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風云一報人

時值長征勝利70周年之際，各界紛紛紀念這一歷史壯舉#65377;20年前，一個記者首次踏尋了長征之路，并寫出了轟動一時的紀實文學著作《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這個人就是美國杰出記者兼作家哈里森·E·索爾茲伯里(Harrison Evans Salisbury)#65377;

索爾茲伯里1908年出生于美國明尼蘇達州，先后擔任過合眾社記者#65380;編輯，《紐約時報》記者#65380;編輯#65380;國內新聞主編和副總編輯#65377;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任駐蘇聯記者，從莫斯科發出讓斯大林感到震怒的報道;曾于冷戰之初深入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打開了它們對美國緊閉的大門;也曾于戰爭之時奔赴越南炮火連天的陣地，揭露美國政府和軍方所謂的美機轟炸命中只限軍事設施的謊言#65377;曾獲得美國最高新聞獎項——普利策國際報道獎等多項榮譽#65377;他與中國又有著不解之緣，曾經于1972年#65380;1977年#65380;1980年#65380;1984年和1988年五次訪問中國，為中美交流作出貢獻#65377;他出版了多種著作，多為有影響之作，并曾身兼全美作家協會主席一職#65377;病逝于1993年，享年85歲#65377;

一篇文章很難窮盡索氏波瀾壯闊的一生，故只選取與我們相近的兩點來窺探他的記者職業生涯，即第一，作為一個記者索氏所具備的優秀品質;第二，“長征”之行所體現的記者精神#65377;

“舍生取義，死亦無憾”

索爾茲伯里的記者生涯可謂漫長，從1928年尚在大學期間便在《明尼阿波利斯新聞》任通訊員，由此開啟了其一生的新聞之旅，此后半個多世紀從無間歇#65377;是對新聞事業的熱愛支撐著他，是他所具備的記者素養保證著他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獻給新聞事業#65377;“舍生取義，死亦無憾”八字來自索氏所著采訪回憶錄《天下風云一報人》其中一章的題目，這八字用來概括他對新聞事業的態度再合適不過了#65377;下面介紹索爾茲伯里的新聞人品質#65377;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65377;”“我喜歡過‘三劍客’那樣的生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65377;”這一句話，便可看出索氏所具有的風險意識#65377;他一生從事新聞事業，其間可謂命運多舛，多次因客觀報道而觸犯當權#65377;他早年就讀于明尼蘇達大學，任校報主編，因向校長#65380;董事會挑戰而被逐出校園;接著因為寫到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蕭條波及明尼阿波利斯，險遭合眾社的革職;后駐蘇聯，因揭露斯大林統治時代的恐怖真相，險些被驅逐出境;隨后的1960年，因刊發報道伯明翰社會恐慌的文章，而惹得伯明翰市不惜耗資數百萬元要治其誹謗之罪;1966年，越戰正酣，他從前線發來了使白宮和五角大樓大為惱怒的揭謊報道，以至于歸國途中對自己的命運前途不無憂慮#65377;

新聞人在揭露權力機關#65380;社會上的丑惡現象時，會冒很大的風險，甚至有生命之虞#65377;索氏揭露的這些涉及國家最高權力機關#65380;國家最高領導人，可見他得冒多么大的風險，具有多么大的勇氣#65377;知道那里是深溝險壑，還要往里面跳，難道他是為了揚名?謀利?如果這樣想的話，就大錯特錯了，這是記者的責任心#65380;正義感在左右著他，支撐著他#65377;

正義與責任#65377;新聞人的目標應該是:所有的人都能啜飲公平的雨露#65380;沐浴正義的陽光，所有人都能有尊嚴地生活，所有人都能獲得自由全面的發展——他們以此為己任#65377;索氏談到故鄉明尼蘇達州精神的時候，概括了幾個特征，其中就有:不隨溜，不事大，即大權威#65380;大財東#65380;大衙門統統反對#65377;索氏的骨子里正是流淌著家鄉的血液——民主#65380;獨立#65380;自由#65377;這種特質下的記者，自然就具備了新聞人的最重要的素養——正義#65380;責任#65377;

1960年索爾茲伯里因為報道了伯明翰的民權運動造成的社會恐怖與恐慌，使得整個伯明翰怒發沖冠，因為政府及輿論界均認為本市是一派和平的田園風光#65377;為此，伯明翰政界中為報道所涉及之人，均控告索氏以誹謗罪，并索賠巨額款項#65377;然而，時隔一年，伯明翰果然爆炸了，被索氏的文章所言中#65377;伯明翰的《新聞報》這樣寫道:“仇恨#65380;恐怖確實在伯明翰街頭游蕩……”《時報》的國內版主編認為這是他們的報應，而深受其害的索氏則不這樣認為，他這樣說:“我之所以寫這些報道并非為了要看報應#65377;我希望我的文章能夠引起有志之士的警覺，使仇恨與恐怖能消弭于伯明翰的街頭#65377;”這件事情正是他的社會責任感的最好體現，非為一己私利，而是以改善社會為己任#65377;現在我們新聞界所提倡的人文關懷精神，在索氏的身上也有很好的體現#65377;

敬業精神#65377;敬業精神是一個優秀記者的必備素質，記者的敬業來自對新聞事業的熱愛#65377;

索氏為《紐約時報》效勞，是慕其為正義和負責任的大報，只想當記者，身處在事發的第一線#65377;《紐約時報》高層多次要求他當國內主編，起初他都婉言謝絕#65377;“我不想在稿子上指指畫畫，任意擺布;我渴望身臨一事的現場，只有現場才使我激動，使我自在，使我有用武之地#65377;”然而最終盛情難卻，但接受的條件是:每年可以離職出去進行一兩次采訪旅行#65377;即使后來主辦“爭鳴版”升為《紐約時報》副總編時，此條件依然有效#65377;對于一個記者來說，當主編的誘惑是巨大的，可是這并不能把索氏的眼睛蒙蔽，他對于新聞報道的熱愛使他做到了這一點#65377;

他認為，在作出判斷之前，親眼看看#65380;親耳聽聽#65380;親手摸摸，對于一個記者來說是無比重要的#65377;他做《紐約市的垃圾》這組文章的采訪時，經歷是這樣的:收集剪報，把從前《紐約時報》登過的這方面的文章統統找出來看過，這是準備工作#65377;然后就是在某天的七時半，“迫不及待”地爬上一輛垃圾卡車，跟隨清潔工開始了一天的采訪#65377;《紐約時報》記者從來沒有人坐過垃圾車的#65377;試問又有哪個采訪垃圾的記者坐過垃圾車呢?對于衰落的揚克斯的采訪，他記了大量筆記，足夠寫一本書，而這個報道最終不過是幾千字#65377;實地觀察和深入采訪是記者敬業精神的一個重要方面，在這方面，索氏是無可挑剔的#65377;

新聞業務素養#65377;首先，超常的新聞敏感#65377;“新聞貴在搶先，我是在這個傳統中長大的#65377;”正是這樣的理念和廣闊的視野使索氏對新聞格外地敏感#65377;在20世紀50年代，整個中國對西方封閉的時候，他就積累了很多材料#65377;沒有人注意到中國的發展，而他卻已經站在遠處研究中國#65377;這種努力只源于一次微小的細節觀察:1957年，索氏在蒙古國，發現當時參加某次會議的中國人和蘇聯人各站一邊，不相往來，并非外界所說，社會主義是鐵板一塊，堅不可摧#65377;他以敏銳的思想預料到這是中國和蘇聯出現裂縫的征兆#65377;從那時起，他就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始終致力于收集關于中蘇關系方面的一手資料，終于于1969年寫出《俄國和中國之間的戰爭》一書，這本書竟引起北京和莫斯科在談判桌上的爭吵#65377;長達十多年對中國的研究，使得他對中國有了足夠的了解，為后來的長征之旅做了很好的準備，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他的宣言:“在中國問題上我要爭第一#65377;”雖然在時間上沒有辦法做到，但是在深度上卻達到了#65377;

其次，具有廣闊的視野#65377;“我確信，一名記者若不知百老匯在上演什么，不知北達科他州的小麥價格，它在喀布爾#65380;萬象#65380;平壤#65380;索非亞寫的報道就不會有獨到之處#65377;”索氏對美國國內的報道是站在全世界的角度進行比照，非常具有厚重感#65377;而國際報道，尤其是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報道，他幾乎做到了“專家型記者”#65377;他對于國際#65380;外交#65380;軍事#65380;政治的分析鞭辟入里#65380;全面深刻，觀點新穎獨特#65377;

此外，他還具有許多良好的素質，比如文筆有才華，這給他的報道添色不少，曾身為全美作家協會主席的他，手下的文字大氣深刻，又不失細膩生動#65377;他廣泛結交，一生閱人無數，上自約翰遜#65380;肯尼迪#65380;尼克松#65380;里根等美國幾任總統，蘇聯的斯大林#65380;赫魯曉夫，中國的周恩來#65380;鄧小平等，下至社會最底層的無業游民，其間的知名人士#65380;達官顯貴#65380;社會平民更是不計其數#65377;對于每一個相識的人，他都會有深刻的看法，對他們有自己獨特的評價#65377;這些人，無論是正面或是負面，都在他的新聞生涯中留下了或深或淺的痕跡#65377;索氏的新聞素養不一而足，多種因素融會在一起，便造就了這位杰出的記者#65377;

中國奇緣

不解之緣#65377;他從童年時就憧憬著中國#65377;“那異國風光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我定要去看看#65377;”而這個心愿過了半個多世紀才得以實現#65377;其間每一次可能來中國的機會“都由于不可逆轉的客觀現實而阻隔”#65377;“中國是我的目的地，但我似乎搭上了一艘慢悠悠的航船#65377;”為了到達這個目的地，索氏做出了不懈的努力#65377;在中國尚在對西方閉起大門的時候，索氏就已經開始收集關于中國的資料，開始了他的研究#65377;與此同時，他采取了自稱為“迂回戰略”的采訪，即采訪中國周邊的國家和地區，即越南#65380;柬埔寨#65380;蒙古#65380;香港等，從這些地方來窺探中國大陸#65377;最后是采取了從朝鮮到中國的策略#65377;“要去北朝鮮我就得經過中國，而時至今日，我竟還沒能一窺北京#65377;其實，這去北朝鮮的邀請正是我1970年就開始的迂回戰略的結果#65377;”正是這次朝鮮之旅，打開了索氏通向中國的大門#65377;1972年，他的夢想終于得以實現#65377;執著的爭取#65380;不懈的韌勁#65380;巧妙的策略加上一點運氣，這就是索氏得以成功的原因#65377;

“長征”之構想#65377;二戰期間，索氏在莫斯科遇到斯諾，兩人成為好友#65377;《西行漫記》一書使得他對長征有所了解，在他的心里埋下了對長征的特殊感情，以至于在多年后，他竟有了一個使人吃驚的念頭——重走長征之路#65377;1971年，他做了一次較小的手術，從手術室出來仍然處于麻醉狀態的時候，還念叨著這件事#65377;1972年和周恩來總理一道進餐時，還惦記著這件事#65377;然而當時正處于“文化大革命”時期，這次旅行是不可能實現的#65377;這些并不能打擊索氏的熱情，他一如既往的執著，終于在1983年收到中國的邀請——他可以“長征”了#65377;他的妻子夏洛特說:“這是哈里森的一次很有意義的旅行#65377;我從未看到有哪一項行動計劃使他更激動#65380;更入迷……他分秒必爭地閱讀有關長征的材料#65377;”

于是這位75歲的老人，背上打字機，帶上起搏器，在妻子的陪同下，來到中國，在中國西部的貧瘠大地上，穿越雪山#65380;草地#65380;激流#65380;險峰，中途忍受病痛的折磨，堅持穿過七八個省，歷時兩個多月，最終完成二萬五千里的尋訪#65377;

《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的誕生#65377;索氏接到中國的邀請以后，首先奔赴北京，馬不停蹄地采訪相關人員#65377;采訪了王愿堅#65380;肖克#65380;黃華#65380;姬鵬飛#65380;楊成武#65380;丁玲#65380;楊尚昆等，用索氏自己的話說就是“進行了一場旋風式的采訪”#65377;他向他們提出各種各樣的關于長征的問題#65377;他的采訪有一個特點，就是對于不同的人問同一個問題，以求資料的全面#65380;真實#65380;豐富，比如他問姬鵬飛和楊成武是否見過鄧小平，這樣寫到鄧小平的時候，就可以補充相當多的材料#65377;在“長征”的路途中，他采訪長征的幸存者#65380;向地方的黨史研究專家征求意見#65380;從檔案工作者那里獲得新的資料和歷史細節并進行實地考察#65377;在華期間，他記了幾十萬字的筆記，因此本書最大的特點就是資料翔實#65377;“資料是從數百次采訪以及文件和檔案中搜集來的#65377;我向中國人提出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難題，他們盡力做了回答#65377;常常是一遍又一遍地查對史料，直到弄清事實為止#65377;”其準備工作之充分足以令當今許多著作者#65380;記者汗顏#65377;

最后，索氏以報告文學的形式寫出中國的這一偉大創舉#65377;索氏以一個75歲高齡的不通中國語言的美國人身份，把中國的偉大史實描寫得通透引人，究其原因，不外乎是他所具備的優秀的記者及作家品質使然#65377;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編校:施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