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問過我:“胡適最尊重的朋友是誰?”我不能確切的回答,因為我知道他有幾個尊重的朋友,卻不清楚最尊重的是誰,只好用疑問的口氣回答說:“可能是丁文江吧?因為他叫丁文江為大哥。”但是,當朋友問到我:“胡適最看重的學生是誰呢?”我就立刻應聲回答說:“傅斯年。”
傅斯年于1950年12月20日在臺北臺灣省議會席上答復議員郭國基的詢問后,腦溢血癥突發逝世。胡適在美國給傅斯年夫人俞大唁函說:
自從孟真的不幸消息證實以后,我天天想寫信給你,總寫不成!十二月廿一日我發了一短電給你。……孟真的天才,真是朋友之中最杰出的,他的記憶力最強,而不妨害他的判斷力之過人。他能做第一流的學術研究,同時又最能辦事,他辦的四件大事:一是廣州中山大學的文學院(最早期),二是中央研究院史語所,三是北大的復員時期,四是臺大,都有最大成績。這樣的Combi-nation世界稀有。我每想起國內領袖人才的缺乏,想起世界人才的缺乏,不能不想到孟真的膽大心細,能做領袖,又能細心周密地辦事。真不可及!
孟真待我實在太好了!他的學業比我深厚,讀的中國古書比我多得多,但他寫信給我總自稱“學生”,三十年如一日。我們見面時,也常“抬杠子”,也常辯論,但若有人攻擊我,孟真一定挺身出來替我辯護。他常說:“你們不配罵適之先生!”意思是說,只有他自己配罵我。我也常說這話,他并不否認!可憐我現在真失掉我的Best Critic and defender了。
孟真待朋友最忠厚,最熱心調護。他待丁在君,真是無比的愛護。
他待青年學者,能盡督責之職,同時又最能鼓舞他們上進。在這一點上,他最像丁在君。
胡適在給毛子水信里又說:
孟真真是稀有的天才。記憶力最強,而判斷力又最高,一不可及。是第一流做學問的好手,而又最能組織,能治事,二不可及。能做領袖人物,而又能細心辦瑣事,三不可及。今日國內領袖人才缺乏,世界領袖人才也缺乏;像孟真的大膽小心,真有“眼中人物誰與比數”的感嘆!
胡適這些話,充分說明了他與傅斯年的關系。1934年春,胡適撰《說儒》。每星期天下午是他在家做研究的時間,傅斯年就過來共同討論。胡適的書桌擺兩個椅,胡適坐里面的椅。靠外面的椅是給到書房和他談話的人坐。所以我在工作室里,聽不到胡適的聲息。傅斯年討論的內容雖聽不出,但他是坐外面的椅,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恭敬順從的聲音,卻聲聲聽得很清楚。我所見任何一個胡適的學生來見胡適,沒有一個同傅斯年這樣的。
(選自《師門五年記#8226;胡適瑣記:增補本》/羅爾綱 著/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