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義指向分析是什么
(一)什么是語義指向?
目前學術界有這樣幾種看法,范曉、胡裕樹(1992)認為,“是詞語在句子里在語義平面上支配或說明的方向”; 盧英順(1995)認為,“指的是句法結構的某一成分在語義上和其他成分(一個或幾個)相匹配的可能性”; 沈開木(1996)認為,“是一個詞指向它的對象的能力或特性”; 陸儉明(1997)認為,“指的是句中的某一成分在語義上跟哪一個成分相關”; 王紅旗(1997)認為,“處在句子的同樣句法位置上具有同樣的語法性質的詞語卻可以同句子的不同成分發生語義聯系的現象,是句法成分的語義關系同語法關系不對應的現象”; 周剛(1998)認為,“語義指向是句子中某一成分跟句中或句外的一個或幾個成分在語義上有直接聯系,其中包括一般認為的語義轄域”。 以上各家說法雖稍有差異,但總的意思是語言單位中某一語法成分在語義上直接與哪一個語法成分相聯系。因此,利用語義指向的理論來分析語言中的語法現象,并加以解釋說明的方法就是語義指向分析。
(二)語義指向分析的現實基礎
眾所周知,語言是在線性序列中生成的,語法關系也只能在線性的序列中得以實現。然而各種成分之間的語義關系是錯綜復雜的,“語義是非線性的,而是立體的”。 立體的語義結構由線性的語法結構來實現,語義結構與語法結構的不對應現象是難以避免的。陸儉明也曾經強調說“相同的語法結構關系可以表示不同的語義結構關系,不同的語法結構關系也可以表示相同的語義結構關系”。
其次,漢語自身的特點是語義指向分析的又一個現實依據。漢語是一種形態很不發達的語言,在一個語言片段中沒有明顯的形態上的標志。漢語的語言片段更多的是靠意義相合組合在一起,所以在組合中可能出現各種不同的排列順序,而且沒有形式上的標記。
(三)語義指向分析的理論基礎
語義指向分析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在我國漢語語法研究中形成一股熱潮,有其必然性。50年代起,我國的語法研究開始受到美國結構主義語法理論和方法的影響,先后出現了一批成功運用描寫語法學的理論和論著,但是同時也出現了只重形式而忽視意義的傾向。著名語言學家朱德熙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曾不無調侃地說“語法研究發展到今天,如果光注意形式而不注意意義,那只能是廢話,如果光注意意義而不注意形式,那只能是胡扯”。朱德熙這番話發人深思,這提醒漢語語法研究必須走形式和意義相結合的道路。朱德熙后來又提出了顯性語法結構、隱性語法結構兩個概念,陸儉明則更明確地指出這兩種關系是語法結構關系和語義結構關系。朱德熙(1995)總結說“真正地結合是要使形式和意義相互滲透,講形式的時候能夠得到語義方面的驗證,講意義的時候能夠得到形式方面的驗證”。 與此同時,胡裕樹、范曉提出語法研究的三個平面理論,即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相結合。
此外,我國的語法研究又受到國外很多語言學理論的影響。自結構主義流派之后,轉換生成語法、格語法、功能語法相繼傳入我國,對我國的語法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陸儉明(1997)明確提出“語義指向分析法的產生也受到菲爾墨(C.J.Fillmore)格語法(Case Grammar)理論的影響”。
二、語義指向的類型
(一)語義指向的問題錯綜復雜,不同的學者在研究時從不同的角度出發,對語義指向作了不同的分類,比如是前指還是后指 ,是指向名詞性成分還是指向謂詞性成分,還是指向數量成分 ,是指向句內還是指向句外 ,是起點指向還是終點指向 ,是靜態分析還是動態分析 。本文主要著眼于幾種句法成分在語義指向上的不同問題進行分類,即狀語、補語、定語、謂語(這里指謂語中心詞)的語義指向。漢語中最突出的是狀語和補語的語義指向問題,其次是定語,謂語在一定的條件下也有語義指向的問題。
(二)狀語的語義指向
本文討論的是謂詞性狀語的語義指向問題,至于副詞作狀語的情況十分復雜,尤其是范圍副詞的語義指向情況紛繁,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圍之內。
1.指向謂語中心語
(1)我狠狠地罵了她一頓。
(2)我快跑了過去。
“狠狠地”在語法上修飾“罵”,在語義關系上也指向“罵”。“快”在語法上修飾“跑”,在語義關系上也指向“跑”。 這種類型的狀語在語法上和語義上的關系一致。這種狀語經常由描摹動作性質狀態的詞來充當。
2.指向主語
(3)做錯事的孩子戰戰兢兢地看著媽媽。
(4)我乖乖地做了老師布置的作業。
“戰戰兢兢地”在語法上直接修飾“看著”,而在語義上卻指向“做錯事的孩子”。“乖乖地”在語法上直接修飾“做”,而在語義上指向“我”。指向主語的狀語的作用是對主語動作時的姿態、表情、態度以及心情進行描述,因而這種狀語可以由原先動詞的修飾成分變換成對主語的描述。
做錯事的孩子戰戰兢兢地看著媽媽→做錯事的孩子戰戰兢兢
我乖乖地做了老師布置的作業→我乖
3.指向名詞賓語
(5)他圓圓地畫了一個圈。
(6)他釅釅地沏了一壺茶。
“圓圓地”在語法上修飾“畫”,而在語義上指向“圈”。“釅釅地”在語法上修飾“沏”,而在語義上指向“茶”。指向賓語的狀語要表達的不是動作如何進行,而是對賓語所指的事物的性質、狀態進行限定。因而這種狀語可以變換到賓語的定語的位置上。
他圓圓地畫了一個圈→他畫了一個圓圓的圈
他釅釅地沏了一壺茶→他沏了一壺釅釅的茶
這兩種表達在語義上是大體相同的,只是在表達效果上稍有不同。處在狀語位置上更側重于描寫,處在定語位置上更側重于敘述。
4.指向數量賓語(有人稱補語)
(7)我整整等了你一天。
(8)他整整喝了四杯。
“整整”在語法上分別修飾“等”和“喝”,而在語義上卻分別指向“一天”和“四杯”。這種格式中的賓語大都由表示數量、時量的詞語充當,而狀語也常常是表示總括性的成分。可以有以下變換:
我整整等了你一天→我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整整喝了四杯→他喝了整整四杯
同樣兩種句式只是表達效果上的差異,在狀語位置上更有強調的意味。
(三)補語的語義指向
1.指向謂語中心語
(9)他做完了作業。
(10)我記住了你的電話號碼。
“完”在語法上和語義上都直接與“做”相聯系。“住”在語法上和語義上也都與“記”相聯系。這種補語所要表達的是對動詞所進行的動作作補充說明。
2.指向主語
(11)他打贏了比賽。
(12)小王喝醉了酒。
“贏”在語法上與“打”聯系,而在語義上與“他”聯系。“醉”在語法上與“喝”聯系,而在語義上與“小王”聯系。這種句式可以作如下分析:
他打贏了比賽→他打比賽,他贏了
小王喝醉了酒→小王喝酒,小王醉了
3.指向賓語
ⅰ受事賓語
(13)他踢破了球。
(14)小王砸碎了玻璃。
“破”在語法上與“踢”聯系,在語義上與“球”聯系。“碎”在語法上與“砸”聯系,在語義上與“玻璃”聯系。這種句式可以作如下分析:
他踢破了球→他踢球,球破了
小王砸碎了玻璃→小王砸玻璃,玻璃碎了
ⅱ工具賓語
(15)我砍壞了一把斧頭。
(16)他(熬粥)熬干了鍋。
“壞”在語法上與“砍”聯系,在語義上與“斧頭”聯系。“干”在語法上與“熬”聯系,在語義上與“鍋”聯系。這種句式可以作如下分析:
我砍壞了一把斧頭→我用斧頭砍,斧頭壞了
他(熬粥)熬干了鍋→我用鍋熬,鍋干了
ⅲ處所賓語
(17)雨水打濕了小院。
(18)他坐臟了床。
“濕”在語法上與“打”聯系,在語義上指向“小院”。“臟”在語法上與“坐”聯系,在語義上指向“床”。這種句式可以作如下分析:
雨水打濕了小院→雨水打了小院,小院濕了
他坐臟了床→他坐了床,床臟了
ⅳ賓語是主語的一部分
(19)小王哭腫了眼。
(20)小李喊啞了嗓子。
“腫”在語法上與“哭”聯系,在語義上指向“眼”。“啞”在語法上與“喊”聯系,在語義上指向“嗓子”。這種句式可以作如下分析:
小王哭腫了眼→小王哭得眼腫了
小李喊啞了嗓子→小李喊得嗓子啞了
(四)定語的語義指向
1.指向中心語
(21)他買了三斤蘋果。
(22)我認識那個男孩。
“三斤”在語法上和語義上都直接與“蘋果”聯系。“那個”在語法上和語義上都直接與“男孩”聯系。這種格式語法關系和語義關系是一致的,在實際語言中最為普遍。
2.指向主語
(23)他今天總算吃了頓飽飯。
(24)小王多走了一截冤枉路。
“飽”在語法上是修飾“飯”的,但在語義上指向“他”,因為“飯”是無所謂“飽”的,感到“飽”的是“他”。“冤枉”在語法上修飾“路”,在語義上指向“小王”,“路”也是無所謂“冤枉”的,感到“冤枉”的是“小王”。這種定語在語用效果上更強調動作實現的結果對動作主體產生的影響。
3.指向謂語動詞
(25)三杯猛酒喝得小王暈暈乎乎。
(26)兩個小時的圖片看得我眼花繚亂。
“猛”在語法上直接修飾“酒”,但在語義上指向“喝”。“兩個小時”在語法上直接修飾“圖片”,但在語義上是指向“看”的。這種定語更強調動作完成的結果,而不是簡單的敘述。
還有一種情況也是指向謂語動詞。
(27)我看了三個小時的書。
(28)他等了一上午的電話。
這種情況定語常常是表示時間長度的詞,用來強調動作持續的時間。可以變換成下面的說法:
我看了三個小時的書→我看書看了三個小時
他等了一上午的電話→他等電話等了一上午
(五)謂語的語義指向
(29)他很好。
(30)昨天還很好,今天他怎么就病倒了呢?
(29)句“很好”指向主語,語法、語義關系一致。
(30)句“很好”語義不指向本句的主語“昨天”,而是指向句外的“他”。
2.5 語義指向的問題十分復雜,當然不只本文中所舉的幾種類型。本文主要是擇其要點進行了列舉和分析,作一個粗淺的分類,實際上還可能有很多種類型,比如一個成分同時指向兩種成分等等,這就涉及到了歧義的問題,本文不作討論。
三、語義指向分析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應用
前文已經說過,漢語是一種形態很不發達的語言,在一個語言片段中沒有明顯的形態上的標志。漢語的語言片段更多的是靠意合組合在一起,所以在組合中可能出現各種不同的排列順序,而且沒有形式上的標記。這對以漢語為母語的人來說,只要憑語感就能判斷哪個成分與哪個成分在語義上直接相關,而不拘泥于表面上的語法關系。但對于以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來說,情況就不是那么簡單了,這無疑是一種較大的困難。尤其對于初級漢語水平的學習者來說就更為困難。
對于以漢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語法關系與語義關系一致是最容易理解和掌握的,不存在太大困難。而語法關系與語義關系不一致的種種情況則是他們學習的困難所在。根據一般人的邏輯判斷,往往把在語法上緊密結合的成分放在一起加以理解,而這種理解方式正好與漢語中語法關系和語義關系不一致的情況相悖。因此造成第二語言學習者無法理解漢語中的某些結構。
例:一千多名選民有秩序地坐著,婦女們不時照看懷中的孩子,較大的孩子則遠遠地趴在學校的墻頭上,看著自己的父母規矩地坐在人群中。
此句中“遠遠地”在語法上修飾“趴”,但在語義上指向“較大的孩子”,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理解上的困難。有學生曾經問我“遠遠地趴是怎么趴”?如果學習者知道語法上的修飾關系并不代表語義上的指向關系,這個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而語義指向分析正好解決了這種困難。對外漢語教師可以很好地應用語義指向分析法對漢語中的一些結構做出解釋,以利于學習者更好地了解漢語的規律,對他們理解和掌握漢語有巨大的幫助。
(萬春梅,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