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哲生教授主編的《傅斯年全集》,共七卷。我還沒有來得及細讀,只匆匆翻閱了一下第七卷,即書信卷。發覺它在編校方面頗有有待改善之處。現在寫一點在下面,或者可以供第二次印刷時參考。
傅斯年在“五四”運動中出現于文壇,用白話文從事著述。即使說偶爾流露一點文言的影響,也是十分淺近的文言,標點斷句,應該說是并不存在多少困難。令我意外的是書中的破句還很不少。這里略舉數例:
第21頁《致羅家倫》。信的內容是談羅的衣服被盜一事。信不長,書上只有12行,破句竟有好幾處。像信中原有這樣幾句:
聞真人道心時有不周,衣冠而往,裸體而歸,天其欲使真人返乎真元邪?書中被點成:
聞真人道心時有不周衣冠,而往裸體而歸天,其欲使真人返乎,真元邪!
有誰能夠按照這樣的斷句解釋清楚這話的意思嗎?
緊接的一句,原信當是這樣的:
聞真人劫后,不改笑貌,興致一如恒日,故慕仰無極……
“一如恒日”,意思是完全同平日一樣。書中卻在“一如”之后加逗號點破,并且把“恒日”印作“恒曰”,不知所云了。
書中還有這樣一句:
失色猶可盡,失色則不提色失,書則從此不念書。
顯然,“盡”字應移到逗號之后。第三個“失”字也應移到逗號之后。“失書”一語不能點開。這信的末段說:
我有一外套,你此時如無解決之術,則請拿去。雖大容,或可對付一時。
顯然,“容”字也應移到逗號之后。
第28頁第7行,致何思源信中:
前兄囑交馮事不特,那幾天我是斷糧之局面,且……
“不特”二字應移到逗號之后。
第61頁倒2行,致蔡元培、楊杏佛的信中談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要著手進行的幾項工作,其中之一是由傅斯年本人負責的:
先調查兩廣。傳教師至今日已得之成績,以便稍有憑藉……
“兩廣”后之句號應去掉,以便同下旬調查內容連接起來。
第72頁第9行,致陳寅恪信:
至于因此而先生在清華任務減少,當由本院退還清華。先生在清華所領薪俸之一部從先生在北平開始工作日起算……
“退還清華”后之句號應去掉,“薪俸之一部”后應加逗號點斷,這樣才明白了“退還清華”的是什么。 第75頁第3行,致胡適信中:
不過正以師兄的緣故可以即來廣州。天氣本不以療病著名……
“廣州”二字應移到句號之后。
第197頁第10行,致任鴻雋信中:
此事在弟在職,期中之辦法盡于此。
“在職期中”四字不可點開,其中逗號應去掉。
同頁倒3至倒2行,致任鴻雋信中:
奉16日手書。然后知,此事必自“殷墟美術品”之根本數量說起(此情形弟未知,兄之不知也)。
兩處“知”字后面的逗號都應去掉。
第245頁倒3行,致葉企孫、次簫信中:
五百本實少,感不足逗號應去掉。
第345頁倒4行,致朱家驊等五人談選舉中央研究院院士提名的事:
所謂舉爾所,知而已逗號應去掉。
斷句方面的問題暫且就說這些。下面談談書中的錯字。
第3頁第5行,致胡適,慰問他母親去世的信中,“不殉世俗”,“殉”當為“徇”之誤。
第62頁第6行,致蔡元培、楊杏佛信中,“佛故”當為“佛教”之誤。
第71頁倒2行,致陳寅恪信中:“感荷無置”,“無置”當為“無量”之誤。
第92頁倒8行,致王獻唐信中:“自我作去”當為“自我作古”之誤。
第97頁倒8行:致何思源、王子愚電:
河南教育廳何仙槎、王子愚兩兄:
“河南”顯系“濟南”之誤。此時何思源任山東省教育廳長,正在省會濟南。他一生也沒有在河南省教育廳任職。
第99頁第10行,致張幼山信中:
務盼貴廳于古跡會得一完善辦法之先天遽用此。
“天遽”當為“無遽”之誤。
第103頁第12行,致王獻唐信中:“此間一時難得適益之人。”“適益”當為“適宜”之誤。
第120頁第8行,致蔡元培、楊杏佛信中,“想兩先生必能釜諒之也。”“釜諒”當為“鑒諒”之誤。
第129頁第3行:致胡適信中:“今日看到林撰小丑之文,為之憤怒。”這“林撰”系“林損”之誤。他要算是北京大學校史上的一個有名的妄人。周作人的《知堂回想錄》中的“北大感舊錄”中有一節就是寫這人的,文章不長,卻很寫出這人的“妄”了。
第171頁倒2行,致王獻唐信中,“此望燕齊,悲傷無似”,“此望”當為“北望”之誤。
第178頁第1行,致朱家驊信中,“此中弟書不可,但你有要緊的古董”,“不可”當系“不多”之誤。
第189頁第3行,致蔣介石信中,“固無人可尸其功,亦無人肯任其過。馴政上下推諉,左右爭執”,“馴政”當系“馴致”之誤。
第193頁第6行,致任鴻雋信中,“乃本所有關詣人,弟亦在內之共同意見也。”“詣人”當系“諸人”之誤。
第194頁第2行,同上一信中談送文物出國展覽事:“銅器等一部分,本可不至破裂,但其死紋極易有損”,“死紋”系“花紋”之誤。
第197頁倒8行,致任鴻雋信,續談文物出國展覽事:“以無重傷,不可毀壞也。”“重傷”系“重復”之誤。第200頁第7行信中有“選品以重復者為限”一句,可證。
第206頁倒3行,致朱家驊、杭立武信中,“大官如周鐘獄”,“獄”為“嶽”之誤。周鐘嶽,字惺甫,云南省劍川縣人,曾任內政部部長,考試院副院長。
第252頁倒7行,致葉企孫信中,“謂開會是呈文”,“呈文”系“具文”之誤。
第253頁第5行,同上一信中,“而中央紙由我們自向經濟印代為接洽”,“經濟印”系“經濟部”之誤。那時經濟部的部長是翁文灝,傅斯年同他有交情,可以通過他弄一點好紙來印刊物。
同頁第12行,同上一信中,“教高部”系“教育部”之誤。
第266頁第7行,致吳景超信中引《漢書》:“又聞馬孫諸國兵皆發”,“馬孫”《漢書》卷七十作“烏孫”。
第270頁第3行,同上一信中引《漢書》,“懲戒秦孤立之敗”,《漢書》第十四作“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接下去第7行:“為刑吳”,《漢書》作“為荊吳”。下面第8行,“諸侯北境,周幣三垂”,中華版《漢書》已將“北”、“幣”二字校改為“[比]”、“[幣]”二字。同一行“天子自三河”,《漢書》作“天子自有三河”。我沒有看到過這信的原件,有可能原件上就是這樣錯的。要真是那樣,可以在編印時加標記校正。
第279頁第4行,致羅伯希信中,“逮君并未婚娶”,“逮君”系“逯君”之誤。整個這封信都是談逯君的事,這個字在信中出現多次,可知“逮”字必誤。
第285頁第10行,致毛澤東、周恩來電中,“于此敬掬公意,停候明教!”“停候”系“佇候”之誤。
第293頁第12行,致胡適信,談北京大學擬增設農學院的事:“農學院最費錢的事他”,“他”系“地”之誤。
第297頁倒6行,致王毓銓、胡光晉信中,“因索木齋書,東方文化研究所書,皆可歸入”。“索木齋”系“李木齋”之誤。李木齋是李盛鐸的號,他是著名藏書家、版本學家、校勘學家。清末擔任過出使日本國大臣,出使比利時大臣,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也有他一個,還擔任過京師大學堂總辦。他家富藏書,有不少珍本。1940年這些藏書出售給了北京大學。這也就是這信中所說“北大的漢文舊籍在國內可以為各大學之冠”的原因之一。后來周作人以漢奸罪受審,他在為自己辯護的時候,說他也曾為北大做了些好事,把他主持收購李盛鐸的藏書一事也算上了。1945年10月12日傅斯年致胡適信中提到此事,說他的功罪,“雖加入李木齋書,而理學院儀器百分之七十不可用,藝風堂片又損失也。”(第317頁)以為這事即使算是貢獻,也并不足道了。
已發現的錯字還不止這些,不必多舉例了。再說兩處濫用阿拉伯數字的問題。
第60頁第1行,致蔡元培、楊杏佛信中,“更悉正2月份款均已撥存上海銀行”,推想起來原稿必是“正二月份”,即“正月”和“二月”。如果單獨一個“二月”,可用阿拉伯字,和“正月”連用,就只好都用漢字了。
第200頁第15行,致任鴻雋信中,“舉譬如下考官出:1、股題”,這里出現了一個“1、”似表示系數,可是下文并不見有“2、”“3、”……,那么這“1、”是什么意思呢?我猜想,這里原件寫的是“八股文”,這“八”字左邊的一撇像個阿拉伯數字的“1”字,右邊的一捺像一點,于是“八股文”就變成“1、股文”了。
再談一個各篇的標題問題。通常寫信,對收信人都是稱字以表敬意,編集出版,就用收信人的大名為標題了。通常都是這樣做的。本書中也有多處是這樣做的。這很好。可惜沒有全都這樣做,標題中稱名稱字并沒有完全統一。例如第97頁《致張幼山》,用的就是他的字,而不是他的大名張鴻烈。同頁那封打給“何仙槎、王子愚兩兄”的電報,標題為《致何思源、王子愚》,何改用了他的大名,而王子愚卻沒有改用他的大名王近信。第338頁致周枚蓀的信,標題改用了他的大名《致周炳琳》,可是第289頁也是給他的信,標題卻是《致周枚蓀》。同一個收信人,在目錄上卻用了兩個不同的名字。
書中還有一處弄錯了收信人的。1946年六七月間為了北京大學的房產問題,傅斯年以代理校長的身份兩次向地方當局寫信,收信人三個,即:北平行營李主任、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部孫長官、北平市政府熊市長。書中這兩封信的標題是:《致李宗仁、孫越崎、熊斌(代電)》。這里“孫越崎”系“孫連仲”之誤。像戰區司令長官這樣的大官,在《民國職官年表》上一查便得。至于孫越崎,他的官職是資源委員會委員長、經濟部部長。傅斯年不會為了房產的事給他寫信的。
傅斯年有一封給蔣介石的信,在這本書中重復收入了。一是第175頁至第177頁的《上蔣介石》,這是據《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37冊收入的。一是第184頁至第186頁的《上蔣介石書(稿)》,這是據《胡適來往書信選》下冊收入的。大約編者沒有細看,以為是兩封不同的信,就從這兩個不同的來源同時收入了。只有一點不同,即第175頁至第177頁的這一封,出版時刪掉了五行,而另一封卻是足本。兩本對照來看,倒也有趣,從這個不容易遇到的標本可以窺見刪稿者的心思。
這部書的前面六卷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其中大多是作者已經出版過的著作,想來那里邊的錯字、破句會要少得多吧,那樣就好。
本書主編在后記中說:“《傅斯年全集》的編輯、出版是一項艱苦的工作。在工作過程中,我們即體會到它的難度和復雜性,我們雖傾盡心力,力圖圓滿,但仍感差錯難免。對于所存在的問題和缺陷,歡迎海內外同行及廣大讀者批評指正。”為了表示贊賞這一態度,我寫了這一點意見,以供參考。
(《傅斯年全集》,歐陽哲生主編,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7卷,5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