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以來的離奇失蹤案
民國以來有許多怪怪奇奇的失蹤案子,說起來每每令人難以置信。
抗戰前期,中國軍方布置了一批諜報人員,在敵后從事秘密工作。其中就有女戰士何若梅。關于她的身世,資料很少,只知道她當時正值豆蔻年華,明麗照人。我們可在近年刊行的抗戰歷史圖片集中,清楚地看到她的英姿。她因在上海郊區成功營救四名墜機美軍飛行員,被日寇捕獲,鞭笞、灌腸、坐老虎凳……受盡酷刑。后來戰爭形勢轉圜,得以釋放,已經氣息奄奄。住在醫院里面救治,美軍的高級長官,魏得邁、斯特來斯邁耶(陳納德的朋友)將軍都去看望過她。
她的丈夫就是在戰爭初起時失蹤的。她的侄子2005年寫文章回憶說,何若梅的姐姐,就是他83歲的老母親看到照片,老淚縱橫,泣不成聲,“20歲時(1936年),何若梅回鎮江籌備結婚,未婚夫范喜林是西安交通銀行一職員。在舉行婚禮的當天下午,范先生接到一個從火車站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外地好友來賀喜,請他去火車站接,他和我姨母說清情況后,乘車往火車站接人。晚上所有賓客坐滿宴席,新娘焦急地等待新郎回來,至深夜仍未見回,賓客們預感到事情奇怪陸續離席,可憐我的姨母通夜未眠,坐等到天明,丈夫仍未回來。親友們四處打聽、登報尋人、到警局報案等等,都沒有消息,人永遠地失蹤了。這次不幸的事情發生后,何若梅重返上海,一直在上海從事秘密的抗日活動”(中國文化報 2001年12月14日1版)。
這可以說是最離奇的失蹤事件了,毫無線索,也毫無結果,甚至沒有一點渺茫的希望——譬如說事前的因由被披露。
同樣離奇的是費鞏的失蹤。
抗戰期間,浙江大學西遷至貴州遵義,該校名教授費鞏1945年春從遵義赴重慶講學交流,一天在千廝門碼頭搭船前往北碚,候船時,陪伴他的學生離開買早餐,頃刻回來,費鞏就不見蹤影,遍呼無應。沿江搜尋,也不見尸首,況周圍有人,即使失足落水,也當有見。后來懷疑是特務暗殺,或者密捕,但軍統矢口否認。又懷疑是中統、衛戍司令部、憲兵司令部……知識界群情激憤,但即使在國際壓力下,美軍專人督察此事,美國警界名探介入,然而兩個多月時間里,集中人力從重慶找到遵義,又核對了所有打撈的無名尸首,也查無實據。解放后對特務的審訊,也無結果。特工大員,如沈醉等所撰寫的回憶錄,也認為此事蹊蹺得很。一個身體健康狀況良好的中年大學教授,就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無端消失了。多年后比這更大的案子也都解密告破了,唯此事則隱秘不彰,真是怪哉。新近出版的美國學者魏斐德的《間諜王——戴笠與中國特工》一書,對此事也有專門的章節探討,他查閱了有關的權威檔案、回憶錄,也只能證明是一個謎。
“數十位曾留學英、美的教授聯名致信美軍遠東戰區參謀長魏德邁,要求查清此事。魏德邁把此事交給中美合作所美方負責人梅樂斯辦理。梅樂斯派中美合作所中一位紐約名探克拉克少校查辦。戴笠則安排了沈醉協助,并囑咐沈醉,如發現了可靠線索一定要先行把費鞏弄到手中,不能讓克拉克把人弄去……戴笠說:我們沒有抓費鞏,你不是不清楚,怎么會提到這個問題?此事后來仍然沒有查出結果。”(沈醉《軍統內幕》中國文史出版社)。
后來輾轉知道結果的,是著名作家郁達夫的失蹤。
抗戰甫勝,在蘇門答臘的郁達夫卻銷聲匿跡了。1945年8月末,有青年操馬來語,來他府上請出門商談事情。家人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見他回來,當然永遠也沒有等到。但其失蹤的真相,較費鞏案幸運一些的是,三十多年后,在多方的艱難調查取證下,認定郁達夫系為日本憲兵所秘密殺害。
日本學者鈴木正夫于1985年9月9日,在新干線某車站咖啡廳,迫使仍在世的兇手親口說出了殺害郁達夫的真相。郁公抗日意志堅決,且又掌握諸多日軍暴行,日寇害怕戰后他在國際法庭上作證。將他騙出家門后,幾個日本憲兵將他逮到偏僻地方,虎撲狼咬般殘忍扼殺了。
蹊蹺的失蹤案在“文革”時期落到了儲安平先生身上。
1966年10月,備受迫害折磨的儲安平先生數日不見了,這才驚動了“革命群眾”和管制者。在此之前,他因不堪忍受非人的蹂躪,已經自殺過一次。但這次失蹤后,公安部門建立專門的調查組,在全國范圍內四出搜尋,也全無蹤影。如果活著他能躲到哪里?倘若自殺,真能化為云煙么?一個大活人,就這樣煙消云散。這是浩劫年月的萬千悲劇中的一種。在健全有序的社會,即使發生了惡性刑事案子,有人“徹底”失蹤了,像美國一婦女被其夫鋸為粉末,拋撒湖泊中,真所謂消失得干干凈凈,上哪去找啊?然而美籍華人神探李昌鈺就有本事把她“找”回來——縝密的不可思議的復活蛛絲馬跡,把事實找回來。
儲先生身受極度的奇恥大辱,其滋味令人不敢想象。近年有人著書,言之鑿鑿,說是有人在江南某寺院里面見過儲先生,已是九十多歲。問之,笑而不答,且走而避之。這是好心人的合理虛構。時間、地點、人物,全是模糊不清,像霧中花,虛無縹緲;似可捉摸,全難坐實。
更有吳祖光先生撰文,說某人在美國的大街上,見到一老者,原來就是儲安平,乃以老友身份急趨牽衣而呼之,那人乃決然甩脫牽手,望前疾走,倏忽間不見了蹤影,留下呼者在原地瞠目結舌。這同樣是一個美麗的傳奇,令人懸心吊膽,長喟深憾,讀來真覺荒唐言中夾雜大把的辛酸淚水!端的是,“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這和費鞏失蹤后的情形有類似的影子。據沈醉回憶,重慶衛戍總司令部曾經接到署名浙江大學學生的告密信,“說他親自見到失蹤的費鞏教授在巫山縣過渡,費師身穿和尚裝束,經他認出后叮囑他不可對人聲張,因他看破了紅塵,決心出家,要這個學生一定要守秘密。”這些人因為要向美國交代,真的派遣干員前往巫山尋找。沈醉本人也會同美軍人員再次前往,“遍歷巫山十二峰,尋訪了幾十個大小廟宇,仍舊找不到一個可能是費鞏的和尚。我們在巫山渡口住了兩天,留心觀察渡河的來往行人,也沒有看到這位教授來過,才掃興而回。”依照沈醉的智力和經驗,恐怕他遍歷巫山十二峰,尋訪廟宇幾十個,偷得浮生多日閑暇,風景倒觀賞不少。因為像費教授,他沒有如此出家的理由,而后來的儲安平,他在當時的森嚴壁壘中、在天羅地網中,他也決沒有孫悟空翻跟斗升空遁地的本事。這些美好幽咽的新編傳說故事,也都是好心人為人們的好奇與嘆惋,找一個畫餅般的出氣的通道罷了。
抗戰時的汽車傳奇
今日的私人汽車,大多因了油價的攀升,很多人不免“馬達一響,其心恐慌”。然而,馬達一響,黃金萬兩——這句話,在抗戰時期卻是聳動視聽的,在當時的公教人員聽來,卻又五味俱全。無數的人,生死皆系一方向盤,那時的司機,就有輪胎特權或曰方向盤特權,他們是那個特殊時期,最下層江湖中貨真價實的貴族階層。故其言行、生活、舉動,均為一般社會人眾艷羨不止。所以曹聚仁感嘆他們竟然為教授、將軍所側目,厲害吧。
曹聚仁帶點夸張口吻的紀實行文,確很唬人。
曹先生筆下,司機創造了亂世男女的新記錄,他說他們是一群滾地龍,“氣煞了教授,恨煞了將軍。”在路上,住房要最好的,還要最先滿足他們,食物他們優先;男女之事,他們甚至可以用故意拋錨的辦法來解決。在戰亂時期,一個小鎮,突然就會變成沙丁魚匣子,“沒有門道的話,除非變成司機的臨時太太,否則沒法到重慶、昆明去。”司機們在這方面也很放肆,好像在做末日狂歡。所以曹先生說司機和女人的故事,寫出來簡直是一部不堪入目的禁書。可參見《曹聚仁回憶錄#8226;亂世男女》。
實在也是,亂世之人,沒法不變成現實主義。但跟司機從業人員的素養也有關涉。抗戰時期的飛行員,盡多才、德、識俱佳的有為青年,他們和侵略者激戰,很多人血灑長空,化為一縷青煙;而在地上的司機卻反之,他們忙著變相勒索、吃回扣、運私貨、搞女人……一個司機甚至向他說,你們做新聞記者的,可憐!我們一天的錢,夠你們用幾個月了。曹氏那時是戰地記者,是戰區司令、軍師長們的座上客,尚如此側目于司機的牛皮——可見他們端的是很跩!
曹聚仁的書不足之處是判斷有問題,出偏差,可他又很喜歡議論。好處在細節龐雜,來源于他生活的親歷,為第一手記錄。他的記錄也很廣博,雖然深度不夠,但信息量是很大的。
抗戰時期,整個大西南后方的公路,緩慢穿梭大量貨運汽車。1940年代中期,茅盾先生輾轉于西南、西北,他親見汽車司機每晚大多要打麻將,有的熟悉了也會承認他的妻妾的多少,“他們談話中承認司機至少有兩個家,分置在路線的起點與終點——比方說,重慶一個,貴陽一個。”他們的灰色收入來自于汽油倒賣、搭載私客私貨……一個司機把他的新寵放在駕駛室里,“女的爬了下來。司機要她擠在他那狹小的座位里(這一種新式福特貨車,它那車頭的司機座和另一個座是完全隔開的,簡直沒法通融),一條腿架在他身上,半個身子作為他的靠背,他的前胸緊壓著駕駛盤,兩只手扶在駕駛盤的最上端,轉動都不大靈活”(茅盾《司機生活片段》),重慶、貴陽、息烽、昆明……那些司機有不同的丈母娘家,而更搞笑的是,那些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們也往往有不同的婆家!她們隨“夫”行路,也在不同的地段回“家”。而這樣的遺風,筆者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川南地區也還曾屢屢見之。
抗戰八年中,人民拋棄家鄉,喪失資產,生活壓迫,空襲驚擾……苦不堪言。一些人卻奢侈、荒淫、兇暴。汽車司機也把那一點的特權,用到極限。中國基層社會,一盤散沙,效率低下,于是更加痛苦不堪。重慶陪都,汽車增多,專門修路,以利于汽車階級。張恨水對汽車經濟的觀感,寫有時評《同胞們努力買汽車》,予以深婉的諷刺。
下層民眾、知識分子坐得起車、轎的很少很少。公共汽車,倒還可以考慮,但君不聞乎張恨水先生所說:“城里的公共汽車,擠得窗戶里冒出人來。下鄉的汽車,甚至等一天也買不著那張汽車票。”所以他進城,從南溫泉到市區十八公里,經常是走路!但是馬路上也有闊人的漂亮汽車,風馳電掣,雨天故意濺人一身泥。
至于從淪陷區出來,沿湘贛路走到大后方,婦孺往往徒步數千里。九死一生,血淚滋味。這樣的鏡頭我們可以想象!倘若僥幸能坐上大貨車,已不啻上上待遇。
若說汽車司機自身的生涯、悲喜,是如何的野獷放蕩,那就要看《新民報》名手程滄(程大千,筆名司馬訏)的《重慶客》了。他以汽車司機悲劇命運為題材的《十二磅熱水瓶》最為詼詭,觀之對人生有震撼之感,不異冷水澆背。那時的司機說到底,其人生也仿佛獨木橋上舞蹈。
在程先生的冷靜的敘述中,大有驚悚的味道。小說大意是——
重慶至貴州的公路上的一家小食店。一個瘋了的前汽車司機走來了。他在門口吩咐堂倌:擺碗筷!沒人應他,他自個兒命令道:“炒豬肝,魚香的,放辣點。再來一盤八塊雞,一碗豌豆燒豬腸……
那人一面叫菜,一面選擇座位。
走堂的把抹布往肩上一搭:
“炒龍肝,炸鳳凰,全有。只是我們要賣現錢。”
“放屁!”那人大怒:“掛賬和現錢怕不是一樣。”
他用手掏他空無所有的口袋……他臉上出現了一種惶惑的笑,又類似于哭的表情。
“哼,要是我的十二磅熱水瓶運出來了,你就給我磕一百二十四個響頭,也休想我走進你倒霉的飯店。”
他自負地說。得到的是滿堂哄笑。
原來這是一個汽車司機。他先前闊得很,長途運輸貨物,沿路數不清的小站點,每個站他都弄得有一個老婆,他花錢如流水。他俯視掙扎求存的蕓蕓眾生。可是一天他被日本軍隊包圍了,抓到營房關押。放出來后就瘋瘋癲癲了。一天開車路過奈何橋,他偏就睡著了,自然,人、車也丟翻了。從此失業,也瘋得更厲害了。
一個月后作者又返回那小店,見那司機衣裝更加襤褸,在和掌柜吵架:
“哼,要是我的十二磅熱水瓶……”
掌柜的不等他說完,就搶著說:
“我磕一百二十四個響頭,你也不會來了……”
責任編輯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