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下）

卷二：奔月

第一章

羿從箭囊里拔出了第一支箭，看熱鬧的人仿佛一群受驚的小鳥，驚叫著往后退了好幾步。一時間，幾個弱不禁風的人跌倒在地。因為食物短缺，饑荒已經持續了很久，有戎國的人一個個骨瘦如柴，一陣風過來都可以把他們吹倒。天色已經大亮了，十個太陽緩緩升了起來，慵懶地在地平線上散著步，對于即將到來的危險，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初升的太陽看上去還算不上太耀眼，一個個發出的熱量也十分有限，它們以忽快忽慢的速度往上升著，很快，就像一串鮮艷的紅氣球似的掛在了天空卜。在一開始，旭日的模樣多少還有些可愛，仿佛一張張孩子的小臉蛋，紅紅的圓圓的，對著大地調皮地眨巴著它們的眼睛。漸漸地，便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已們開始肆無忌憚地發起威來，顏色變得越來越白，光線也越來越強，逼人的熱浪開始撲向地球表面，地面的溫度驟然上升，空氣中立刻彌漫著一股焦枯的味道。

羿此時站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兩眼一直注視著這些太陽。他天生一雙好眼睛，越來越強烈的陽光并沒有妨礙他，他甚至連眉頭都可以不皺一下。終于，羿將那支箭架在了弦上，他側身拉弓，將弓拉滿了，手一松，嗖的一聲，箭直溜溜地飛了出去。嗣觀的人屏住了呼吸，目送著箭向天空飛去。他們沒想到羿如此輕易地就把弓給拉開了，他們也不知道這一箭射出去，最終會是什么結果。長老們并排站在最顯眼的地方，神情肅然，默默地在為羿祈禱。

就聽見一聲巨Ⅱ向，天崩地裂電閃雷鳴，緊接著，便是飛沙走石，流火四濺。顯然，羿的箭射到了太陽。爆炸聲過后，人們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高處墜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大坑。大家迫不及待地跑過去看，原來是一個三只腳的黑烏鴉，個頭竟然像成年的母豬那么大。“這是什么東西呢?”圍觀的人七嘴八舌，好奇地互相詢問著。長老們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只有見多識廣的力牧喜形于色，他洋洋得意地告訴大家，說這個就是太陽精魂的化身，它已經被羿的神箭射了下來。

羿繼續向天上放箭，弦驚霹靂，隨著霹靂之聲而來的，是一聲聲更強烈更持久的巨響，地隨之動，山跟著搖。在人們的驚呼聲中，一個接一個火球在天空中爆炸，先是放射出耀眼的光芒，然后便形成一團團碩大的蘑菇云。轉眼間，十個太陽竟然有九個被羿射落了下來。幸好西王母在他臨行前，偷偷拿掉了一支箭，要不然羿殺得一時性起，很可能把天上所有的太陽都給報銷了。三腳烏鴉從不同的方向接二連三地墜落下來，一共是九個，在地上砸了九個深深的大坑。羿的神箭果然厲害，最后一個幸存的太陽落荒而逃，遠遠地躲到了天邊外，躲在深深的云海后面，一直躲了一個多月，才敢再次膽戰心驚地露出臉來。

等到轟隆隆的噪聲全都安靜下來，大家驚奇地發現原本明亮刺眼的天空，已經完全暗淡了。更讓大家感到驚喜的是，飛沙走石過后，雖然空氣中還彌漫著焦枯的味道，氣溫卻明顯地涼爽了，那種讓人窒息的熱浪已不復存在。一時間，烏云密布，狂風四起，就在人們驚魂未定，一個個伸出腦袋東張西望的時候，豆大的雨珠開始從天而降。

“下雨了!下雨了!”驚呼著的人群忍不住狂叫起來，奔走相告，“好呀，老天爺終于開眼了!”

已一年多沒有見過雨水的老百姓，按捺不住激動萬分的心情，像孩子似的在雨地里奔來奔去。久旱逢甘露!水是生的源泉，也是生的象征，久違的雨水源源不斷，瀕臨滅亡的萬物終于獲得新生。生命將得以延續，美好的生活將重新開始。不知道是誰帶了個頭，大家一起向羿跪了下來，匍匐在地，大聲地贊美起羿來。他們一時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只是叫著喊著羿的名字，感謝最偉大的羿，感謝他用神箭挽救了人類的生命。大家嘰里哇啦歡呼著，叫著喊著羿的名字，聲浪一陣更比一陣高。

以力牧為首的長老，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這些有戎國最有身份的權貴，這些可以決定國家命運的大人物，此時都虔誠地匍匐在地，對偉大的羿表達感激和崇敬。羿在眾人簇擁下，開始踏上回程。一路上，老百姓夾道歡迎英雄歸來，他們喊著叫著，一遍遍歡呼他偉大的名字。到處都是狂喜中揮舞的手臂，到處都是得救后綻放的笑容。羿還在很遠的地方，嫦娥便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喊叫。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響徹云霄。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猛，天空中雷電交加，這些都絲毫不能減低大家的熱情。

嫦娥站在家門口歡迎羿的到來。這是她一生中最激動的一天，也是最幸福的一天。人們向羿歡呼著，一個個把嗓子都喊啞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這么痛痛快快喊過了，大家把所能想到的最好贊美詞，毫無保留地獻給了羿。他們淚流滿面，感激不盡，把羿當作讓自己重獲新生的救命恩人，把羿當作老天爺在人世間的化身，不僅感恩戴德地向羿本人歡呼，在他們看見嫦娥的時候，也忍不住對著她歡呼起來。誰都知道嫦娥與羿的特殊關系，誰都知道如果沒有嫦娥，就不可能會有羿的今日。在這個充滿了紀念意義的日子里，大家不僅要向偉大的羿表示敬意，也同時要向嫦娥這位同樣偉大的女人，表達自己的崇敬和感激之情。

羿出現在嫦娥的眼前。和所有女人一樣，嫦娥只能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羿的消息。只有男人才有機會去親眼目睹羿射日的壯舉。嫦娥心急如焚，迫切地想知道羿的真實情況。終于，好消息像燎原的烈火般很快傳開了，羿的名字突然開始到處傳唱，他的光輝形象也在瞬間迅速放大。歡呼的聲浪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過來，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猛烈。嫦娥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場面。喜悅的熱淚流了下來，她沖了過去，一把摟住了羿。

羿在嫦娥的摟抱下，第一次表現出了不好意思。熱烈的歡呼聲已讓他不知所措，森林般豎起的手臂晃得他眼花繚亂，在巨大的榮譽面前，羿的表情有些恍惚，甚至有些身不由己。現在，他最希望的事情，是自己能盡快地從眼前的噪聲中得到解脫，希望眼前這些人立刻消失。羿只希望回到自己的家里好好地休息一下，他只愿意與嫦娥單獨待在一起。然而蜂擁而至的歡呼人群，早就將他的住處團團地給圍住了。

“好樣的!”嫦娥在他的耳邊喃喃地說著，“羿，你真的是好樣的，好極了!”

羿卻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怎么才能讓這些人走開?”

“你說什么?”

“我想讓這些人趕快走開。”

嫦娥不明白羿為什么要這么說。她告訴他，這些人正在向他致敬。她告訴他，這些人把他當作神。她告訴他，這些人熱愛他，這些人以后將會聽從他的命令。她還告訴他，長老們已經做出許諾，一旦他完成射日的使命，有戎國將封他為最高首領，這是一個男人所能得到的最高榮譽。現在，是長老們兌現自己諾言的時候了，他們應該站出來，宣布羿為有戎國的首領，宣布他為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羿說：“我不要成為首領，我也不要當那個什么最高的統治者。”

嫦娥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她沒想到已經到了現在，他仍然還是不開竅：“那你想干什么呢?”

羿說：“我想和你在一起。”

“傻瓜，你不是已經和我在一起了嗎?”

“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羿，你真是個傻孩子，現在還有誰能阻攔你呢?”嫦娥充滿愛憐地看著他，開導說，“你當了首領，成為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一樣可以和我在一起呀!”

羿說：“我不會離開你。”

嫦娥說：“你當然不會離開我，你為什么會離開我呢?”

羿知道嫦娥根本就沒有明白他的話。嫦娥根本就忘了還有仙丹那件事。她忘了羿如果服了仙丹，便可以回到天上去，永遠地離開人世間。不僅是嫦娥沒有想到，那些正在向羿歡呼的人，也是一個都沒有想到。現在，他們一個個都只知道心存感激，雖然大家都知道羿是個神，都知道他有不同尋常的能力，可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羿為了嫦娥，正準備放棄重新回到天堂做神的機會。

“上面是天堂，和天堂相比，人間便是地獄。”羿很平靜地對嫦娥說，“我要待在地獄里，和你在一起。”

羿成了有戎國眾望所歸的領袖，不過，必須要把以力牧為首的幾個長老排除在外。長老們從一開始就后悔，他們覺得當初輕易許諾把國家交給羿來管理，多少有些不夠慎重。他們不應該那么冒昧。國之重器，豈能輕易地就送給別人?羿得到了廣大民眾的愛戴，長老們一方面不得不順乎民意，宣布羿為有戎國的首領，承認他為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另一方面又像放風箏一樣，雖然把權力交出去了，牽制風箏的那根線還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他們仍然還在控制著國家機器。羿不過是個聽他們吩咐的傀儡，長老們依然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開會討論，動不動做出一個什么決議，然后把這決議交給羿，通過羿發布給有戎國的老百姓。

一開始，由于羿對權力根本就不感興趣，很長一段時間內，長老們和羿之間沒有什么激烈的沖突。羿只是不想讓嫦娥失望，才勉強接受了那些他并不想要的職位。對權力有著濃厚興趣的是嫦娥。她很快就對長老們的做法感到不滿，開始在羿的背后出謀劃策，唆使他挺身而出，跟長老的這個決議那個決議進行對抗。“你要讓他們知道，既然你是首領，就應該是你說了算。”既然很多事情羿都懶得去想，嫦娥便越俎代庖幫他出主意，替他打抱不平，“羿，你不能像穿了鼻孔的牛那樣，讓他們牽著鼻子走，不能讓他們想怎么就怎么，你要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很快，長老們就領教了嫦娥的權力欲。很快，長老們意識到這個女人不好對付。射日之后，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大雨，旱透了的土地得到充分滋潤，小河里有水了，大片的湖泊重新出現，藏在山洞深處的魚群，隨著山洪一起沖了出來。枯樹開始發芽，植物完全復活，久已不見的飛禽走獸，不知道又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轉眼之間，山也青了，水也秀了，到處一片生機。長老們通過開會，又做出了一個決議——他們一本正經地告訴羿，現在國家最重要的就是休養生息，所謂休養，是什么也不用去做，讓有戎國處在一種自然休整的狀態中，通過休養得到恢復。換句話說，羿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他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樣，什么事都別干，在家里好好地歇著就行。對于長老們的這個建議，羿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好，但是嫦娥不樂意了，她知道羿當了首領，如果什么事都不做，毫無作為，那就不再是首領。

嫦娥提出來要為羿修建一座宮殿。考慮到他為大家做出的巨大貢獻，這個要求并不算過分。不管怎么說，首領的房子也是有戎國的面子，羿作為一個國家的首領，只住現在的這個房子，這顯然有些寒磣和不夠體面。長老們于是專門開會討論，大家并不反對修一座宮殿，但在具體問題上卻意見不一。力牧作為長老中最有身份的人發表意見，他的意思是盡可能地小一點，有戎國剛從災難中恢復過來，這時候能節儉就應該節儉。他的理由是無論什么人，要居住的房子總是有限的，即使有戎國的首領也不能例外。貪圖享樂是危險的。羿還年輕，除了嫦娥，他并沒有什么別的家人。一座巨大的宮殿對于他這個閹人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難道只是為了讓他的仆人們去住?

力牧的觀點激怒了嫦娥，她的臉漲得通紅，紅了以后，又變成了紫色。由于并沒有參加長老們的討論，她只能通過造父的轉述，來間接了解到力牧的話。造父的轉述難免添油加醋，難免煽風點火，聽完了他的這番轉述，嫦娥冷笑起來，她看著造父，不動聲色地問：

“我真的是很想知道，你說的這個，是所有長老們的意見呢，還是力牧一個人在這么說?”

“當然是力牧一個人在自說自話。”造父前來通風報信，目的只是為了討好嫦娥，他現在雖然也名列長老，是有權勢的人之一，可是其他長老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力牧這老頭子仗著歲數大一些，處處都是要出風頭的，說什么話都是自以為是。”

嫦娥繼續不動聲色：“現在究竟是誰說了算，誰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是羿，還是力牧?”

造父說：“當然是羿。”

“不，不是羿，是力牧。怎么會是羿呢?現在什么事情都是力牧這個老頭子說了算，當然應該由他來當這個首領。”嫦娥突然板起臉來，讓造父一定要把話帶給長老們，“這樣吧，等宮殿造出來了，就讓力牧這老頭子搬進去住。你去告訴他們，就說這話是羿說的，說他不想再當這個首領了。你告訴那幫老家伙，你就說羿根本就不稀罕這個。力牧他不是有能耐嗎，那就讓他當好了!”

“力牧這老頭子，他怎么配當首領，他太老了!”

嫦娥說：“不老，我看他是一點都不老。”

“力牧也沒有像羿那樣的貢獻，他怎么能和羿相比!”

嫦娥不屑地說：“羿反正是不在乎當這個首領。”

造父悻悻地說：“羿不想當，也輪不到力牧。”

嫦娥問造父：“按照你的意思，又應該輪到誰?”

造父對誰來當首領并不感興趣，他只是不太喜歡力牧，對他的弄權感到不滿。看著嫦娥俏麗的臉色，造父悄悄地轉移了話題：“我聽說羿有一粒仙丹，吃了這粒仙丹，他便可以回到天上去了?”

“怎么，你希望羿趕快回到天上去?”

“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呢?我知道了，那就是你們了，你們都希望羿趕快離開!”

“不能這么說，就算是有人想要羿離開，那也最多是力牧這老東西。”造父連忙將自己撇清，他的眼睛不肯離開嫦娥的臉蛋，色迷迷地說，“不過，當然還是天上更好!”

通過造父的表情，嫦娥知道他這刻心里正在想什么。造父的用意顯而易見，她索性直截了當地點破了：“你是不是覺得，羿去了天上，你就又可以有機可乘，又有了占我便宜的機會?我知道，你心里依然懷著鬼胎，你還在惦記著我呢!”

造父笑著不說話。他覺得羿是個閹人，自己就是承認了還在惦記嫦娥，也不能算是什么大過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嫦娥這樣絕色的女人，沒有男人惦記，豈不是太可惜了。造父感覺良好地心里盤算著，他想自己惦記嫦娥，嫦娥很可能也在惦記他。男歡女愛，人之大欲，哪個女子不思春呢，何況嫦娥與自己已經有過那事了。

嫦娥突然對造父做了一個媚眼，意味深長地說：“不錯，羿是有仙丹的，我告訴你，可不止是一粒，只要他高興，隨時隨地可以帶著我一起去天上，我們才不在乎這個什么首領呢。”

造父對嫦娥的話將信將疑。

力牧想代替羿當首領的消息不翼而飛，有戎國的老百姓立刻沸沸揚揚，一個比一個更憤怒。他們都覺得這事不可思議。一個年老而且已經有點迂腐的力牧，何德何能，竟然敢動代替大英雄羿的腦筋?事實上，力牧并沒有這樣的念頭，因為沒有，他也沒想到要為自己辯護。但是話傳得越來越離譜，力牧的野心被極度地放大了，力牧的形象被極度地扭曲了。有消息說，力牧不僅控制著羿的一言一行，把羿應有的一切權力都架空了，而且獨斷專行，根本聽不進其他長老的勸告。有一個很普遍的說法在流傳，說是力牧打著為羿修建宮殿的幌子，正在為自己偷偷建造豪宅，他打算等宮殿修好后，再不擇手段地把羿逼回到天上去，自己成為有戎國的首領。

在羿之前，有戎國從未有過什么首領。這個國家能夠強大的一個重要法寶，就是卓有成效的集體領導。因為有了集體領導，有戎國的國家機器運轉起來，要比那些以頭人為首領的原始部落有效得多。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那些落后的原始部落已不復存在，集體領導的弊病也開始顯露出來。民主不一定都是好事，沒有一個強有力的能夠獨裁的統治者，有戎國常會陷入一種無序的混亂狀態。長老們只知道沒完沒了開會，很多時間都花在了沒意義的扯皮上。長老們雖然有效地削弱了羿作為首領獨斷專權的能力，但他們對民眾的控制能力卻越來越差，幾乎到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地步。

被傳言激怒的民眾包圍了力牧的住處，他們向院子里投擲石塊，把正腐爛著的死老鼠扔進他的房子，向他的老婆和孩子公開挑釁。他們要求力牧出來對話，可是當老態龍鐘的力牧真走出來的時候，他們除了對他吐口水之外，根本就不聽他說什么。不明真相的人越聚越多，事態也越來越失控，最后，失去理智的民眾變得瘋狂起來，竟然縱火將力牧的房子燒得一干二凈。這場混亂的最終結果，是造父從眾長老中脫穎而出，他從幕后跳到了前臺，名正言順地接了力牧的班，取代了他的位置。

力牧被剝奪了長老頭銜，成為一個遭受眾人唾棄的壞人。造父從一個剛升為長老的新貴，一躍成為長老中最有發言權的人。突然得到擁護的真實原因，是他巧妙地利用了民眾的情緒。當人們都崇拜英雄的時候，誰站出來為羿大唱贊歌，誰就可以輕易地得到大家的認可。力牧的錯誤在于他不知道民眾對羿是如何的愛戴，他低估了羿的受歡迎程度。造父不失時機地發動了一場挽留羿的運動，在這場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中，他讓有戎國的老百姓相信，由于以力牧為首的長老們的所作所為，由于這些老頭子對羿的極度不恭敬，作為天神的羿已經開始厭倦了人間生活，已經產生了要離去的念頭。

羿是老天爺派往人世間的大救星，挽留羿便是拯救人類自己。造父帶領著老百姓到羿的住處周圍游行，一遍遍地呼喊挽留羿的口號，這些口號把羿給徹底弄糊涂了，他百思不解地問嫦娥：

“我并沒有想離開的意思，可是這些人，為什么會覺得我要離開呢?”

嫦娥說：“這說明他們和我一樣，舍不得你離開。” 羿說：“問題是——我沒有想離開。”

“我知道你不想。”

“那為什么還要這么鬧呢?”

嫦娥神秘地笑了，說：“你想不想，是一回事。他們想不想，又是一回事。”

羿本來是想問個明白，可是嫦娥的這話，反而讓他更糊涂了。嫦娥告訴他，為人民所愛戴是件好事，有了民眾的擁護，他這個首領才能當好。當好這個首領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他不應該辜負大家的希望。造父帶領的人還在外面鬧著，大呼小叫，遲遲不肯離去。最后嫦娥十分大方地走了出去，當著眾人的面，代表羿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談話。她充滿激情地告訴大家，因為他們的真誠挽留，本來去意已決的羿，現在決定不走了，他已經決定留下來，和大家在一起共同生活，同舟共濟，讓有戎國變得更強大，讓老百姓的日子變得更好。

嫦娥的話音剛落，歡呼聲立刻驚天動地。為了進一步討好嫦娥，造父開始親自設計并監了，為羿建造了一個超豪華的宮殿。很快，美輪美奐的宮殿落成了，同樣是在造父的主持下，又為羿搞了一個盛大的登基典禮。有戎國的老百姓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宮殿，也從未見過規模如此之大的登基典禮。儀式正式開始前，造父跑來晉謁羿和嫦娥，說自已為羿造了幾個字，希望他們能夠定奪下來，選一個自已喜歡的字，作為羿的封號。他用一根樹棍子在地上畫著，寫下的第一個字是“帝”。羿和嫦娥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造父一本正經地解釋：

“這個字呢，它代表著一朵花。你們看，這不是花的形狀嗎?上面是花把子，中間是花萼，這下面的部分呢，就是下垂的花蕊了。”

嫦娥點點頭，對羿說：“讓他這么一說，倒是有些像。”

造父又在旁邊寫下兩個字，分別是“皇”和“后”然后繼續解釋：

“這個‘皇’字，它看上去像一盞燈，像一盞正在閃閃發亮的明燈。你們看，這上面的部分像不像是燈光，中間是擱油的燈缸，油就擱在這，那下面呢，就是燈的柱子。至于這最后一個字，它是表示有一個人坐在這里。坐在這干什么呢?你們看，他正張開了嘴說話，這里面的一橫，表示是一，就是一個的意思；而這個方框呢，它表示是一張嘴，這張嘴正在說話，說什么，別人就得乖乖地聽什么。為什么呢?因為這個坐著的人，他不是人，他是神，是首領，他正在發布號令，有事要詔諭天下四方。”

羿和嫦娥聽得津津有味，但是直到造父把話說完了，他們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明白為什么要他們從三個字中挑一個字出來。造父的這番話顯然有些深奧。嫦娥看著造父，嘆著氣說：

“你嘮叨了半天，我還是不太明白，什么叫作封號?”

造父說：“封號就是羿一個人專用的稱號，你們從這三個字里，挑出一個來，這以后就是對羿的尊稱，誰也不可以再用這個稱呼了。”

嫦娥說：“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字，只要是羿用過了，別人就不能再用?”

造父覺得自己很難一下子把它解釋清楚，他說：

“這樣吧，反正這砦都是最好的字，一旦選定，它就代表了最大，最有權勢。如果選了帝，羿以后就叫帝羿；如果選了皇，以后就叫爭羿；如果是后，那就是后羿。”

嫦娥看了看羿，希望他能挑一個字。羿看了一會，已記不清造父剛剛說了什么，猶豫了一下，讓嫦娥為他挑。嫦娥想了一會，選中了最后一個字：

“我看還是這個字好，就是‘后’吧，以后你說什么，別人就得乖乖地聽什么，這多好!”

造父說：“好吧，那就叫‘后羿’。”

第二章

登基儀式結束，后羿的稱弓就算是正式定下來。這以后，誰提到他，不能直呼其名地再叫羿，必須要尊稱為陛下才行。經過聲勢浩大的登基儀式，原先那個傻乎乎的羿已不復存在；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有戎國威武莊嚴的統治者后羿陛下。后羿是一國之主，從羿到后羿，只是一字之差，情況卻完全不一樣。造父的想象力確實豐富，他設計的宮殿漂亮極了，不僅有著尤數精美絕倫的房間，最讓人拍案稱奇的，是在宏偉的宮殿前面，還專門設計了一個凸起的大平臺，站在平臺上高高在上的后羿接受大家的朝拜，檢閱他的臣民。居高臨下的感覺非同小可，只有這樣，一個統治者才會真正意識到自己是首領；只有這樣，統治肯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權力至高無上。一旦后羿出現在這個象征著權勢的平臺上，所有在場的人，不管足普通民眾，還是有地位的大臣，都得立刻乖乖地跪下請安。大家都被后羿的威嚴給鎮住，不得不以此來表現自己對后羿的臣服。后羿不揮手示意，他們這些做臣民的，就得一直老老實實地跪在那里。

日睹這樣的場景，嫦娥心潮澎湃，這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事情。她沒想到造父會這么有心機，把事情辦得這么漂亮，這么有效率。事實充分證明，造父精心策劃的登基大典很有必要。從現在開始，經過這番儀式的折騰，有戎國老百姓大開眼界，他們對后羿已不僅是愛戴，更多了一種過去不曾有過的敬畏。嫦娥終于明白了，原來愛戴和敬畏都是必要的，愛戴是敬畏的基礎，敬畏又能夠進一步加深愛戴。一個統治者需要愛戴，同樣更需要敬畏，沒有敬畏，不可能持久地維持住愛戴。

私下里，嫦娥曾偷偷問后羿，問他高高在上的感受。她想知道站在凸起的平臺上，萬人注目，掌聲雷動，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后羿聽了大笑，說沒想到人世間會有這樣的好事，當初為了她，他放棄回天上去做神仙，顯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高高在上被人敬仰的滋味真的很不錯，看著那么多人傻傻地匍匐在你面前，向你的影子叩頭，對你山呼萬歲，這種樂趣只有人間才會有。后羿說他現在對天堂的生活，已沒有一點點留戀，他覺得就像現在這樣便非常好。嫦娥沒想到后羿會這樣得意，這樣滿足，不禁想到了自己收藏著的仙丹，想到那能讓后羿重新回到天堂的靈丹妙藥，說你既然是這么想，既然是這么喜歡人間，那么我干脆就把仙丹扔掉算了。

后羿說：“你扔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嫦娥說：“我可記得陛下當初說過的話，陛下說過天上是天堂，人間是地獄，這話我還都記著呢，怎么樣，沒說錯吧?陛下是這么說的，不是嗎?”

“看來地獄也有它好的地方!”

后羿深有感慨地回了一句。與過去相比，他似乎一下子變了一個人，變得更成熟了。后羿再也不是以往的那個小男孩，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大男人。讓嫦娥感到意外的，他不只是變得成熟，而且開始有了一點心機，開始知道明辨是非了。雖然一天到晚不出門，就待在深宮里，可是他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并不比別人知道得少。嫦娥對造父的所作所為贊不絕口，一個勁地夸他表揚他，沒完沒了地拿他與力牧做比較，說他這兒好那兒不錯，沒想到后羿一眼就看穿了造父的不懷好意：

“和力牧這老頭子比起來，造父一點也不比他好。”

嫦娥很吃驚后羿會這么想。

后羿說：“要說壞，他比力牧更壞。”

嫦娥不解地說：“他可是處處都在討陛下的好。”

后羿說：“討我的好，還不都是為了討好你。”

嫦娥立刻有些臉紅，紅得仿佛是剛被烈火烤過。她吃驚后羿竟然會有這般見識，吃驚他現在果然是跟過去不一樣了，竟然能夠不為表面的東西所迷惑，一針見血地就看出了造父的用心。

嫦娥說：“他討好我，陛下不高興了?”

后羿坦然地說：“我干嗎不高興?他討好你又有什么不好?我很愿意他這么做。”

“陛下真的很愿意?”

“很愿恿。”

嫦娥很快發現后羿說的是百分之百的真話。很顯然，后羿早在一開始，就非常清醒地意識到造父的用心。嫦娥有些擔心，她擔心后羿會因此不高興，會因此吃醋，可是她很快就發現擔心心有些多余。后羿并不在乎造父討好她，在以后漫長的日子里，后羿一如既往地愛著嫦娥，對她一直懷著刻骨銘心的愛，他似乎從來就不知道嫉妒。不管情況怎么變化，他始終是不折不扣地依戀著她。在后羿的腦子里，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嫉妒這兩個字。

漸漸地，后羿開始厭倦在宮殿里待著。沒完沒了地接受大家的朝拜，一次又一次地檢閱自己的臣民，所有這些都讓后羿感到沒意思。再好玩的事情也不能一個勁重復。他開始懷念有力牧的日子，在那時候，后羿什么事都可以不用過問，他只是一個簡單快樂的傀儡，亂七八糟的瑣事，交給長老們去處理就行了。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造父把后羿推到了權力的頂峰，有戎國的一切似乎都與后羿有關，事無巨細，都要拿過來麻煩他。說到底，造父只是個很出色的能工巧匠，在管理國家方面，根本就是一竅不通。況且他的心思，大多用在了如何接近嫦娥身上。和力牧不一樣，造父對行使權力并不太感興趣，與獲得權力相比，造父更愿意獲得的是嫦娥，事實卻讓他感到失望，嫦娥一直有意回避他，存心不跟他見面，加上后羿總是在場，就算有時候見到了嫦娥，也沒什么可以調情的機會。

機會終于送上門來了。一天上朝，一位來自馬當山的報信人，神色慌張地向后羿稟報最近發生的事情：

“陛下，在西邊的馬當山，新出現了一個怪物。”

“怪物，什么怪物?”后羿不當回事地說，“不著急，你慢慢地說。”

報信人說：“那怪物名叫禊俞，長的樣子極其可怕，它生著龍一樣的腦袋，生著老虎一樣的爪子，叫起來的那個聲音，好像是小孩子在啼哭，每次哭完之后，就跑到山下來，隨便抓幾個人，像啃甘蔗一樣將人嚼碎了吃，把渣子吐了一地。”

“這事還不好辦嗎?派上幾個人，去把那個禊俞殺了，不就行了?”后羿沒有感到吃驚，他也不知道這個禊俞不好對付。在那個年頭，獅子老虎吃個把人是經常的事，因此并不把它放在心上。報信人不往下說了，他看了看造父，正好造父也在偷眼看他。兩個人的目光這么別有用心地對視，后羿全看在眼里。

造父心虛地白了送信人一眼，說：“你盯著我干什么，有什么話，直接對陛下說。”

后羿說：“是呀，有什么話，你不能對朕說?”

報信人支支吾吾，低聲說：“回陛下，人是派了，已派了好幾次了，不過——”

“既然已派人去了，這事情不就結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報信人說：“派去的人，都讓禊俞給吃了。”

“都讓禊俞吃了?”

“都吃了。”

后羿大怒，說既然是這樣，為什么不早一點來報告。報信人不敢再吭聲，因為要說報告，他其實早就跟造父報告過了。通常情況下，造父知道了一點大事小事，都要不厭其煩地告訴后羿；唯獨這一件，他是故意先瞞著不報。后羿不由得回過頭來，看了看造父，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肚子里藏著話要說。

后羿對造父說：“好了，也別藏著掖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說吧。”

“陛下，這件事非同尋常。”造父此時也不再賣關子，他按捺不住得意，畢恭畢敬地對后羿說，“臣等已經商量過了，看來、看來這一次是非要陛下親自出馬才行了。”

“造父的話差矣，”一位老臣挺身而出，阻攔說，“陛下，臣等確實商量過此事，不過并非像造父說的那樣，要陛下親自出馬。陛下乃一國之君，為了區區的一個怪物禊俞，怎么能讓國君離開他的宮殿呢?”

有人跟著附和：“陛下，此話有理，國不可一日無君，請陛下三思。”

于是在場的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見，大多數都不贊成后羿親自出馬。造父有些失望，話里有話地說：

“諸位的這些話，要說也在理，陛下作為一國之君，最好是待在宮殿里。可是眼下此事甚急，陛下若是不出手，其他人怕是也對付不了。要不然，你們都給我說說看，誰還有這個能耐?”一時間鴉雀無聲。

造父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當然，陛下到底是不是親自出馬，這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后羿想了想，仍然是不當回事地說：“好吧，朕正好也想出去走動走動，就讓朕去射殺這個該死的禊俞吧。你們不用為朕擔心，朕很快就會回來的。”

大家還想進一步挽留，可是后羿已做出了他的決定，別人也就不便再阻攔了。第二天，后羿挽了他的弓箭，準備動身去馬當山。臨行前，自然免不了與嫦娥有一番纏綿。嫦娥依依不舍，說陛下干嗎非要聽造父的話，陛下難道還看不出來，他就是想讓陛下離開這里。后羿說，造父這心里是怎么想的，朕自然完全知道。不過自從射日以后，朕就沒有再摸過弓箭，現在，朕這手也有些癢癢了，很想出去轉轉。嫦娥說，出去轉轉，陛下倒是想得痛快，在宮里待膩味了，就想出去玩玩，我還想出去玩玩呢，陛下倒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后羿說他射殺了那頭禊俞后，會以最快的速度回來。他確實有些舍不得離開嫦娥，可是又更想到外面去玩，后羿覺得自己在宮殿已經憋壞了，現在正好可以借著射殺禊俞出去散散心。到了馬當山以后，那禊俞大約也是知道后羿的厲害，躲在茂密的樹林里不肯出來。后羿看不見它的蹤影，便讓手下放火燒山，煙熏火烤，那怪物有些受不了，叫喊著向后羿直撲過來。后羿引弓不發，一直等到它快到自己面前，才將箭射出去，那禊俞雖然是個很大的怪物，哪里經受得起這樣的一箭，立刻死在了后羿的面前。

禊俞除了，天下并沒有因此太平，西邊馬當山上的怪物剛除掉，南邊的疇華之野，又冒出一個叫鑿齒的怪物。與禊俞一樣，這鑿齒也喜歡吃人，也是以人肉為基本食糧。長著一個老鼠模樣的小腦袋，身體卻有三匹馬那么大，最特別的地方是它還像大象那樣，也長著一對長長的利齒。鑿齒行動敏捷，健步如飛，來去像一陣風吹過。它的胃口很大，每天要吃掉好幾個人。這邊禊俞之患剛除，那邊鑿齒的禍害又讓人不能忍受。后羿馬不停蹄，風塵仆仆地又趕到了疇華，不費吹灰之力，將鑿齒給射殺了。

殺了禊俞和鑿齒以后，后羿再次名聲大噪。接下來，他干脆就在外面周游，哪里有怪物興風作浪，他便出現在哪里。被后羿射殺的食人怪物還有九嬰和大風。九嬰是生活在北方兇水之上的怪物，生著九個腦袋，張開嘴來，既能噴水，也能噴火。大風是一只巨大的鳥，主要是在東方的海邊為害，它的翅膀掠過的時候，常有大風伴隨，風大得足以能把人給吹起來，讓人像樹葉一樣在天上飄來飄去。后羿毫不留情地將這些怪物一一射殺，為老百姓除去了禍害，他們對他的感激之情，又進一步地加深了。

在后羿射殺的怪物中，值得一提的還有封稀。這家伙其實就是一頭大野豬，特別之處在于，這頭成了精的野豬太大了一些，長牙利爪，比人們能見到的最大的大象個頭還要大。封稀比后羿射殺的所有怪物都聰明，它藏在一片很大的桑樹林里，無論你想什么辦法熏它攆它，它就是不肯出來送死。封稀的皮很厚，十分光滑，后羿用箭射它，那箭一碰到它的皮，就會立刻改變方向。讓圍觀的人感到詫異的，是這頭看上去很笨拙的畜生，會突然回過頭來，一口咬住后羿射向它的追逐之箭。這一招“嚙鏃法”，后羿當年與牛黎國的長狄比試武藝時，就曾經為大家表演過，沒想到如此獨門的絕技，封稀竟然也會。

最后，后羿還是找到了封稀的弱點，他把箭從它的腳后跟里射了進去。這個部位是封稀身體上唯一的薄弱點，箭一旦射中了，封稀就再也跑不遠，只能乖乖地被活捉。后羿的本意，是想把活捉的封稀帶回去，讓有戎國的老百姓開開眼界；同時也想作為禮物送給嫦娥，她此刻正在宮里苦苦等著后羿的歸來，如果嫦娥愿意，可以把它當作寵物來飼養。不料這封稀是個倔脾氣，被活捉之后，它竟然賭起氣來，既不吃也不喝，硬是把自己給生生地餓死了。

凱旋歸來的后羿受到了老百姓熱烈歡迎，他誅除惡禽猛獸的英雄事跡，早已傳遍了有戎國的每個角落。最高興的當然還是嫦娥，她朝思暮想，日日夜夜地為后羿的安全擔心，現在終于把他給盼回來了。短暫的分別讓后羿和嫦娥變得更加恩愛，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甜蜜。嫦娥發誓，以后再也不與后羿分開了，她信誓旦旦地說：

“以后無論陛下去哪，我都會跟著，哪怕陛下是去死。”后羿說：“朕是天上的神，怎么會死呢?” “我擔心陛下殺不了那些怪物，反被怪物給傷害了。” 嫦娥向后羿傾訴著自己的日思夜想。她說陛下不在的時候，我老是在做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夢到陛下在追一個怪物，那怪物在前面跑，陛下在后面追。怪物生著長長的腿，跑得飛快，陛下根本就追不上它。追呀追呀，后來怪物跑到了天邊，陛下也就追到了天邊。再后來，怪物不在了，怪物變成了神仙。陛下呢，也不見了，也變成了神仙，原來你們都是神仙。這以后。陛下就一直待在天上，再也不回來了。

后羿覺得嫦娥的想法不可思議。他說自己既然已經把仙丹交給她保管，就是要讓嫦娥放心，自己絕不會離她而去。后羿怎么會舍得離開嫦娥呢?外面的世界很好玩，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要是嫦娥真覺得一個人待在宮里太寂寞，以后他可以帶著她一起出去。他們可以一起去周游世界，走遍千山萬水，走到天涯海角。后羿說，如果你再也不想與朕分開，連短暫的別離也感到不可忍受的話，以后我們就一直待在一起，無論朕去什么地方，朕都帶著你。

嫦娥說：“好吧，這話可是陛下說的。你現在已經是陛下了，說了話要算話的。”

后羿笑著說：“朕既然是陛下，當然要說話算話。”

“陛下不能騙我。”

“陛下怎么會騙人?”

嫦娥心目中的后羿，總是在不斷地變化。不管他怎么變，都讓嫦娥越來越喜歡他，對他越來越入迷，越來越覺得離不開他。就像嫦娥變得越來越美麗一樣，后羿也是變得越來越英俊，在有戎國，再也找不到比后羿更帥氣的小伙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威武的男人。嫦娥說不清自己對后羿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是母愛，是對小弟弟的愛，還是男女之間那種單純的性愛，反正是許多種愛，錯綜復雜地揉在了一起。同樣的道理，別人看待嫦娥與后羿之間的關系，也是錯綜復雜，他們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吃不準她與后羿究竟應該算是什么關系。

后羿在外面除害獵殺怪物，以造父為首的幾個男人。一直沒有停止過對嫦娥的性騷擾。騷擾的方法可以說是五花八門，讓心存憂慮的嫦娥防不勝防。在造父們的心目中，既然后羿是個閹人，既然這個閹人現在又不在宮里，他們跟美貌的嫦娥調調情，嚇唬嚇唬她，撥弄撥弄她那根神經緊張的琴弦，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好花堪折直須折，好好的地荒著不種太可惜了，他們憑什么要放過她呢。

雖然嫦娥一次次地表現出了憤怒，但是色膽包天的造父們，根本就不去理會她是真憤怒，還是假裝正經。后羿在外面云游四方，誅除惡禽猛獸，造父們便在宮殿里大獻殷勤，輪番進攻。他們想出了各種招數，向嫦娥討好，向嫦娥施壓。他們一次次暗示，暗示后羿很可能已在外面出了事故。在造父們的嘴里，很短的時間內，后羿已經遇難了無數次。造父們還暗示，如果后羿真出了什么問題，只要嫦娥愿意，只要她愿意很好地配合，他們甚至可以推舉她為女王。 嫦娥說：“我不懂什么叫作女王。” 造父們說：“女王就是女首領。” 嫦娥說：“你們休想!我才不要做一個聽你們話的女首領呢，我絕不會做!”

后羿的勝利凱旋，讓嫦娥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她決定要借此機會，好好地教訓教訓以造父為代表的好色男人，要讓他們知道后羿的英雄本色。她要讓他們知道，后羿比有戎國所有的男人都更出色。這一天，嫦娥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這一天，嫦娥決定要公開一個大家還都不知道的秘密，要給有戎國的所有人一個最大驚喜。這一天，嫦娥要把后羿仍然是個男人的消息，公布于眾，大白于天下。

這一天，站在凸出的平臺上，后羿像往常一樣，又一次接受大家的朝拜，又一次檢閱他的臣民。當那些固定的儀式即將結束的時候，嫦娥突然從后宮跑了出來，跑到了平臺上，滿面春風站在那，臉色潮紅，大聲地宣布自己有話要說。所有的人都感到吃驚，不知道她要說什么。

嫦娥說：“今天我豁出去了，要把這個秘密說出來!”

底下一片騷動。后羿看著嫦娥，有些摸不著頭腦。

嫦娥說：“這個秘密索性說出來也好。我知道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你們都以為自己的陛下是個廢人。不錯，你們都佩服陛下，都敬畏陛下，都愛戴陛下，可是我還知道你們心底里是怎么想的，你們都覺得陛下不是個男人，都可惜陛下不是——”

底下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騷動了，完全是一片不可控制的混亂。造父們目瞪口呆，沒想到嫦娥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后羿顯得十分平靜，他的臉上面帶微笑，回過頭來，含情脈脈地看著嫦娥。

“可是你們錯了，”嫦娥大聲地說著，“你們都錯了!陛下根本就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這時候，要想不引起混亂都不可能了。大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是一陣陣開心的哄笑，造父們尤其笑得厲害。嫦娥終于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耐心，她已經忍無可忍，已經接近瘋狂，突然歇斯底里地對后羿叫了起來：

“好吧陛下，陛下就把自己的那個玩意掏出來，讓他們看看，就讓他們看看!”

一時間，原本笑聲不斷的廣場，突然問鴉雀無聲。后羿很奇怪她竟然會在此時此地，如此沖動，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來。嫦娥似乎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然而話既然已說出口了，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樣，不可能再收回去。靜默了一段時間，廣場上再次響起了笑聲，這一次，笑聲更加熱烈，笑聲更加激動人心。后羿被這些笑聲弄得不知所措，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時候，人們也是對他被閹了睪丸的生殖器官感興趣。那時候，后羿經常讓人們欣賞他那個受過傷的玩意。如今后羿已經成了有戎國的國君，他不禁有些迷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在眾人面前，把自己的家伙掏出來。

這場鬧劇最后以一種折衷的方式收場。后羿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展示自己的利器。雖然已經當了國君，當了有戎國的最高統治者，童年時喜歡惡作劇的那個頑劣脾性，還沒有完全從他的身上消失。如果大家真是那么有興趣，后羿為什么不展示一下自己呢?眾目睽睽之下，就在他準備解開褲子的時候，情急之中的嫦娥突然改了主意。她突然覺得沒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讓所有的人都欣賞到后羿的那個玩意。就算是為了賭氣，也沒必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公開展覽。事實上，只要讓造父們見識一下就足夠了，只要讓他們看上一眼，就會立刻真相大白。造父們一個個都自以為是，一個個都以為自己比后羿更像男人。現在，嫦娥要讓他們自慚形穢，讓他們知道后羿才是一個最出色的男人!她氣鼓鼓地說：

“你們幾個不要臉的東西都好好看看!你們都要用自己的眼睛，給我看仔細了!你們這些該死的男人，你們這些沒有廉恥的下流東西，也小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你們憑什么覺得我會喜歡你們，憑什么?”

造父當眾檢驗了后羿的家伙，他懇請后羿背對大眾，由他來宣布自己看到的結果。從造父驚慌和靦腆的臉上，大家已經明白怎么回事。后羿既然是神，那么無論發生什么樣的事情都有可能。造父顯然被自己所看到的東西給震撼了，他看到了一個十分出色的陰莖，比常人的長，比常人的粗壯。盡管并小處在完全勃起狀態，但是它所可能產生的力量，已經顯而易見。緊隨造父之后，還有幾個男人跟著一起過來欣賞，他們像造父一樣震驚，一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顯然只是一場小范圍的體檢，廣場上人頭攢動，大家都想踮起腳來目睹一個究竟，可是后羿背對著大家，除了站前排的極少數人，站在后面的觀眾根本就看不清楚。后羿突然開始旋轉他的身體，他近乎淘氣地豎起了自己的男根，雄赳赳氣昂昂，像一柄利劍銳利而堅強，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第三章

早在后羿凱旋之前，嫦娥在宮中行為不檢的謠言，就已經沸沸揚揚地到處傳播開了。后羿是個閹人，閹人自然就是不舉，不能玩男歡女愛的把戲，嫦娥于是自然而然就不安于室。這些順理成章的謠言，都是造父他們故意放出去的，既然小能真正地從嫦娥那里獲得一‘點什么好處，他們便集體選擇了討嘴上便宜。兒事都得有個合理的說法，造父們敢于如此肆無忌憚，是他們都知道后羿并不是一個喜歡吃醋的男人。毫無疑問，后羿是個英雄好漢，是拯救有戒國的偉大人物，可是這并不意味著他樣樣都行。在造父們看來，一個不能行使男人義務的人，就不應該算作男人，他就不應該為自己是否戴上了綠帽子大動肝火、

造父們把謠言先傳給了自己身邊的女人，然后又經過這些女人的大嘴巴，讓有戎國人人都知，婦孺皆曉。在積極傳播謠言的女人中，最憤怒也最起勁的是末嬉。就像貓和老鼠是天敵一樣，嫦娥與末嬉之間的敵意，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減弱半分，恰恰相反，雖然幾乎不碰面，倆人之間的仇恨卻越來越深。在末嬉這里，起碼有兩個足夠的理由，讓她繼續對嫦娥恨之入骨。首先是嫦娥令人羨慕的現狀，想到這個一向小如自己的女人，竟然住在了宮殿里，過著娘娘一般的幸福生活，末嬉的心里猶如刀絞；其次，造父對嫦娥念念不忘，也讓她醋意大發，這仿佛是在末嬉被刀絞過的感情傷口上撒鹽，在正燃燒著的嫉妒火焰上澆油。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總是不愿意別的女人比自己更好，尤其是自己的男人所覬覦的那個女人。

嫦娥的氣息像腐尸一樣散發著惡臭，讓末嬉喘不過氣來。為了報復嫦娥，末嬉不惜到處散布流言，不僅如此，她還即興地充滿想象力地不斷編造新的故事。只要一逮著機會，便要進行最惡毒的人身攻擊。在末嬉的嘴里，嫦娥成了天下最淫蕩的女人，她與自己所能見到的每一個男人私通，把后羿的宮殿變成淫亂的樂園。背后攻擊嫦娥，成為末嬉日常生活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為造父對嫦娥不可理喻的癡迷，已成了末嬉心中真正的痛，成了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末嬉想不明白，造父為什么會對嫦娥那么念念不忘，那么癡心不改，仿佛中了邪一樣。嫦娥占據了造父心靈中太多的空間，自從在工作坊里占了一次便宜之后，他心中便有一個始終解不開的疙瘩。造父總是在盤算，盤算著如何才能再一次在那張巨大的工作臺上，與嫦娥鴛夢重溫舊戲再演。過于輕易的得手，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就好像是一根擱在毛驢鼻子前的胡蘿卜，誘人的香味讓他欲罷不能。造父傻乎乎地在嫦娥的周圍繞著圈子，他垂涎三尺，眼睛里放射著狼一樣的綠光。

未嬉妒火中燒，悻悻地對造父說：

“你當初選了我，真是瞎了眼睛。”

造父一向有些寵末嬉，當然這是針對自己的其他女人。如果與嫦娥相比，末嬉現在就只能是狗屁不如。為了能和嫦娥再有一夕之歡，造父愿意毫不猶豫地放棄末嬉，就算是將她打入地獄也在所不惜。末嬉說得對，造父當初存挑選女俘時，確實是瞎了眼，他不該選擇末嬉，尤其不該在嫦娥打算要跟著一起走的時候，竟然會狠心地拒絕。那一塊就在嘴邊的肥肉，很輕易地便被造父給放棄了!當時的嫦娥實在是小了一些，造父一點也沒想到她會在日后變成一個如此絕色的小婦人。

末嬉咬牙切齒地說：“可惜了，可惜你現在就是后悔，也已經來不及!”

后羿向造父展現了自己的利器，造父被深深地震撼了。在男女交往方面，造父一向自恃甚高。毫無疑問，造父看到了一個小同尋常的陰莖，看到了它疲軟和勃起時的模樣。現在，造父突然想明白了嫦娥為什么會一次又一次拒絕自己，為什么會那么難以再次上手。他終于想明白了嫦娥與后羿之間的驚人秘密，想明白她當初為什么愿意犧牲自己。為了后羿，嫦娥不惜成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羿最后能夠成為后羿，與嫦娥的幫助密不可分。男人的成功總是和女人分不開，有了嫦娥這樣的女人，后羿想不偉大都不可能。

造父把末嬉帶到了自已的工作坊，讓她扮成嫦娥躺到了工作臺上。這樣的游戲已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會給末嬉帶來驚人的痛楚。造父一旦玩起這游戲便不知疲倦，他一件接著一件地剝去末嬉的衣服，想象自己是后羿，而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末嬉就是嫦娥。他讓末嬉稱呼自己為陛下，讓她向自己一次次地發出邀請。最后，末嬉終于不耐煩了，她早就忍無可忍。末嬉說：“我躺在這有什么意思呢，我再怎么假裝是她，我也不會是她。你覺得我是，可是我不是。”

造父狠狠地扇了末嬉一個耳光：“我說你是，你就是。我說你不是，你就不是。”

“好吧，你說吧，我是，還是不是?”

造父再一次扇了術嬉兩記耳光：“你不是，你當然不是!”

屈辱的眼淚從末嬉的眼角淌了出來。 追隨造父一起向嫦娥大獻殷勤的，還有吳能和吳用兄弟。這兄弟倆的膽大妄為，青出于藍勝于藍，追求起嫦娥來幾乎是百無禁忌，全不把偉大的后羿放在眼里。他們神氣活現地出入宮廷，談笑風生，處處以自己是后羿的兄弟自稱。后羿對待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見弟倆，也確實不薄，畢竟他們共同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畢竟他們曾經是一家人。現在，吳能和吳用兄弟開始處在了恐懼中，他們突然明白，后羿原來是一個性能力十分出眾的男人。他們突然明白，自己曾經有過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舉動，顯然是有點太愚蠢了。

吳能被封為宮廷的衛隊長，吳用是副隊長。這正副衛隊長的頭銜，是嫦娥專門為他們設計的，因為她需要有人成為自己的耳目。吳能和吳用兄弟在一段時間里，成為了嫦娥不可或缺的親信，他們負責打聽外面的小道消息，到處搜集情報。嫦娥根本不用走出宮門一步，外面的各種消息，便會通過這兄弟倆的嘴巴，自動傳到她的耳朵里。后羿在外面誅除惡禽猛獸，已經到了什么地方；他每次獵殺了一個怪物，老百姓會有什么反應，有些什么議論，如何準備舉行慶祝活動，她對這些都是一清二楚。嫦娥不僅知道老百姓對后羿的態度，而且也知道大家對自己的觀點，她清楚地知道大家都在背后怎么議論她。對于自己在宮中行為不檢的那些議論，嫦娥一直在琢磨對付它的最好辦法。如何收拾制造謠言的造父們，成了她嚴重的心病，經過苦思冥想，嫦娥終于明白了，要想收拾禍首造父，不妨先從收拾吳能吳用兄弟下手，因為這兄弟倆自己就是制造和傳播謠言的隊伍中的一員。

嫦娥決定當著后羿的面，先和他們討論一下這些沸沸揚揚的流言蜚語。她不動聲色地開始了自己的談話，要作為哥哥的吳能先回答她的一個問題。嫦娥說自己很想弄明白，她與后羿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她說她想弄明白，他們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吳能看了看弟弟吳用，又看了看后羿，知道這問題不好回答，嘿嘿地傻笑起來。吳用不知深淺，自說白話搶著回答了，他討好地說：

“那還用說，陛下是這個國家的國君，陛下如今說起‘我’來，都不說‘我’了，說‘朕’，您想，陛下是朕，你自然也就是娘娘了。”

嫦娥反問說：“娘娘，什么叫娘娘呢，我還真不太知道。”

吳用說：“娘娘就是女人里面最了不起的那個。”

“怎么才叫最了不起呢?”

“最了不起就是，就是除了陛下，再挨著排下來，就應該是輪到娘娘您了。”

“我有那么了不起嗎?”

“您當然是了不起。”

嫦娥看了一眼不吭聲的吳能，話里有話地問他：“照他的那意思，我真是個娘娘了?”

既然吳用這么說了，吳能只好沿著弟弟的話說下去，他十分恭敬地說：“不錯，您當然是娘娘。”

嫦娥繼續反問：“我是?不會吧。”

吳用吳能異口同聲：“當然是，當然是。”

嫦娥冷笑：“我看我不是。我若真是娘娘，怎么會有那么多的人，惦記著要吃我的豆腐，想占我的便宜呢?”

后羿似乎不太明白什么是吃豆腐和占便宜，不過，他已經看出了嫦娥的不太高興。他顯然是很在乎嫦娥的高興和不高興，便瞪著眼睛看著他們。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后羿和顏悅色地問嫦娥：

“朕不在的時候，難道是有誰欺負了你?”

嫦娥說：“有沒有人欺負我，陛下可以問問他們。”

后羿轉過臉來，看著吳能和吳用。兄弟倆開始感到驚恐，他們害怕后羿此時會突然變臉。時過境遷，今天的后羿與原來的羿早已不一樣了，他如今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只要他一不高興，他們兄弟倆的小命就會立刻完蛋。巨大的恐懼讓他們不知所措，他們害怕嫦娥會進一步說出什么不好聽的話來，幸好她該收的時候收住了，沒有接著往下說。后羿等了一會，聽不到下文，便對吳能吳用兄弟交代，他的話里果然已透露出了十分的威嚴，他說：“朕聽見你們剛剛說什么了。好吧，既然你們都說她是娘娘，那以后就一定要乖乖地聽她的話，她說什么，你們就一定要聽什么，不得有半點違抗。以后，她要你們活，你們就活，她要你們去死，你們就應該立刻去死。”

這是后羿第一次用這么嚴厲的口氣對他們說話，吳能和吳用兄弟連忙跪到地上，說：“陛下的話，一言九鼎，我們不敢違抗。”

后羿糾正說：“是娘娘的話，你們不得違抗。”

嫦娥開始行使自己當娘娘的權力，開始一一收拾她的對頭。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吳能吳用兄弟，先去把他們的爹吳剛捉來問罪。兄弟倆得令也不敢怠慢，立刻來了一個大義滅親，火速地去捉拿吳剛。吳剛很是委屈，不明白要綁他去宮里做什么。他掙扎著，讓自己的兩個寶貝兒子先把該說的話說清楚。吳用說，綁你老人家到宮里去，當然是要治你的罪，你以為還會請你去玩呀。吳剛說我何罪之有?陛下現在雖然是陛下了，畢竟他當年也喊過我一聲爹。我都不明白了，怎么我現如今反倒是有罪了。吳能說，爹，你別鬧了好不好。你想想，你好好地想一想，就憑你當年把陛下的那玩意給閹了，就這一條，還不夠治你的罪?

到大獄里一審訊，吳剛自然是要把這件事情，全部推到了造父身上。冤有頭債有主，當初閹掉后羿的睪丸，確確實實是造父出的餿主意。說老實話，吳剛那時候也有些舍不得，這一點不用旁人作證，嫦娥自己心里就一清二楚。那時候，造父的地位高，他說過的話，吳剛不能不聽，也不敢不聽。對吳剛的審訊很快結束，證據確鑿事實清楚，吳能吳用立刻馬不停蹄地又去捉拿造父。審訊吳剛本來就只是走過場，要抓住整治造父的把柄才是真正目的。當吳能吳用趕到造父家的時候，毫無準備的造父正在工作坊里折騰末嬉，他讓她穿著一件與嫦娥式樣差不多的衣服，在那張寬大的工作臺上不停地扭動，一邊扭動，一邊自報家門地說自己就是嫦娥那個臭婊子。末嬉顯然不喜歡自己扮演的角色，她非常討厭這種無聊的游戲，然而為了取悅造父，她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去做。正做著，吳能和吳用直截了當地闖了進去。

造父有些生氣，說：“你們兩個好大膽子，憑什么就這么大大咧咧地進來了?”

末嬉站在工作臺上，手足無措，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下來，還是繼續站在上面。吳能對她擠了擠眼睛，回過頭來，不動聲色地對造父說：“您先別急著生氣，造父大人，是娘娘她要請你去。”

造父一肚子不高興，不知輕重地說了一句：“娘娘，我還沒聽說過有戎國有什么娘娘。怎么了，有戎國什么時候又冒出一位娘娘了?”

“哎喲，您可不要揣著聰明裝糊涂”，吳用提醒他說，“誰是娘娘，您這心里自然是透亮。”

“我透亮個屁!”造父繼續不屑地說，“我是一點都不明白。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到底誰是娘娘?我只知道有戎國有個后羿，沒聽說還有什么娘娘。”

吳能說：“好吧，造父大人，這話可是您說的。您說了，可別后悔。”

吳用說：“是呀，您可沒地方去買后悔藥。”

“我說了，我就是說了，你們又能拿我怎么樣?”造父揮揮手，示意末嬉繼續在工作臺上扭動她的水蛇腰，“就我，像是一個要買后悔藥的人嗎?”

吳能和吳用也不多說什么，在末嬉的眼皮底下，上前就把造父給綁了，不由分說地押往大獄。造父做夢也不會想到，顯赫一時的自己，最后會享受到這種待遇，一路走，一路還在嚷嚷。他說你們這是干什么，竟然敢就這樣把我給綁了。有戎國的老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他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看見平時神氣活現的造父，現在叫吳能和吳用綁著下大獄，都覺得這事有趣和好玩。很快，造父被送到了關他的地方，到了那里，吳能吳用兄弟依然是什么話也不多說，把他往一間又潮又濕的牢房里一扔，掉頭就走。

造父狂呼亂叫，他說：“喂，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憑什么就這么把我扔在這?憑什么?我要見陛下，我有話要對陛下說!”

無論造父怎么呼喊，反正是沒人理他。這樣一關就是十天，整整十天，呼天天不理，叫地地不應。造父終于沒有了脾氣。十天以后，嫦娥光彩照人地出現了，她是專程來見造父的，遠遠地站在牢房外面，看著他不停地冷笑。到了這個時候，造父不想再斗氣了，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她的對手，不得不開始服軟。他說我知道你的厲害了，你厲害，你是真的厲害，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你確實是這個國家的娘娘，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你就權當著開個恩吧，放了我。造父自忖平時對嫦娥雖然有所得罪，看在他有過那些功勞分上，請她放自己一馬也不為過。

嫦娥說：“我自然是想放你一馬，就是怕這個國家的老百姓，他們不肯答應。”

“老百姓憑什么要這么恨我呢?”

“就憑你當初出主意割掉了陛下的那玩意!”

“那玩意，什么玩意?”

嫦娥說：“你也不用裝糊涂了，當初可是你讓吳剛干的，都是你出的主意。”

造父現在終于明白嫦娥說的是什么了，她說的是后羿被閹去的睪丸。這真是有些意想不到。造父沒想到她會用這件事來算計自己。雖然只是一筆陳年爛芝麻的舊賬，他知道認起真來，這絕不是鬧著玩的一件事。力牧的前車之鑒已經放在那了，真要為了這個治他的罪，造父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好男不跟女斗，嫦娥的種種厲害，造父早就領教過了，可是并沒有想到她會在此時此刻，使出這樣一個殺手锏。現在，造父是真的服軟了，他斗志全無，卻還不愿意最后認輸。在舉手投降之前，他決定與嫦娥開誠布公地談一次。造父十分坦誠地告訴嫦娥，說自己確實是打內心里喜歡她，他是真的喜歡她。如果喜歡一個人也可以算是過錯的話，那么他就心甘情愿地承認這個過錯。造父說他沒想到她竟然會因此這么恨自己。

嫦娥悠悠地說：“對你這個人嗎，我也談不上有多恨，當然，也談不上多喜歡。”

“既然是這樣，既然談不上有多恨，”造父有些想不明白，“那你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

嫦娥說：“你真是一點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造父一臉的無辜。

嫦娥干脆直截了當地說出真相。她告訴造父，自己不能放過他的真實原因，就是為了末嬉這個女人。因為有末嬉這樣一個女人，造父是活該倒霉。“眼下所有的人，都在背后說我的壞話。你知道為什么嗎，就因為你的那個末嬉，就因為她到處胡說八道!”一提到末嬉，嫦娥便感到怒不可遏，她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也變得異常激動。“在大家嘴里，我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跟很多男人都有一腿。現在，已經查清楚了，我查得很清楚，這些個閑言碎語，這些個不堪入耳的下流謠言，都是你那個該死的女人末嬉放出去的!”

造父現在終于知道嫦娥為什么那么憤怒了。

嫦娥咬牙切齒地對造父說：“我告訴你，就算我要放了你，也絕不可能放過末嬉這個賤貨!”

造父沒想到自己最后會受到末嬉的牽連，他的長老頭銜被剝奪了，家奴和土地的數量被大幅度削減。遭受懲罰最重的是末嬉，她被送到了宮里，成為一名最下賤的女仆，被罰做最臟最苦的雜役。剛送進宮的那段日子，嫦娥想盡了各種辦法羞辱她，折磨她，讓她沉浸在最大的痛苦之中。嫦娥說我知道你恨我，那好吧，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你更加恨我，讓你恨個痛快，讓你因為恨我而度日如年。嫦娥讓末嬉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讓她住在最糟糕的房子里，讓她吃最糟糕的伙食，讓她做一個女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既然她把嫦娥描述成天下最淫蕩的女人，她就索性讓末嬉開開眼界，讓她好好地欣賞自己的幸福生活，讓她看著自己怎么吃山珍海味，讓她看著自己如何穿綾羅綢緞。嫦娥要讓她親眼目睹自己與后羿如何恩愛，讓她親眼目睹他們是如何通宵達旦地尋歡作樂。

很快，嫦娥就發現自己黔驢技窮，已想不出什么招數來懲罰末嬉。仇恨像沙地上的水一樣，突然之間已經無影無蹤了。或許是過于幸福的緣故，嫦娥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還有什么理由要憎恨末嬉。有一天，陽光剛剛升起的時候，嫦娥把末嬉叫到了自己面前，決定與她好好地談一談。在享受了差不多一整夜的歡愛之后，臉色紅潤的嫦娥依然睡意全無。她看著末嬉因為熬夜和嫉妒變得通紅的眼睛，看著她因為饑餓和營養不良變得蠟黃的臉色，很和藹地說：“末嬉，跟我說句老實話吧，你要是說了老實話，我或許就能放你回去。”

被仇恨折磨著的末嬉一言不發，她咬緊嘴唇，等著嫦娥的下文。她們互相在等待對方的聲音和反應，過了一會，嫦娥繼續問末嬉現在還恨不恨她，末嬉還是不說話，她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嫦娥再次重申說她只想聽老實話，想知道她現在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于是末嬉毫不含糊地說：“恨，當然是恨。”

嫦娥相信末嬉說的是老實話。突然之間，嫦娥對她有了一種非常想親近的念頭。明知道有些話現在說太突兀了，可是嫦娥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她告訴末嬉自己現在已經不恨她了，嫦娥說我知道你還恨我，你當然還在恨我，不過我已經不恨你了，。在我這方面，仇恨已經消失了，仇恨像太陽升起以后的霧一樣不見了。她覺得她們已經扯平了。嫦娥說你知道有時候我是怎么想的?我想我們為什么不能像姐妹一樣，成為最好的朋友呢?嫦娥充滿深情地望著末嬉，語重心長地說著。她說末嬉呀，好好地想想我們小時候的事吧，想想我們熟悉的那些過去，想想我們熟悉的那些往事，想想和我們共同生活過的那些人，我現在能記住的，也就只有你了，以前的事情都已經不存在了，我的媽尤夫人，你的媽萬夫人，還有部落的那些女人，她們已經通通都不在了。末嬉，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還能想到誰，你說呀，你現在還能想到誰?

嫦娥決定與末嬉重修舊好。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嫦娥做出了單方面的決定。她們是天敵，多少年來，她們一直在互相撕咬與傷害。現在，嫦娥已經不在乎末嬉的傷害了，她們已不再是對手，她清楚地知道末嬉根本就無法再對自己構成傷害。她的詛咒，她編的謠言，所有這些，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嫦娥決定從現在開始，就把末嬉從又苦又臟的雜役中解放出來。她向她許諾，自己不僅要立刻放她回家，而且要恢復造父原有的一切頭銜。她們將再次變成好朋友，這一次，是真正的好朋友，不再有敵意，不再互相嫉妒。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隨時到嫦娥的宮里來做客。嫦娥滔滔不絕地說著，不時地為自己說的這些話而激動，末嬉卻呆若木雞，根本就不相信嫦娥的誠意。她已經習慣了嫦娥的捉弄，因此她此時更愿意相信嫦娥又在玩什么新的花樣。

“不，我哪里也不去，”最后，末嬉不動聲色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就待在這里，這里很好。”

嫦娥十分親熱地說：“這里確實是很好，但是我現在不得不趕你回去了。我現在就要讓你回家。因為我希望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不再是女奴，而是以我好朋友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

末嬉目瞪口呆。她已經動搖了，卻仍然心存疑慮，不敢完全相信嫦娥的話。

“你為什么不肯相信我的話呢?難道你不想回家，不想回去見你的男人造父，你就不想他?” 末嬉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不想他，你竟然不想自己的男人!”嫦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這時候，末嬉似乎是被觸動了，她的眼淚不可阻擋地流了下來，嘴角嚅動了幾下，冒出這么幾個字：“我只想我的兒子逢蒙，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末嬉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說這個，也許在這時候，她是真的想念兒子了；也許她覺得事到如今，萬念俱灰，只有她的寶貝兒子逢蒙，才是唯一可以讓她在嫦娥面前引以為自豪的人。

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是有戎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歲月。在英勇無比的后羿領導下，有戎國成為當時最強盛的國家。經過短暫的休整，連綿不斷的征戰開始了，后羿率領著他的軍隊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戎國的疆域繼續不斷擴大，相對于過去的領土，它的面積迅速增加了好多倍。人口也在不斷增多，大量的俘虜擁入這個國家，到處都是干活的奴隸。嫦娥感到十分欣慰，不僅有戎國正變得越來越強大，而且自從誅除惡禽猛獸歸來，后羿就沒有再食過言，他遵守著再也不和她分開的許諾，無論到什么地方，自始至終都帶著嫦娥。她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過著一種最充實最愜意的美好生活。對現實感到很滿足，對未來已別無所求，嫦娥只希望能夠永遠伴隨在后羿左右。她希望能夠永遠這么守著后羿，永遠這么看著他吃飯睡覺，看著他行軍打仗。在過去的幾年里，嫦娥已經習慣了戎馬生涯，習慣了行宮里的不安定生活，習慣了戰場上此起彼伏的吶喊，習慣了戰士們對勝利聲嘶力竭的歡呼。

終于，百戰百勝的后羿對征服領土開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厭倦。在嫦娥的勸說下，后羿決定馬放南山，讓自己的臣民過上一段沒有戰爭的太平日子。首先下令解散孩子學校，這是他成為有戎國最高統治者以后，第二次對這個專門用來培養武士的學校頒布禁令。第一次的禁令，是取消野蠻的閻割傳統，讓那些被送往孩子學校受訓的小俘虜，免除了被凈身的痛苦。這個禁令使得以吳剛為首的一批小刀手就此失業，同時也讓孩子學校培養武士的數量，迅速地以幾何倍數激增。現在，既然已不準備再打仗了，后羿便解散了孩子學校，同時解散了大部分的軍隊。有戎國用來打仗的軍人實在是太多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都解甲歸田。

后羿成為眾望所歸的領袖，成了當時的霸主，鄰近的小國家紛紛向有戍國討好，一個接著一個向有戎國效忠，討好和效忠的方式不外乎就是進貢。當時的進貢分為不同的方式，距離有戎國最近的國家，通常每年都要進貢一次，稍遠一點的是三年一次，再遠的是五年一次。而那些最遙遠的，因為行程不便，往往只要在新首領登基的時候，派使者進貢一次就行了。為了表示睦鄰友好，體現大國首領的風范，后羿在嫦娥的陪同下，開始頻繁接受鄰國的訪問邀請，結果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興師動眾，帶著大隊人馬在外面周游列國。

嫦娥與末嬉的關系得到了徹底改善，末嬉現在成了嫦娥身邊的常客，成了她無話不說的閨房密友。多年的隔閡已不復存在，她們之間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為了消除末嬉可能會有的戒心，嫦娥把自己心中所有秘密，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末嬉。同樣，末嬉也被嫦娥的赤誠所打動。人心都是肉長的，既然嫦娥愿意那樣真心地待她，末嬉也對她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忠誠。她們成了最好的姐妹，互相關心互相關照。末嬉不僅是自己喜歡去嫦娥那里做客，而且還常把兒子逢蒙和女兒小嬌小娃也一起帶到宮里。就在嫦娥與末嬉關系改善的第二年，造父突然一病不起，很快就死了。雖然他生前再次得到嫦娥的關照，官復原職，頭銜甚至比原來更高，可是死神卻沒有放過他。

造父的死進一步加深了末嬉與嫦娥的關系。轉眼之間，逢蒙已是一位英俊的十五歲少年，和有戎國所有的男孩一樣，他最崇拜的英雄就是后羿，而他心底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后羿學習射箭，最后成為像后羿那樣的偉大射手。為了讓后羿能成為逢蒙的老師，嫦娥不得不親自出馬，想方設法進行說服。她先認逢蒙為自己的干兒子，這樣一來，她的干兒子也很自然地就認了后羿這個干爹。有了后羿這么一個干爹，逢蒙的射技果然進步神速。雖然后羿并沒有怎么用心教他，只不過是胡亂地點撥了他幾招，聰明過人的逢蒙已是同齡人中最好的射手了。

這一年春天，百花盛開，南方的候鳥開始飛回北方，后羿和嫦娥在宮里待著有些厭倦了，便想出去走走。他們帶著龐大的團隊，浩浩蕩蕩動身去南方列國巡視。周游列國總是讓人眼界大開，這次去南方諸國，隨行人員中新增添了末嬉和她的兒女。嫦娥早就許諾要帶她一起出門游走，現在，這個許諾終于兌現了。

這一路巡視大飽眼福。周游的列國有女人國和小人國，有自民國和黑齒國，還有大人國和裸身國。一路勞累疲倦后，最先到達的是女人國，，這女人國嫦娥和末嬉早就聽說過，一路上都在議論，等踏上了女人國的領土，才發現與她們原來設想的完全不一樣。本以為這個所謂的女人國，也就和她們當年的那個部落差不多，只見女人不見男人。準知道親眼見了，才明白這個女人國，是說那單的女人從來就不會生男孩，同樣是上月懷胎，可生下的孩子足清一色的女嬰。女人國的男人傘是外來的，因為男人太稀罕了，這里的男人個個都像老爺離女人國不遠的是小人國，這小人國里清一色的侏儒，男男女女都要比正常人矮上一大截，末嬉的小女兒小娃今年才六歲，可是小人吲最高的男人，也就是他們的首領，個頭也不過才與她一般高。滿地跑的小孩通常只有一尺高，要不是末嬉硬攔著，小嬌和小娃一定要帶一個回 家玩玩。至于邵白民國和黑齒國，反正是見怪不怪了，白民國一個個跟生了白化病似的，頭發是一的，眉毛胡子也都是白的。而黑齒國正好相反，渾身上下部是黑的，就連牙齒也是漆黑，嘴唇仿佛點了朱砂，眉毛和頭發都在黑里透著一點紅。

相比這幾個國家，到人人斟和裸身國都小太容易，前有極高的山攔住了去路，后要沿一條長得不見盡頭的大河漂流。雖然有人領路，可以騎馬坐轎乘船，吃苦受累卻是免不了。到了人人吲，因為有小人國的經驗，嫦峨讓未嬉做好心理準備，說這里敢稱作大人國，見到的人一定又高又大，沒想到真到了實地，才發現自己又一次判斷錯誤。大人國的人確實要比常人高出一二尺來，可是這并不是實際的高度，而是因為他們腳底下都有一團云托著。人人國的人個個郁是騰云駕霧的好手，他們的腳底從來就不接觸地面。走路的時候，云隨著人轉動，人站住了，那云也就停止不動了。最讓人吃驚的，倒小是這腳底下會跟著人移動的一團云，根據向導介紹，這云團對于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顏色，善惡分明，一個人如果光明正大，腳下的云就是五彩的；倘若滿肚子壞注意，腳底下就是一團黑云。為了這個緣故，嫦娥看到許多衣冠楚楚的富人，腳下的那團云都用紅綾遮著，向導解釋說這都是為富不仁，做了壞事。在大人國，做壞事的人必須盡快做好事，只有做了好事，他們腳底下的云團才會冉次變成五彩的。

離開大人國去裸身國，要坐好多天的船，順流而下，終于見到一個望不到盡頭的大湖泊，這裸身國就在湖中間的一個孤島上。在船上待久了，大家都覺得很無聊，好不容易從船上下來，心情立刻好了許多。然而就在這時假，突然有幾個赤身裸體的人迎面跑過來，有男有女，一邊匆匆地跑，一邊對他們做著古怪的手勢。嫦娥和末嬉看了，都忍不住要笑出聲，而跑過來的那幾個人，除了做手勢之外，還在嘰里咕嘟地說著什么。向導連忙向那些跑過來的人介紹后羿，那些赤身裸體的人顯然沒有聽說過后羿的大名，根本就不買他的賬，一邊搖手一邊嘀咕，質問后羿他們為什么要穿著衣服，是不是身上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一位長得極誘人的美女對向導說，入鄉就要隨俗，既然是來到了裸身國，他們就應該把衣服脫了，要不然，立刻上船回去。向導沒辦法，只能和大家商量，說按照此地的規矩，是視穿衣服的人為邪惡，如果他們真要去島上參觀，去見識島上的風情，那就得跟裸身國的人一樣，一定要把衣服脫了。后羿聽了，二話沒說，帶頭脫去了衣服。他這么一脫，嫦娥也跟著脫了，脫完了，她讓未嬉也脫，末嬉有些忸怩，因為這事實在有些過分。

嫦娥說：“不就是脫衣服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末嬉最終還是沒肯脫衣服。她不肯，與她一起的逢蒙和小嬌小娃姐妹，比末嬉更害羞，也不肯脫衣服，其他的隨從包括向導，都不肯脫衣服，結果遵照當地規矩，都乖乖地回到船上去。剩下后羿與嫦娥由那位美女陪著，赤條條地去轉了一大圈。島上的景色果然無限風光，果然沒有一個人是穿著衣服的。他們一路參觀游覽，一路問美女為什么這里的人都不穿衣服。

美女說：“這個事，真還有些說不清楚。你們覺得我們不穿衣服奇怪，我們呢，也覺得你們穿著衣服奇怪。”

嫦娥想不明白地問：“穿衣服有什么不好呢?”

美女也想不明白地問：“不穿衣服，又有什么不好呢?”

直到最后，美女說了一通道理，嫦娥才算有點明白裸身國人的真實想法。原來他們都一致認為，大家只有赤條條地相對，才能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對方。在他們的腦子里，遮遮掩掩才是最可怕的，只有丑陋的東西才需要遮擋。本來男人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女人的玩意也差不多，既然是一樣和差不多，為什么非要把它們給隱藏起來呢。在這個島上，有著很多天然的溫泉，到處都是泡在池子里洗浴的人，嫦娥突然明白這島上的人所以要赤身裸體，除了美女說的這些道理之外，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恐怕也是為了便于隨時隨地泡溫泉。那位帶路的美女領他們上了一個山洼，在那個大山洼里，男男女女全泡在熱水里，錨說這里的泉水是最好的。

在帶路莢女的邀請下，嫦娥與后羿也跳到水池子里去泡了一會。那水先略有點燙，很快就適應了。顯而易見，裸身國的大多數人都相互認識，他們若無其事地招呼著，坦誠相待，只對嫦峨和后羿這兩個陌生人有點興趣。熟視通常無睹，只有看到了，陌生人，才會忍不住要多看幾眼。嫦娥和后羿盡情享受溫泉浴的時候，突然發現周圍有很多眼睛，都對著他們看。這時候，與后羿的坦然不同，嫦娥突然開始感到羞愧了，因為她看見不遠處的幾個男人，竟然處在了勃起狀態，并且有意無意地對她打招呼，這讓她感到很別扭很不舒服。美女看出了嫦娥的不自在，解釋說在裸身國，男人對一個女人豎起自己的東西，并不是無禮的舉動，而通常是一種特殊的問候方式，如果女人不愿意，不理睬就行了；如果對它有興趣，只要托起自己的乳房掂上幾下，便表示她樂意接受這種問候。在裸身國的人看來，身體的各個部分，都是父母給的，唯有這乳房，它是自己長出來的，因此要表達本人的意思和想法，要想自己做主，讓乳房來做代言是最恰當的。

離開裸身國，便踏上了回程，仍然是要在水上漂泊好多天。這次因為是逆流而上，船速更慢，路途顯得比來時更遙遠。嫦娥與末嬉閑著無聊，開始沒完沒了地嘮起了家常。她們之間的話，總也說不完，嫦娥把裸身國見到的種種稀奇古怪，都說給末嬉昕。聽到裸身國的女人用乳房來做代言，末嬉忍不住大笑起來，仿佛嫦娥所說的那些事，就在她的眼前發生。結果嫦娥也受她影響，也跟著一起笑，倆人笑成一團。末嬉的兩個女兒小嬌和小娃正在船頭玩，看見她們笑成這樣，跑過來問為什么要笑。

嫦娥說：“我們笑，是因為我們覺得好玩。”

小嬌已經十一歲了，老氣橫秋地說：“好吧，那就告訴我們，是怎么樣的好玩?”

小娃說：“對，我們要知道怎么好玩。”

“好玩是不能隨便告訴小孩的，”嫦娥一本正經地說，“有些事，到你們大了，自然就會知道。”

嫦娥對末嬉能有三個孩子十分羨慕，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生個孩子，可是不明白為什么自已從來就不會懷孕。她曾偷偷地向末嬉請教過，跟她一起認真地進行探討。末嬉沒辦法回答這問題，因為在她看來，不生孩子和生孩子，同樣是既簡單又復雜。有了男人，女人就有了孩子，這是天經地義。春天到了，小草會從泥土里長出來，男人在女人的身E播下種子，隔了一段日子，嬰兒便會呱呱落地。末嬉的話說了半天就跟沒說一樣，不過，嫦娥似乎已意識到，問題很可能是出在自己身上，因為早在她還是吳剛的女人時，令人生厭的二氏就不止一次當著吳剛的面，抱怨嫦娥不會像老母豬一樣下崽子。

船上的日子十分枯燥，嫦娥和末嬉聊著聊著，便聊起了各自的男女關系史，這通常是親密談話的終極結果，男人和女人，女人和男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最后免不了都會談到性。嫦娥向未嬉坦白了和造父的那次遭遇戰，談起了自己如何負隅頑抗，最后又如何乖乖地躺到了工作臺上。造父那張碩大無比的工作臺，給嫦娥留下深刻記憶，以至于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好像是又一次身臨其境，重新回到了現場。好在此時，末嬉已沒有什么醋意，她十分平靜地聽著，然后用十分平淡的語氣，講述了因為這件事引起的嚴重后果。她向嫦娥講述自己的表演，講述自己如何在這張_丁作臺上扮演她的角色。說故事和聽故事的人，此刻的心情都是出奇平靜，仿佛是在說一個與她們毫不相干的往事。造父已經死了，該結束的都結束了，現在再次提到這個已不存在的老男人，嫦娥和末嬉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可笑。

末嬉做了一個假設，假設她們當年并沒有分開，假設她們是被造父一起帶回了家，一起成了他的小老婆，真要是那樣，結果又會是怎么樣。

嫦娥笑著說：“我們會打得不可開交。”

末嬉也笑了，說：“是的，會打得死去活來。”

“為了一個男人。”

“死去活來。”

她們的想法不謀而合，驚人的一致，這是一個誰都可以預料到的結果。不過很快，嫦娥就又做出了另一個結論，她很認真地對末嬉說：

“也許，我們早就是好姐妹了。為什么不會呢?我們總會打得厭倦的，你說呢?”

在這些日子里，嫦娥與末嬉變得更加親密。嫦娥干脆冷落了后羿，把他趕到了隔壁船艙獨自一個人休息，把末嬉叫到了自己的房間里一起睡，以便于她們可以整晚地在一起說話。話越說越多，越說越深，越說越盡興，越說越暴露。太陽升起了，落下了。又升起，又落下，她們之間已是無話不說。說到最后，末嬉便迫不及待地把本該屬于自己最秘密的隱私，毫無保留地貢獻了出來。末嬉告訴嫦娥，在造父死的第一個月里，他的第二個兒子邇臣和第三個兒子適夷，就向她發起猛烈的進攻。在有戎國，一個有地位的男人死r，他的女人照例可以由他的長子來繼承。偏偏造父的長子逄芽，對末嬉并不感興趣，于是不安分的邇臣和適夷便趁虛而入。他們經過幾次簡單的挫折之后，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翻窗戶強行進入了她的房間，兄弟兩個協同作戰，一人按住手，一人按住腳，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把她給解決了。

末嬉的遭遇讓嫦娥想到了吳剛的兩個兒子，想到了吳能和吳用兩個活寶。這兄弟倆運氣也太差了，他們像饞嘴的貓一樣，圍著嫦娥轉了許多年，卻是一次貨真價實的便宦都沒有占到過。就像她們談論別的事情一樣，末嬉講述自己這個故事的時候，仍然十分平靜。很顯然，她并沒把這事看得很嚴重，誰也不會太在意這件事的發生。未嬉最想告訴嫦娥的，是邇臣和適夷只會聯手打天下，共患難時是一對好兄弟，共同分享勝利果實的時候，便形同水火。接下來，為了如何共享末嬉，他們鬧得很不愉快，甚至你死我活大打出手。兄弟倆都是嫉妒心極重的人，都不能容忍對方獨占末嬉。鬧到最后，還是末嬉想出了一個兩全的解決辦法，她在門口系了兩根長長的細繩子，說好兄弟倆無論誰來過，就自覺地在繩子上打上一個死結，這樣一來，根據繩子上的死結數量，就可以把賬算得非常清楚，誰也不吃虧，誰也不占便宜。他們果然就不再鬧了，都覺得這辦法公平而且合乎情理。 在回去的路上，后羿準備順道巡視一下樂正國。到了樂正國，離有戎國就已經不遠了，這次漫長的行程也就快結束了。這樂正國原來的首領叫夔，在與后羿的一次交戰中，夔失敗了，因為不肯向后羿投降而引頸自殺。后羿覺得這夔應該算是一條好漢，難免英雄惜英雄，便把樂正國的首領位置，傳給夔的兒子伯封。伯封繼位時還是個孩子，一轉眼好幾年過去，伯封也差不多該是成人了。

去樂正國巡視的前一天，經過連日枯燥的航行，后羿也有些悶得難受，百無聊賴，便跑到嫦娥這來了，表示今天晚上要睡在她這里。陛下表示要睡過來，自然意味著末嬉應該趕快離開。她于是連忙告辭，嫦娥笑著不讓她走，說你這么急著走干什么，大不了我們三個睡在一起，這有什么大不了，對了，干脆就擠在一起睡算了。她這么說，最初只是想開個玩笑，因為嫦娥相信，即使是睡在一起，也不會發生什么事。她不止一次地向末嬉透露，后羿只對她一個人感興趣。說老實話，嫦娥的內心深處確確實實就是這么想的。不僅是她這么想，末嬉對嫦娥的話也深信不疑，她畢竟做過多年的貼身女仆，知道后羿對其他的女人從來就是沒有任何欲望。后羿的這把鑰匙，只知道去打開嫦娥這一把鎖。后宮的美女成群，后羿對她們從來都是視而不見，他只迷戀嫦娥一個人的身體。在裸身國，后羿面對那么多赤身裸體的女人，仍然能夠無動于衷，沒有任何反應，這顯然也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在一開始，誰都沒有把嫦娥的話太當真，誰都知道這是個玩笑。嫦娥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然而有時候，一個并不起眼的玩笑，它的走向會變化莫測，它的結果難以預料。一方面，末嬉堅持要走，另一方面，嫦娥堅持不讓她走，到最后大家相持不下，都不說話了，一起回過頭來看后羿，想看看他是什么態度。看著嫦娥執意要讓末嬉留下，后羿并沒有表示出什么異議。他從來不是個話多的男人，對這件事情也不例外，他當時做出的唯一反應，竟然是懶得表態。末嬉是留下還是不留下，他根本無所謂。后羿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冷漠，他眼睛里壓根就沒有末嬉這個人。對于后羿來說，末嬉似乎并不存在，他的眼里只知道有嫦娥。這無疑讓末嬉感到很窘，也讓嫦娥感到有些對不住末嬉，因為是她讓末嬉陷入到了窘境之中。事到如今，嫦娥不愿意因為這件事，沖淡了這一路的愉快心情。在末嬉即將要走出船艙的時候，她又一次有些沖動地把她拉了回來。嫦娥決定繼續玩火，把這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硬著頭皮開下去。誰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嫦娥就跟中了邪一樣。玩笑開著開著，有些離譜，有些失控，如果說在一開始，只是開玩笑想讓末嬉留下，現在嫦娥純粹是出于賭氣，才非要把她留下來。

嫦娥說：“好吧，今天我們兩個人一起陪陛下，怎么樣?”

末嬉的臉紅了，一口拒絕：“不，你別瞎說。”

“為什么不，既然我們是最好的姐妹，又有什么不可以?”嫦娥有些莫名其妙的興奮，言不由衷地說著，“只要我們愿意，只要陛下愿意，天底下就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第五章

嫦娥要知道末嬉那天晚上留下來的最終后果，絕對不會貿然這么做。她絕對不會想到，為了自己的這個愚蠢任性的決定，日后將付出最為慘重的代價。事情一旦到了要后悔的地步，什么都來不及，就算是把腸子悔青了也沒有用。那天晚上發生的故事，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就在嫦娥的眼皮底下，后羿和末嬉毫不含糊沒有懸念地做成了那件事。他們按照嫦娥的意愿，半推半就，簡捷而又流暢，干凈利索又恰到好處地完成了這場戰斗。既然是嫦娥自己有心促成，她內心深處雖然酸溜溜的，時不時地感到有蝎子在那里蜇一下，卻實在沒什么話可說。她將自己的嫉妒深深地藏了起來，沒有顯出一絲痕跡。平心而論，或許是有了太多的心理準備，嫦娥對這件事，也談不上太在意，起碼在表面上她顯得一點都不在乎。后羿作為一個國家領袖，作為一個蓋世的大英雄，有多少個女人都不過分。嫦娥當時只是略略地感到有些失落。過去她一向認為，后羿只會對她一個人有興趣；現在，后羿平生不二色的紀錄，終于在不經意之間被打破了。她覺得自己根本不會在乎，事實卻是，她還是有一些在乎。

這件事沒有影響嫦娥與末嬉的關系。和嫦娥一樣，末嬉日后也是懊惱不已。她并不是覺得自己這么做，對不住促成這件美事的嫦娥，也不是因為后羿幾乎立刻就把她給忘記了。末嬉感到懊惱，是因為她在不經意間，打開了一道閘門，把藏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惡魔，一股腦地都放了出來。后羿突然之間開了竅，他身上的某根神經被觸動了，潛伏的欲念開始復活，立刻變成一個好色的男人。如果說，嫦娥為后羿打開的第一道門，只是讓他從神變成一個人，讓他第一次面對活生生的異性世界，讓他洞悉了男女私情，讓他變成一個遵循一夫一妻規則的男子漢；末嬉則是打開了第二道門，這道門一開，后羿身上殘存的那些神的光環，從此不復存在。后羿開始墮落了，墮落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墮落成一個好色和喜歡淫亂的男人。

這件事發生的第二天，后羿便到達樂正國。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對他的精神面貌顯然有著巨大影響，他的臉色紅潤，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遇到什么事都是興致勃勃。聽說他們來到，樂正國的重要人物差不多都出來迎接了。夔的兒子伯封一見后羿，立刻行跪拜之禮。該有的儀式結束以后，后羿和嫦娥作為貴賓，被迎往樂正國的宮殿。與有戎國巍峨的宮殿相比，這里的一切都顯得十分寒酸。入座以后，伯封的母親玄妻從后面出來晉見，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不止是生得美麗動人，而且很有幾分媚態，平時輕易不肯用眼睛看人，一看人就會勾魂。玄妻像一陣輕風吹過似的出現在大堂里，婀娜多姿地走到后羿面前，緩緩行了一個禮，然后慢慢地抬起了頭來，含情脈脈，兩只眼睛像鋒利的刀子，狠狠地看了后羿一眼。

這一眼足以讓人靈魂出竅，這一眼電閃，雷鳴，地動，山搖。玄妻是個極其有心計的人，她是樂正國真正的女首領，掌控著這個小國家的一切。她的兒子伯封不過是個對玄妻唯命是從的傀儡。玄妻從沒忘記自己的丈夫夔是怎么死的，她從沒忘記過復仇這兩個字。現在，樂正國的力量太單薄了，伯封也太年輕，玄妻知道自己要想成功地復仇，必須臥薪嘗膽，忍辱負重。雖然看上去好像并不經意，其實是按部就班有備而來。她知道自己在今天應該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知道自己應該給后羿留下一個什么樣的第一印象。玄妻清楚地知道她今天的第一眼非同尋常，這一眼一定要出奇不意，一定要讓后羿過目不忘，一定要讓他刻骨銘心。她的出色表演顯然達到了目的，坐在后羿身邊的嫦娥最先看到了事情的端倪，她注意到在玄妻咄咄逼人的注視下，后羿的眼睛突然亮了，他一下子就被她迷惑住了。接下來，后羿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玄妻。

玄妻柔聲細語地請安：“奴婢不知陛下前來，未做任何準備，還望陛下恕罪。”

后羿對玄妻的話并沒有往心上去，他癡癡地看著玄妻，讓坐在一旁的嫦娥十分不痛快。玄妻話說完了，等候后羿發話，但是他遲遲不表態，場面立刻有些尷尬。玄妻于是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然后依然是慢慢抬起頭來，兩只眼睛依然像鋒利的刀子似的，又看了一眼后羿。一時間，后羿的魂完全被那雙眼睛勾去了。他不由自主，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在嫦娥的印象中，后羿從沒這么看過別的女人，哪怕是對自己最心愛的嫦娥，他也從沒流露過這樣專注的眼神。時間在流逝，嫦娥不愿讓后羿一直這樣失態下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扯了扯后羿的袖子。后羿依然不知醒悟，依然不顧別人會有何感想，兩個眼珠子像搭在弓弦上的箭，死死盯著玄妻不放。

“陛下干嗎要這么看著奴婢?”玄妻笑著說，“奴婢都不好意思了。”

后羿說：“朕喜歡這么看著，不干行嗎?”

“陛下喜歡，那還能有什么話可說。”

“既然沒話可說，就讓朕再好好看看，讓我看個夠。”

按照原定計劃，后羿只準備在樂正國待一天，他們只是順路從這里經過，可是因為看到了玄妻，后羿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決定要在這里好好地住上幾天。當天晚上，在樂正國為他們安排的行宮里，后羿情不自禁，竟然說出了一句讓嫦娥非常震驚的話。當時他匍匐在她身上，十分賣力地干著活，嫦娥似乎也忘記了白天因為玄妻引起的不快，正沉浸在奇異的快感之中，后羿突然發起了毒誓：

“朕一定要把玄妻這個女人帶回去，一定要!”

接下來的幾天，后羿做了一連串讓嫦娥吃驚的事情。首先，他像一條精力旺盛的公狗一樣，把在身邊隨行侍候的宮女都糟蹋了。不但沒有放過一個宮女，他甚至把末嬉帶來的兩個女仆也一起干了。要不是末嬉攔著，后羿差一點要對剛剛十一歲的小嬌下手。他的不可理喻的行為，與往日的后羿判若兩人。白天看上去還像個正人君子，可是一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后羿便處在極其不安的躁動之中，不是徹夜不眠，就是在夢中說胡話，嫦娥知道這都是因為玄妻。

與晚上的瘋狂不同，后羿在白天顯得風平浪靜。尤其是和玄妻在一起，他一改初次見她時的失態。嫦娥有點想不明白，在白天，后羿竟然變成了一個謙謙君子。他一下子變得成熟了，沉穩了，而且突然開始會用一些心計了。這些不可思議的變化，都是嫦娥做夢也不會想到的。現在，既然他們已經留了下來，作為東道主的樂正國自然得好好招待。玄妻親自下廚，為后羿做了自己最拿手的濡鱉。這道菜多少年以后，被發展成為著名的紅燴甲魚，但是在當時的那個年代，人們還普遍不知道這玩意好吃。后羿一邊吃濡鱉，一邊時不時地偷看玄妻，繼續為她神魂顛倒。玄妻為后羿表演了靈星舞，這舞是她年輕時經常跳的，是她所在部落用以驅邪的一種舞蹈，夔活著的時候，只有在重大的祭祀活動中，玄妻才會偶爾表演一次。看完了玄妻的舞蹈，后羿心情愉快，提出要看一看樂正國的軍隊。玄妻立刻讓兒子伯封下令，調一支由老弱殘兵湊成的軍隊過來。很快，一支東倒西歪的隊伍出現在他們面前。雖然嫦娥對打仗一無所知，但是她看到這支滑稽的軍隊的時候，看著他們破衣爛衫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樣的軍隊根本不可能打仗，只能讓他們去開荒種地。

不過后羿并不這么認為。他皺起了眉頭，臉色沉重，一眼就看透了玄妻玩什么把戲。玄妻沒想到一直笑呵呵的后羿會突然不開心，解釋說這樣一支不成樣子的軍隊，實在是讓陛下見笑。她說樂正國反正不準備打仗，既然是不打仗，就算沒有一兵一卒，也沒什么太大關系。玄妻想讓后羿相信，樂正圍絕無反叛之心。然而后羿聽了她的話，卻一針見血地指出，樂正國真要是像她說的那樣不準備打仗，那就不應該把自己的軍隊藏匿起來。后羿的這番話，讓玄妻母子大吃一驚，伯封立刻語無倫次：

“陛下怎么知道我們把軍隊藏匿了?”

后羿笑了，反問道：“朕怎么會不知道呢?”

“陛下真的是知道?”這次是玄妻沉不住氣了。

“樂正國有一支很不錯的軍隊，你們以為朕不知道，可朕什么事都知道!”嫦娥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伯封聽了這話目瞪口呆，玄妻聽了這話花容失色。后羿不當一回事地繼續說，“朕還知道，你們正積極備戰，想再次與朕為敵。不過，不管有多么好的軍隊，不管有多么多的軍隊，樂正國嘛，都不會是朕的對手。”

無論是驚魂未定的玄妻母子，還是自以為聰明的嫦娥，都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從此以后，人們對后羿的印象不得不開始改變，再也沒有人認為他只是個有勇無謀的蓋世大英雄。現在，玄妻和伯封都已無話可說，他們的陰謀已經暴露，他們為復仇所做的種種努力，都在轉眼之間白費了，而下一步要走的棋應該如何去進行，他們已經完全失去了判斷。事已至此，他們吃不準自己是應該繼續負隅頑抗，還是趁早舉手投降。莽撞的伯封甚至想到直刻動手，他向玄妻擠了擠眼睛，打算趁后羿身邊沒有軍隊，一舉把他置于歹匕地，但是玄妻知道這件事的嚴重后果，她不敢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樂正國早領教過后羿的厲害。玄妻知道他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如果此刻貿然行事，樂正國絕不可能有一點勝機。因此就在伯封蠢蠢欲動，正準備抽出隨身佩帶的寶劍那一瞬問，玄妻站了起來，走到后羿面前，笑著說：

“陛下說得太對了，小小的樂正國，怎么能是陛下的對手。”

伯封手已按在了劍柄上，玄妻的話又讓他迅速把手移開了。這一切，很自然地落在了后羿的眼里，不僅他看到了，一旁的嫦娥也看到這一細節，后羿不由得會心一笑，決定要給年輕氣盛的伯封一個小小的教訓，同時，也是有意給慣于使用心計的玄妻施加一點壓力，他小經意地說：

“好吧，那就讓朕看看你的軍隊，讓朕也開開眼，看看他們到底怎么樣。”

伯封不知所措：“陛下一定、一定要看?”

后羿笑了，反問道：“怎么，你不會是不想讓朕看吧?對了，朕還聽說你的一手彈弓，已經玩得十分不錯，這樣吧，你也露一手讓朕看看。”

伯封說：“陛下的意思，是和我比試射擊技藝了?”

后羿看著不知滅高地厚的伯封。

玄妻聽了，急忙阻攔，她說：“陛下的箭法蓋世無雙，伯封乃黃口小兒，怎么敢和陛下比試!”

“夫人說得極有理，伯封當然還不配與朕比試。”后羿根本就不把伯封放在心上，笑著安慰玄妻，“以大欺小，不算本事，也說不過去。不過，他若真有興趣，朕倒可以讓他與朕的弟子逢蒙過過招，讓他們比試一下。”

伯封改不了公子哥的年輕氣盛，后羿的不屑激怒了他，后羿的傲慢像刀一樣插在他心窩上，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前，與不可一世的后羿拼個你死我活。但是從母親玄妻焦慮的眼神里，伯封知道不能這么做，畢竟他還是羽翼未豐，根本就不可能是后羿的對手。他咽不下這口氣，可是又不能不咽下，于是只能不服氣地說：

“比試就比試，誰怕誰呀!”

第二天，后羿檢閱了樂正國的軍隊。這一次，樂正國再也沒遮遮掩掩，再也沒躲躲藏藏。既然后羿非要親眼看看他們的軍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樂正國干脆借此機會，好好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經過這些年的精心準備，不斷地招兵買馬，樂正國確實已擁有了一支很說得過去的軍隊。當軍隊以齊整的方陣，從后羿面前走過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隊伍中的很多老兵都是他過去的部下，這些人一個個久經沙場，跟隨后羿南征北戰。后來，后羿小愿意再打仗了，解散了軍隊，讓那些光會打仗的軍人解甲歸出，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人都跑到樂正吲來了。一時問，后羿有一種錯覺，仿佛又回到當年的戒，馬生涯。樂正國的軍隊正在向后羿歡呼，與后羿一樣，這些驍勇善戰的老兵，也仿佛是重新回到了戰尤不勝的后羿的麾下。

因為兒子逢蒙要參加比武，末嬉帶著小嬌和小姓一起前來觀看。她們被安排在離主席臺不遠的地方，站在那里，既能看到前面的比賽場地，又可以回頭觀望臨時搭建起來的檢閱臺。后羿高高在上，緊挨著他坐的是嫦娥，在后羿的另一邊，坐著花枝招展的玄妻，自從來到樂正國，未嬉第一次有機會看見這個十分妖曉的女人，而且是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在這之前，她已不止一次聽嫦娥提到她。從嫦娥的敘述中，末嬉知道這是個小同尋常的女人，同時也知道嫦娥正在隱隱擔心，因為這個叫玄妻的女人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嫦娥不無擔憂地告訴末嬉，后羿現在顯然已被她給迷惑住了，他完全走火入魔，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情，一向清澈如水的后羿，因為遇到了這個玄妻，突然變得深不可測。

檢閱完軍隊，便是伯封與逢蒙的過招時間。伯封使的這把彈弓，是他那位死去的爹夔留下的。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彈弓，用的子彈是一粒粒特制小銅丸，發射出去，殺傷力一點都不比箭鏃差。當年后羿與夔交手，曾經領教過那銅丸四兩撥干斤的厲害，他因為小看了那彈弓，差一點被夔射瞎眼睛。伯封在隨從的簇擁下，英姿颯爽地走了出來。他雖然已經成年，可是臉上仍然脫不了孩子的稚氣，一看就是公子哥出身，一招一勢，都改不了貴族派頭，衣著光鮮，穿的是綾羅綢緞，腳上是一雙簇新的鹿皮鞋。他走到比武的空地上，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從隨從的手上拿過彈弓，而是讓隨從先為他整理衣服，讓隨從將自己的袖口與領子扎好，然后才伸出手去，示意隨從把彈弓遞到他的手上。

作為比武的另一方，逢蒙也出現在空地上。他使的弓箭也有些來頭，這是造父當年特地為他定制的。因為逢蒙當時人還弱小，弓和箭的制作都非常精細。與伯封相比，十五歲的逢蒙更像個孩子。他看見伯封已經出場了，便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伯封十分傲慢，并不把逢蒙放在眼里，他挑釁地說：

“你還是個孩子，比得過我嗎?”

逢蒙不甘示弱，冷笑說：“比得過比不過，那也要比了以后才能知道!”

“我怕我的銅丸會要了你的小命。”

“難道我的箭鏃就不長眼睛?”

后羿聽倆人這么斗嘴，便提醒他們要注意，說誰也別想取對方的性命。既然是比武，就只能是點到為止，千萬不要心存殺機。后羿的話音剛落，倆人就不分青紅皂白地開打了，逢蒙的箭剛射出去，伯封的銅丸也已經在路上了。這兩個人果然都有些厲害，一時間，仿佛當年后羿與長狄的大戰重現，箭鏃和銅丸連續在空中相撞，火星四濺。這樣斗了十來個回合，后羿便判伯封贏了，逢蒙不服氣，大聲說分明是兩個人不分勝負，憑什么要判定伯封為贏。

“朕判定你輸，自然有判輸的道理。”后羿對逢蒙解釋說，“不錯，看上去，你的箭鏃與伯封的銅丸，都是在半路上遭遇了。可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遭遇的地點并不一樣：在一開始，它們是在你們兩個人的中間，漸漸地，就越來越偏向你這邊了。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的力量越來越不行了。這也沒什么，畢竟你還小。”

聽后羿這么一說，大家都覺得說得有道理。逢蒙嘴上依然不服氣，心里倒也明白了，因為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第一回合伯封贏了，他免不了有些沾沾自喜，更不把逢蒙放在眼里。緊接著是第二回合的較量。九支紅蠟燭一排點著了，間距差不多是三尺，要看誰能把蠟燭的火苗都射滅。伯封先射，他看也不看，抬手就打，銅丸像長了眼睛一樣，將九支蠟燭全都射滅。立刻贏來了一片喝彩聲，伯封一臉得意。有人過去將九支蠟燭重新點著，逢蒙稍作猶豫，也把箭放了出去，同樣是將所有的蠟燭全部熄滅。這次，后羿判定逢蒙贏，伯封當場就急了，一定要后羿解釋，為什么是他輸了。后羿的臉板了一下，冷笑說：“朕判你輸，是因為你的手下點蠟燭，不光彩地做了手腳。你射彈弓的時候，那火苗都是一樣高的；可是到逢蒙射箭的時候，點蠟燭的人有意將兩支燭芯弄短了，讓火苗低下去一截，這樣一來，難度就大大增加，所以朕要判逢蒙贏。”

這一次是伯封無話可說，因為他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雖然并沒有吩咐手下這么做，但是他相信他們會這么做。伯封甚至懷疑發生的這一切，很可能是他母親玄妻故意安排的，為了獲得勝利，她完全可能不擇手段。玄妻此時也略顯出了有些不安，這更堅定了，伯封的想法。后羿回過身來，用異乎尋常的眼神看了玄妻一眼，若無其事地問她接下來還會有什么節目。很顯然，后羿的心思并不在比武過招上面，在整個比試的過程中，他都在情不自禁地偷眼看玄妻。現在，兩個回合下來，大家打成平手，難分最終的勝負，嫦娥于是提議，兩個人可以交換各自的兵器，伯封使弓箭，逢蒙用彈弓，這樣一來，誰輸誰贏都無所謂了。嫦娥的主意聽起來有些可笑，但是卻不無創意，玄妻立刻叫好，在主席臺下站著看熱鬧的末嬉和小嬌小娃，也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結果倆人都沒有射中目標，都覺得對方的兵器不順手。后羿覺得這樣玩下去已很無聊，他再次判定兩個人打成了平手。伯封和逢蒙都不服氣，還想再比試下去，但是后羿沒興趣陪他們玩了，他從高高的主席臺上站了起來，宣布今天的比試到此為止。

后羿回到有戎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早已解散的軍隊，迫不及待地又重新集結起來。這事要做起來并不太難，只要后羿登高一呼，立刻是萬眾響應。在大家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怎么一回事的時候，龐大的遠征軍團已經組成了。男人們奔走相告，很高興終于又有仗打了，終于又可以出遠門征戰了。這一次，他們并不太清楚要去征服誰，更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事。有戎國男人好戰的神經一觸即發，根本不用去進行戰爭動員，他們對后羿都有一種著了魔似的崇拜，后羿的話就是圣旨，后羿要他們打誰，他們就打誰，后羿要把哪個國家據為已有，他們就會立刻把它給滅了。

嫦娥一眼就看穿了后羿的戰爭動機，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為了獲得那個狐貍精一樣的女人玄妻，后羿會不惜做任何傻事。“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發動一場新的戰爭，陛下不覺得這太過分嗎?”嫦娥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希望后羿能夠懸崖勒馬，不要在失去理智的道路上走得太遠。后羿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荒唐，但是正如嫦娥所說的那樣，既然他是想要得到玄妻，那么不達到這個目的，就絕不可能罷休。戰爭的機器已經發動了，漫長的黑夜已經拉開了大幕，現在結束戰爭的唯一可能，便是玄妻自動送上門，像小鳥一樣飛向后羿的懷抱，顯然，這根本就不可能。

嫦娥說：“陛下真的就這么想得到她嗎?”

后羿的回答，只有兩個字：“是的。”

第六章

有戍國大兵迅速壓境，樂正國的軍隊猝不及防。經過短暫和無效的抵抗，樂正國的將士潰不成軍，像一群炸了窩的鴨子，四處逃竄。轉眼間，有戎國兵臨城下。現在，玄妻母子除了繳械投降，顯然沒有別的出路。面對國破家亡的厄運，玄妻決定最后一搏。她精心打扮了自己，濃妝艷抹，換上最性感的衣服，身上灑了最迷人的茉莉花香精，突然出現在后羿的大營里。隨同她一起到達大營的，還有一名健壯的貼身女仆，女仆的手上抱著一個大壇子，壇子里裝著由玄妻秘密配制的藥酒。對于玄妻的光臨，后羿并沒感到太大意外，他既然已經來了樂正國，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玄妻與女仆在衛兵帶領下，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后羿的帳篷。后羿回過頭來，看著為自己做了精心打扮的玄妻，他們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一時間竟然無話可說。緊接著，后羿就注意到了那個女仆，注意到了女仆抱著的那個壇子，他不明白那里面裝著什么玩意。

“陛下，”此時的玄妻楚楚動人，她充滿了哀怨地說，“請問至高無上的陛下，難道我們做錯了什么事嗎?”

“沒有，你們并沒有做錯什么。”后羿傲慢地說。

“是奴婢得罪了陛下?”

“你，你也談不上得罪吧。”

“那就要請問陛下了，陛下偉大的軍隊，為什么要踏上這片貧瘠的領上?”

“因為朕想讓你成為朕的女人。”

后羿直截了當的回答，讓玄妻一時無話可說。后羿并不回避這個就是他發動這場戰爭的理由。事已至此，后羿明白無誤地告訴玄妻，樂正國真要是有什么過錯的話，那就是因為他們不該有玄妻這個女人。后羿告訴玄妻，她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乖乖地跟自己回有戒國，在那里，她會享受到比這里更好的待遇，他會為她蓋一棟比這里更好的宮殿。

玄妻說：“要是奴婢不答應呢?”

“你沒辦法不答應。”

“難道陛下會因為奴婢，把樂正國的人都殺了?”

后羿很冷漠地說：“樂正國已不存在了。”

玄妻試探著說：“要是奴婢答應呢?”

后羿還是那句話：“你沒辦法不答應。”

“奴婢是說，如果奴婢答應了陛下，如果奴婢答應做陛下的女人，為陛下獻出奴婢自己的身軀，陛下是不是就能放過樂正圍的其他人，就放過奴婢的兒子伯封，就允諾一切都還是像過去一樣，樂正國就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樂正國已不存在了!”

盡管后羿對玄妻如癡如醉，為了她，不惜發動一場戰爭，但是他并不打算因此就放棄即將到手的勝利。戰爭的機器一旦開動，仿佛箭離弦一樣，誰也不可能輕易就將它制止。有戎國絕不會輕易饒恕任何人，絕不會丟下這塊到嘴的肥肉，現在唯一能得到寬恕的只能是玄妻，樂正國將不復存在，它已經并入到了有戎國的版圖中。樂正國已經滅亡了，它只能是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從后羿的冷漠語調中，玄妻明白大勢已去，一切都不可能更改，除了繼續實施她孤注一擲的計劃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挽救樂正國。

玄妻于是做出了走投無路的樣子，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可憐語調說：“好吧，既然是這樣，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從現在開始，奴婢就是陛下的女人了。陛下現在就可以得到奴婢，陛下現在就可以對奴婢為所欲為。但是奴婢還有一個小條件——這個條件陛下一定要答應奴婢。”

后羿問：“什么條件?”

玄妻可憐巴巴地向后羿哀求，她求后羿答應不要殺掉自己的兒子伯封，放這個可憐的孩子一條生路。她突然變得十分溫順，軟弱得像個毫無主見的婦人。玄妻顯然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才能打動后羿。她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兩只眼睛里風情萬種。后羿覺得玄妻的這個條件實在算不了什么，不用說玄妻已經繳械投降，就算是她繼續頑抗，后羿也沒有想到要殺伯封。后羿從來就沒這么想過。殺掉一個中看不中用的伯封，又有什么意義呢?玄妻見后羿答應自己的要求，立刻做出感恩戴德的樣子，進一步施展她的美人計。她對后羿千恩萬謝，說既然已經答應饒伯封一命。那么就立刻讓她兒子帶著他的隨從，火速轉移到大營來。考慮到外面已經完全亂了套，眼下唯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后羿的大營了。而她作為一個孩子的母親，只有真正看到自己的兒子，她那顆懸著的心才能徹底放下。

很快，伯封帶著他的十八個隨從，通行無阻地來到了大營。后羿讓手下給他們喝水吃肉，安排地方休息。為了安全起見，避免可能會有的不必要的麻煩，后羿的手下想解除伯封的武裝，但是伯封立刻發起了公子脾氣，他扯散了自己的頭發，像瘋子一樣發起狂來。士可殺不可辱，伯封宣稱誰要想收繳他們的武器，他就要像死去的爹夔一樣，立刻拔劍引頸自殺。

后羿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處在一個極危險的陰謀之中。他過于自信，低估了玄妻母子的能量。在他看來，樂正國已徹底完蛋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凱旋班師，摟著心愛的美人回家。對于潛在的危險，后羿沒有一點意識。既然伯封哭鬧著不肯繳出武器，后羿便答應暫不解除他們的武裝。大家只想到這些人是來大營避難的，誰也沒有意識到，伯封帶來的這些隨從，絕不是一般的角色，他們是樂正國最勇敢的十八勇士，個個武藝高強，身懷絕技。

說來說去，后羿還是被玄妻制造出來的假象給徹底地迷惑住了。在整個交談的過程中，隨同玄妻一起來到大營的那名女仆，一直像木樁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死死地抱著懷里的那個壇子。女仆的表情始終顯得緊張和驚恐，以至于后羿不止一次地被那不安的表情分心，不止一次地想問清楚那個神秘的壇子里面，究竟是裝了什么東西，可每次都是話到了嘴邊，就被別的事情給打擾了。他已被即將到手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事后想起來，玄妻的陰謀詭計原本不難識別，事態的發展也不應該讓大家感到意外。玄妻突然表現出來的過分順從，一看就很做作的柔情蜜意，并沒有引起后羿的絲毫懷疑。后羿早已經忘乎所以，他已沒有任何戒備之心。

看到兒子伯封帶著隨從來到大營，玄妻不由得一陣竊喜，開始更加堅定地實施她的計劃。她在他面前扭動腰肢，裊裊婷婷，做出了千萬種風騷姿態一時間，后羿有些找不著北了。他隱隱地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頭，不明白玄妻為什么突然會變成這樣。“陛下，陛下知道不知道，其實只要是個女人，都希望能夠一頭扎到陛下的懷抱中去!”玄妻開始給后羿灌迷魂湯，舌頭上流出來的話像蜜一樣，“有哪個女人會不愛上陛下這樣的蓋世大英雄呢?有哪個女人不想成為陛下的俘虜呢?”

后羿從未聽到過這樣恭維自己的話，他覺得這些話很新鮮，很有意思。為了讓后羿徹底放松警惕，玄妻提議要先洗個澡，理由是在接納偉大的后羿之前，她必須要先洗凈自己身_卜的污垢。玄妻提出的要求讓后羿感到為難，因為在臨時搭建起來的大帳篷里，根本就不具備洗浴的條件。玄妻看著后羿不知所措，哈哈大笑起來，說她早就耳聞有戎國軍隊每次出征，都會帶著一口特制的大鍋。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那個巨大的鐵鍋，看到那個可以供無數將士同時用餐吃飯的大家伙，立刻就會清楚地意識到，有戎國軍隊為什么不可戰勝。后羿并不明白此時提到那口大鐵鍋的目的何在，玄妻卻很快地就表明了自已的意思。原來她是要后羿派人將大鐵鍋移到他的帳篷里來，添上一鍋水，然后加熱，然后便可以用作洗澡的浴缸了。

將大鐵鍋移到帳篷里，支好，添水，加熱，到正合適用來洗澡，這一切所花費的時間，遠比想象的要少得多。很快，一切已安排就緒了，鍋里的水開始斷斷續續地冒起了熱氣，忙碌了半天的衛兵，除了兩個充當燒火的伙夫，都悄悄地退了出去。這時候，當著后羿的面，玄妻開始毫無羞澀地脫去衣服，她緩緩地將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解開，將身上白花花的肉一塊接一塊地展現出來，她肆無忌憚地將一個女人應該收好藏好的隱秘部位，完全暴露在了后羿眼皮底下。接下來，赤條條的玄妻跳到了那口大鐵鍋里，由于鍋底的坡度太陡了，站立不穩的玄妻剛下鍋就滑了一跤，把處在驚訝狀態的后羿嚇一大跳。好在玄妻立刻就在水里控制住了自己，她近乎淘氣地蹲在水里，慢悠悠地洗了起來，兩條細長柔軟的手臂，舉起來又放下去，纖細的手指全身上下漫無目的地滑來滑去n面對這樣的誘惑，后羿有些看不下去，他開始有些把持不住自己，心口咚咚狂跳，仿佛有一大群老鼠要從他身上逃出來一樣。時過境遷，今日之后羿，早已不是昔日之后羿。他現在再也不可能像在裸身國那樣，面對眾多袒裸的女子，可以不動凡心。欲望之火已在后羿的內心深處熊熊燃燒，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是一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是一個為了能得到她不惜發動一場戰爭的女人。現在，這個女人即將到手了；現在，這個女人其實已經到手了。后羿心潮澎湃，后羿熱血沸騰。突然，玄妻笑容可掬地對他招手，讓他也下到鍋里去，和自己一起洗鴛鴦浴。

直到與玄妻共浴了一段時間，后羿才想到要問女仆一直抱著的那個壇子。他早就想問了，這件事早就應該有個答案，可是一直拖到現在，才又一次地想起來。玄妻一怔，笑著說幸好是他提起這件事，要不然她都快把這件好事給忘了。她眉飛色舞地告訴后羿，壇子里裝的是自己特地為他釀制的美酒，一旦吃了這讓人銷魂的美酒，他將享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樂。說著，玄妻招呼女仆走過去，讓她倒一大碗酒呈上。女仆來到了他們身邊，將壇子放在地上，拿起蓋在壇子上的一個碗，倒了淺淺的一碗酒過來。

雖然鐵鍋里霧氣彌漫，后羿立刻聞到了撲鼻而來的濃郁酒香。女仆將碗遞給了后羿，他接過來就想喝，卻被玄妻一把搶了過去。

玄妻說：“這第一碗酒，陛下不能喝，應該是奴婢來喝。”

后羿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說。

“奴婢喝過了，陛下才會知道這酒里，是不是下了毒。”

玄妻仰著脖子，一口氣把那碗酒給喝了下去。喝了這碗酒，她的臉色變得更加紅潤。接下來是第二碗和第三碗，滿滿的兩大碗酒在轉眼之間，都落到了后羿的肚子里。后羿根本沒有想到玄妻會在這酒里做手腳，兩碗酒喝下去，玄妻做出很吃驚的樣子：

“想不到陛下這么好的酒量!這樣吧，奴婢雖然不能喝，也要舍命陪陛下喝，陛下喝三碗，奴婢喝一碗。”

幾個回合下來，因為女仆暗中相助，玄妻每次只是喝淺淺的一小碗，后羿每次都是滿滿的三大碗，她卻已經感到支持不住了，一下子撲倒在后羿的懷里。手上也開始小安分起來，竟然情不自禁要去抓后羿的那個東西。這酒里下的是一種叫五魂散的春藥，人服了以后，渾身血液循環會急速加快，思維立刻混亂，男人只知道想女人，女人一門心思要男人。一旦多喝了以后，藥力到達人的神經末端，手腳會完全失去力量。后羿的酒性還沒有完全發作，他惦記著這是好酒，越喝越上癮，越喝越痛快，越喝越想再喝幾碗。

后羿與玄妻赤條條地泡在鐵鍋里，沉浸在夢一般的奇妙感覺中，伯封帶著那十八個勇士，開始在外面悄悄地動起手來。這些勇士都是武功蓋世的高手，很快就把后羿的衛兵一個接一個地收拾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完全控制了后羿的大營。擺平了外面的衛兵，他們又悄悄地掩進了帳篷，先把那兩名正在燒火的伙夫干了，然后舉著手中的兵器，將那口大鐵鍋團團圍住。后羿突然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妙，面對著不邀而至的伯封，面對著眼前晃動的刀光劍影，他試陶站起來，可是藥力已完全控制住他，手腳已完全不聽使喚。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抵抗，赤條條的后羿此時只能乖乖地躺在水里，像一個睡在搖籃里的無助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在那里躺著，聽憑伯封他們的擺布。驚人的藥力不僅讓后羿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也讓玄妻處于一種令人難以啟齒的瘋狂狀態。伯封吩咐手下將依依不舍的玄妻從鐵鍋里撈了出來，下令在鐵鍋底下增加柴火，打算就此將后羿像煨鴨子那樣煮熟了。

玄妻的意識開始有了些恢復，但是她仍然有些癲狂，有些不顧羞恥。伯封讓手下找來一大匹白布，這是專為陣亡的將土準備的，將他母親像裹尸體一樣裹緊了，然后親手甩了她兩記耳光。玄妻被一下子打醒了，羞恥感也立刻恢復了，她面紅耳赤地對伯封說：

“兒子，打得好，再給我兩記耳光!”

伯封有些猶豫。

玄妻歇斯底里地對他喊起來：“打呀，兒子，我讓你打就打，打!”

伯封于是又給了玄妻兩記上分響亮的耳光。前面的兩記耳光，是想讓玄妻清醒過來；后面的這兩下子，卻完全是出于一個兒子對母親的畏懼。伯封知道，這一切都是母親玄妻的功勞，都是源于她的精心設計。沒有玄妻的神機妙算，就不會有眼前的這個局面。現在，勝利的天平開始向樂正國傾斜了，形勢顯然變得對伯封他們有利。擒賊先擒王，只要制服了后羿，樂正國就有可能反敗為勝。現在，不可一世的后羿虎落平陽，已經完全在伯封他們的掌控之中。大鐵鍋下面因為剛剛加足了柴火，正在熊熊燃燒，水溫正在急劇上升，鐵鍋里的氣泡接二連三直往上冒。動彈不了的玄妻讓人將她抬到后羿身邊，看著他在鐵鍋里掙扎，她幸災樂禍地說：

“陛下，陛下，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吧?”

后羿直到這時候，仍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全身無力。急劇上升的水溫，讓他開始感到有些不舒服，他看著被白布緊緊裹住的玄妻，仍然是執迷不悟地問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陛下難道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羿有點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想怎么樣?”

玄妻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怎么樣?我要為我的男人夔報仇，為我兒子的爹夔償還一筆舊債!”

后羿嘆了一口氣，說：“你要報仇，你要清算舊債，這都可以。可朕就是不明白，為什么朕會一點力量都沒有呢?朕這是怎么了，你能不能告訴朕?”

“陛下真想知道嗎，好吧，我就告訴你，陛下是喝了我的酒，中了五魂散的毒。”

“五魂散，什么叫五魂散?”

玄妻笑了，她笑得十分燦爛：“可惜了，太可惜了，死到臨頭，陛下還不知道什么叫五魂散!”

有兩件事，玄妻和伯封母子絕沒有想到。第一件事，后羿畢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要想殺死他并沒有那么容易。水溫越來越高，后羿越來越難受，可是他并沒有像伯封所設想的那樣，很快就變成一只煮熟的鴨子。第二件事，伯封的隨從在挨個殺死帳篷外的衛兵時，漏殺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末嬉的兒子逢蒙。末嬉對兒子的初次出征很不放心，為了安全起見，她讓他在衣服里面，穿了一件造父留給他的軟金甲，沒想到正是這件刀槍不入的軟金甲，不僅救了兒子的一條命，也讓后羿最后從致命的危機中，被僥幸地解救出來。

帳篷外大部分的衛兵，都是被伯封的隨從用乜刀擊中后心窩送了命。逢蒙是在還沒有明白過來怎么回事的時候，便被突如其來的飛刀擊中。對于一個訓練有素的飛刀高手來說，通常的情況下，這樣的高精度打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絕不可能會發生刀下留人的意外。但是因為逢蒙穿著那件特制的軟金甲，結果刀尖扎進去以后，遇到了軟金甲的柔韌阻礙，稍稍改變了一點方向，向前的力量化解了，臨了只是把逢蒙擦傷。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逢蒙仆倒在地。他雖然還是個孩子，毫無實戰的經驗，可是卻有著第一等的聰明和機靈，立刻無師自通地咬破了舌頭，門吐鮮血地躺在地上裝死。當伯封和他的隨從進入帳篷以后，逢蒙在地上繼續躺了一會兒，然后躡手躡腳地跑出大營去搬救兵。

有戎國的救兵很快過來將伯封他們層層包圍起來。形勢開始轉變了，隨著援兵的趕到，勝利的天平又開始向另一側傾斜。大鐵鍋底下的火越燒越旺，火苗直躥，噼里啪啦地爆炸著，鍋里的水溫越來越高，正在接近沸點，但是幸運的后羿并沒有死，命里注定他不應該完蛋。很快，處境狼狽的后羿被撈了出來，像一個失足落水的孩子那樣，被別人從即將沸騰的熱水里撈了出來。他的皮膚被熱水燙紅了，紅得仿佛是在身上涂了一層血。屁股和大腿上被燙出了成片的大水泡，或許再晚一步，后羿就真會沒命了。再稍稍晚一點，后羿就真的會變成一只煮熟的鴨子。但他的命不該絕，命里注定可以逃過這一劫。接下來，伯封和他的隨從進行了一場殊死的抵抗，失敗的結局卻已不可避免。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斗。盡管他們拼盡了全力，每一個人都顯現出了英雄本色，然而畢竟寡不敵眾，結果十八個勇士不是身負重傷，便是一個接著一個被殺，最后，身上已多處受傷的伯封也被生擒了。

如果不是后羿阻攔，玄妻在一開始就會被扔進大鐵鍋。憤怒的士兵先把伯封扔了進去，然后把他帶來的那十八個非死即傷的隨從，扔著玩似的也扔了進去。隨著著一聲聲凄厲的慘叫，伯封與他的隨從在頃刻之間，一個個都被活烹了。這是他們設想的后羿應該有的結局，現在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絕望的玄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她懇求后羿將她也扔到鐵鍋里，看著兒子的慘死，她只希望自己能與伯封一起化成一鍋肉湯：

“陛下，陛下!求陛下看在一個悲慘母親的面子上，答應這個心已經碎了的母親的請求吧!陛下，請賜奴婢一死吧!求求陛下了，讓奴婢死吧!”

士兵們將裹著白布的玄妻高高地舉了起來，只等著后羿一聲令下，便把這個惡毒的婦人扔進鐵鍋熬湯。現在，大鐵鍋里的水已經沸騰了，掀起了巨大的波浪，咕嘟咕嘟發出了狂響。此前已被扔進去的伯封和他的隨從，正上上下下翻滾，隨著波浪起伏，身上的骨頭開始露了出來，肉體正在一塊塊地化開。

玄妻歇斯底里地喊著：“陛下，讓奴婢死吧，奴婢求求陛下了!”

后羿還沒有從失去力量的狀態下完全恢復，五魂散仍然在他體內起著作用。與玄妻一樣，他那被燙傷的身體現在也用白布給纏了起來，就仿佛是被裹起來的粽子那樣。一時間，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終于緩過來了一點，他嘆著氣說：

“好吧，只要你答應與朕一起回去，朕就免你一

“不，陛下，奴婢要死，奴婢只求一死!”

接下來，無論玄妻怎么哀號，后羿都顯得有些鐵石心腸。他讓士兵高高地舉著玄妻，讓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鐵鍋里正在發生的一切。他要讓她親眼看見自己的兒子伯封，如何從一個活生生的公子哥，從一個試圖與后羿作對的無知小兒，變成一鍋血肉模糊的肉湯。帳篷里到處洋溢著從鐵鍋里冒出來的熱氣，漸漸地，一股奇特的煮熟了的肉香味，彌漫在空氣中，這氣味讓那些正處于饑餓中的士兵，開始產生了食欲，而且情不自禁地流起口水。玄妻一直緊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了，瞪得大大的，她看著鍋里正在翻滾的已開始收縮的肉塊，看著那絞在一起依然帶著些肉碴的白骨，開始大口地嘔吐起來。

第七章

玄妻作為后羿的戰利品，被抬在擔架上帶回有戎國。她仍然緊緊地纏著一身白色的裹尸布，一路上不吃不喝，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一下。放在擔架上一起抬回去的，還有有戎國的首領后羿。這時候，后羿的情形已是十分狼狽，渾身上下都在潰爛，無數白花花的蛆蟲不知道從哪鉆出來，在他身體的表面起伏，怎么也捉不干凈。成片的大水泡早已經破了，汁水淌得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蒼蠅剛被轟走，立刻又黑壓壓地飛了回來。直到漫長的行程即將結束，困擾后羿的蒼蠅才突然沒有了蹤影，蠕動著的蛆蟲也隨之變得越來越少，身上潰爛的地方開始收口，周身像春蠶蛻皮那樣，壞死的皮膚開始大塊大塊剝落。后羿仿佛當年剛從葫蘆里鉆出來時那樣，赤條條病歪歪地躺在擔架上，血漬斑斑的傷疤有深有淺，有明有暗，看上去就像一頭有著斑駁花紋的獵豹。有戎國的老百姓經歷過無數勝利，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后羿歸來的時候，聚集在城門口迎接凱旋的英雄，但是這一次卻顯得有些意外，大家不明白為什么從遠方歸來的英雄后羿，竟然會是這個熊樣。

好在后羿很快就恢復了，在嫦娥的悉心照料下，他很快就跟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原樣。身上的傷疤逐漸消失，他又變得像以往一樣精力旺盛，又開始追逐起女人，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尋歡作樂。嫦娥把后羿剛迎回宮中的時候，看著他那副可憐的樣子，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她沒想到他會變得這樣慘不忍睹，沒想到他會受到這么大的傷害。從逢蒙嘴里，嫦娥對后羿在外面的遭遇，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看到他為了玄妻，費了那么多心思，吃了那么大的苦頭，結果卻是這樣，嫦娥不僅在內心非常同情后羿，而且很為他打抱不平。“臣妾想不明白，陛下為什么不把那個該死的女人殺掉算了?”她不止一次向后羿提問，不明白他腦子里究竟怎么想。玄妻被帶回有戎國以后，一直像個囚犯那樣關在那里，后羿似乎已把她忘了，心目中根本就沒有她這個人。嫦娥的提問只能讓人感到心煩，后羿顯然并不愿意提到玄妻，他不耐煩地說： “朕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她。” “要是不準備殺她，陛下干脆把她帶到官里來算了。”

“為什么?”后羿臉色陰沉地說，“朕為什么要把她帶到宮里來呢?”嫦娥說：“就為了陛下為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在接下來的一年多，后羿開始了源源不斷的征戰。他對戰爭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激情，對不斷地征服別人打敗對手突然上了癮。有戎國的軍隊在他指揮下，開始把殺戮當成了游戲，把掠奪當成了家常便飯。突然之間，后羿變得很好戰很嗜血，他成了大家心目中的暴君和獨裁者，變得越來越乖戾，越來越孤僻。他領著有戎國軍隊到處尋釁，馬不停蹄地攻城掠地，不停地撤換和任命新的諸侯，周圍的小國首領一個個膽戰心驚，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后羿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誰也不知道后羿在想什么，他頻繁地更換小國的首領，往往是今天剛任命了一位新的國君，三天之后便又下令撤銷了。他根本就不怕會得罪誰，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如果說在過去的日子里，有戎國的老百姓對他充滿了愛戴，周圍的小國家對他充滿了敬仰，那么現在大家共同的感受，就是對他感到了恐懼。

和大家的想法一樣，嫦娥也不明白后羿的性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也許，嫦蛾還是他唯一不會胡亂發脾氣的對象，他對她始終保持著一種克制。在他心情最壞的時候，只要是嫦娥過去安慰他，他立刻會像聽話的小孩那樣，一下子就平靜下來。嫦娥是治療后羿心疾的最好良藥，只有她才能撫慰他心中的不平，只有她才能排遣他腦子里的混亂。現在，在后羿的身邊，開始有了無數的美女，都是從不同的國家進貢來的，后羿對她們并沒有過高的熱情，甚至都談不上有什么太大興趣，他只是不動聲色地享用了她們，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在外面征戰的日子里，后羿總是處在一種巨大的孤獨之中，那些隨他征戰的美女往往只能讓他感到更加心煩，有時候仗打到一半，他會突然思念起嫦娥，這思念是那樣的強烈，以至于他會立刻下令收兵，日夜兼程地往回趕，而這么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夠盡快地與嫦娥會而。

發展別后來，只有躺在嫦娥的身邊，后羿才能睡上一個安穩覺。失眠又開始困擾他。后羿常常是剛閉上眼睛，稍稍地手打了一個盹，又猛地醒來，就不能再睡著。他的大腦里永遠是廝殺的場景，永遠在盤算如何擊潰他的對手，如何把對手的腦袋給割下來。由于他的對手不斷地失敗，后羿只能在腩子里不斷地尋找新的對手，結果就是，他取得的勝利越多，孤獨也越來越嚴重。終于有一天，嫦娥財剛從夢中驚醒過來的后羿說：

“今天臣妾帶陛下去看一個人吧。”

“看準?”

“陛下就不用多問了，”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嫦娥顯然胸有成竹，故意要留點神秘，“到時候，陛下就會知道。”

嫦娥是要帶后羿去見玄妻。雖然已過去了一年多，玄妻的身上始終纏著那塊白色的裹尸布。時間讓那白布早就改變了顏色，變得骯臟不堪。同樣骯臟不堪的還有玄妻，由于一直沒有洗過澡，她身上的氣味足以令人窒息。過去的一年里，她像一頭被喂養的豬那樣活著，誰也不愿意走近她，負責看管她的女傭在喂食之前，通常要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她趕快滾遠一些，以免自己會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惡臭給熏著。后羿感到有些意外，他忍著撲鼻而來的氣味，走到了玄妻面前，看著她滿是污垢的臉龐，像打量一個根本就不認識的陌生人那樣，無動于衷地看著她。一旁的嫦娥注視著后羿的表情，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很認真地說：

“陛下可都看好了，這就是她，這就是她現在的樣子。陛下，還能認識她嗎?”

后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嫦娥轉過身來，對眼睛瞪得大大的玄妻說：

“現在你給我聽好了，放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要么到宮里去侍候陛下，要么就放了你，讓你回家。你挑吧，你選擇哪一個，你現在就可以做出決定。”

玄妻面無表情地看著嫦娥，好像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嫦娥又問了一遍，玄妻繼續保持沉默。于是嫦娥便用相同的問題，讓后羿做出抉擇。毫無準備的后羿遲疑了一下，便很干脆地說：

“讓她回家。”

嫦娥不動聲色地說：“想想好，這可是陛下自己說的。”

“讓她回家!”這一次后羿說得十分堅決。

“陛下可別后悔。”

“讓她走，朕絕不后悔。”

后羿的話音剛落，嫦娥便注意到在玄妻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她并沒有太在意這異樣的光芒，究竟意味著什么。說老實話，嫦娥當時根本就沒有太把玄妻放在心上，讓她深有感觸的，是幾乎在同一時刻，后羿流露出的那種深深的失單和沮喪。他顯然是舍不得最后放棄玄妻，雖然他嘴上已經說了要放她回家，可是他的內心深處，顯然是不愿意這么做。后羿仍然還是有點依依不舍，他對玄妻的那份癡迷仍然沒有改變。事已至此，嫦蛾突然間有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她已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解決后羿內心孤獨的好辦法：

“好吧，這事該怎么辦，臣妾知道了。”

第二天，后羿像往常一樣泡在浴池里。在那些不出征的日子，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他有相當多的時間，都是這么光著身子在浴池里度過。后羿把浴池當作了自己安樂舒適的小窩，常常是躺在水早吃，躺在水里喝，躺在水里睡覺，甚至是赤條條地躺在水里接見來自遠方的客人，無論他們是異域的使者，還是前來朝拜的鄰國首領。說起這個美輪美奐的大浴池，最初還是造父精心設計的杰作，他希望以此來討得后羿的歡心，沒想到馬屁只是拍在馬腳上，造父活在世上的時候，后羿對洗浴根本就不感興趣。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不喜歡這個室內的大水池子，不喜炊那種被熱水環繞的感覺，不喜歡自己成天像魚一樣地生活在水里。后羿弄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會不喜歡，就像他后來為什么又突然非常喜歡一樣。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解釋的，喜歡和不喜歡之間，有時候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紙，輕輕地用手指一捅就破了。

收拾一新的玄妻突然出現在了水池邊上。深感意外的后羿在一開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事后才知道這都是嫦娥的精心安排，日的只是為了醫治他不可理喻的孤獨。一時間，所有的現實都變得混亂了，時空開始錯位，判斷開始失常。雖然玄妻當時穿的只是一身宮廷侍女常見的服飾，可是后羿卻好像是第一次才看到，他覺得這衣服異常的精美，而穿著這身衣服的人就更加妙不可言。時光開始倒流，后羿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已經滅亡的樂正國，又一次回到了軍旗獵獵的大營，他和玄妻正赤身裸體忘乎所以，泡在那口巨大的令人銷魂的鐵鍋里，后來發生的種種一切根本就不存在，沒有伯封和他的隨從，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廝殺，更沒有把尚未咽氣的活人扔到大鐵鍋里，像煮鴨子似的煨骨熬湯。后羿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地停頓下來，就停頓在他和玄妻一起歡樂享受的那一刻。

“你怎么會跑到這來?”后羿按捺不住好奇地問。

“奴婢來侍候陛下。”

后羿有些辨不清真假，他懷疑這只是夢里的情形，這種好事只應該是在夢里才會發生，但是他很快就知道這不是。“你跑這兒來干什么，不是已經讓你回家了嗎?”后羿試圖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明白想想清楚，他癡癡地問著，“既然是回家，你怎么又會跑到宮里來了?”

玄妻滿是哀怨地回答說：“奴婢只是想在回家之前，有一次侍候陛下的機會。”

后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侍候朕一”

“奴婢愿意為陛下做任何事情。”

“你真的愿意、真愿意侍候朕?”

“為了陛下，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情。”

“朕手下的那些人，把你的兒子伯封熬成了肉湯……”后羿仍然覺得眼前的這件事，讓他摸不著頭腦，他不敢相信玄妻會完全臣服于自己，不敢相信她真會忘掉那些仇恨。“你不會不記恨朕的。你忘不了那鍋肉湯。那鍋肉湯最后犒勞了大家，都讓大家給分了喝了，他們還要讓你喝。所有這些，都在你眼皮底下發生，你都親眼看到的。”

“奴婢沒有兒子，奴婢沒有那種犯上作亂的兒子。”

“伯封難道不是你的兒子?”

“他不是。”

“怎么會不是?”

玄妻不動聲色地說：“奴婢的意思，是伯封居然敢做出那樣的事情，敢與陛下作對，他就不再是奴婢的兒子。”

接下來，玄妻很快成了后羿最寵愛的女人。正如嫦峨希望的那樣，她果然為后羿找到了一貼能醫治心病的好藥。玄妻不僅治愈了后羿的孤獨，而且讓他從此又變了一個人。很長一段時時間里，他不再暴戾，不再亂發脾氣，也不再胡亂糟蹋女人。后羿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不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統治者，不再是一個嗜血成性的混世魔王。他下令把那些進貢來的美女，進行仔細篩選，除了留下幾個最出色的，其他的通通都打發回去。對待周邊國家，后羿也變得不再好戰，他把龐大的野戰軍團都解散了，只留下少量的精銳部隊維持日常治安。與鄰國的種種糾紛，更多的則是通過和平談判來解決。很快，后羿的暴君和獨裁者的惡名，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人們談起他來，已不像不久前那樣恐懼，他似乎又成了一位老百姓愛戴的統治者。

嫦娥賢惠的聲名傳揚開了，她被封為上元夫人。有戒國的老百姓都知道，后羿做的所有好事，都與嫦娥的努力分不開。在大家心目中，嫦娥現在已成了當仁不讓的國母，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夫人。隨著玄妻的越來越得寵，隨著玄妻在后羿心日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大家對后羿又開始有了新的不滿。歲月向前推移，這種不滿情緒變得越來越強烈。與嫦娥的深得人心不同，玄妻在一開始就被大家感到難以接受。在短時間里，從一個被俘的女犯人，到一下子深得后羿寵愛，玄妻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太多，得到了太多根本就不應該得到的東西。在嫦娥被封為上元夫人的第二：年，玄妻令人難以置信地被冊封為樂正夫人。以一個已消亡的國名來作為玄妻的封號，這讓有戒國的上上下下都感到憤憤不平。與嫦娥的賢惠名聲相比，初來乍到的玄妻何德何仁，竟然也能獲得夫人這樣的尊號!

更讓大家感到不滿的是，后羿為了進一步討好玄妻，竟然下令在后宮的西面，建一個與嫦娥的一模一樣的宮殿。沒人說得清后羿為什么會對玄妻如此癡迷，唯一的解釋就是，玄妻的前世一定是個狐貍精，男人一旦被迷上，結果就只能是不可救藥。后羿既然能為了玄妻發動一場戰爭，為她再做出傻事都在預料之中。很快，大家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后羿在玄妻的蠱惑下，越來越昏庸，他不問政事，不顧老百姓的死活，整天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

事實上，玄妻從未忘記報仇雪恨，她要為自己的丈夫報仇，要為兒子雪恨。夔和伯封慘死的一幕幕，不時地出現在玄妻眼前，像刀子一樣戳著她的心口。玄妻顯然知道，現在要想報仇的最好辦法，就是先把后羿牢牢地迷惑住；而要想迷惑住后羿，不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絕對不行。她很快就掌握了后羿的弱點，知道自己應該在什么時候百依百順，在什么時候耍一點小小的脾氣。后羿幾乎立刻就被她弄得神魂顛倒，一下子就落到r她的圈套之中。在冊封玄妻為樂正夫人的第二大，后羿大宴群臣，他明知道眾人對這件事普遍不贊成，但是為了樹立玄妻的威望，他故意讓她出現在公眾場合。這是玄妻第一次有機會與嫦娥一起與眾大臣公開見面。后羿面南而坐，嫦娥端坐在他的東邊，玄妻趾高氣揚地坐在西邊。酒過巡，一位叫做韓叔的大臣走了上來，向后羿進諫：

“臣聞陛下已下旨冊封玄妻為樂正夫人，以臣之見，此舉十分不妥。”

后羿聽了這話，立刻是十二分的不高興，他瞪了韓叔一眼，冷冷地說：“此事定了就定了，有何不妥?”

韓叔此時也顧不上是否冒犯了，繼續往下說：“夫人一詞，應為嫦娥娘娘的上元夫人所專用。玄妻何德何仁，竟與上元夫人齊名?”

此話一出，坐在那兒的嫦娥和玄妻，都感到有些不自在，有些坐立不安。后羿強壓怒火，點了點頭，問還有多少人對此有意見，如果有的話，不妨一并都說出來。眾大臣看了看后羿的臉色，見他臉色鐵青，膽小的立刻不敢說話了；個別膽大不怕死的，想事情反正已說穿了，干脆站出來表示贊同韓叔的意見。看見有人敢公開地叫板自己的權威，后羿的火氣頓時小打一處冒出來，板著臉說他知道今天在座的人中，有很多都不喜歡樂正夫人，他說自己也不指望他們這些人會喜歡她。本來，玄妻是他后羿的女人，只要他喜歡就行了。人各有志，勉強不得。他只是想弄弄明白，為什么大家要干涉他喜歡玄妻?看著后羿怒氣沖沖的樣子，一時間沒有人愿意再說話。后羿不愿意就此放過韓叔，讓他把還沒有說完的話，一五一十趕快說完。韓叔見自已已無退路，只能膽戰心驚地把心里的話全都說出來：

“回陛下，自從玄妻進宮，陛下便從此不問政事，日夜在深宮與美人飲酒作樂。俗話說，一國之君，如能把國家治理好，便會得到人民的捌護：反之，如果貪圖享樂，就會有失去天下的危險。”

后羿大怒，說別跟他說什么天下不火下的，這天下在他眼里，也就是一堆狗屎。“天下本來就是你們這些人給朕的，朕又不想要它!”對于如何治理國家，后羿承認他確實沒有什么太大興趣。他回過頭來，看了看坐在東邊的嫦娥，又轉過頭去，看了看坐在西邊的玄妻。玄妻的臉色很難看，后羿的目光與她相對的時候，她臉上表情深不可測，似乎是有些委屈，嘴角邊又帶著幾絲冷笑。后羿調轉頭來，怒氣沖沖地看著韓叔，說他現在更想問個明白，在韓叔的嘴里，口門聲聲會有失去天下的危險，那么這失去的天下，最終又會落到誰的手里，，后羿越說越憤怒，他帶著幾分嘲笑地說，“莫非你韓叔自己，對得到這個天下，有那么一點興趣?”面對后羿的無端指責，韓叔只能無話可說。但是憤怒的后羿此時已動了殺心，決定要殺一儆百。他要讓大家知道，自已決定下來的事情，即使是完全錯誤的，也必須不折不扣地堅決執行。于是他就做出了一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的決定：

“來人，將韓叔拖出去，斬了!”

為了維護后羿一日之君的尊嚴，嫦娥已很長時間，不在公眾面前說一句話。這時候，如狼似虎的宮廷侍衛沖了上_來，將韓叔綁了就走。眾大臣見勢不妙，想站出來說情，可是懾于后羿的淫威，一個個都不敢做聲，只是看著上元夫人嫦娥，用期望的眼神向她求救。見此情形，嫦娥再也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此時再不開口為韓叔求情，就一切都晚了。于是，她站起來，喊了一聲：

“慢，先別著急。”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嫦娥的身上。嫦娥回過頭來，看著怒氣沖沖的后羿，語重心長地讓他息怒。她一時不知道該用什么活勸慰后羿，只能一個勁地像哄孩子那樣，先讓他不要生氣。看見后羿生氣，她是真的有些心疼他。嫦娥說今天本來是個高興的日子，大家都高高興興，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喝一次酒，陛下干嗎要生那么大的氣呢，干嗎要為韓叔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動了肝火。接下來，嫦娥又開始數落韓叔，怪他不應該在今天這樣的一個大好的日子里，貿然惹陛下生氣，不知天高地厚地頂撞陛下。陛下如今已是金口玉言，他說什么就應該是什么，你一個小小的韓叔，有什么資格跑到這來胡說八道。嫦娥說到最后，自己也有些生氣了，她說今天的這個事，都是你韓叔不對，都是你冒冒失失地惹陛下生了氣，就為這點小事，砍了你的腦袋，雖然過分，真要是砍了，砍了也就砍了，砍了也是活該，誰讓你不知好歹，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我為你說了情都會后悔，饒了你都是自搭。嫦娥的一番嘮嘮叨叨，立刻化解了后羿的滿腔憤怒，他悻悻地說：

“朕今天本不想殺人，上元夫人既然為你說情，聯也就先買她的這個面子，免你一死。”

眾大臣見此情形，紛紛上前謝恩，韓叔更是感激不盡，一個勁地磕頭。嫦娥見后羿怒火還沒有完全熄火，為了讓他消氣，便說今天的死罪可免，處罰卻不能就這么算了，必須當堂杖責，給韓叔一個教訓。所謂肖堂杖責，就是當眾打屁股。后羿聽了，立刻表示贊同，說上元夫人的活有道理，屁股得打，得好好地打。事情最后能到這一步，差不多已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了。于是當場就把韓叔按在了地上，宮廷侍衛又去取了一根棍子過來，正準備照屁股上打，一直不吭聲的玄妻發話了，她冷冰冰地說：

“既然是打屁股，那就應該把褲子扒下來再打。”

玄妻的話讓大家姆瞪口呆。

第八章

綠臉節又一次來到了。后羿帶著心愛的J二元夫人和樂正夫人，帶著新進宮的麗妃小嬌，與老百姓共度一年一度的狂歡節。雖然是一國之君，后羿與大家一樣，也用樹汁將臉涂成了綠色，然后和自己的女人們一起，登上宮殿前面象征權勢的大平臺，高高在上地接受朝拜。隨著有戎國國力越來越強盛，一向以野外為狂歡地點的綠臉節，逐漸把活動中心轉移到宮殿前面的廣場上來。人們已經習慣在這一天，自發地排成種種隊形，跳著各式各樣的舞蹈，浩浩蕩蕩從平臺前面經過，歡歡喜喜接受后羿的檢閱。就像后羿樂意視察他的民眾一樣，老百姓也希望在這一天，看到已難得在公眾場合露面的后羿，希望能看到賢惠的上元夫人嫦娥，因為她，有戎國國泰民安。當然，還希望能看到樂正夫人玄妻，大家都想親眼看看這個狐貍精，看看這個已把后羿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樣。

沒有人太在意年輕的麗妃，大家對這個新進宮的小女人所知甚少。十八歲的小嬌進宮還沒滿一個月，后羿對她似乎還有幾分喜歡，玄妻因此醋意大發，整個檢閱和聯歡的過程中，都板著一張臉。好在綠色樹汁有效地掩蓋了臉上的鐵青表情，雖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雖然是面對眾人的目光，雖然內心的妒火熊熊燃燒，但是誰也看不出玄妻正在忍受煎熬。節日的歡樂氣氛讓一切不痛快都變得微不足道。人們唱啊，跳啊，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綠臉節的狂歡照例要進行三天，在這三天，后羿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坐在高高的平臺上，與他的臣民一起盡情歡樂。

事實上，玄妻盡管很吃醋，卻并不把涉世不深的小嬌放在眼里。她深信后羿對這小丫頭的新鮮勁，很快會像夏季的一陣臺風那樣過去。玄妻感到惱火和不安，是她覺得小嬌是嫦娥一手安排進宮的，一旦成為嫦娥的幫手就不太好對付。到第三天，綠臉節的狂歡進人尾聲，后羿喝了很多酒，趁著微醺的酒意，把臺下正看熱鬧的逢蒙喊了七來，讓他當眾表演射技。此時的逢蒙也是今非昔比，已經有了多重身份，他不僅是后羿和嫦娥的義子，還是后羿的大舅子，因為剛被冊封為麗妃的小嬌就是他妹妹。他不僅是有戎國除后羿之外的最好射手，還掌管著宮廷的禁衛軍。同樣是有了些酒意的逢蒙在后羿的招呼下登上平臺。此時，恰巧一群大雁排著隊從遠處緩緩飛過來，后羿便吩咐他將領頭的那只給射下來：

“記住了，射它的左眼。是左眼，聽清楚了沒有?”

逢蒙從手下那里接過自己的寶弓，等那群大雁飛近了，舉手就射。箭嗖的一聲飛了出去，領頭的大雁立刻頭部中箭，從高處墜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玄妻的面前。眾人拍手叫好，麗妃小嬌更是興奮，又拍手又跳腳，為自己的哥哥喝彩。逢蒙按捺不住得意，走過去，神氣十足地想撿那只大雁，但是玄妻一腳踩住了它，笑瞇瞇地看著他，說她這會看到逢蒙，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兒子伯封，伯封死的那會，差不多就像逢蒙現在這樣。玄妻的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逢蒙立刻不知所措，渾身的得意仿佛讓人潑了一頭冷水。后羿的表情也有些尷尬，玄妻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此時此刻，涉及到這個敏感的話題，于是她非常圓滑地把話鋒轉過來，笑瞇瞇地問后羿：

“陛下的這個弟子，箭法確實不錯，不是嗎?”

“還算不錯吧。”后羿隨口說了這么一句。

“陛下難道覺得還有什么不妥?”

“沒什么，不過，逢蒙還得下點工夫才行。”

逢蒙突然想起后羿是讓他射大雁的左眼，他低頭細看，自己射中的卻是右眼，頓時臉紅脖子粗，那紅色一直漫到了耳朵根，幸好臉上涂滿了綠樹汁，別人只能看到他耳朵根那一片紅色。除了后羿和逢蒙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在場的人都糊里糊涂。玄妻從地上拿起那只大雁，仍然不明白問題出在什么地方，不明白逢蒙為什么會耳朵根發紅，會突然情緒低落。她陰陽怪氣地說，既然大雁是落在她的面前，那它就自然而然地應該是她的了。

直到三天后，在去西山的路上，玄妻第一次有機會與逢蒙單獨相對，倆人一路閑聊，她才弄明白逢蒙當時為什么會臉紅。狂歡節結束的那天，玄妻在與后羿溫存的時候，借口夢到了夔和伯封，為了安撫他們的亡靈，她要專程去西山祭奠。她的本意只是恃寵撒嬌，想借助此次出行，把后羿從嫦娥和小嬌身邊帶走，可是對她一向唯命是從的后羿，卻第一次表現出對追隨她的行動不感興趣，不愿意與她一起去西山。失意的玄妻弄巧成拙，想放棄西山之行又苦無借口，于是只能真的賭氣孤身遠行。后羿對她的行動還有些不放心，特地關照逢蒙率一隊禁衛軍護送。臨行前，后羿帶著嫦娥和小嬌來為她送行，玄妻看著前來接送自己的逢蒙，看著后羿身邊的兩個女人，酸酸地問：

“陛下，逢蒙這孩子是陛下與上元夫人的義子，那么請問陛下，他是不是也應該算作是奴婢的義子呢?”

后羿說：“只要樂正夫人愿意，那自然就是。”

玄妻立刻滿臉堆笑：“好吧，有陛下的這句話，奴婢就要真的拿逢蒙當自己的兒子了。”

去西山的路上，玄妻一路都在拿逢蒙已是自己兒子這件事說笑。逢蒙天生是個乖巧的人，知道后羿一味地寵玄妻，便趁機向她討好。去西山光路上就要足足走一整天，大清早出發，靠晚才能趕到山腳下，在山下歇了一夜，第二天開始爬山，午后到達山頂。到達目的地的時候，玄妻與逢蒙之間，已是無話不說，她不住地夸他年輕英俊，不住地夸他武藝高強，臨了，又忍不住哀嘆起來，口口聲聲說逢蒙如果真是她兒子就好了，她說：

“你要是伯封的話，樂正國也就不會完蛋了。”

玄妻計劃在西山只住三天，可是在山上安頓下來，她自作主張地把日程改為了九天。想到此時后羿正在宮里與新寵麗妃恩愛，一個十分惡毒而又大膽的計劃，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里。玄妻突然意識到，要想為死去的丈夫和兒子報仇雪恨，對于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來說，她必須要有一個得力的幫手，而這個得力幫手的最合適人選，便是手握禁衛軍大權的逢蒙。這個念頭并沒有像火花一樣稍縱即逝，它仿佛一粒發芽的種子，一旦得到了仇恨的滋潤，立刻在玄妻的大腦里生根開花。玄妻沒有任何猶豫，她全力以赴，風風火火地開始著手復仇計劃。幾乎沒有花什么大氣力，她就讓逢蒙中了圈套，掉在精心設計好的陷阱里，在詭計多端的玄妻看來，把逢蒙這個花花公子控制在手中，讓他成為自己可以操縱的俘虜，易如反掌。

到西山的第二天晚上，玄妻從自己的女仆中，挑了一位最年輕漂亮的去見逢蒙。她讓女仆送一塊水玉給他，說是她認逢蒙這個義子的禮物。逢蒙對玄妻送的水玉并不太在乎，他更感興趣的是送禮物過來的漂亮女仆。夜深人靜，面對這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好色的逢蒙當然不肯輕易放過機會，他的言辭中立刻有了不無輕薄的挑逗，手腳便也不安分起來。女仆大約也知道自己的使命，逢蒙敢于膽大妄為，她半推半就地便遂了他的心意。很快，女仆不辱使命地回到主人身邊，玄妻問清了事由，當場就叫人去把逢蒙叫過來。此時逢蒙已經美美地睡了，不知道玄妻為什么要傳喚自己，磨磨蹭蹭地到了玄妻那里，看見她大怒的樣子，這才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太妙。

玄妻嚴肅地說：“我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竟然是個畜生!”

逢蒙看到女仆一臉淚水地跪在地上，知道玄妻是正在為這件事情生氣，連忙請求玄妻寬恕。玄妻說這事就算她能寬恕，心胸狹隘的后羿知道了，怕是也不能寬恕，而且上元夫人也不可能寬恕，因為逢蒙這個畜生竟然敢調戲玄妻的貼身女仆，這與調戲玄妻本人又有什么區別。逢蒙開始著急了，哀求說只要玄妻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玄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仆，說自己不說，她要是說出去怎么辦。逢蒙覺得這根本不是個問題，女仆怎么可能把這件事情說m去呢。然而玄妻卻不是這么認為，她向他提出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建議：

“好吧，為了安全起見，你就過去把她的舌頭割了。”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無論逢蒙走到哪里，他的眼前都擺脫不了那截血淋淋的舌頭。或許這還不算最恐怖的，因為在艱難的割舌任務完成以后，玄妻干脆是赤裸裸地威脅他，說只要她樂意，隨時隨地可以把這件事說出去。強奸玄妻貼身女仆罪名已經不輕了，事過以后，又把女仆的舌頭割了，這可就是罪上加罪。“以后你必須像一條聽話的狗那樣，乖乖地圍著我轉，要不然，便會有你的好瞧!”玄妻的話讓逢蒙倉皇而逃。關于她的毒辣，有戎國早就有過種種傳言，現在，逢蒙終于因為自己的親身經歷，徹底地領教了她的厲害。

整整一天一夜，他都在琢磨對策。逢蒙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自信有辦法能夠對付玄妻，能夠擺脫她的控制。經過一天一夜的深思熟慮，逢蒙相信他找到了孤注一擲的好辦法。第二天晚上，他跑去見玄妻，假作慌張地對玄妻求援，問她在什么樣的條件下，她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玄妻笑著說，這條件很簡單，昨天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這就是逢蒙必須無條件地聽她的話。

逢蒙問：“什么叫無條件?”

玄妻說：“就是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乖乖地干什么!”

“我要是不干呢?”

“如果真有膽子，你可以試試。”

于是逢蒙就大著膽子嘗試了。他想到的孤注一擲，是索性跟玄妻有上一腿。這是最好的堵住她嘴的辦法。這一招叫以毒攻毒，只要逢蒙能夠得手，玄妻她就沒可能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玄妻并沒有料到他會直截了當地來這一手，一時間，她方寸大亂，差一點叫出聲來。逢蒙既然是出手了，便不再有半點猶豫，他非常堅定地伸出手去，堵住了玄妻的嘴，即使她咬了他一下，他也是忍著劇痛絕不撒手。接下來，他們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對抗。剛開始，他們都陷入在單純地打斗之中，竭盡全力，逢蒙想制服玄妻，她不想讓他得逞。漸漸地，他們已不僅僅是對手，而且還成了同謀，兩個人雖然還在對方的身上抓來抓去，可是這動作很快就跟撫摸差不多了。“你這個畜生，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你卻跟老娘來這一套。”突然間，玄妻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她不再激烈抵抗，相反，開始有意識地配合起來。她抓住了逢蒙的敏感部位，不是用力去捏，而是來回輕輕搓動。再往后，她干脆假裝自己就要昏死過去，竟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像無辜的羔羊那樣任人宰割。到了最后，忙亂了半天的逢蒙突然束手無策，因為他不知道如何解開最后一件內衣的死結，結果還是玄妻摸到了掛在他腰間的那把小刀，一刀就將那死結割開了。正是這把刀，在一天前割去了女仆的舌頭，現在它又割開了玄妻的內衣，而且在最后，還將逢蒙身上殘存的衣服，割成一條條細細長長的碎片。

九天以后，從西山上下來的時候，逢蒙和玄妻早已是心心相印。在一路上，他們裝作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在中途休息的那刻，逢蒙利用上前問候之際，竟然鉆進了玄妻臨時搭起的帳篷，又偷偷地與她溫存了一番。事態的發展甚至超出了，玄妻的預料，過分的激情讓她擔心逢蒙最后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現在，逢蒙已經是一條上了鉤的大魚，他已經吞下了玄妻的魚餌，她必須掌握好手中的魚竿，既不能讓魚線繃得太緊，太緊了容易斷；又不能太撒手，一不留神，便會莽莽撞撞地讓魚跑了。逢蒙雖然年輕，卻是十二分的滑頭，玄妻知道，要對付他，必須要比他更有心計才成。

逢蒙像玄妻預料的那樣，回去以后，果然玩起了金鉤脫去不再來的把戲。他突然地玩起了失蹤，任憑玄妻怎么帶信過去，就是躲著不見。這種低劣的小把戲，讓玄妻憤怒，同時也很無奈。本來她對逢蒙還有幾分喜歡，因為喜歡，倒也把報仇雪恨的念頭給淡忘了。現在叫他這么一鬧，內心的甜酸苦辣，種種滋味都齊全了。正在百無聊賴，沒想到逢蒙又大膽地吃起了回頭草，他在外面轉了一大圈，結果還是丟不下玄妻。倆人相見恨晚，又一次干柴烈火地遭遇了。玄妻因為他，心態頓時年輕起來；逢蒙卻迷戀于她的成熟的風韻。年輕美麗的女孩他經歷了太多，玄妻的成熟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這以后，逢蒙果然成了玄妻的最好幫手，他們著手進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想方設法孤市嫦娥。他們把原本與玄妻對立的麗妃小嬌，輕而易舉地就拉到了自己的陣營，通過小嬌的嘴，源源不斷在后羿的耳朵里灌輸對嫦娥不利的壞話。緊接著，他們又通過對吳剛父子的清算，繼續打壓嫦娥在后羿心目中的地位。已步入老年的吳剛被蠻橫地割去了睪丸，他的后人被全部無情地殺光。這么做的理由，僅僅是因為玄妻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有仙人托夢給她，說后羿有那么多女人，卻沒有一個孩子，根子就在于是吳剛父子的作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吳剛在被割去睪丸的一個月后，下身潰爛而死。有一個消息在大家的口頭廣為流傳，說是他死了以后，由于生前割別人的睪丸割得太多了，老天爺罰他到月宮里去做苦力。月宮里有一棵大桂樹，吳剛被罰要把這樹砍掉，可是這樹黑夜砍白天長，越砍越大。

吳能吳用兄弟的被殺，讓嫦娥一下子失去了耳目。過去的許多年里，嫦娥一直借助這兩兄弟來打探外面的消息。從此，嫦娥在與玄妻的較量中，開始徹底處于下風，與她的對手相比，嫦娥顯然缺乏玄妻的手段和心計。況且在許多事情上，嫦娥根本就不屑與玄妻慪氣，往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讓她三分。玄妻因此得寸進尺，時時刻刻要鬧些別扭，好在后羿雖然寵愛玄妻，對她言聽計從，但是他對嫦娥卻始終保持著最初的那份依戀。對嫦娥的依戀，是任何女人都取代不了的，無論別人對他說嫦娥什么樣的壞話，后羿都不會往心里去。正因為如此，玄妻對嫦娥更加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清除了吳能吳用兄弟，逢蒙開始變得肆無忌憚，出入后官仿佛回自己家一樣。大約這樣過了一年多，玄妻突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一時間，仿佛大禍即將臨頭那樣，玄妻和逢蒙都有些驚恐不安，然而他們很快就鎮定下來，開始意識到這未必是件壞事。世間的事情，好壞本來就沒有一定，好事可能變成壞事，壞事也可能變成好事。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偷情的結晶，會成為后羿的繼承人。“我的兒子注定要成為一個國家的君王，這是命里注定的，誰也改變不了。”玄妻一想到這個，禁不住暗暗得意，因為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事，能比這個更讓人感到高興。逢蒙也是喜出望外，不過，他對玄妻肚子里的小孩，究竟是不是自已的骨肉，還有點心存疑慮，結果還是玄妻的一句話，給他吃了一個定心丸。

“要是后羿能讓女人懷孕，”玄妻帶著譏諷的語氣說，“他現在的孩子，早就比那掛在樹上的柿子更多了。”

逢蒙一臉壞笑，意味深長地說：“我兒子將來是有戒國的國君，我又是什么人呢?”

“你，你是國君他爹!”

這時候，正是秋天將去的初冬時節，柿子樹上的綠葉已落盡了，滿樹熟透了的紅柿子掛在枝頭，十分好看。事態的發展果然像他們預料的那樣，玄妻的懷孕讓后羿欣喜若狂。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后羿又一次大宴群臣。此時玄妻的地位，與剛被冊封為樂正夫人時已大不一樣，當年大家還只是懾于后羿的淫威，現在讓人們更害怕的是玄妻喜怒無常。再也沒有韓叔那樣敢冒死進諫的大臣了。后羿宣布玄妻已經懷孕的喜訊，群臣們一片聲的阿諛奉承，一個比一個更會說好話。大家都說，后羿成為有戎國的國君已經很多年，現在這個國君就要有繼承人了，理所當然應該很好地慶賀一下。

冬去春來的時候，玄妻的肚子已經像小山似的挺了起來。每天撫摸著自己逐漸隆起的肚子，她便仿佛回到了當年，仿佛肚子里懷的是已死去的兒子伯封。報仇的念頭越來越強烈，玄妻幾乎天天都在盤算著如何復仇，而復仇的必經之路，就是要先除掉嫦娥。臨盆的日子眼見就要到了，她把逢蒙叫到自己身邊，十分歹毒地說：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看來非要來點狠著不行。”

玄妻生產時的慘叫響徹后宮，負責接生的產婆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發出那么大的動靜。慘叫聲不僅在后宮到處回蕩，還隨著驚飛的烏鴉一起翻過宮墻，傳出去很遠很遠，整個有戎國的人似乎都知道她在生孩子。早在陣痛剛開始的時候，玄妻就歇斯底里大叫開了。一開始，她只是胡亂地喊著，可是過不了多久，就一聲一聲地呼喚起逢蒙來。“快，快，快給我把逢蒙那畜生找來，我有話要對他說。”侍候玄妻的下人感到很為難，她們一個個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對付。在生孩子的這個節骨眼上，把逢蒙叫到后宮來，叫到赤裸著下身的樂正夫人面前，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適。按照有戎國的習慣，男人為躲避血光之災，不能走到正在生孩子的女人面前。但是到底逢蒙還是被叫了過來，因為后羿被玄妻的慘叫嚇壞了，他從未聽過一個人可以發出這么大的聲音。后羿不僅自己趕了過來，而且下旨立刻傳逢蒙到場，既然樂正夫人是這么迫切地想見逢蒙，那就應該讓他們趕快見面，讓那些該死的規矩都見鬼去吧。逢蒙被匆匆地招來了，隔著一道垂下的布簾，后羿聽見玄妻斷斷續續地對逢蒙說：

“逢蒙，你要負責好宮廷的保衛，一定要負責好，有人要害我的兒子，有人要害我的兒子!”

玄妻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兒子犰還沒有出生。玄妻用極度夸張的聲音說著，說她剛得到了神靈的啟示，有人正在陰謀要暗害她的兒子。玄妻的話讓后羿大吃一驚，他一把揪住了逢蒙，另一只手扯下了垂著的那塊布簾，趕到玄妻面前，十分急切地問玄妻：

“你趕陜說說清楚，是準要陷害朕的兒子?”

“陛下，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玄妻突然尖叫起來，這一次是因為真的陣痛，她抓住了后羿的手臂，手指甲深深地摳到了他的肉里。“哎喲，哎喲，疼死我了!陛下，奴婢只知道有人要害我們的兒子，有人要害這個孩子——”

后羿急不可待：“到底是誰要害朕的兒子?”

玄妻繼續大叫：“哎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陛下，陛下，奴婢只知道是個女人，奴婢只知道有個女人要害我們的孩子。不止是要害孩子，那個女人還要害陛下，陛下，那個女人她還準備要害陛下呀!”

第九章

從犰出生的那一刻起，有個女人要謀害這孩子的消息不脛而走。消息傳遍有戎國的每個角落，大家很快都相信了這個傳言。犰從一出生開始，便處于嚴密的保護之中，任何女人未經允許膽敢接近犰，立刻格殺勿論。后羿把保護犰的任務交給了逢蒙，命令他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得派衛兵嚴防死守。玄妻顯得有些神經質，老是在嘮叨有人要謀害她的兒子，結果整個后宮雞飛狗跳陰云籠罩。后羿讓她鬧得不得安生，于是麗妃小矯趁機獲得了與后羿親近的機會，麗妃是個沒心沒啼的小女人，平時承歡侍宴的好事都止玄妻一個人獨霸了，現在后羿既然是常常要往她這跑，她便也學著玄妻的樣子，開始向后羿撒嬌，玎始向他搬弄是非。

“陛下。臣妾早知道是誰想害犰”，晚上在枕頭邊，麗妃有意無意地說出了一個秘密，“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敢說罷了。”

“是誰?”

“臣妾不敢說，臣妾不敢惹陛下生氣。”

后羿許諾絕不生氣，讓她不要賣關子了，趕快把知道的事說出來。

“陛下真想知道，臣妾可就真說了。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她就是上元夫人。”

后羿聽了，不太高興，臉色立刻陰沉下來。既然已許諾不生氣，他只能說話算話，不跟麗妃計較了。不過，后羿還是忍不住埋怨了她幾句。麗妃提到任何一個女人，他都還可能相信，唯獨對于上元夫人嫦娥，說什么也不會相信她有害犰的心思。嫦娥絕不會有那樣的心腸。也許她會有些醋意，但是后羿知道她從內心深處，為自己有了兒子感到高興，為有戎國有了繼承人感到鼓舞。麗妃撇了撇嘴，說陛下要是真不相信，也沒有辦法。這件事讓后羿對麗妃突然產生了前所未有過的反感，第二天，他便心血來潮地去了嫦娥那里。玄妻得寵以后，后羿去嫦娥那里的次數已明顯減少，他只是在情緒不好的時候，才會到那里去散散心。

后羿減少了去見嫦娥的次數，倒不是對她有了什么厭倦之心，而是怕玄妻跟自己沒完沒了地嘮叨，同時，他也覺得這些年來，多少有些對不住嫦娥，因為對不住，反而是更害怕見她了。此時的嫦娥，已是一個地道的中年婦人，雖然她的年齡并不比玄妻大，雖然她風韻猶存，美貌依舊，可是看上去，要比風騷的玄妻本分多了。后羿的到來讓嫦娥很高興，她知道他一定是又遇到了什么不痛快，昔日相依為命的情景，立刻再現她的眼前。嫦娥與后羿有著太多的過去，她心里正琢磨著如何安慰他，然而后羿屁股尚未坐熱，玄妻突然讓人帶信過來，說兒子犰哭鬧不止，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讓后羿趕快過去。事情不可能這么湊巧，嫦娥和后羿立刻明白玄妻的用心，她這是以兒子為要挾，不愿意讓后羿到這來。

后羿嘆了一口氣，說：“豈有此理，朕剛剛到這，樂正夫人就派人過來。立刻給朕傳話，朕今天就待在上元夫人這邊，不過去了。”

嫦娥不無感慨地說：“還是趕快過去吧。”

“不，朕不過去。”

“陛下能過來看臣妾一眼，臣妾已是很知足了。”

“不過去，朕今天就待在這!”

嫦娥一個勁地勸后羿，她花了很大的力氣說服他，讓他趕快過去，讓他看在小孩子的面上，沒必要讓樂正夫人心里感到不痛快。女人爭寵爭到了這一步，多少有點無趣。嫦娥說她很想過去看看樂正夫人和孩子，可是也吃不準玄妻是否歡迎。后羿先是執拗不肯走，最后還是聽從了嫦娥的苦苦勸告，乖乖地回到了玄妻身邊。臨走前，嫦娥難免有幾分委屈，雖然是她千方百計地勸后羿走的，后羿真要走，畢竟還是有些舍不得。她說自己知道樂正夫人是擔心犰的安危，只是想不明白她干嗎要那么擔心。現如今，她要見后羿一面，已經很不容易了，她很想跟他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家常，回憶一下過去，重溫一次當年。往日的美好歲月已不復存在，往事不再重來，一想到過去，嫦娥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一想到當年，她心里便充滿了無盡懷念。往日已離他們遠去，越去越遠，仿佛空中飛過的大雁，又好像是溪流中漂走的楓葉。往事已成為一種美好的回憶，嫦娥看不到有什么未來，只能將自己沉浸在往日的歲月之中。

逢蒙對殺死麗妃的計劃十分猶豫，畢竟小嬌是他的親妹妹，畢竟是要讓他親手去執行。為了排除心頭恐懼，為了減少內疚，逢蒙決定讓妹妹臨死之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死。盡管死得很冤，但是應該讓她死個明白，免得做了鬼再為這件事來糾纏逢蒙。在麗妃向后羿告密的第三天深夜，逢蒙帶著兩名手下潛入小嬌的住處，他們干凈利落地解決了所有的下人，然后準備進一步處死麗妃。臨動手之前，兄妹之間進行了一番發自內心深處的談話。逢蒙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通通告訴了小嬌。他說自己已等不及了，本來只是希望能成為一個國君的父親，可是現在他很想嘗嘗當一國之主的滋味。為了實現這個偉大的目的，麗妃必須做出犧牲，必須成為他們搬掉嫦娥這塊大石頭的犧牲品。換句話說，殺了她，是為了嫁禍于嫦娥，是為了給嫦娥加上一個殺人滅口的罪名。玄妻和逢蒙現在太需要這樣一個罪名了。

麗妃的死立刻使嫦娥陷入很不利的境地。在探究她的死因時，玄妻很隨便地問了后羿一句，她問麗妃生前，有沒有對陛下說過什么?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死了，既然是死了，就一定有要死的道理。玄妻的話里充滿了玄機，后羿想起麗妃曾經說過的話，想起她曾提到過嫦娥就是那個想謀害犰的女人，于是他把麗妃告訴自己的話復述了一遍。

“麗妃實在太糊涂了，怎么能跟陛下說這個呢?”聽后羿這么一說，玄妻仿佛一下子都明白了，陰陽怪氣地對后羿說，“陛下現在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后羿說：“這事怎么可能與上元夫人有關?”

“唉，說老實話，也就陛下一個人還蒙在鼓里，也就陛下一個人什么事都不知道。不錯，這宮里誰都知道是上元夫人心懷鬼胎，誰都知道她就是那個要謀害我們兒子犰的女人，只不過是都不敢說罷了。麗妃年輕不懂事，她說了，也就沒命了。”

借著這個由頭，玄妻一定要帶著兒子犰逃到西山去住，她說宮里實在是太不安全。既然麗妃可以這么輕易被殺，有人要想進一步謀害他們母子，顯然易如反掌。接下來，便是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嘮叨，沒完沒了。后羿壓根就不相信嫦娥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可是為了要讓玄妻母子留下來，為了自己的耳朵根清靜，他最后還是違心地接受了讓嫦娥去西山的請求。總得有一個人選擇退出，玄妻與嫦娥不共戴天，顯然得有一個人離開。玄妻以退為進，又一次大獲全勝。嫦娥終于被取消了上元夫人的頭銜，被她逐出了宮中，雖然還沒有了卻將她置于死地的最終心愿，但是玄妻知道，只要嫦娥一出宮，兇多吉少，要想再回來比登天還難。

嫦娥在出宮之前，獲準去樂正夫人那里，向后羿和玄妻告別。這是嫦娥第一次有機會目睹犰的真容。為了表示自己的寬容大量，玄妻甚至允許她在臨行前，當著后羿的面，抱一抱自己的寶貝兒子。后羿一本正經地坐在那里，滿臉愧疚，無地自容。得意揚揚的玄妻走了過來，她讓下人將犰抱走，然后做出依依不舍的樣子，伏在嫦娥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知道樂正夫人為什么比你這個上元夫人強嗎?因為她有兒子，你沒有!”

面對玄妻的公然挑戰，嫦娥無話可說。她感到有些悲哀，有些凄涼。上元夫人的封號已被剝奪了，此時重提不無諷刺。嫦娥提出要與后羿單獨說幾句話，但是玄妻一口拒絕了這個請求。她跋扈地說，嫦娥走都要走了，難道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話，不能當著她這個樂正夫人的面說出來?后羿也覺得玄妻的話有道理，事已如此，他也有些害怕與嫦娥單獨相對，畢竟是后羿有負嫦娥。嫦娥真要有什么話，盡管說出來好了。嫦娥見他如此絕情，從懷里掏出當年托她保管的那粒仙丹：

“陛下的這粒仙丹，一直由臣妾保管，現在臣妾要走了，這粒仙丹也該物歸原主。”

“既然是仙丹，你就自己留著吧。”玄妻對仙丹的事情一無所知，她冷笑著說，“陛下正愁著沒東西給你當離別的禮物呢。”

后羿說：“樂正夫人說得對，這仙丹就給你了。”

“仙丹是陛下的，臣妾如何敢要。”

玄妻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給你就趕快拿著，不給也別想硬要!趕快上路吧，時間已經不早了，去西山還有不少的路要走，你就一路走好吧!”

嫦娥只得慘兮兮地告別，她看了看后羿，想最后看他一眼。玄妻好像已猜到了她的心思，故意走到后羿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后羿，假裝有很著急的話要跟他說。嫦娥于是怏怏不樂地離開了后宮，出發去西山。一路上，許多老百姓都知道嫦娥無端遭貶，紛紛趕過來送行。最讓嫦娥感到意外的，是末嬉也在送行的人群中。近年來因為逢蒙和小嬌的挑唆，末嬉與嫦娥的關系已有些生疏，但是她說什么也不相信小嬌的慘死，會是嫦娥下的毒手。自發趕來送行的人排成了長隊，一個個神色悲傷，一個個淚眼模糊。過去的這些年，嫦娥已深得有戎國老百姓的喜愛，他們相信自己能夠安居樂業，這個國家能夠繁榮富強，都是因為有了上元夫人的緣故。和末嬉的想法一樣，大家都不明白戰無不勝的后羿，為什么那么輕易就被玄妻給蒙蔽了。

嫦娥被貶西山以后，有戎國開始走下坡路。連續不斷的不安定接踵而至。先是發生了一場從未有過的瘟疫，死了很多人，并由此引發了令人恐怖的饑荒。饑荒尚未結束，緊接著是一場由梟陽國引發的戰爭。這梟陽國本是有戎國的附屬國，多少年來，都是規規矩矩地向有戎國稱臣納貢，現在卻趁著有戎國的國力衰退，后羿長期不問政事，荒淫酒色，朝政由玄妻與逢蒙所把持，又把一個賢惠的上元夫人貶到了西山，便以這些借口興師問罪。后羿派逢蒙領著大軍出征，很快把梟陽國給剿滅了。東邊的梟陽國剿滅不久，西邊的朱卷國又發動了戰爭，這朱卷國不像梟陽國那樣不堪一擊，它與有戎國之間的戰爭，斷斷續續一打就是七年，七年里各有勝負，戰場上從未遇到過對手的后羿，第一次嘗到了失利的滋味。

與裊陽國一樣，朱卷國也是有戎國的附屬國，它的首領倍伐，曾是后羿手下一位能征善戰的舊將。當年正是因為倍伐的赫赫戰功，他被后羿封在了朱卷國做首領。因為熟悉后羿的作戰方式，倍伐在與有戎國的作戰中，雖然負多勝少，但是后羿對付他也沒什么特別好的辦法。加上后羿手下的舊將大多與倍伐有些交情，他們越來越看不慣后羿的作為，在作戰中也不像以往那樣賣命。逢蒙成為地位僅次于后羿的大將軍，現在實際率領有戎國軍隊出征的常常是逢蒙，他是個好出風頭的家伙，不會打仗，卻比后羿更喜歡用兵作戰。

后羿令人難以置信地沉溺于酒色之中，他成為一個地道的昏君，成為一個無恥的國王，過度的酒精讓他手腳無力，沒完沒了的女色讓他意志消沉。他又一次地變得孤僻起來，與上一次的經歷不同，沒有了嫦娥的監督，沒有了嫦娥的勸慰，后羿在孤僻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在荒唐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玄妻對后羿的厭惡也日益加深。為了盡快實現自己的復仇大計，她不惜為后羿大肆搜羅美女，為他準備了無數美酒。原先用來洗浴的水池被灌滿了酒，現在，后羿不再是泡在溫水里，而是干脆浸泡在美酒中。難以計數的美女，赤身裸體地在他身邊走來走去，跳著各式各樣的舞蹈，唱著各式各樣的歌，酒池邊放著一張張小桌子，桌上堆滿了精致的美味佳肴，美女跳舞跳累了，唱歌唱完了，便歇下來休息，坐在酒池邊上，一邊用手去捧那酒池里的酒喝，一邊隨意品嘗小桌子上的食物。

很快，對于眼前這些舞了又舞歌了又歌的美女，后羿已視而不見，已麻木了。他變得喜怒無常，變得乖悖違戾，動不動就想殺個人解氣。后羿的名聲急遽下降，達到了他擔當有戎國首領以來的最低點。人們開始怨聲載道，甚至開始暗暗地詛咒他。人們開始無盡地懷念起賢惠的上元夫人，懷念嫦娥在時那種歡樂的幸福歲月。有戎國不可一世的強大，已成了過眼云煙，成了強弩之末。饑荒和疾病交替而來，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到了最后，率領有戎國大軍與倍伐作戰的逢蒙，遭遇了一場巨大的失敗，龐大的軍團全線潰退，兵敗如山倒，一退千里，倍伐率領的朱卷國軍隊很快兵臨城下，將有戎國的都城團團圍了起來。

習慣了迎接勝利之師凱旋的有戎國老百姓，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突然意識到亡國的滅頂之災，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了。直到這個時候，后羿才從荒淫無恥中重新振作起來，他終于從醉酒的狀態中清醒了。和大家一樣，后羿也沒想到形勢會變得如此不堪，他迅速將剩兵殘將召集在了一起，準備與倍伐的軍隊決一死戰。被失敗陰影籠罩的有戎國軍隊，因為神勇的后羿再一次披掛出現在他們面前，立刻士氣大振，大家都相信在后羿的指揮下，奇跡一定會再次出現，戰無不勝的后羿一定會扭轉局面，有戎國完全有可能反敗為勝，將朱卷國的大軍擊潰在國門之外。

此時朱卷國的軍隊已經十分強大，他們一路東進，在經過西山時，將打入冷宮的嫦娥順便抓為了人質。當初起兵的時候，為上元夫人嫦娥打抱不平，曾是一個很重要的借口，現在倍伐兵強馬壯，嫦娥的這顆棋子已經不太重要。嫦娥現在只是一名俘虜。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質。后羿出現在了倍伐的面前，他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倍伐。倍伐見了后羿也已經沒有了昔日的畏懼，他十分傲慢地仰視他，雙手抱臂，等待后羿先開口。后羿憋了一會，氣憤地說：

“大膽倍伐，朕一向待你不薄，你卻敢如此對朕!”

倍伐冷笑說：“無道昏君，人人可以得而滅之。還是趕快打開城門，讓我的大軍進城，或許還可免你一死!”

這時候，后羿看到了軍中的嫦娥。他看到了許多年不見面的嫦娥，她正在下面有些恍惚地看著自己。后羿非常吃驚，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陣前，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出現在朱卷國的大軍中。百思不解之際，倍伐向后羿發出了最后通牒。他明白無誤地告訴后羿，現在除了無條件地打開城門之外，還必須將玄妻母子與逢蒙一起誅殺。倍伐顯得十分傲慢，他告訴后羿，只有老老實實地按他的話去做，才有可能留下一條活命。念在過去的交情上，后羿的最終結局，或許可以與嫦娥一起去西山養老送終，了卻殘生。后羿聽了大怒，接過手下遞過來的寶弓，搭上了箭便要射。這時候，讓后羿感到意外和驚恐不安的，并不是千里迢迢趕來的朱卷國大軍，也不是許久不見此刻正站在陣前無所適從的嫦娥，而是當他重新拿起當年用過的弓箭時，竟然發現自己再也拉不開那張弓，他超人的力氣已經失去了。

倍伐一眼就看出了破綻，他譏笑說：“如今的陛下，真是窮途末路，連自己的寶弓都拉不開了!”

倍伐好像早就預料到后羿會失去自己超人的力量，他寬宏大度地給了后羿一天時間，決定他是否無條件地投降。既然已不復當年的神勇，后羿現在除了投降之外，只剩下死路一條。滅黑以后，后羿在營中與手下將領商量對策，準備在第二天決一死戰。此時軍心已完全渙散，大家本來指望后羿的出現，會改變被動局面，能夠扭轉乾坤重振軍威，可是情形顯然沒有那么樂觀。失敗的空氣再次團團籠罩，后羿頭上不可戰勝的光環早已不復存在。老將鐘勇站了出來，說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先撤了逢蒙的大將軍，因為正是他的指揮無能，才導致了目前的糟糕局面，逢蒙不除，有戎國的災難就不會停止。鐘勇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眾將領都表示不愿意再跟在昏庸的逢蒙后面打仗。逢蒙見勢不妙，主動提出辭去大將軍一職，并請求后羿讓他在明日決戰中充當先鋒，他愿意身先士卒血灑疆場，以死來謝罪。眾將領對逢蒙的這個請求并不領情，鐘勇憤憤不平地說：

“事到如今，你逢蒙就是碎尸萬段，也不足以謝罪!”

眾將領喋喋不休，有人大聲嚷嚷著，要把逢蒙推出轅門斬首。就在大營里亂作一團的時候，嫦娥悄悄地走了進來，嫦娥突然出現在大家面前。面對突然出現的嫦娥，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

后羿沒想到她會來，十分沮喪地問：

“你、你這時候跑來干什么?”

嫦娥不說話。

后羿很失望：“你這是要為倍伐勸降?朕沒想到，你竟然會與倍伐在一起!”

“巨妾只是倍伐的一個俘虜。”

“俘虜?”

“臣妾不是俘虜，還能是什么呢?”

嫦娥的回答讓大家感到悲哀，堂堂有戎國的上元夫人，成了朱卷困的俘虜。也許明天，在座的諸位好漢，只要還能活下來，都會成為俘虜。一時間，兔死狐悲的氣氛油然而生，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臣妾在西山，十分寂寞，日日夜夜思念陛下。”嫦娥看著后羿，情意綿綿地說，“今天有機會，能這么再看陛下一眼，臣妾也就心滿意足了。”

“別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為何而來。”后羿的心情很壞，不耐煩地說，“倍伐那廝到底要你做什么?”

“臣妾根本沒想到要為倍伐做什么。”

“那你跑來干什么?”

嫦娥欲言又止，有些話，她顯然不想當著大家的面說。后羿見此情景，揮了揮手，讓手下的人通通離去。轉眼間，只剩下了后羿和嫦娥兩個人，嫦娥看了看周圍，四處靜悄悄的，情不自禁地問后羿：

“陛下，臣妾遠在西山，對陛下是朝思暮想，陛下的這心里，可曾有一時半刻想到過臣妾?”

后羿說：“軍情緊急，有什么要緊的話，趕快說吧。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廢話!”

嫦娥說：“都快十年了，臣妾今日能有緣見陛下一嘶，只想知道陛下這些年里，心里到底還有沒有臣妾?臣妾只想聽陛下的一句話。”

后羿無話可說。

嫦娥從懷里掏出了那粒仙丹。一時間，后羿不明白她的意思，嫦娥意味深長地說：

“臣妾覺得，陛下到了該服下這玩意的時候了。”

后羿明白了嫦娥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良苦用心。他明白她根本就不可能背叛自己，明白她是在為自己的安危操心。他有些欣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是一個把后羿當作自己生命的女人。嫦娥顯然知道后羿的大勢已去，失敗的命運正在前面等著后羿，此時此刻，只有嫦娥在關心后羿。大敵當前，玄妻早不知躲哪去了。嫦娥的關懷讓后羿感到鼓舞，他不無傷感地對嫦娥說，如今他最需要的，并不是那粒能讓他臨陣逃脫的仙丹，而是迫切需要恢復自己已經失去的力量。嫦娥說陛下有了力量，又能怎么樣?后羿說有了力量，就能打敗倍伐，就能重振有戎國的軍威。嫦娥不無傷感地說，打敗了倍伐，重振了有戎國的軍威，又能怎么樣呢，這一切都實現了，還不是和現在一樣，還不是和過去一樣。

后羿說：“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后羿也說不清會有什么不一樣。也許嫦娥的話是對的，就算是打敗了倍伐，又能怎么樣呢?

嫦娥深情地說：“陛下，要是我們一起去西山養老呢，就兩個人，一切都像過去那樣，就陛下和臣妾，就我們兩個人，像過去那樣多好!”

“就兩個人?”

“兩個人。，”

嫦娥的話對后羿顯然有所觸動，但是事到如今，他絕不可能臨陣脫逃，服了仙丹逃之夭夭。也不可能打開城門投降，以默認屠殺別人的性命，來換取一己的安全。天意不可違，既然失敗的命運已注定，后羿決心像英雄好漢那樣戰死在疆場上。一想到這些，他這時候最舍不得的，反倒是眼前的嫦娥。在過去的這些年里，后羿已差不多把嫦娥給忘了。現在，就像嫦娥擔心他的安危一樣，后羿開始為她的生死擔起心來。對嫦娥的眷戀之情油然而生，他想到了她對自己的種種恩愛，想到了她這些年來的忍辱負重。嫦娥一直為自己珍藏著那粒仙丹，這是一粒能夠救命的仙丹。后羿突然意識到，現在最應該服下這粒仙丹的不是自己，而是嫦娥。他苦笑著說：

“朕怎么會聽從你的安排!實話告訴你吧，朕既不想吃你的那粒仙丹，更不會跟你一起去西山養老。”

“陛下心里……”嫦娥聽了，悲痛欲絕，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她不相信后羿會這樣，“陛下難道就一點都不在乎臣妾了?”

后羿先是不說話，隔了一會，他說：

“你要想聽真話，朕不妨告訴你，朕不在乎!”

傷心的淚水源源不斷地從嫦娥眼里流了出來。

嫦娥不甘心地問：“陛下是真的不在乎?”

后羿堅定地重復了一句：

“不在乎，朕根本就不在乎你!”

結局

大戰開始了，嚴陣以待的雙方開始騷亂，吶喊。一場惡戰在所難免。突然間，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嫦娥騰云駕霧，像彩風一樣在空中飛翔起來。在場的人都看傻了，一個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一這是怎么回事。甚至嫦娥自己也不太明白，她有些沖動地服下了那粒仙丹，她顯然是受不了那樣的打擊。，后羿從沒說過他不在乎她，他這是第一次這么說。但是，第一次已經足夠了，第一次就足以天崩地裂。一旦后羿斬釘截鐵說出了這個不在乎，嫦娥已沒有絲毫猶豫，已沒有絲毫眷戀。

嫦娥萬念俱灰，一仰頭將仙丹服了下去。服下仙丹，并沒有察覺到什么異常，嫦娥悶悶不樂地離開了后羿。天終于亮了，她像幽靈一樣徘徊在兩軍的陣前，對且將開始的大戰無動于衷。嫦娥從來沒這么絕望，也從來沒有這么傷心。在過去，嫦娥一直擔心后羿會離開她，現在，是她自己要離他而去。既然后羿真的不在乎她了，嫦娥再也不想看到后羿，她再也不想見到他。漸漸地，嫦娥的兩只腳不知不覺離開了地面，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像鳥那樣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很快，嫦娥飛離了塵土飛揚的戰場，她高高在上，飄浮在半空，鳥瞰著迷霧中閃爍的刀光劍影。

人世間的一切已看不太清楚，不見人寰見塵霧，嫦娥開始了奔月歷程，她不由自主地向月宮飛去。

嫦娥越飛越遠，很快，沒有了一點蹤影。

對朱卷國大軍的進攻，后羿也有些漠不關心。此時，他心里對嫦娥充滿了愛，愛成了唯一的東西。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后羿才明白自己多么在乎嫦娥。他的表情黯然，默默目送著嫦娥的遠去，然后，緩緩地轉過身來，從侍從手里接過自己的寶弓。對于是否能夠把弓拉開，后羿顯然還有些底氣不足。眼看著城門就要攻陷，眼看著朱卷國的軍隊就要沖進城來，在這個關鍵時刻，奇跡再一次出現了。或許是因為心里充滿了對嫦娥的愛，后羿失去的力量，竟然在突然之間完全恢復。

后羿非常舒展和嫻熟地將弓拉了開來，對著目瞪口呆的倍伐，嗖的一聲將箭射出去。氣焰囂張的倍伐立刻斃命，朱卷國大軍立刻群龍無首，處于劣勢的有戎國立刻反敗為勝。突如其來的勝利，并沒有讓后羿感到絲毫興奮。他的內心現在只剩下對嫦娥的依依不舍，只剩下失望和絕望。接下來，后羿既沒有乘勝追擊，將朱卷國的殘兵敗將一掃而盡；也沒有聽從手下的忠告，將犯有重大過失的逢蒙撤職查辦。危機度過了，一切和過去一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后羿仍然是像過去一樣，一樣醉生夢死，大權很快再次旁落到玄妻和逢蒙的手上。

三年后，朱卷國又一次卷土重來，這一次，再也沒有留下任何機會，輕而易舉地就將有戎國滅了，好在后羿并沒有看到有戒國的滅亡，在一年前，他就已經死了。

后羿是神的化身，要弄死他很不容易。玄妻和逢蒙聽從了一位方士的建議，在后羿喝醉酒以后，用一根桃木制成的大棒，將他生生地給打死了。

嫦娥對后羿的結局一無所知。

月宮里非常孤獨，在這里，與她做伴的只有一只白色的玉兔。漫漫長夜，碧海青天，隨著歲月流逝，嫦娥已忘了過去，忘了人間曾有過的一段愛情，忘了那個深愛的叫后羿的男人。

關于后羿

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很多年以前，天上和人間的事，都由一個叫帝俊的老天爺說了算。帝俊是一個很老的天神，成天懶洋洋的，睡眼惺忪，打不起精神。有一天，他老人家照例正在打瞌睡，突然被一種奇怪的響聲驚醒。帝俊的耳朵已經開始有些背了，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問正在值班的大臣發生了什么事。大臣也是有一把年紀，也是成天睡不醒的樣子，也在為震天動地的響聲納悶，半天說不出話來。帝俊臉上有些不耐煩了，眉頭皺了起來。大臣用手指捻著長長的白胡須，苦思冥想了一會，說：“老臣也是弄不明白，這樣吧，立刻傳順風耳和千里眼上朝，問個究竟。”

順風耳和千里眼接到命令，氣喘吁吁地奔了上來，膝蓋一軟，跪在了帝俊面前。帝俊說：“都別傻跪在那兒了，還不趕快下去打探消息，這外面天翻地覆，到底怎么一回事?”順風耳和千里眼都是有特異功能的天神，對正發生著的事情，早已了如指掌。帝俊見他們都跪在那不肯動彈，一言不發，便知道憑他們兩個的能耐，根本不用再去打探，已經有了確鑿的答案。

帝俊說：“你們兩個，既然是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那就別藏著掖著了，趕快說吧。”

順風耳說：“回稟老天爺，是青龍和黃龍那兩廝打起來了。”

帝俊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兩個畜生在胡鬧。”

千里眼說：“青龍和黃龍實在是太放肆了，他們根本就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只知道胡攪蠻纏地亂打一氣，把午門前的一個銅柱子都打斷了。還有，太和殿的屋頂，也讓他們給捅了一個洞。” 值班大臣聽了，大驚失色，說：“青龍黃龍也太膽大了，它們難道還想大鬧天宮不成!”

“我早知道他們要惹事生非，”帝俊也不生氣，仍然是嘆一口氣，“好吧，既然是想打架，就讓他們去打吧，讓他們痛痛快快地去打。但不能在天宮里這么由著性子胡鬧，打開天門，讓他們到外邊鬧去。”

順風耳和千里眼接旨，忙不迭地去將天門打開。青龍和黃龍正打得不可開交，天門一開，眼前頓時開闊了許多。黃龍早就嫌天宮里礙手礙腳，早就憋得不耐煩了，一個箭步躥出去，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一跟頭就是十萬八千里，然后擺出了一個很酷的造型，恭候青龍的駕到。青龍自然是不甘示弱，嘴里噴著長長的火舌，騰云駕霧追了過去。 青龍和黃龍是天上的一對怪獸，本來是兩個好朋友，多少年來都是相安無事。可是有一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兩頭怪獸忽然心血來潮，一定要大戰三百回合，非要決出一個勝負來。早在開戰之前，青龍和黃龍就說好了，要打就打個明白，要打就打個痛快，勝者一方為雄。負者一方為雌。這青龍和黃龍，都是雌雄同體的怪獸，都不是善罷甘休的主，各有各的克敵致勝招數。于是打來打去，你出招，我接招，十八般武藝輪番用，打得昏天黑地，各不相讓互有勝負。青龍若占了上風，便躍到黃龍的后背上，拿出用來小便的玩意，痛痛快快地撒一泡臊尿。黃龍也是同樣的道理，若是占了上風，也躍到青龍的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撒一泡尿。

兩頭怪獸是天生的好力氣，越戰越歡，越戰越勇。這一打，就是十天十夜。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青龍和黃龍只顧著自己盡性打得痛快，不知道人間卻因此遭了大罪。它們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翻一個身地動山搖，撒一泡尿洪水泛濫。打到后來，青龍和黃龍的尿液已撒完了，便開始一陣一陣地射精。它們一勃起射精，白花花的精液噴得到處都是，人間便跟著下起了大雪，北風怒吼，雪花飛舞，立刻就是零下幾十度的嚴寒。可憐人間的老百姓，哪里經受得住這個折騰。在神怪面前，老百姓向來是無能為力，只能忍啊忍啊，然后便是祈禱再祈禱，祭祀再祭祀。準備了許許多多供品，又是殺豬，又是宰羊，又是烹牛，準備好了最漂亮的美少女，一個個閉月羞花，一個個豐乳肥臀，焚香沐浴，五花大綁起來，嘴里塞著東西不讓叫喊，押到高高的山上，找一個最深的水潭子沉了下去。

帝俊對人間的遭遇，早就一清二楚。老天爺自然沒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老百姓哭天喊地，一個勁祈禱，一個勁祭祀，說明他們心目中，多多少少還能想到一點老天爺。既然老百姓都還把他老人家當回事，帝俊也就不能不把老百姓當回事。帝俊知道青龍和黃龍的日子不久了，便派順風耳傳話下去，告訴人間的黎民百姓，這兩個畜生已沒多少天可以折騰了，不妨就由著它們去胡鬧吧。老百姓不明白帝俊的意思，說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人間都已經糟蹋成這樣了，老百姓已沒有活路了，他老人家竟然還要讓青龍和黃龍由著性子胡鬧。

青龍和黃龍繼續變著花樣胡鬧。青龍漸漸地占了上風，黃龍漸漸地有了敗相。它們終于決出了雌雄，接下來，兩個怪物糾纏在了一起，像夫妻那樣做起愛來。一時間，人間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如此過了幾個時辰，青龍精竭而亡，人間大地立刻雨過天晴。黃龍掙扎著，將青龍從自己身上抖落下來。它似乎也預感到自己的來日無多了，搖搖晃晃地向天門走過去，還沒走到天堂門口，也就一命嗚呼了。黃龍臨死的時候，從肚子里掉下了一個葫蘆一樣的龍蛋。因為是掉在了天堂門口，帝俊起了憐憫之心，吩咐千里眼將那個龍蛋捧回天堂，找一個角落隨便放著，又命令將已死去的青龍黃龍扔了。

于是青龍和黃龍的尸首，便從高高的天空墜落下去，變成了長江黃河。

那個葫蘆一樣的龍蛋就是羿的前身，帝俊派后羿到人間拯救危難。

人類不可能總是過太平日子，一遇到什么災難，只會燒香，祭祀，殺牛甚至殺人，貢獻美女。老天爺對美女并不感興趣，他說我又不好色，干嗎老是要來這一套呢。帝俊將龍蛋和其中的一位美女扔向了人間，這美女便是嫦娥的前身。

根據神話詞典里的一種解釋，后羿最后是被桃木大棒劈死的。中國傳統文化中，桃木可以避邪，道士的寶劍便是桃木的。后羿是神，不容易死掉，必須找到致命的要害才行。他失去了嫦娥，活著已沒有任何意義。

(全文完。該小說由重慶出版集團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