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樹
在一處風景區的山上長著兩棵特別的樹。一棵是松樹,另一棵還是松樹。
當他們還躺在母親的懷抱——藏在松果里玩耍的時候,有一天,一位讀書人來風景區,走累了,便捧起一本磚頭一樣厚的書大聲朗讀起來。它們靜下心細聽,原來讀書人正讀著的是《圣經》里的《馬可福音》第四章:
“你們聽啊,有一個撒種的出去撒種。撒的時候,有落在路旁的,飛鳥來吃盡了。有落在土淺石頭地上的,土既不深,發苗最快;日頭出來一曬,因為沒有根,就枯干了。有落在荊棘里的,荊棘長起來,把它擠住了,就不結實。又有落在好土里的,就發芽長大……”
讀書人合上書走了。它們兩個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一個說:我一定會落在好土里。
一個說:我一定要落在好土里。
一個說:落在好土里我就要好好地長。
一個說:落在好土里我就會長得好。
……
一陣風吹來,松果像鈴鐺一樣搖著。不知不覺中,它們就離開母親,不由自主地在天空中流浪飄飛。一粒松子兒如愿落在好土里,另一粒卻不幸落在懸崖的石縫間。
落在好土里的松子兒果真很快就生根發芽,快快樂樂地生長著。落在懸崖上的松子兒一陣嘆息之后,很快振作起來,它慢慢地發芽,慢慢地生根。由于懸崖上風大,泥土少,它不敢多生根。為了能站穩身子,它把幾乎所有能獲得的營養都供給了根部。有一段時間,周圍的小姐妹小兄弟還嘲笑它是一棵長不大的小松樹。
一百年后,長在懸崖上的松樹雖然僅僅只有碗樣粗細,但它那像人手指形態的粗壯的根緊緊抓住石縫頑強生長的形象,卻成了一道風景,一個象征。凡來此旅游的人都把它作為背景爭著與它合影。還有不少藝術家為它作畫、攝影、吟詩、題詞。
長在好土里的松樹已經有水桶般粗大。只是由于它生長的環境地勢低洼,和風細雨經常滋潤,根系就特別發達——長了許多須根,稍粗的根上又長須根,須根上又長須根。有一年,突然刮來一陣大風,它被連根掀翻,倒在地上。
一天夜里,長在懸崖上的松樹對長在好土里的松樹說:我還沒有長成一棵真正的樹啊!
長在好土里的松樹說:我以為我曾經為自己活過,哪知卻是為風而活的。
我們都是為裝飾別人的夢而活著。
說罷,長在懸崖上的松樹張開雙臂想抱著長在好土里的松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卻撲
了個空。原來它做了一個夢。夜靜靜的。無風。山月朗朗地照著。
成都初戀
我以為成都女孩都喜歡吃辣的啃香的,便男人氣十足,自作主張地點了水煮肉片、香酥鴨子,烤排骨,麻婆豆腐,外加一小份回鍋肉,一份素菜湯。服務員記完菜單,我才象征性地問了一下唯一的女客人,還需要啥?她說,泡菜。菜來了,她卻只喝湯并夾一些青青的菜葉很矜持地嘗著,倒是一碟泡菜成了她的最愛。又不敢給她夾菜因為是第一次和她吃飯,更是我平生第一次單獨和一位女孩面對面地近距離很親切地坐在一塊兒。也怕她嫌我的筷子不衛生。我真是愚笨到了極點,竟然忘了使用公筷!
這是深秋的一個陽光普照過的傍晚,天藍藍的,有幾朵白云還飄在上面,太陽像一面銅鏡掛在那兒,可以讓人直視。成都少有的好天氣啊!我不好意思拿正眼盯她,只能偷窺。直到吃完飯,我也不清楚她的鼻子側面有一顆淡黃的小痣。
我開車送她回去的時候,一路無話。到了一家超市門口,她說,我去買一點面包明天早晨吃,你也回了,我離家很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沒有多想。如果不是接下來發生了故事,這只不過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普普通通聚餐罷了。
我把車調頭,心里不知何故總有點不滿足。一路盡管人多,車多,紅燈也多,我卻胡思亂想開來。她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太美好了:樸實、能干、成熟、言語不多、穩重而不失溫柔,還含有幾分知識女性的羞澀。可以說,她的完美使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敢去“冒犯”。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就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相互培育和生長出來的呀。
走了十多分鐘,我定下神留意地看了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我居然又回到和她剛才分手的地方。成都的馬路就是這樣多情,倒錯幾個拐還能讓你回到原地。怎么辦,又給她打電話?我先前不是說,飯后還請她喝茶嗎。男人的粗心(還有緊張),讓我食言了。這可是個堂堂皇皇的漂亮借口呀。又一想,不行,她肯定到家了。到家后她會不會再出門呢?她想出來,家里人同意她嗎?現在,人與人之間的自我保護能力讓心與心的距離比太空還遙遠。有一首詩不是這樣寫的嗎: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云/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想起來心里怪不是滋味。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來了一條短信:我真的好不想讓你走,也許我不該說。
是她發來的。
一瞬間,一股暖流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馬上拔通了她的手機。我說,我再回來請你喝茶好嗎,你在那里?
她說,我還在超市。
這真是一位善解人意、可親可愛的女孩。
男人的虛榮心讓我又從另一條馬路轉到超市門口。她什么也沒買,已站在路邊等我,一頭長發披在肩上。
我們去附近一家門前的芙蓉花開得正艷的茶樓。她泡了一杯菊花,我叫了一杯峨眉毛峰。和先前吃飯時一樣,我們對坐著。雖然現在的心情更有一點親密,一層面紗沒捅破,相互卻又不知道該說些啥。
她喝了一口水問我,你可能都走好遠了。
我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就沒走,便撒了個謊,說,不遠,就天府廣場,四川美術館前面。
她說,都七八站路了,還不遠,你不該轉來的。
我說,我下午就在電話中說過請你喝茶嘛,走到路上想起,心里空落落的。
她說,這么說,你還得感謝我幫助你實現了你的心愿了。
我暗暗好笑,又不敢表露出來。我故作鎮靜說,是。
我們就這樣找些無關緊要的話聊著,還談到了工作。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說,坐在這茶樓里好悶呵。我以為她是討厭抽煙的。環視一下,沒有發現目標。只是這會兒才感覺這里的環境真是太吵鬧了。我說,要不我們回去了。她說,好吧。我這才發現她鼻子側面那顆淡黃的小痣像她會說話的眼睛一樣是那樣的迷人。
上車后。她說,在路上兜一下風真舒服。我說,那我就多載你走一段路。她說,城里的車輛太多。我說,那我們就到二環路上去跑一跑吧。
那一夜,我放著音樂載著她心情激動地順著二環路轉了一圈,走了近五十公里路,臨到分別時,才情不自禁地一把拉過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溫度很高。后來,我們結了婚成了家,再沒有兩個人一起在夜色中這樣浪漫過了。再后來,我們分開了,這一切也永遠失去了。
這就是令我終生難忘的成都初戀。
選自《貢嘎山》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