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大眾化背景下的學前教師教育必須堅持和發展精英教育的取向

[摘要]學前教師教育是挑選具有較高天賦和潛質的學生、培養合格幼兒教師的專業教育，是專業性強、外部經濟性強而個人收益率低的公益性教育，因而屬于精英教育的范疇。高等教育大眾化背景下的學前教師教育，必須堅持和發展精英教育取向，不能任其滑向大眾化教育。

[關鍵詞]高等教育大眾化;學前教師教育;精英教育

收稿日期:2006-12-22

*通訊作者:彭世華，長沙師范專科學校校長，研究員，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近來，學前教師教育的質量問題成了學前師范院校和教育機構議論的熱門話題。筆者認為，要將這個討論引向深入，需要從高等教育大眾化和學前教師的特性出發，建立“精英教育”的概念。所謂精英教育，是與大眾教育相對應的概念。前者指面向少數具有較高天賦和潛質的學生，培養特殊技術崗位的高素質人才的教育，投入的資源比較多;后者指面向大多數資質一般學生，培養一般技術崗位的較高素質人才，投入的資源相對少一些。高等教育大眾化背景下的學前教師教育，是繼續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還是任其滑向大眾化教育?這是討論學前教師教育質量的關鍵所在。

一、隨著高等教育的大眾化，學前教師教育已經從延續了近半個世紀的精英教育滑向了大眾化教育，這無疑是一種嚴重失誤

1999年高等院校擴招之前，學前教師教育的主流是精英教育取向的。比如，學前師范院校及其專業的設置由政府審批，招生計劃由政府下達，辦學經費由政府按在校學生人數撥給，新生從下一級學校優秀畢業生中選拔，在校生免交學費并享受生活補貼，畢業生由政府統一安排到學前教育機構就業。這種傳統精英教育保證了學前教育事業的穩步發展和較高的教學質量，畢業生學用一致而且多數能夠回到家鄉任教。但由于政府包辦造成了信息不對稱、投資渠道狹窄而且效率低，學前教師教育的規模難以滿足學前教育事業發展的需要，導致一批職業學校“在計劃外”開辦學前教師教育專業，比如湖南省1996年這類學校就達55所，畢業生1677人，在校生5517人，后兩項分別占同期全省中等幼師總數的74.43%和75.45%。[1]這部分學前教師教育的辦學經費和生源，基本上由市場機制調節，因而是大眾化教育的取向。由于其教學質量常常被人挑剔，教師主管部門始終沒有把它們納入正規的學前教師教育的體系。1999年開始實行以學生分擔辦學成本為重要特征的高等院校擴招，短短幾年之內極大地改變了學前教師教育的狀況。一是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大幅度增加，大大提高了居民對教育的期望值。2005年全國普通高校招生504萬人，入學率達21%，是1998年的4倍。[2]按照擬議中的有關規劃，到2020年高等教育生入學率將達到45%。一般來講，天賦和后天努力中等的學生現在完全有希望受到高等教育，而幼兒教師在不少地方仍然只需要大專乃至中師層次。二是學前師范專業學生取消了免交學費和享受生活補貼的待遇，并和其他專業教育的學生一樣分擔辦學成本，實行高收費。三是近些年其他行業人員的待遇提高較快，而學前教師的待遇仍然與其作用、勞動貢獻極不相稱，甚至有學者經常為他們的生存狀況擔憂。在這些情況下，學前教師教育相應地大大降低了其應有的特殊地位而滑向了大眾化教育，這在實踐上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嚴重失誤:

1.辦學秩序嚴重下滑。由于下滑為大眾化教育，現在學前教師教育缺乏必要的辦學條件和教學質量要求及其監督保障，從而造成盲目布點和擴大辦學規模，形成低水平重復辦學和惡性競爭。陜西省2005年共有學前師范辦學點69個，其中西安市和渭南市就達35個;浙江省2005年起每年畢業的中師層次的學前教師近5000人，而實際需求僅2000來人;[3]湖南省2005年學前教師教育辦學點達67個，畢業生10417人，招生18092人，[4]遠遠超過該省的實際需求。

2.生源質量嚴重下滑。由于下滑為大眾化教育，學前師范學校的經費必須以自籌為主，從而要擴大辦學規模、增加招生人數，這就必然降低對新生的素質要求。而考生面對同樣高的收費標準和比較低的職業收入預期，經濟和身心條件、學業基礎好的多數不愿報考學前教育專業，愿意報考的或者身心條件和學業基礎不合適，或者經濟條件承受不了。因此，現在學前教育專業的生源質量已經嚴重下降，人們普遍認為有30%左右不具備從事學前教育的身心條件。廣東某學前師范學校2004年招收的五年制學生中，300分以下的占17.37%、300～400分的占47.01%、400～500分的占34.49%，500分以上的僅占1.13%，而1999年以前550分以上大約占95%以上。[5]

3.教育質量嚴重下滑。一方面是生源質量下滑，另一方面是教學投入嚴重不足。學前師范學校由于辦學經費主要依靠收取學費，而且迫于競爭的壓力需要加快發展，因而十分拮據的經費必須先保運轉、保發展，無法滿足正常的教學開支，從而必然嚴重影響教學質量。人們普遍反映，現在五年制大專的質量難以和2000年前三年制中專相提并論，約有20%的畢業生在基礎文化、教育理論、教學技能、職業道德等方面達不到學前教師的基本要求。一些職業學校開辦的幼師班連基本的教育學、技能技巧課的師資和設備都不具備，專業課開出率不到50%。

4.投資效率嚴重下滑。由于學前教師教育的辦學秩序混亂，導致相當多的正規學前師范學校投資效益嚴重下滑。一是辦學能力閑置或改作它用。目前全國專科層次的學前教師教育有70%以上是高職學院舉辦的，而原有的學前師范學校由于門檻較高不能獨立升格，不“少改行”舉辦職業教育。二是畢業生不愿對口就業和回到較落后地方就業。沒有享受特殊政策的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生很容易把自己看成是市場主體，把就業當成收回個人的教育投資，因而理直氣壯地挑選就業單位，即使改行也毫不猶豫。長沙師范專科學校2004屆畢業生中回到戶口所在縣就業的只有2人，2005屆只有7人，分別不足畢業生總數的1%和3%。[6]三是畢業生不能對口就業。由于職業學校舉辦的學前教育專業規模較大，很容易擠占本該由正規學前師范學校畢業生就業的崗位。

二、學前教師的特殊性質和高等教育大眾化的特定內涵，決定學前教師教育必須繼續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

一方面，學前教師教育是專業性強、外部經濟性強而個人收益率低的公益性教育。所謂專業性強，一是指學前教師職業對專業知識和技能的要求很高，必須進行系統的專業培養。學前教師應具備系統而科學的教育理論、教學方法和技能，深入觀察、了解和研究幼兒的知識與能力，寬廣而深厚的社會和自然科學知識，豐富的幼兒保育知識和技能，并不是傳統觀念上的“阿姨、保姆、孩子王”。學前教師教育是一門系統科學和一種專業教育，不是其他教育所能代替的。即使在對中小學教師教育提倡綜合化培養(由綜合學校培養和采取綜合模式培養)的今天，教育部也明確要求對學前教師應繼續堅持專業化培養(由專業學校采取專業教育的模式來培養)。二是指對接受學前教師教育的學生素質要求高，對這類教育的教學質量要求高，不是一般的專業教育可以比擬的。學前教師的工作對象是作為活生生幼兒的“人”，不是其他職業所面對的機械、被動的“物”。對他們不僅在專業知識和技能方面有著特殊要求，而且在身高、體形、容貌和發音等生理條件，在性格和興趣等心理條件方面，以及在職業道德、責任和紀律方面都有著特殊要求。因此，對受教育者和教學質量必須設定特殊標準。

所謂個人收益率低而外部經濟性強，指學前教師的社會責任重，勞動強度大而職業待遇低，接受學前教師教育的學生的個人收益低，但卻給社會和他人帶來額外收益。長期以來，學前教師一直處于社會的中下層，其社會地位和物質待遇、發展前景都低于同等學歷的其他職業人員。長沙師范專科學校測算，五年制大專教育專業的個人教育直接成本至少在5萬元以上(每年4000元學費、1000元書籍費課本費和各項學習費用、3000元伙食費、900元住宿費、300元交通費、500元服裝費、300元其他費用)，而中部地區城市幼兒園年輕教師的月工資一般在700元左右，也就是說需要就業五六年才能收回個人教育投資。學前教師教育的外部經濟性強而個人收益率低，說明政府必須對這類教育(包括接受這類教育的個人和實施這類教育的學校)給予補償。否則，學生因為個人收益小于個人成本(部分收益外溢到了社會和他人)可能不會有較高的積極性去接受學前教師教育;學校因為辦學積累率低可能會在教學“上偷工減料”或者不會有較高的積極性按特定的質量規格要求舉辦學前教師教育。這種狀況必將導致學前教師教育只有數量、沒有質量，不能滿足學前教育事業發展的需要。專業性強和政府必須補償，決定學前教師教育是一類特殊教育，應該納入精英教育的范疇。

另一方面，高等教育大眾化應指學校類型的多樣化帶動學生數量的大眾化，而不是所有類型教育的大眾化和投入平均化，政府應當有選擇地重點扶持一批精英教育。美國高等教育正是隨著社區學院、贈地學院、州立大學的大量興起和發展，才使得高等院校入學機會大量增加、規模迅速擴大，從而使得高等教育在1950年代開始進入大眾化階段。我國近幾年高等教育入學率的提高，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21世紀初開始大量興辦的高職學院。教育部公布的2006年具有高等教育招生資格的1824所高校中，本科學校占39.4%，高專學校占9.4%，高職學院占60.6%。[7]在多樣性的高等教育類型中，無疑要有一批精英型的教育機構，它們培養的是理論性、學術型的人才，理論基礎比較寬厚。與此相對應的是一批大眾型的教育機構，它們培養的是職業型、技能型的人才。從服務對象來看，僅僅只有這樣一種劃分是不夠的。教育部在劃分高職高專學校設置審批權時，明確規定大專層次的師范(包括學前師范)、醫學和政法類教育只能設置高專而不能設置高職，且由教育部審批。也就是說這批培養人、醫治人、管理人的教育是比較特殊的，不能和大眾化的職業型、技能型教育混為一團。因此，完全應該把它們劃歸到精英教育的范疇。從這個意義上講，把學前教師培養列為精英教育，是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固有內涵。

理論上大眾化教育與精英教育之間并不是對立的，但實際上可能會出現大眾化教育削弱精英教育的現象。首先，在國家對高等教育投入是一個常量的情況下，對大眾化教育的投入可能會削弱對精英教育的投入。其次，大眾化教育是直接、即時為社會服務的，比較容易得到外部的強化支持;精英教育則是間接的、為將來的社會服務的，常常難以得到社會的足夠重視和支持。再次，精英教育機構實施大眾化教育或者大眾化教育機構實施精英教育，都不利于教育的健康發展。因此，雖然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精英教育和大眾化教育同等重要，但政府的教育投資不能平均化，必須優先支持包括學前教師培養在內的精英教育的發展。

三、對學前教師教育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必須發展新的時代內涵，調整對學前教師教育和學前教師的政策

1.對學前教師教育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具有新的時代內涵

首先，學前教師教育的質的規定性是挑選具有較佳天賦和潛質的學生，通過實施學前師范專業教育，使他們成為合格的從事教育和保育幼兒職業的特殊人才。生理學和心理學研究表明，人的身心發展水平是有差異的，能夠具備擔任學前教師天賦和潛質的學生只是少數。要培養合格的學前教師，基本前提是挑選和鼓勵具備相應天賦和潛質的學生來接受學前教師教育，否則不僅培養不出合格的學前教師，而且也不利于學生的優勢發展和最大化發展。其次，學前教師教育的精英性既有量的要求，更有質的要求。量的要求表現在接受學前教師教育是少數人享受的權利，這是他們特定的天賦和潛質所決定的，也是學前教育事業發展對學前教師要求的量的規定性所決定的，不能辦成大眾化的人人都可以接受的教育。質的要求表現在學前教師教育的專業性，其基本特征是以智和人格為核心的高標準教育，使學生努力發揮自己的天賦和潛質，成為合格的學前教師，這是學前教師職業的專業性決定的。再次，學前教師培養的精英性具有層次的側重性。學前教師教育是由不同層次組成的體系，在不同經濟社會發展階段有不同的精英側重點。比如上個世紀的側重點是中師層次，現在應該是大專層次，發達地區可能是本科層次，不能一成不變。

2.學前教師教育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必須創建一批高水平的學前師范學校

高等教育大眾化本身就包含高等教育機構的功能分化，包括垂直的研究型大學、教學研究型大學、教學型大學、專科學院的分化，以及縱向的綜合型大學、單科型大學的分化。學前教師教育著重研究和教授幼兒發展、幼兒教育的理論與技能，需要有特殊的硬軟件條件。比如雄厚的發展心理學、學前教育學、幼兒園教學等方面的師資及其實驗實訓條件，較高標準的藝術教育條件等。它在高等教育機構分類中應作為一個獨立的類別，不能混設到普通高等院校及高職學院之中。學校類型不同，其發展方向和培養目標定位、職能劃分也應該有所不同，有分工才能突出特色，提高投資效率。研究表明，精英教育機構并不適宜承擔大眾化教育，也沒有這方面的優勢;同樣，大眾化教育機構也不適宜承擔精英教育，因為它們并不具備這方面的條件。從學科門類的角度來講，非學前師范學校更不適合舉辦學前教師教育。因此，必須創設一批高水平的學前師范學校，壓縮非學前師范學校附設的學前教育點，使其各就其位、各揚所長。

3.學前教育培養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必須鼓勵有相應天賦和潛質的學生接受學前師范教育

如前所述，接受學前教師教育不僅需要相應天賦和潛質，而且個人收益小于個人成本。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個人接受教育實際上是一種投資性的經濟活動，必然要追求個人收益的最大化，接受哪種層次和類型的非義務教育(包括是否接受學前教育幫助)在一定程度上是他們個人的私事。因此，要鼓勵有相應天賦和潛質的學生接受個人收益率較低的學前教師教育，努力成為高素質的學前教師，并終身從事學前教育事業，政府就必須給予必要補償。從清末廢科舉、興新學開始，歷民國時期，到新中國建國后50年，我國一直對包括學前教育在內的所有師范學生給予補償。學前教師教育要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就必須恢復這個政策。而且學前教師教育是專業定向教育(不同于基礎教育教師培養的“綜合化”)，對學生的補償要堅持從入學開始，擬議中的就業后發“放教師專業獎學金”的辦法不能解決問題。

4.學前教師教育堅持精英教育的取向，必須相應提高學前教師的地位和待遇

提高學前教師的地位和待遇，既是增強學前教師職業吸引力、吸引優秀學生報考學前師范專業和畢業后從事學前教育的根本大計，也是穩定和提高學前教師隊伍、促進學前教育事業健康發展的客觀需要。首先，要明確學前教師的教師地位，納入教師管理體系，真正把他們作為教師對待。其次，制定和落實學前教師的任職標準，規范學前教師的錄用行為和學前教師教育的辦學行為，盡可能減少和避免學前教師用人市場和學前教師教育市場上的無序競爭、低水平競爭，以便為高素質的學前教師、高質量的學前教師教育開辟足夠的用武之地。再次，根據經濟發展水平和國家對相應學歷、職稱人員的待遇規定，制訂學前教師的待遇標準，強制用人單位執行。

參考文獻:

[1][3][5][6]彭世華，皮軍功.學前師范教育發展急需調整機制.學前教育研究，2006，(3)

[2]切實把重點放在提高質量上.中國教育報，2006-05-11

[4]湖南省教育信息中心.2005年湖南省教育事業統計資料

[7]中國教育報，2006-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