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糕是故鄉大別山的一種廉價食品,白白的米糕中央有一個紅點,給人一種白里透紅、喜氣洋洋的感覺。
在故鄉的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雙手捧出那盒米糕,往事卻深深地印在腦海里,雖經歲月20多年不斷的沖刷,仍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那是一盒作為壽禮的米糕,要送給我們的班主任沈老師。那年,他50歲,在他生日的那天,沒有盛宴美酒,沒有高朋滿座。早已頭發花白的他,陪我們這些十四五歲的學子一起上完兩節晚自習后,又照例和往常一樣,在熄燈鈴響起時,站在我們班男生宿舍的門口,看著這些精力充沛的學生先后進入夢鄉。50壽辰,對他來說似乎已經忘卻,我們幾個人卻在熄燈鈴響后一直處于假寐狀態。按照“預謀”,我們在沈老師確認全宿舍都已入睡,準備返身回家時,迅速從床上爬起來,沿另一個方向跑步接近沈老師的行走路線,捧出同學們準備的壽禮——那盒米糕,道聲:“生日快樂!”如鏡的秋月灑下藍霧似的月光,10個米糕頂著10個紅點,捧在我們手上,像蒙中出現的花瓣,又像微亮的燭光。我們看到沈老師緊咬雙唇,使勁皺起眉頭,臉上那菊花狀排列的皺紋顯得更緊、更深。
沈老師就是這樣,一個30多年教齡的老教師,卻總是不善言辭。有一次,我們幾個“籃球痞”吃完晚飯就泡在球場上,直到球場上一片漆黑,教學樓燈火通明時,才覺得口渴難忍,紛紛沖向自來水龍頭。正在這時,樹下黑影里一聲斷喝:“別喝生水!”沈老師出現了,一手提著一個敞著蓋的暖瓶,一手拿著一個搪瓷缸。也不知他在那黑影里蹲了多久,竟不早早催促我們去背書,而只是阻止我們喝生水。臨近高考,我胡亂穿上一件七處開線、已經準備“下放”為抹布的襯衣。沈老師小聲說:“先穿著背心,把襯衣給我。”我好一頓扭捏才勉強遵命。第二天,回到我手里的襯衣已經被細密的針線縫合得完好無損。后來師母告訴我,那是你們沈老師晚上回家踩縫紉機的成果。
在老師們的陪伴下,數著3年的每一頁日歷、每一聲電鈴,攀過書堆爬出題海,終于從“789”的黑色隧道中麻木地穿越。30多個舍友各自七手八腳地打包、收拾物件,迅速作鳥獸散。天黑下來,瓢潑大雨打得屋頂嘭嘭作響的時候,3間屋的宿舍里只剩下連我在內的兩個家住外地的學生。學生宿舍已經終止供電,屋里一片漆黑,我們兩個默默地聽著雨聲。突然門一響,一個熟悉的聲音叫著我們兩個的名字。沈老師來了!我的心頭猛地一熱。沈老師收起雨傘,摸索著坐到我的床沿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不斷地潑在地上,發出山間瀑布一樣的響聲,把一陣又一陣涼氣送進悶熱的屋里。依舊黑燈瞎火的宿舍,3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又是一輪明月夜,記憶中的那盒米糕,又一次浮現在我蒙的淚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