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西方歌劇采著京劇的氣走,讓譚盾為多明戈的高音量體裁衣,讓所有的外國人都得學我們,這大概就是《秦始皇》將要展示給我們的。
《秦始皇》,這部早在三年以前就排入美國大都會演出計劃的歌劇,最終決定由中國班底制作,創作陣容堪比一部好萊塢大片:譚盾作曲兼指揮,譚盾與著名華裔美國作家哈金編劇,張藝謀執導,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多明戈出演主角“秦始皇”。面對這百年不遇的機會,譚盾野心勃勃要顛覆貴族歌劇,張藝謀也躊躇滿志要把他的舞臺之路開到美國?!案鑴≈酢倍嗝鞲暝谶@兩位“輔佐”下,終于要真正當回王了。
譚盾對《秦始皇》的定義是:比較完整地繼承了西方的歌劇傳統和中國京劇的傳統來做的這樣一個東西。
這無疑是歌劇界的一場革命。
讓秦始皇說英語
王寅:從《馬可·波羅》、《茶》、《牡丹亭》到《秦始皇》,你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譚盾:以前我比較傾向砸爛一切,覺得前衛就是另立門戶: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體系,自己的團隊,自己的演唱方法。一切都不信任,一切都懷疑。
過了很久,我發現改變這個世界更多要改變的是它的機制,包括教育體系、文化傳統體系、博物館、研究所,全部要改,那才叫真正的革命。新歌劇的誕生一定要有新的歌劇體系,包括歌劇院訓練演員的方法、組合演員的方式、演員的歌唱傳統,全部要改?,F在我做的就是讓全世界所有的演員、體制、交響樂隊都可以參與,這個事情就好玩了,變成大家的創造。
王寅:這個改變好像更前衛。
譚盾:這就是《秦始皇》和《牡丹亭》的區別。我做《牡丹亭》的時候只有中國人可以演,只有中國的樂隊,中國的琵琶,這叫孤芳自賞。我發現最好是把所有文化體制弄到一起。像現在我們的歌劇剛剛演,全世界的歌劇院都蠢蠢欲動。洛杉磯歌劇院進來了,華盛頓歌劇院進來了,意大利最好的歌劇院拉·斯卡拉,維也納歌劇院,巴黎歌劇院都在談。為什么?它們的體制跟它吻合,可以參與這個創造。如果弄一個純國粹的東西,他覺得你搞得再好還是你的,參與不了。
王寅:所以秦始皇必須說英文?
譚盾:我們振興歌劇一定要一開始就用中文嗎?《秦始皇》里也有中文,吳興國全部用中文。還是那句話,文化的研究和創造不是口頭上說了就行。我在研究為什么莫扎特早期寫的歌劇都是意大利文,因為當時德奧歌劇傳統沒有立起來,他必須用意大利文寫。有哪個中國人愿意花大錢來制作一部原創的中文歌?。孔霾怀鰜?,你看我們的歌劇就知道,全是中英對照的。
所有的外國人都得學我們
王寅:多明戈不是一直說要告別舞臺嗎?
譚盾:多明戈這次是拼了老命。在紫禁城演出的時候,他就讓我不要寫太多高音,他已經65歲了。我們也考慮是不是有些音他唱不上去,結果練秦始皇唱段時,他越練聲音越高,太奇怪了。這可能是和吳興國、田浩江合作,這幫人全是很氣足的人,又是把京劇和西方歌劇融在一起,“采”著京劇的“氣”了。
王寅:你曾說“作曲家是聲音的裁縫”,你覺得給多明戈做的衣服合適嗎?是快撐破了,還是太保守了?
譚盾:作曲家基本上是一個裁縫。裁縫不能說,不是我的袖子短,是你的手長了,把你的手砍一截。這是20世紀的傳統,每個音、每秒鐘都非常嚴格,不給表演者任何自由。你不能說它不好,但不好玩,我覺得音樂要好玩。我們的新音樂基本是反20世紀的。人類的歷史,20世紀反對19世紀,我們現在是反對20世紀,凡是20世紀喜歡的我都要反對。20世紀反民間,我就要重視民間;20世紀反節奏,我就要重視節奏;20世紀反旋律,我就要重視旋律;20世紀反自由空間的即興發揮,我們就要強調這個??赡?2世紀又反過來,這很難說,藝術受經濟和整個社會思潮影響很大。
王寅:很過癮?
譚盾:很過癮,你知道為什么嗎?多明戈跑來問田浩江,這個地方是不是應該這樣,多有意思啊。這就是文化滲透,多明戈看吳興國的表演看得發呆;扮演巫師的是美國有名的女中音米歇爾,她的對白也是老學吳興國的。中國人做人就是要這樣,要在文化上做起來,錢才叫錢;有錢,沒有文化底氣,錢不算錢。我要搞歌劇,一定是中國人說了算。這次《秦始皇》完全是創造,詠嘆調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經驗、理解去創造,就像張藝謀說的:你們一定要記住,咱們是原創,咱們開始第一次以后,所有的外國人都得學我們。
王寅:中國作曲家沒有寫出在世界上有影響力的歌劇,對你也是動力?
中國作曲家寫不出能震撼歌劇樂壇的作品,最主要的因素是對西方歌劇傳統了解不夠。我們假設現在京劇風靡全球,全世界都在演京劇,忽然美國最有名的作曲家說我要寫京劇,那他一定得去京劇團看兩三年戲才行。我希望世界每年需要1000個到10000個京劇主角,然后中國的歌唱演員能夠到全世界各地,以主人公的文化姿態教所有的歌劇,用他們的唱腔,他們的吐字,我希望看到中國歌劇演員在世界上挑大梁。
(馬宏摘自《南方周末》 王昆圖)
相關人物介紹:
吳興國:臺灣著名舞臺藝術家,著名京劇演員。
田浩江:著名旅美中國歌唱家,世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