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鏈》的“是”與“不是”

關(guān)鍵詞:主題 綜合分析 虛榮心 虛假

摘 要:《項鏈》自選入學生課本以來，教師在分析小說的主題時，常常僅根據(jù)小說的主要情節(jié)借——丟——還——假告訴學生小說諷刺了瑪?shù)贍柕碌男≠Y產(chǎn)階級虛榮心。本文從小說的具體情節(jié)，讀者樸素的辨別是非的標準，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以及個人經(jīng)歷和寫作背景幾方面綜合分析認為，《項鏈》的主題是以瑪?shù)贍柕碌谋瘎」适赂袊@美的被褻瀆，被毀滅，從而用形象揭示和否定了捉弄#65380;褻瀆和毀滅了美的虛假風尚和虛假社會。

《項鏈》作為優(yōu)秀短篇小說選入學生課本以來，不管是語文教師還是英語教師，都常常受到教參束縛，在分析小說的主題時，總要說作者通過瑪?shù)贍柕碌膫€人悲劇故事批判了瑪?shù)贍柕碌男≠Y產(chǎn)階級虛榮心。瑪?shù)贍柕律砩袭斎徊荒苷f沒有虛榮心，作家在小說開頭部分也不無揶揄之情，但要說這就是作品的主題，似嫌牽強。虛榮心者，追求虛假的光榮#65380;表面光彩的一種心理和作為也。說瑪?shù)贍柕绿摌s，主要指她沒有項鏈，為了使自己更美地出現(xiàn)在舞會上，去向有錢的朋友借項鏈，結(jié)果慌亂中丟失了項鏈，只得付出十年艱辛勞動償還因賠償項鏈所借的巨額債務(wù)，假如她不借別人項鏈，不是就沒有那不幸的遭遇了嗎?這種分析表面上有因有果，推論嚴密，其實只是依賴小說粗枝大葉的情節(jié)去分析小說主題#65380;人物，忽視了瑪?shù)贍柕律砩洗嬖诘母矣谙虿还降拿\抗爭#65380;誠實#65380;勇于承擔等可貴的品質(zhì)，對小說主題沒有進行客觀的認識。

因此，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小說的主題#65380;人物形象不能僅靠粗枝大葉的情節(jié)去分析#65380;認識，在更多時候，讀者樸素的辨別是非的標準，小說的具體情節(jié)，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對讀者認識小說主題，了解人物性格同樣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對于《項鏈》來說，如果僅從主要情節(jié)并以庸俗的價值觀來分析的話，瑪?shù)贍柕掠檬晷羷趽Q取一夜舞會上的輝煌肯定是不值的，可笑的，完全是虛榮心在作祟，應該被批判#65380;諷刺#65380;打擊的，但奇怪的是，讀過和學習過《項鏈》的人都會有一種共同的感受，即瑪?shù)贍柕率嵌嗝床恍遥嗝纯蓱z啊!為什么會這樣呢?

因為，從常理上說，像瑪?shù)贍柕履菢拥呐耍y得有機會參加這樣一次盛大的舞會，想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些，充分展現(xiàn)自己的美麗，向女友借件首飾，使自己不顯得寒磣，不被人白眼，應該是每個正常人普遍具有的心態(tài)，況且在那個似乎崇尚美的社會。要說這就是多么值得批判諷刺的虛榮心，以致當作發(fā)生悲劇的根源，恐怕很難說得過去，如果要今天的人們從這方面來吸取教訓，“警惕和抵制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侵蝕”，那恐怕會把人們講究穿著打扮和愛美之心都當作“資產(chǎn)階級思想侵蝕”和“小資產(chǎn)階級虛榮心”來反對，不但是對巴黎當時女子追求外貌裝飾成習的時尚苛求，即使在現(xiàn)實的中國也很難行得通吧?瑪?shù)贍柕碌男膽B(tài)和行為只要合情合理又合法，何罪之有!有什么值得鄙視和諷刺呢?

從小說的具體情節(jié)來看，瑪?shù)贍柕码m然時常夢想過高雅生活，但那只是暗地里，她還是能夠面對現(xiàn)實的。她沒有無情地挖苦路瓦栽現(xiàn)在的生活(從路瓦栽的心情看)，也沒有死磨硬纏地央求路瓦栽千方百計為她尋找出頭露面的機會，路瓦栽好不容易爭取到舞會請柬也僅僅是心疼愛妻，“因為她從來不出門”。

當真的有機會參加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有機會展現(xiàn)自己的美麗時，想到自己現(xiàn)有的條件，瑪?shù)贍柕律钪难b束將與豪華氣派的舞會環(huán)境格格不入，盡管機會來之不易，心不甘，情不愿，“她還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抑制住悲痛”，擦干眼淚，不想讓路瓦栽為難，首先選擇了放棄，用平靜(盡管內(nèi)心似波濤洶涌)的聲音說把請柬給別人。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呀!

當路瓦栽心疼愛妻，下決心為她做一件新衣服時，她沒有得寸進尺，漫天要價，而是“考慮到這個數(shù)目可以提出來，不會招致這個儉省的書記員立刻的拒絕和驚駭?shù)慕新暋保瑳r且這四百元法郎也不需要路瓦栽外出借貸，只是他預備買獵槍，準備和朋友外出打獵#65380;游玩的錢。

只有新衣服參加舞會雖不失禮貌，不會令人太難堪，別說瑪?shù)贍柕逻@樣愛美，渴望展現(xiàn)自身美的人，就是一般人也會覺得有些不太恰當。買首飾顯然很不現(xiàn)實，這時候借當然是最好的辦法了。因為首飾不是消耗品，它不同于借吃#65380;借穿，一般情況下不會有損耗，污損，更不要說它的不可預見性——丟失了(全世界弄丟心愛首飾的人才有多少啊)。

當項鏈莫名其妙地丟失后，瑪?shù)贍柕虏皇锹裨梗皇前没冢幌胭囐~，而是敢于承擔，敢于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借對他們?nèi)缤煳臄?shù)字的外債賠償。原先對使用勃雷大涅省的小女仆還不滿足的她，此時竟一下子顯出了英雄氣概，毅然決然要償還，辭退女仆，遷移新住所，自己動手干所有粗重的家務(wù)活，如果不是她本身具有誠實，敢于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她能做到這些嗎?一個具有強烈虛榮心，只知享受的人能做到以上這些嗎?

如果再從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來看，自始至終我們很難看出作者有諷刺的語言和口吻。從開頭“她也是一個美麗的姑娘”的“也是”，應該能使我們品味出作者的惋惜之情。因為當時的法國資產(chǎn)階級社會標榜，婦女只要美麗，漂亮，有溫柔的性情，就基本上具備進入上流社會的條件。其實，這只是資產(chǎn)階級掩蓋其虛偽的謊言，他們看重女子的容貌氣質(zhì)，更看重婦女的門第和金錢。作者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但瑪?shù)贍柕率峭耆嘈胚@謊言的。

當丟失項鏈，償還完巨額債務(wù)，瑪?shù)贍柕掠沙錆M高雅#65380;迷人氣質(zhì)的美麗少婦變成“粗壯耐勞”的婦女之后，作者沒有讓瑪?shù)贍柕伦约汉蠡诓坏鞘亲髡哒J為瑪?shù)贍柕卤緵]有錯，還為她的不幸而嘆惜，遺憾，“要是那時候沒有丟失那掛項鏈，她現(xiàn)在是怎樣一個境況呢?”

當佛來思節(jié)夫人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后，也“感動”地對瑪?shù)贍柕抡f“我可憐的瑪?shù)贍柕隆辈⒄f出事情的真相。瑪?shù)贍柕碌牟恍揖谷桓袆恿烁挥械姆饋硭脊?jié)夫人，可見瑪?shù)贍柕碌脑庥鲇卸嗝床恍遥卸嗝戳钊丝蓱z。作者正是借佛來思節(jié)夫人的口表達了對瑪?shù)贍柕虏恍以庥錾钌畹耐椤?/p>

可見，小說從頭至尾，不管是出自作家之口，還是作家借小說中其他人物之口，我們都能感受到作者對瑪?shù)贍柕碌臒o限的同情，而不是尖酸#65380;刻薄的諷刺。對于這一點，我們通過對比《我的叔叔于勒》一些情節(jié)及語言就更明白了。菲利普太太說:“我看就是他，去跟船長打聽一下吧，可要多加小心，別叫這小子又回來纏上咱們。”等確信那老水手就是于勒時，“我的父親不是激動，而是臉色煞白，兩眼呆直，嗓子發(fā)哽”，并且說“真是飛來橫禍!”

菲利普及其太太前后語言形成鮮明對比，在不知真相前他們以于勒為榮耀，日夜盼望他的到來;當?shù)弥嫦嗪髤s像見到瘟神一般，避之惟恐不及。作者用準確，極富諷刺力的語言描繪了他們的唯金錢是重，沒有人性的丑惡嘴臉。這些在《項鏈》中根本沒有。

所以筆者認為:《項鏈》的主題不是我們通常所認為的通過借——丟——還——假諷刺了瑪?shù)贍柕碌男≠Y產(chǎn)階級的虛榮心。

那么，小說的主題究竟是什么呢?

《項鏈》寫的是美的悲劇，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在那樣一個表面煊赫浮華的社會里的悲劇，作家僅僅以瑪?shù)贍柕碌谋瘎」适赂袊@美的被褻瀆#65380;被毀滅，從而用形象揭示和否定了捉弄#65380;褻瀆和毀滅了美的虛假社會。

作家在小說一開頭就點明了瑪?shù)贍柕虏皇且话愕呐樱且粋€漂亮的女子，但由于門第和金錢，她沒有機會讓上流社會的人認識她#65380;娶她，最后只得跟教育部的一個小書記結(jié)了婚，但她覺得很不幸，好像這降低了她的身份似的，因為在那時的法國社會，資產(chǎn)階級似乎非常崇尚美，婦女的美似乎有著非常高的地位:“女子本沒有階級門第之分，她們的美，她們的風韻和她們的誘惑力就是她們的出身和家世，她們的天生的聰穎，出眾的本能，柔順的心靈，構(gòu)成了她們唯一的階級，而且可以使平民女子和最煊赫的貴婦人平起平坐。”瑪?shù)贍柕律媚敲雌粒瑓s感覺到了不能憑著這“唯一的階級”和高貴的“出身證”去“和最煊赫的貴婦人平起平坐”。因此她委屈不平了#65380;痛苦了，不斷幻想和渴望改變自己的處境，顯示自己的美，發(fā)揮自己美的力量。借項鏈正是為了更美，美麗的她果然在舞會上出盡風頭，“她比所有的女子都漂亮#65380;高雅#65380;迷人”，“所有的男賓都注視她，打聽她的名字，求人給介紹，部里機要處的人員都想跟她跳舞”。部長也注意她了，這表面上好像在說:這個社會沒有階級門第之分。她們的美麗和風韻就是她們的出身和家世，美可以使平民女子和最煊赫的貴婦人并駕齊驅(qū)。真的是這樣嗎?作者是不會相信的。莫泊桑出生于破落的貴族家庭，祖上的煊赫經(jīng)歷他沒有經(jīng)歷過但他一定聽說過，他能夠親身感受到門第高低#65380;金錢多少對人的各方面的巨大影響。因此他對社會的這種重門第和金錢的浮夸的風尚非常不滿，進而用瑪?shù)贍柕碌膽騽』慕?jīng)歷給我們驗證了這種社會風尚的可信度。用純屬非常意外的因素(丟項鏈)讓完全相信唯美論這種社會風尚的瑪?shù)贍柕虏粌H沒有步入自己理想的殿堂，改變自己目前的處境，讓自己的美貌煥發(fā)出更迷人的光彩，反而換來的是更困窘的處境，是她的美貌#65380;風韻的毀損和消失，是變得蒼老而凄涼的結(jié)局。

一方面標榜唯美是論，不看出身，一方面卻又無情摧毀出身低下的瑪?shù)贍柕旅匀说拿烂玻梢娺@社會是多么的虛偽，多么的浮夸。

因此，鑒賞小說主題不能脫離小說的具體情節(jié)，人物的語言#65380;行動，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同樣不能拋開作者的個人經(jīng)歷和小說的寫作背景，應該把這些因素綜合起來去分析#65380;認識，才會更客觀而不會失之偏頗，牽強附會。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逯 漓，焦作師范高等專科學校講師，河南大學在讀文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