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半夜醒來,摸黑去客廳倒水喝。回屋的時候清醒許多,懊悔忘記開燈。感覺往屋里走,瞪大了眼睛企圖看到一點光亮。
可是越走越深,越走越似有洶涌的黑色迷霧撲天蓋地而來,壓得你心神不寧,呼吸困難。似乎身邊有無數個機器,正在加大力度抽空你周圍的氧氣。你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推開它們,推了半天,手臂似乎被柔韌的力度復原推回。
就像是有層層疊疊厚絲絨的帷幕不知何時掩住了回去的路。一片漆黑,惶恐,索性閉了眼蹬著腿試探著走了幾步。再睜開眼時已到屋里,開了燈回去看,什么都沒有。
自己便笑了。那和空氣的打斗似乎都是無稽之談,可就在幾秒鐘前,還是那么清楚。奇怪的是,每次有這樣的經歷都是睡懵了,在從客廳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有片刻的駐足,猶豫了到底開不開燈,然后發(fā)生。
只有片刻的遲疑,便開始疑神疑鬼,惶惶不安。
心理的力量真是強大,硬是在無形中設置了一股強大的濃厚的氣流,在反撥你的排斥,逼近你的身體。那種真實感震撼的不僅僅是懦弱的膽量。
記得當時的情形,看不到對手,卻可以感受它的霸氣。倘若當時沒有閉上眼睛,橫著心踏出那幾步,怕是馬上就要尖叫連連了。在那團迷霧把你圈牢,又進一步搶食氧氣時,人突然就強硬起來,不管真勇敢還是裝堅強??傊且幻氲膹娪玻饩攘俗约寒敃r那受驚的心靈。
人意志力最薄弱的午夜,發(fā)生了那一幕。自己與自己心理恐懼的交戰(zhàn)。有趣得很,自己設置了關卡,自己令自己恐懼到極限,又自己解救了自己。清醒的夜里,卻從無那樣的交戰(zhàn)。清醒的夜里,即便不開燈,也都是順利回到屋子里,沒有任何停留。
如此看來,不清醒有不清醒的好處。
就像混沌未開時,抱有的所有幻想都如觸手可及,都如那夜里的迷霧般緊逼的真實;所有的需求都微不足道,可在當時看來卻彌足珍貴。懂事了之后,無窮盡的欲望像那迷霧;像那厚重的絲絨帷幕,旋轉著把你包住,起初覺得有凝重的美,后來則不堪重負。
睡前和睡后想的內容完全不同。健忘的人是睡醒了的人,偃旗息鼓一陣后,可以重新披掛上陣,威風凜凜。好記性的人是徹夜未眠的人,周密計劃,具體實施,不露聲色的取勝。有的戰(zhàn)爭需要莽撞的勇士義無反顧赤膊上陣,有的則需要思維縝密的軍師指點迷津。
各有所需,好好發(fā)揮,才能平衡。
如果沒有那無助的惶恐,絲絨帷幕就不會上場,那誰來安撫,誰來幫助。
如果從未有觸及心靈深處的顫栗,哪用得著什么絲絨帷幕。
能把人逼仄至將窒息的程度的絲絨帷幕,是個人交戰(zhàn)的結晶。
沒有那種緊迫,又怎么突出重圍。
靜默古鎮(zhèn)
無知的人以為只有南方的古鎮(zhèn)才有韻味。去了那個小鎮(zhèn),我才知道,處處有蓬萊。
夏天到了小鎮(zhèn),走水路。在距家鄉(xiāng)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中,痊愈了對水的恐懼。雖然水路大多是老百姓們挖出的河道,并不全是天然湖,可偏就是這樣有些粗糙笨拙的水道連接了人的心胸,坐在船上,腳在水中。
一直拼命回想小時候來這里的情形。只記得那次來這里沒見到荷花,我流著鼻涕,站在一堆小朋友中間憨笑合影。他們都是爸爸朋友的孩子,城里的孩子,戴著貝雷帽。漁民的孩子,臉上仿佛有兩撇沒擦干凈的泥巴。我摳著自己的指甲,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鴨子在那些河道交叉處的小島上嘻嘻哈哈,也有漁民在島上不知耕種些什么。那些小島是不住人的,只是漁民的菜園、花園。他們撐著船來,拾掇完了,再趕著鴨子回家?;丶彝局性偃ゴ驇灼扇~,回家包食物用。打不多,要留著大量采了賣給收集中藥材的人。荷花他們是舍不得碰的,留著等它成熟,打了蓮蓬又是一筆小收獲。他們已經習慣了這些湖中生靈的美,卻仍懂得欣賞??茨茄a網老人累的時候是用怎樣溫柔的眼神望著湖面。多少年的旱澇都經過了,仍有那般溫柔的看視。人與花與水相依為命的感覺很妙,不拖沓不遺棄,有索取有付出,一切都很平衡和諧。
靠了岸,正在岸邊玩的孩子們都圍過來,站在一邊很自然地伸手拉扶一把。你若笑,他們就跑掉了。沒有表情。小鎮(zhèn)的石板路里沒有青苔,街兩邊的攤位房子都低調地沉默。那是中午十二點。除了賣火燒的店前有人交談,買與賣都進行得那么滋滋潤潤。
找了一家吃飯。就在人家院里,棗樹下。幾米外主人的小女兒在洗菜,主人的母親在水池里拾掇魚。主人和妻子在廚房做湯飯。新鮮的火燒脆鼓鼓的,看著以為吃了會漲腹,真到了嘴中,只嚼一下就化了。雖然感覺進到胃的時候被溫柔地扎了一下,也是無傷大雅的溫情。
吃完在巷里逛。買了一個小孩子的玩具,不小心按到了開關。音樂響起,街上僅有的幾個人,自己開店的,都錯愕地望過來。倉皇間不知如何關掉。那些訝異的眼神雖沒有一分責備,卻因為太過簡單直接而更震撼心靈。手忙腳亂了半天,摳掉了一塊電池,來不及撿,跑回吃飯的院兒。假裝無事發(fā)生,為了壓驚,多吃了兩個火燒,又蹲在水井邊給主人家女兒要了個剛洗好的西紅柿吃。她從頭到尾只看了我一眼,讓我更心虛。
大家都不舍得離去,因這美味和靜謐。
還是要回去的,經過剛才買玩具的店,店主輕聲喚我。硬著頭皮走過去,人家塞在我手里的是那塊摳掉的電池。還來不及好好看看這個古巷子,就離開。看了一眼鎮(zhèn)上的祠堂,有些破敗??梢舱虼?,才顯得更加氣度非凡。
一直想著去住上幾天,又擔心。若真去了,吃刁了嘴以后怎么飽腹。若真去了,感染了靜默的力量可怎么在喧囂世界里保留自己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