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與前人研究的不同之處在于該書完全打破許慎《說文解字》“分別部居,據形系聯”的體例,創造了“以聲為經,以形為緯”的編排體例。就同源詞研究來說,這是一本便利的工具書。
擬考察《豐部第一》中的內容,來看其對同源詞研究的貢獻。
二、正文
《說文通訓定聲》由三部分構成,即說文、通訓、定聲。對同源詞研究來講,它的編排體例、說文和通訓部分具有重要的價值。
(一)《說文通訓定聲》編排體例與同源詞研究
朱氏打破《說文》以五百四十部為序的編排體例,這個創造的出發點在于他著眼于右文說和形聲字聲符兼義現象,并參考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從宋代王圣美發明“以聲音通訓詁”的右文說,經過幾個代表性的發展,如張世南、戴侗,到了清代的小說家手里,右文說更加條理化,同時也暴露了它的弱點。以至于段玉裁作出了一些過猶不及的論斷“凡從某聲字皆形聲兼會意”、“凡從某聲字皆有某義”之類的觀點。朱作《通訓定聲》時,雖受段氏的影響,也著意研究字義的引申和假借想象,但他比段氏謹慎,只是把這些材料擺出來,并不強為之解。《通訓定聲》目的不在于字形方面而在于字義方面,不僅探求字的本義,而在于探求字義的發展,從整個語義系統和詞匯系統出發,研究詞和詞義的淵源關系,為此,他從語音入手而擺脫了字形的限制。(樸興洙:從右文說看《說文通訓定聲》)這就是“以聲為經,以形為緯”編輯體例目的所在。
比如《豐部第一》中,“封”“夆”“邦”三個字,讀音相同或相近,前兩個字讀“feng”音,后一個字讀“bang”音。它們都與“邊界”義有關:“封”甲骨文像用手將一棵樹植于土堆之上形,表示在這里堆土植樹為界。 “夆”金文從 (朝下的一只腳),從豐(在分界上封土植樹),會至此相遇之意。“邦”與“封”同源,甲骨文皆從田土,上有植樹,會在這里植樹為界之意。金文在甲骨文的基礎上另加義符“邑”(城邑),遂成“邦”,以突出封國之義。在《說文》里,“封”在“土”部,“邦”在“邑”部,因為這些字分散在不同的部首中,所以看不出它們之間有什么聯系,但是《通訓定聲》把這些字都收在豐部之下,就容易揣摩出它們之間的淵源關系。
另外,“東”“重”“童”在《說文》里分散在不同的部首中,不易看出它們之間的聯系,《通訓定聲》把這些字都收在豐部之下,也易揣摩出它們與“燈籠”義相關。(谷衍奎.漢字源流字典.2004)
(二)“說文”部分與同源詞研究
“說文”部分以分析字形跟字義、字音的聯系為線索,著意交待字的本義。如果該字還有另一意義,就相當于《說文》的“一曰”,朱氏標注為[別義],說它是“與本義截然各別者,既無關于轉注,也難通以假借”。這一部分,對許書間或有訂正,主要是補充,引用了大量的書證,顯得有血有肉。
由本義引發的許多詞義特點,都成為詞義引申的脈絡,本義析解清楚,容易捕捉到詞義特點,詞義之間的淵源關系清晰可見。比如:
“庸”,甲骨文從用(使用),從庚(樂器),借使用樂器大鐘會使用之意。或另加義符攴,表示敲擊。《通訓定聲》采用此說:庸,用也,從用,從庚,本義為使用。所以凡從庸取義的字皆與樂器、使用等義有關,如傭(篆文從人,從庸,會被人雇用之意)、鏞(“庸”當為“鏞”的初文)。
還有一些本義的解說,由于受當時的社會思想的影響,或者是文字演變訛化等因素,析字形不妥,但是本義解釋尚可,尚能據朱氏的解說梳理出詞義引申的脈絡,找出其間的淵源關系。比如:
“公”,甲骨文從口(器皿),從八(分),會平分器皿中東西之意。
《通訓定聲》里:“公,平分也。從八,從厶。八,猶背也。韓非曰:‘背厶為公。’”析形是就作者當時的社會思想所做的解說。本義為平分。
從朱氏解說中能夠看出,凡從公取義的字皆與公正、公開等義有關。如訟(從言從公會意,公也兼表聲)、袞(金文從衣,從公,會在祭祀大典等公共場合穿的禮服之意。公也兼表聲)。
“容”“龍”等都屬于此類情況。
另外,有一小部分,由于字形析得不正確,導致本義的解說發生偏差,這對同源詞的研究不利。如:
“東”“重”“童”三個字,都與“燈籠”義相關。但是在《通訓定聲》里,這三個字的“說文”卻大為不同。
東,動也。從木。官溥(人名)說,從日在木中。(析形是就篆文所做的解說,不確。)
重,厚也。從壬,東聲。(此為引申義,本義當為沉重。)
童,男有罪曰奴,奴曰童。女曰妾。本義為男子有罪受髡刑為奴。
這三種本義的析解,與“燈籠”引發的“負重”義相去甚遠,即便把這些字都安排在同一韻部下,也不易看出它們之間的淵源關系,原因在于缺少一個貫穿始終的“詞義特點”或者說“核義素”。
(三)“通訓”與同源詞研究
在每個字的字頭下面的第二部分,專門說明字(詞)的引申義和假借義,朱氏分別標明為[轉注][假借]。這兩個內容,填補了許書的空白,也是朱書的精華所在。“其一字而數訓者,有所以通之也,通其所可通,則為轉注;通其所不通,則為假借。”“就本字本訓而因以展轉引申為他訓者曰轉注,無展轉引申而別有本字本訓可指名者曰假借。” (卷首)可見就其實質而言,朱氏的轉注,是指詞義的引申;其假借,則專指同音通假。
1.轉注之貢獻
朱氏比較重視詞義的系統性,主要表現在對單個詞的本義、引申義、假借義做系統詳盡地說明。 “轉注”部分,可以看出他的詞義引申;對同源詞而言,最為重要的是從引申中抓住詞義特點。當然,由于詞義被捕捉到的特點往往不止一個,被捕捉的詞義特點不同,引申的方向就不同,就形成引申的多向性和層次性,構成系統的義列,即引申義列。從義列中抓住詞義特點,就容易看出“義通”,同源的第一個條件就具備了,如果再能推出“音近”關系,那么“同源”的兩個必備條件就都具備了。例如:(下面的序號排列參差性,正是直觀反映了引申的分化)
重:——遲重——載重車、軸重
——厚——大——粗重、重濁——宮之別名
——端莊、悼重——重視、尊重——珍貴、貴重
踵:毒瘡——腫脹——臃腫
把“重”“踵”的轉注部分整理清楚之后,很容易便看出“踵”與“重”的第二引申義列之間“義通”。根據兩者都居“豐部”,又“音近”,我們很容易判斷出兩者之間具有同源關系。
再如:
龍 鱗蟲之長——君主或皇帝的象征——比喻英雄才俊——有龍形花紋或形狀象龍的
寵: 尊崇——榮耀——嬌縱——恩惠
同樣的方法,便容易看出“龍”與“寵”的同源。
中:
——正、正中
射中——貫穿——內部、里面——內心——忠心
——中傷
——得到、獲得
——合適、滿意、中意
——中間、一半
——中等、平均——中庸
——間隔、
通:通達、到達-貫通-流通、交換-往來、交好
-連比、連接
-順暢
雖然“中”的引申紛繁復雜,但是整理出其引申義列之后,就能較清楚地觀察到“中”與“通”同源。
由此可見,朱氏的[轉注]對同源詞研究大有裨益。整理出清晰的引申義列,推源和系源工作將向前邁進一大步,節省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2.假借之不足
朱氏所謂“假借”,按他本人的意思,專指同音假借。但是,通過考察發現,朱氏在[假借]中,并不單單是列舉了同音通假的情況,還有同源通假情況的存在。這與他在卷首的定義是不符的。如:
據許說,“重”之本義為厚重、輕重。朱氏以為,由此[轉注]為“宮重”,為“重大”“尊重”“崇尚”,為“寶重”“貴重”“輜重”。而把訓為“再”“復”“陪”“累”“增益”等義而寫作“緟”者,皆列入[假借]。
經過白兆麟考證,根據段注、王綺、王力等人的觀點,認為既然“經典皆以重為之”,那么“緟”就是后起之“分別文”。
朱氏引申義列比較完備,引例也非常豐富,但是把一些應當列入[轉注]的義項卻歸為[假借],這與他在卷首“同音假借”的提法是不符的。同音假借不涉及到同源的問題,而同源假借則涉及到同源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假借]欄中的內容就有點雜,是研究同源問題的一個小小的不足。
三、結語
總體來說,編排體例和通訓部分的[轉注]對同源詞研究的貢獻是非常大的,說文部分有些說法是可以參考的,但是要通過對比考證,有選擇地進行參考,方能發揮它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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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玲娜 王桂花,魯東大學漢語言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