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位才子
陳布雷在文壇上知名,要比郭沫若早一些。1911年夏,他在浙江高等學堂畢業后,即應上海《天鐸報》之聘任撰述,開始寫政論文章,鋒芒初露;后又任《申報》和《四明日報》特約撰述;1920年后任《商報》主筆,用“畏壘”筆名發表社論及雜文,鼓吹民主革命,筆力雄健鋒利,在知識分子特別是青年中擁有大量讀者,享譽一時。
就在這個時候,郭沫若放棄了日本醫大的學業,回國和郁達夫、成仿吾等創辦了創造社。郭沫若的詩文,充滿激情,如黃河長江,豪放奔騰,猛烈地沖擊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藩籬。創造社主將郭沫若,名揚海內外,在知識分子和廣大青年中也擁有大量知音。
當時郭、陳兩人都在上海,雖未曾謀面,但互慕文名。郭沫若說陳布雷:“如椽大筆,橫掃千軍,令人傾慕。”據說,陳布雷當年在《商報》上發表的文章,中共中央的《向導》周刊上也曾轉載。當時有的共產黨人曾經投函爭取他,可是他終因階級的局限,只走到了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這一步為止。郭沫若則不然,他不僅是向封建主義發起沖鋒的斗士,北伐開始,他更投筆從戎,擔任了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總政治部副主任,與葉挺將軍一起,一直打到長江流域。當時在上海的陳布雷在北伐的進軍中也寫了一些鼓吹革命的文章。
陳布雷第一次見到郭沫若,是1927年春在南昌。陳布雷應蔣介石的邀請,專程去南昌,他在總部除見到了蔣介石外,還見到了張岳軍、黃膺白、譚組庵、李協和、陳公博、郭沫若等,其中對郭的印象特別深。
郭沫若當時身著戎裝,武裝帶、皮靴,英姿勃勃,陳布雷很傾慕地說:“沫若先生,今日一睹風姿,真是三生有幸。”
陳布雷還是一襲長衫,文士氣派。郭沫若也很尊敬地說:“畏壘先生,你在《商報》上發表的時評,都拜讀了,真是力透紙背,橫掃千軍,對北伐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哪里,哪里,”陳布雷真誠地回答,“沫若兄:《三葉集》出版時之先生,創造社時代之先生,在弟之心中永遠活潑新鮮,弟十分傾慕,真是相見恨晚。”
陳布雷畢竟是書生,他對當時即將爆發的一場政治斗爭——四一二清黨,還木然不知所以。而郭沫若卻敏銳地在斗爭高潮中發表了有名的討蔣檄文《請看今日之蔣介石》,無情地揭露了蔣介石的反革命面目。蔣介石發出通緝令,郭沫若被迫流亡日本,一直到1937年七七事變后,才別婦拋雛回到祖國。
二、人才難得
一別10年,陳布雷已當上了蔣介石的幕僚長,但他對郭沫若還深情繾綣,念念不忘。蔣介石對郭沫若也未能忘卻,恨恨地說:“郭沫若這個人吶,唵,寫我的那篇文章太刻毒了!這幾年他在日本究竟干了些什么?”
“蔣先生,”陳布雷小心翼翼地回答,“據說郭沫若在日本10年,主要是研究殷墟甲骨文和殷周青銅器銘文……”
這是七七事變后發生的一件事。先是郁達夫(當時任福建省政府委員)找到了陳布雷說:
“布雷先生,七七盧溝橋事變,我中華民族,男女老少,奮起抗戰。委員長在廬山講話號召全民奮起,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郭沫若先生流亡日本,處境危險,他很想回國從戎,參加抗日,布雷先生是否能向委員長疏通一下?”郁達夫說的“疏通”,就是希望蔣介石撤銷通緝郭沫若的命令。
陳布雷立刻答應向蔣介石去疏通。他事先作了一些準備,捧了一大疊郭沫若在日本研究中國古代社會的書籍給蔣介石看。蔣介石接過書,隨手翻了一翻,目光盯住陳布雷,意思是問這做什么。
陳布雷說:“蔣先生,郭沫若為國爭光,這些書在國際學術界影響很大。聽說郭沫若現在想回國參加抗日,所以想請示蔣先生……”
蔣介石不吭聲,等一會兒問:“他是在研究烏龜殼和骨頭?……”
“不錯,是在研究古代歷史,”陳布雷說:“這是一個人才,人才難得啊!”
“可是他寫我的文章……”
“蔣先生,”陳布雷鼓起勇氣:“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是各為其主。現在他就是研究古代歷史。我想,把這種人才搜羅起來,正可以說明領袖的寬容大度,用人唯才。”
“那么這個通緝令……”
“蔣先生,我看正好以抗戰開始,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赴國難為理由撤銷這個通緝令。”
蔣介石又不吭聲了。
陳布雷又說:“蔣先生,郭是日本通,我國抗戰理應借重他;而且,他現在處境很危險,日本政府派人嚴密監視他。”
蔣介石點點頭說:“那我就寫一張手令,撤銷通緝令。”
陳布雷很高興。但轉念一想,不對,他又說道:“蔣先生海量,捐棄前嫌,重視人才,海內外所景仰。但是這個撤銷通緝令的命令不能馬上公布,一公布,反而使郭君走不脫。蔣先生,這事請交給我全權處理好了。”
陳布雷立刻把這消息告訴了郁達夫并傳到了李克農手中。中國共產黨經過細心安排,通知郭沫若;另外,郁達夫聽到事情辦成了,也很高興,馬上給郭沫若寫了一封信,說:“今晨接南京來電,囑我致書,謂委員長有所借重,乞速歸。我以奔走見效,喜不自勝。……目今強鄰壓迫不已,國命危在旦夕,大團結以御外侮,當系目今之天經地義……”
郭沫若接到了信,又與南京政府駐日本的大使館秘密聯系,于7月25日啟程,化裝乘“日本皇后”號頭等艙回國。郭當時借用魯迅詩韻寫下了一首《書懷》七律,這首詩是陳布雷很欣賞的,贊為“至情之作”:
又當投筆請纓時,別婦拋雛斷藕絲;
去國十年余淚血,歸舟三宿見旌旗。
欣將殘骨埋諸夏,哭吐精誠賦此詩;
四萬萬人齊蹈厲,同心同德一戎衣。
7月27日,郭沫若到了上海。9月19日,蔣介石電召郭沫若去南京。24日傍晚,蔣介石在陳布雷陪同下,接見了郭沫若。
陳布雷穿長袍,蔣介石也穿灰色長袍,兩人都面露笑容。蔣介石一面說:“你來了,精神比從前更好。”一面握了握郭沫若的手,又問了郭的家眷,為什么到日本去等等。
“我沒錢,在國內不能生活,又不能到歐美去,所以只好到日本。”郭沫若和蔣介石兩人都回避了1927年的那件事。
陳布雷很高興,他很賞識郭沫若的才氣,深深為自己在郭沫若回國一事上出了一點力而高興,也為羅致了人才而興奮。雖然郭沫若回國的事,陳儀、邵力子、張群都給蔣介石做過工作,但是陳布雷是最有力的疏通和促成者。
1938年4月,郭沫若在周恩來和許多朋友的敦促下,就任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主管抗日宣傳工作,這時正是國共兩黨合作、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發展時期。陳布雷在蔣介石的身邊工作,也負責宣傳工作,因此兩人又有了接觸和聯系。
這次見面,陳布雷還是對郭沫若非常崇敬,很誠懇地說:“很歡迎沫若兄常來談談。說句實話,只有道德相同的人,我才愿與之交往;有些乘機發國難財的人,即使到我家,我也是不見的。”
郭沫若也很坦率地說:“我很佩服陳先生的為人,你在官場上不失為一個正直清高的人;也佩服先生的如椽大筆,請多為鼓吹抗日而出力啊!”
三、蔣介石兩次單獨召見郭沫若
1938年七七周年紀念前夕,郭沫若正在進行籌備工作。這時蔣介石已撤退至武漢,他的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住在武昌的湖北省政府里。
陳布雷向蔣介石報告:“……自從郭沫若主持三廳工作以來,抗日宣傳工作搞得很有起色。這次七七周年紀念,郭沫若也有詳細計劃,可惜辭修只批了3000元宣傳經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蔣先生,為表示對人才的重視,你是不是可以單獨召見一下,以示嘉勉;同時請郭沫若再起草一些文告。”
蔣介石點頭同意。于是侍從室打了一個電話給郭沫若,說:“委員長召見。”郭沫若趕到湖北省政府的客廳里,蔣介石已經坐在那里,陳布雷也在一旁。一看見郭沫若進來,蔣介石站了起來,和郭握手,寒暄,并且親熱地叫郭坐在他的身旁。陳布雷忙叫人敬茶。
蔣介石先開口,對郭沫若說:“唵,你所擬的關于七七紀念的宣傳計劃,很周到,近來是不是已經開始籌備了?”
郭沫若點頭稱是。
“辭修給你多少錢作七七紀念籌備之用?”
辭修就是陳誠,他當時是政治部長兼第九戰區司令長官。
郭沫若照實說。
“那太少了!太少了!”蔣介石連連說。
陳布雷在蔣介石接見時很少插嘴的,今天他小心翼翼地插嘴說:“委員長想知道,去年臺兒莊大捷宣傳時辭修給了多少經費?”
“大約1萬之數。”郭沫若回答。
“對呀!這次你要多少?”蔣介石問。
“這很難說,錢多,多辦;錢少,少辦。”郭沫若還是說不出多少錢。陳布雷在一旁很著急,又插嘴說:“委員長的意思,這次七七周年紀念不妨盛大一點。”
“對,可以盛大一點,”蔣介石點點頭,從茶幾上拿起粗大的紅藍鉛筆準備批條子,隨口問:“一萬五千,夠吧?”
“假如連印刷抗戰《年鑒》在內,恐怕還不夠。”郭沫若這時想起了這件事。
“那到出版時再說。”蔣介石拿起紅藍鉛筆批了一張條子:“發第三廳特別費一萬五千元整。”
郭沫若拿了條子一看說:“這樣大概夠啦。”
郭起身告辭。陳布雷對郭沫若說:“郭廳長,請留步,委員長還有事。”
“對,還有一件事。”蔣介石說:“七七周年紀念,我準備發表三種文告,一是告全國軍民書,一是告日本國民書,一是告友邦人士書,請你們給我擬好,送給我看一看。”蔣介石說到這里,看看陳布雷,又微笑著對郭沫若說:“你以后隨時可以到我這里來,要錢用,隨時告訴我好了。”
8月15日,《新華日報》的社論欄內發表了胡愈之的一篇文章,還有郭沫若的題詞。大意是:青年應讓他們自由發展,猶如植樹一樣,需要充分的陽光和養分,要防止風蟲災害,這樣小樹才會成長為棟梁之材。對樹不好橫加剪削撿束,這樣即使成活了,也是盆栽小景,派不了大用場。
陳立夫把這報紙送給蔣介石說:“請委座看一看,郭某和胡某這是含沙射影,意含譏諷。”
蔣介石一看,皺起眉毛來,一邊用紅藍鉛筆在報紙上批劃,一邊對陳布雷說:“你看一看,郭沫若和胡愈之寫的什么文章?這不是明擺著在譏諷我們對青年不愛護,亂加剪削嗎?我們三青團不正是青年的團體,以復興黨國為目標嗎?”
陳布雷看后,訥訥地說:“蔣先生,我看這兩人也不過是書生之見,一般的議論,并非有意譏刺當局,特別是郭的題詞,純是應景文章。”
“唉,你呀,你呀,真是書生之見!”蔣介石揚了揚報紙:“他們為什么要在《新華日報》上發表文章和題詞,這不是表明他們的政治色彩完全是站在共產黨一邊嗎?”
陳布雷默然不語,半晌,說:“蔣先生,那么是不是可以召見郭廳長,你當面和他談一談。”
蔣介石倒是同意了:“你以侍從室名義通知郭沫若來見。”
第二天,郭沫若接到陳布雷的一封信,提起了胡愈之的文章和郭的題詞問題,還說到蔣的不滿之意,委婉地勸說郭不要在有色彩的報上發表文字。陳布雷還附上剪報,說有委座的批語。又說委座親自單獨召見。
因為武昌的湖北省政府屢遭日機轟炸,侍從室和軍委會已搬到漢口。在一座大洋房的底層一間走廊上,陽光很亮,天氣又熱,蔣介石身穿戎裝坐在條桌后,一看到陳布雷陪著郭沫若來了,站了起來,要郭沫若夾桌而坐,寒暄幾句后,就提起《新華日報》上那篇文章和題詞來:
“唵,那文章實在做得不好。”蔣介石面色紅潤,雖然帶著笑容,但薄薄的嘴辱微微抽攣著,“公務人員么,不好在有色彩的報上發表文章,可以在《大公報》,比較中間性的報紙上發表。”
郭沫若沉默不語,場面很尷尬。陳布雷插嘴說:“委員長要仰仗郭廳長呢!”
蔣介石立刻接上話說:“我們的三青團宣傳的事,要仰仗你們啦!唵,幫忙宣傳宣傳啦!”
郭沫若說:“三廳已經夠忙啦,還有對敵宣傳工作。如果我們力量夠得到,當然要幫忙了!”
郭沫若看到陳布雷滿頭大汗,長衫的背上幾乎全濕透了。是呀!武漢的天氣實在太熱,而陳布雷這個處境也實實在在使他焦急。
四、在重慶的一次官邸小宴上
1939年2月中旬的一個日子里。當時蔣介石和陳布雷已搬至重慶。2月10日日軍在海南島登陸。蔣介石在陳布雷的出謀下,邀請了新聞宣傳方面的著名人士七八人在官邸吃飯。除了郭沫若外,還有王芃生、張季鸞、陳立夫等。陳布雷實際上是負責接待,他把郭沫若安排在蔣介石座位的旁邊,蔣介石側著身子問郭沫若:“日本人在海南島登陸,你們怎么看法?”
郭沫若很干脆地回答:“這可能是日本向英、法的一次試探性的行動。如果英、法無反應,日寇就會在華南發動戰爭。”
“你分析得很對,”蔣介石稱贊道。郭沫若也看到陳布雷用贊許的眼光注視著他。他于是又說下去道:“日本的陸軍和海軍在侵略的矛頭上是有分歧的。陸軍主北上,把矛頭對準蘇聯,在張鼓峰試了一下,失敗了;海軍的矛頭對準南方,對準英、法。”
“英、法會怎樣?”蔣介石又問。
“英、法不會有什么動作,”郭沫若分析道:“因為他們總的是采取綏靖政策,他們在遠東,軍事準備工作也不夠,他們就是作壁上觀,隔岸觀火……”
“日本人第二步會怎樣?”蔣介石又著急問。
“日本人么,攻弱不攻堅。英、法不動,日本人就會大動。”郭沫若說。
“該怎么宣傳呢?”蔣介石急不可耐。
“用實力回答。”郭沫若回答。
“我問的是怎樣宣傳?”蔣介石又問。可是沒有人回答。蔣介石著急地說:“這個,唵,這個是太平洋上的九一八事件,很嚴重的事件。我們一定要把英、法鼓動起來,要他們出面干涉。他們要不動作,他們的利益會受損害,英國在香港、南洋,法國在安南、廣州灣的利益要受到損害。太平洋上的九一八,我們應該這樣宣傳。”
這時候,張季鸞說話了:“委座講得很透徹,英國注重實利,自己利益受威脅,他決不會坐視。如果由英、美、法三國出面干涉,像以前三國出面干涉讓日本退出遼東半島那樣,日本的大東亞侵略戰爭就會適可而止。”
“唵!好,好!強調太平洋上的九一八,布雷,你整理出一個聲明來,明天見報。”
說罷,就是吃飯,長條桌上,四菜一湯,中餐西吃。陳布雷向郭沫若道別后,趕著去寫聲明了。
五、“相惜文心脈脈通”
1941年11月16日,是郭沫若50誕辰,又是他創作生活25周年紀念,重慶文化界準備發起大規模慶祝活動。周恩來、鄧穎超一起先到天官府郭沫若的住所祝賀。
周恩來說:“慶祝郭老50誕辰和25周年創作生活,聲勢一定要大,這樣能夠鼓舞進步文化人向郭老學習,更好地為革命做出貢獻。”又說:“為了便于開展工作,我們也要邀請邵力子、陳布雷、張治中等作發起人。”周恩來對陳布雷的外甥,當時在郭沫若領導的文化工作委員會工作的翁澤永說:“小翁,請你傳話給你的舅舅布雷先生,對他的道德文章,我們共產黨人是欽佩的,但希望他的筆不要為一個人服務,要為全中國四萬萬人民服務。”郭沫若也說道:“唉,為老蔣拿筆桿子,這不是一件好差使啊!”
第二天,翁澤永把周恩來的話還有郭沫若的話傳給陳布雷聽了。陳聽了后,沉思良久,避開正面回答,說:“恩來先生我也衷心敬佩,可惜共產黨里像恩來先生這樣的人太少了。”陳布雷沉吟良久,又感嘆說:“唉!知我者沫若先生也!”
“舅舅,”翁澤永說:“還想請你當郭沫若先生50誕辰和創作生活25周年紀念的發起人。”
“好,好,”陳布雷欣然允諾,一破常例,立刻在“緣起”的橫軸上簽了名,并且揮筆立就寫了一封給郭沫若的賀信:
沫若先生大鑒:《三葉集》出版時之先生,創造社時代之先生,在弟之心中永遠活潑而新鮮。至今先生在學術文化上已卓爾有成,政治生活實渺乎不足道,先生之高潔,先生之熱烈與精誠,弟時時贊嘆仰佩。弟雖一事無成,然自信文士生涯,書生心境,無不息息相通。國家日趨光明,學人必然長壽。此非尋常祝頌之詞也。唯鑒不盡。
弟陳布雷謹上
陳布雷自從作了蔣介石的幕僚長后,社會活動很少參加,特別是對祝壽一類活動,更是不喜附和,這次為了慶祝郭沫若的生日,他表示了十分熱烈的心情,實屬少見。陳布雷擅長寫政論文章,特別是跟了蔣介石后,專寫文告之類文章,作詩極少,可是為了慶祝郭沫若的生日,他又作了一首賀詩,而且字斟句酌,注入了感情:
郭沫若君五十初度,朋輩為舉行二十五周年創作紀念,詩以賀之。
滟滪奔流一派開,少年揮筆動風雷;
低徊海澨高吟日,猶似秋潮萬馬來。
(先生以文藝創作公于世,以民國十年前后最多,時余同客海上。)
搜奇甲骨著高文,籀史重征張一軍;
傷別傷春成絕業,論才已過杜司勛。
(君客居東邦,以甲骨金文理董古史,成績蜚然。)
刻骨辛酸藕斷絲,國門歸棹恰當時;
九州無限拋雛恨,唱徹千秋墮淚詞。
(七七事變起,君自東瀛別妻孥,當時有“別婦拋雛斷藕絲”,“歸舟三宿見旌旗”句,為時傳誦。)
長空雁陣振秋風,文士心情金石通;
巫岫云開新國運,祝君采筆老猶龍。
陳布雷寫罷詩,對陳方說:
“芷町兄,弟不善書法,請兄代書在立軸上如何?”
“一定效勞,”陳方看了陳布雷的詩后,說:“布雷先生大作感情真摯,可謂力作,但是‘文士心情金石通’是否改成‘文士心情脈脈通’?”
“芷町兄一改,在立意上更為好了,可是是否有點不夠自謙,我與郭君是不能相比的啊!”
“你們兩人都有如椽大筆,且你的賀信中,不也包含這個意思嗎?”
陳布雷最后還是同意了。于是陳方這個工于書法的江西才子在立軸上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賀詩也是翁澤永送去的。當時四面八方匯送給郭沫若的賀聯、詩詞、文章,不計其數,可是郭沫若對陳布雷的賀詩特別注意,他問翁澤永說:“是否布雷先生手筆?”
“詩是他自己寫的,寫在賀幛上的是陳芷町代筆。”
郭沫若也馬上揮筆寫了一首答詩,并附一謝信,如下:
畏壘先生賜鑒:五十之年,毫無建樹,猥蒙發起紀念,并迭賜手書勖勉,壽以瑤章,感激之情,銘刻肝肺。敬用原韻,勉成俚句以見志。良知邯鄲學步,徒貽笑于大方,特亦不能自已耳。尚乞教正,為幸。
專復。敬頌
時祉
弟郭沫若頓首十一、廿三
茅塞深深未易開,何從淵默聽驚雷;
知非知命渾天似,幸有春風天際來。
欲求無愧怕臨文,學衛難能過右軍;
樗櫟散材繩墨外,只堪酒戰策功勛。
自幸黔頭尚未絲,期能寡過趁良時;
飯蔬飲水遺規在,三絕葦編爻象詞。
高山長水仰清風,翊贊精誠天地通;
湖海當年豪氣在,如椽大筆走蛇龍。
敬步原韻呈畏壘先生教
沫若初稿
陳布雷看了郭沫若的謝信和詩,不禁連連嘆息:“知我者郭先生也!郭先生才是如椽大筆走蛇龍也。唉!相惜文心脈脈通如椽大筆走蛇龍!”
(選自《陳布雷大傳》/王泰棟 編著/團結出版社/200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