾看卓瑪一下，后來不斷地抬頭。從他的表情，我看出了一種越來越明顯的敵意。

在我取照片的時候，一群外國人圍在了卓瑪的周圍。外國人大約有十幾個，大多數都赤著膀子，只穿著背心。翻譯與卓瑪交談后，卓瑪就去找藏族服飾。找了一會兒，似乎不夠，我看到她的臉上現出焦急的神情。

后來，她向那個一直坐在臺階上的人走去。

我看到她在和他說話。從兩人的表情推斷，他們應該是認識的，而且還是熟人。

不一會兒，那人就走向了他自己的那堆藏族服飾。我就站在那堆服飾的前面。

我看到他先是抱起那堆服飾，然后又猶豫了一下，趁卓瑪又去招呼那些外國人的機會，就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個瓶子，然后拔開蓋子，撒了一些白色粉末在衣服的里層。

從我剛才的經歷，我想，他是不是在想辦法清除衣服里面的異味？

然后，我看到他，親自把那些衣服給卓瑪拿了過去。卓瑪接過，很高興的樣子，并馬上給那些外國人穿上。

沒幾分鐘，那些外國人就照完了相。他們紛紛脫下了衣服。

但有幾個老外，脫了衣服后卻一直都在抓搔。開始時，只是輕輕地抓，后來，越抓越重，有的老外，甚至還把背心都脫了，身上抓出了一道道鮮紅的血痕。

我知道，出事了。

看到此種情景，卓瑪呆呆地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有個老外非常生氣，他沖到卓瑪面前，手舞足蹈地指著卓瑪，不停地在咆哮，還大聲地說著什么。通過翻譯，我聽到是老外叫卓瑪賠償。

此時，廣場派出所的民警也站在了卓瑪的面前。我看到，卓瑪的淚，一下流了出來。

民警先把那些老外送到了醫院。然后，就把卓瑪帶到了派出所。

我一直站在那堆衣服邊上沒有離開。我看到那人從卓瑪那里抱回自己的衣服，坐在一邊，不懷好意地看著卓瑪。而當卓瑪被帶到派出所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我明白了他剛才舉動的原因。

我向派出所走了過去。

后來，我就與卓瑪熟悉了。

一天，我與卓瑪在咖啡廳的情侶包間里喝茶。卓瑪笑盈盈地問我，說，那天你為什么取了照片后還不走？

我說，因為我喜歡你啊。

卓瑪笑笑，說，僅僅因為你喜歡我啊。

我說，還因為你也喜歡我。

她伸手在我的鼻子上輕輕地刮了一下，說，不知羞，憑什么說那時我就喜歡你了？

我說，你還不承認？說完，我就從我的包里，翻出了一張珍藏已久的照片，遞給卓瑪，說，你看看，這是不是你那天悄悄給我照的？

卓瑪接過，一看，臉就紅了。因為那張照片，只照了我的半張臉。而且，整張照片竟只有那半張臉，明顯是在偷偷摸摸且手忙腳亂的情況下特意照的。

卓瑪說，你怎么會有這張照片？

我說，那天我取照片時，你正忙，就叫我自己找，我一找，就找到了這一張。

卓瑪聽了，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我看著她，覺得她的臉，好紅好紅，就像一朵正在盛開的花。

我真感謝，是那天走了單行道，才使我有機會遇見了卓瑪。

忽然天好藍

在一個炎炎的夏日，她一個人義無反顧地騎著一輛自行車就出發了。目的地是西藏。

她騎著自行車，從成都啟程，然后過二郎山、過雀兒山、過邦達草原，一路前行，向著拉薩進發。

在到昌都時，她突然看到了一個磕長頭的女人。那女人走三步退兩步，樣子很虔誠。她覺得很有意思，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慢慢地踩著自行車的踏板。

更讓她覺得有意思的是，那女人的身邊，竟跟著一條胖乎乎的小狗。她感到很奇怪，想磕長頭的人，怎么會帶一條狗在身邊？問了一路同行的一些人，有人給她說，那不是狗，是一只狼！她一聽，當即嚇了一跳！后來大家給她講了一個故事。原來，這女人本是牧區的一個牧民，一天晚上狼群襲擊她家的羊群時，她們一家人打死了一頭母狼，沒想到母狼帶著一個小狼崽?？粗轻虥]有母親，女人又不忍心殺它，于是就把它帶到家里養了起來。

她聽了，驚得目瞪口呆。她看著那狼崽，覺得它可漂亮了！一身麻黃色的絨毛，肚子明顯比身子大，嘴比狗長一些，眼睛有些灰藍色。這只胖嘟嘟的狼崽，讓她眼睛都直了。

不過，她的內心里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疑問，難道這女人就不害怕狼崽長大后，對她自己不利？畢竟狼是肉食者啊，它的天性中就有一種肉食動物嗜血的本性。

從昌都開始，那女人就一直在往前走。有時她故意想搭訕，但女人不理她。她認為女人肯定對她有所防備，畢竟自己是一個陌生人，而且，這么奇怪地跟著她，說不定還認為自己對她有所企圖呢。就這樣，女人在磕著長頭，而她則走走停停。川藏線上出現了一幅奇怪的場景。

一天，她們到了一座瑪尼石堆邊。她看到女人終于停了下來，然后拉開腰上拴著的一個布袋子，拿出糌粑開始吃。她看著女人的吃相，感覺到了她的辛苦。她仔細地看著，但女人似乎并不在意，仍是自顧自地吃著，還吃得很是香甜。

但是，就在那一刻，應該說是在一個瞬間，她卻驚呆了！她看到那女人因為磕長頭而弄得臟兮兮的脖子上，竟然掛著一個東西！那個東西，憑她一向對西藏飾物的研究（她是大學考古專業畢業的，后來專門研究西藏的古飾物），她知道那是西藏民間價值連城的九眼珠！一般的九眼珠，隨隨便便都可以值個幾十萬。而這個女人脖子上的，她一看就是珍品中的珍品！

她的眼睛都直了！她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女人把如此值錢的東西掛在脖子上，而且還一個人單獨出行？

這天晚上，到了一個小鎮。她看到女人在一家旅店的門前屋檐下躺了下來，準備睡覺。她看后，覺得有點心疼，就對老板說，給那女人開一個房間，讓她進來睡。老板卻說沒有房間了。她躊躇了一下，就走了過去，對那女人說，你今天晚上和我住一個房間吧，我們倆個睡一張床。那女人卻怔怔地看著她，不說話。她看著女人的眼睛，突然想，是不是女人對自己有戒心？畢竟，她的脖子上的九眼珠可是很值錢啊。于是，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唐突，同時她覺得有些難堪，似乎自己已經變成了賊。她只好不好意思地獨自一人進了房間。

半夜里，卻下起了大雨。她從夢中驚醒，聽到“嘩嘩”的下雨聲，突然想到了那個女人。那屋檐很窄，能為她遮風蔽雨嗎？她有點擔心。于是，她起床到了旅店門口。一看，那女人果然全身都被雨淋透了，包括那條小狼，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慌忙拉著她，在女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讓她進了自己的房間。女人躺的屋檐，就在她的房間外面。很近。

一進房間，她連忙從包里拿出自己的備用衣服，遞給她，讓女人換上。女人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接過了她的衣服，然后再脫下自己身上的開始換。

在換衣服的時候，她好像是不經意地就把那枚九眼珠放在了她的身邊！她站在那里，只要一伸手，那枚九眼珠就垂手可得！她看著急急換衣服的女人，想，難道她不提防我了？

等女人換好衣服，她站在一邊，對女人說，好了，你在床上睡一會兒吧。沒想到，女人只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仿佛對她所說的根本不懂一樣。她想，是不是剛才把她凍得太過厲害從而神志不清了？于是，她又重復了一遍，說，你睡一會兒吧，暖暖身子。女人卻還是怔怔地看著她。

她看著女人，想，這女人怎么了？突然，她看到女人張開了嘴，發出了一連串“嚕嚕”的音符。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女人根本就不懂漢語！難怪一路上她跟她說話，她都不理她呢。

她馬上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這時，她看到了女人脖子上戴著的那枚價值連城的九眼珠，又看了看房間里那條正在跑來跑去的小狼，心里為自己曾經想過的有關“動物嗜血”的理論感到有些好笑。她想，一個連人都不防備的民族，又怎么會對動物防備呢？

她終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女人身邊為什么一直都跟著那條小狼。她突然感到西藏的天好藍，雖然現在是在黑夜，但她仍然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昂起頭來真美

卓瑪從小就生活在西藏一個民風純樸的小鎮里。一天，卓瑪的班主任老師給大家說，學校要在“六一”兒童節組織一次到拉薩的旅游，帶大家出去見見世面。

老師剛一宣布這個決定，班里當即就炸開了鍋。當然了，到拉薩！這是一件多么具有誘惑力的事！這里的哪個孩子，不想到拉薩去看看？所以，老師一說，卓瑪的心情馬上就激動了起來。但是，這種激動只維持了兩秒，卓瑪就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和今天早上還剛在鎮邊草場上去撿了牛糞的黑黑的小手。卓瑪有點猶豫了。

老師在挨個征求同學們的意見，輪到卓瑪時，老師問，卓瑪，你去不去？卓瑪抬起了頭，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說，去！然后看了看老師和同學們的臉，又馬上結結巴巴地說，不……不……去！老師看了看她，疑惑地說，那我先給你記上一個名字吧，然后又說，你再回去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

卓瑪回到家，把這個事給爸爸說了。爸爸聽了，馬上停下手里正在擠牛奶的活，說，去啊，當然要去啊，拉薩多美！在旁邊的媽媽聽了，也說，是啊，你看你媽媽，都這么大的年紀了，還沒有去過拉薩，這多遺憾！要去，一定要去！

在去拉薩的車上，卓瑪心里還是很忐忑。兩天之后她們到了拉薩。

拉薩真大啊，拉薩的人也真漂亮啊。卓瑪第一眼看到拉薩，就從心底里發出了一聲驚嘆。卓瑪看了看車外，又看了看自己黑黑的小手，就低下了頭，再也不敢看拉薩的大街。

車子終于停下了，老師帶著大家去參觀拉薩的各處景點。但轉了大半天，卓瑪對拉薩的景點，沒有什么直觀的印像。因為在整個過程中，卓瑪都一直深深地低著頭。她不敢抬頭，害怕自己一抬頭，身邊的那些人，就會看到自己那雙黑黑的手。

卓瑪就一直機械地跟著大家一路往前走。她聽到老師說，這是到了大昭寺了，又聽到老師說，這是到了宗角祿康了，還聽到老師說，這是到了羅布林卡了！但是，她就是抬不起頭來。因為這些地方，有那么多的人。這些人在她的身邊走著，說著，笑著，仿佛一堵厚厚的墻，將她圍在了里面，讓她感到窒息，喘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卓瑪又聽到老師在給大家介紹，同學們，這前面，我們所面對的高高的建筑，就是我們所有中國人的驕傲——布達拉宮！所有的人，都抬起頭，仰望布達拉宮。但卓瑪的頭卻低得更低了。因為她仿佛看到所有的人，好像都沒看布達拉宮，而是在看她自己，在看她那雙黑黑的手！卓瑪感到無比的氣餒，她真后悔自己來了拉薩。她繼續低著頭，突然，一個人推了她一下，似乎是想往前擠，卓瑪輕輕抬了一下頭，看到是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小但卻異常漂亮的小姑娘。卓瑪一看到小姑娘，心里就馬上自慚形穢，立即側過身子，將她讓在了前面，自己則繼續低著頭。

倏地，在卓瑪眼前的地上，竟出現了一只漂亮的綠色蝴蝶結。卓瑪一看到綠色蝴蝶結，心里就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激動！這是一只多么美麗的蝴蝶結啊。她自己一直都想有這么一只美麗的蝴蝶結，但卻一直都沒能如愿?，F在，這樣的一只蝴蝶結就躺在了她的面前。卓瑪馬上彎下了腰，拾起了蝴蝶結。她把它拿在手上，愛不釋手地看著?？神R上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蝴蝶結，對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抬起頭喊，誰的蝴蝶結？誰的蝴蝶結掉了？

所有的人，都馬上轉過頭來看卓瑪。卓瑪感到臉上一陣陣地發紅。但她仍舉著手中的蝴蝶結，說，誰的蝴蝶結？她想，這畢竟是別人的東西啊。

這時，剛才從卓瑪跟前擠過去的那個漂亮的小姑娘閃現在了她的面前。小姑娘一把抓住了卓瑪手中的蝴蝶結，說，啊，謝謝你了，剛才不小心弄丟了。卓瑪看著她把蝴蝶結拿過去，也就不再說話。而小姑娘把蝴蝶結拿過去的一瞬間，說，姐姐，你真美??！剛才你低著頭我還沒注意到呢，沒想到你一抬起頭，竟然是這么的漂亮！

我漂亮？卓瑪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那小姑娘調皮地看著她一笑，說，是啊，姐姐，我敢打包票，你一定是今天布達拉宮廣場上最漂亮的女孩了！

說完，小姑娘就向她揮了揮手，向布達拉宮門前跑去。

而卓瑪則怔怔地在原地呆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她抬起頭，看到布達拉宮廣場上的陽光真的很明媚，周圍的林木也是那么的青秀漂亮。她突然發現，廣場上所有的人，都在面對著她，大家似乎都在用一種充滿贊賞的眼神在看著她，仿佛她的臉上真的長出了一朵花一樣。

真是忽然花開啊。卓瑪挺起了胸，昂起了頭，看了看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流，然后就開心地笑了。

現在，她才發現，原來拉薩真的是很美！

斷刀

古國吐蕃。邊境戰場。兩軍對峙。

他神情凝重地騎在馬上，目光炯炯地盯著前方。他的身邊，有一個與他同樣神情肅穆的青年。這位青年，虎背熊腰，英姿勃發。他看了看這個青年，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絲笑意，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后問，邊巴，真的沒問題了吧？

那青年不答話，只是點了點頭，馬背上的身形堅如磐石。他莊嚴地托起一個刀鞘，其中插著一把藏刀，然后鄭重地對兒子說，孩子，這是我們的家襲寶刀，配帶身邊，力量無窮。

那是一個極其精美的刀鞘，厚牛皮打制，鑲著幽幽泛光的銅邊兒，再看露出的手柄，上面還配帶著一顆大大的寶石，反襯出冷冷的光，好像鞘內的刀已被拔了出來。邊巴看了，不由地立即喜上眉梢。他的眼前，貪婪地推想著刀鞘內刀的模樣，耳旁仿佛“嗖嗖”地箭聲掠過，他正一往無前地揮舞著手中的藏刀，敵方的將士在他矯健的馳馬奔騰中，紛紛應聲折馬而斃。

想到這里，邊巴扔下了手中原有的那把藏刀，要拔出父親剛剛給他的那把。但父親看了，卻擺擺手，說，孩子，不能這樣，這把刀你只能配帶在身邊，而不能拔出來！邊巴聽了，很是疑惑，問，為什么？因為一拔出來，這把刀的威力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父親回答。邊巴很驚訝，還有這種事，爸？是啊，父親下馬拾起剛扔在地上的那把刀放在邊巴的手里，說，這是祖上定下來的規矩，千萬不能破壞，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邊巴聽了，大惑不解地望著他。而他，此時則舉起了手，對身邊的號手示意。馬上，號角吹響，戰鼓擂鳴，戰場上瞬間硝煙四起。他看到，號角剛一吹響，他的兒子邊巴就策馬沖在了最前面！

果然，配帶了寶刀的邊巴英勇非凡，所向披靡，所到之處，真是勢不可擋，敵人紛紛被他砍落馬下。在邊巴氣勢的帶動下，所有的士兵，都奮勇向前，一時之間，敵兵即被消滅了大半。

他騎著馬，站在遠處。這里是他的指揮臺。他在臺上，看著兒子英勇異常的樣子，不禁感到異常的滿足。要知道，在這之前，邊巴還是一個相當懦弱的青年，戰爭這一詞一聽就怕，更不要說親自上陣殺敵了。但是，有一天晚上，他找到了邊巴，并對他說了一番話，說過之后，邊巴就馬上改變了主意，同意隨他出征。當時他說，兒子，你要勇敢！你要上戰場，那樣才能算是一個男人，才能算是一只生活在雪域的雄鷹！而邊巴聽了，則畏畏縮縮地低下了頭，說，可……戰場上會流很多血啊。他拉著兒子，聲色俱厲地說，那有什么？爸爸在你上戰場前，給你一個東西，那東西一定能保證你在戰斗中毫發無傷，并且讓你勇往直前！邊巴聽了，當即兩眼放光，說，是真的嗎，爸？他莊重地點了點頭，說，當然是真的了！我就是帶著那個東西在戰場上撕殺了一輩子，并靠著它，才立下如今的赫赫戰功的！聽到這里，邊巴一把抓住了他，說，那好吧，爸，我馬上就跟著你上戰場沖鋒陷陣！

這樣，邊巴就跟著他到了戰場。而他答應給兒子的，就是剛才戰斗打響前，他給邊巴的那把藏刀。

他看著兒子在戰場上奮勇當先的身影，欣慰地想，看來，這祖傳的東西還真的是威力無比啊，不僅成就了他，現在還要成就自己的兒子！

敵人已經兵敗如山倒，只要再堅持一下，就可以把他們完全擊潰了。他看著沖在最前面的兒子，感覺勝利已經在握，他甚至向號手示意，作好鳴金收兵的準備。

但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突然，只見一直都沖在前面的邊巴卻倏地停了下來。邊巴身邊的其他人，都停下來不解地看著他，畢竟，他是將軍的兒子。而邊巴，則完全背棄了父親的叮囑，強烈的欲望驅趕著他“呼”地一聲，拔出了一直懸在腰間鞘中的那把藏刀！驟然間，邊巴驚呆了。一只斷刀，一只折斷了的藏刀竟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怔怔地看著那既沒有寒光，也完全算不上鋒利的斷刀，整個面部表情相當奇怪，先是不相信，然后就是完全的絕望。

正在此時，敵軍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他們利用邊巴還在怔怔發呆的時機，又沖了過來！

他站在指揮臺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敵方的一個軍士揮刀砍下，竟沒有一點反抗的表示！然后，敵軍的部隊，如潮水般地向他這邊涌了過來！

號角吹響，戰鼓雷鳴，鳴金收兵。不過，這次不是他這方，而是敵方。

而他，最后都沒有離開指揮臺，即使敵軍已將他團團圍住。

敵軍的刀揮向他的脖子時，他恍惚看到，自己的父親，正在給他一把和自己給邊巴的那把一模一樣的一個刀鞘。不過與自己兒子不同的是，他卻從來都記得父親的話，沒有將鞘里的刀拔出來過。

一股絕望涌上心頭，他的意志轟然坍塌！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人大辦公廳研究室）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責任校對：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