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麗的背影婀娜多姿,隱入三三兩兩的人群里。一陣江風吹過,暖春的天兒,呆站在那兒的廖能卻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無頭案
廖能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就辭了公職下海闖蕩。
廖能發家的第一單生意是家具。他通過親戚拿到一所大學圖書館的書架訂單——250個書架,50個博古架,總價18萬。廖能不懂家具,也沒有車間,但不要緊,等米下鍋的家具廠多的是。他千挑萬選相中一家,老板叫唐剛,是廖能的小學同學。雙方談好,廖能購買原材料、管賬、管與買家接洽,唐剛只管生產,利潤五五分。
唐剛是個做家具的老手,很有革新意識。他接單后就琢磨上了,如果按圖紙做,采用斗榫式,費時費工又費料,有沒有一種更好的方法?他研究的結果是采用鑲嵌式,不但節省還更牢固,再在外沿鑲木線邊條,美觀又現代。唐剛對自己的技術革新非常滿意,就招呼工人們熱熱鬧鬧地開工了。貨陸續交出去,買家那邊也順順當當地接下了。
幾個月后完工,要結賬。買家突然翻臉,說這批貨沒有按照圖紙施工,并以此為由拖著不付款。唐剛是個靈巧的手藝人,卻不善言,心里好生納悶:圖紙不圖紙的算個啥,要看活兒做得漂亮不漂亮,是不是經久耐用,我還沒收你技術革新費呢?可是對方就是這么不講道理,一口咬死。唐剛焦頭爛額,手頭一分錢也沒有了,輔料費、工資、水電費都欠著,問廖能咋辦。廖能說這事都是你惹的,按圖紙做不就完了,非要搞什么技術革新?這下好了,革到自己頭上了!
接著廖能便懷著“救世主”一樣的情懷去為唐剛催討救命錢。廖能終于回來了,說買家的意思是少付3萬,如果不答應就走法律程序。唐剛一聽要打官司,腦袋就嗡地大了,且不說輸贏,等官司打下來,我這里早關門了。唐剛說3萬就3萬,不過心里著實痛,這可是從純利中硬斬的。再刨除材料費,剩下5.6萬元。唐剛分得2.8萬,發了工資,除去電費、雜費等,手里只剩幾個稀飯錢。
唐老板卻不知,這場鬧劇的導演就是廖能。廖能用2500元把買家的經辦員拉下了水。廖能陰陽兩處共拿走近6萬。事后唐剛覺出些蹊蹺,輾轉托人打聽,大學那邊說沒有少付錢一事。唐剛遂問廖能,廖能眼一瞪,你這個傻B木腦殼,這種事還有人出來承認?鬼才知道那3萬進了哪個校長、哪個處長、哪個科長的腰包!不然,你我都只有等著上法院,挨官司!唐剛看著廖能蠻橫的臉,知道自己陷入了一樁無頭案,心想,姓廖的,你不仁不義,總會有報應,山不轉,水還轉呢!
贏了還是輸了
廖能也在轉,做建材,倒汽車,賣摩托車,轉啊轉的又轉到房地產上了。那時房地產遠沒有今天這么火,門檻兒也不高,大大小小的商人,手頭有點錢膽子大點就能做。有兩個年輕人,史果、茍曉華,東挪西借湊了一點錢,八方運作瞄準一塊地皮,可建兩棟公寓樓,計2萬平方米。
接下來需要做的事還有:成立一家開發公司,到銀行貸款,買地,招商。但他們缺錢。廖能及時嵌插進去,他能拿出30萬元做前期鋪墊。此時,史、茍為拿相關手續已產生了10多萬元的費用。廖能開出條件,他出30萬,兩個人合起來投10萬,但他要占總利潤的8成,史、茍平分余下2成。兩個年輕人一商量,覺得條件相當苛刻,廖能嘴巴張得太大。再找廖能商量,人家白眼一翻:隨你們的便,我30萬現錢還愁找不到地兒投?!沒辦法,人家手里有錢,2成就2成吧。遂簽下協議。接下來的分工是:史果負責施工;茍曉華跑銀行、消防、施工許可等;廖能掌財權,負責總體協調。
兩個年輕人一邊跑腿,一邊眼巴巴地望著廖能,他們手里頭有大把的票據需要報銷,都是拿地時的各種打點費、招待費。把著財權的廖能將錢捂著,不說報,也不說不報。二人被折騰來折騰去,卻奈何他不得。
土石方基礎完工,開建一樓時,售樓公司的樓書也做好了,開始銷售樓花了,一切都有序地進行。
銷售了近3個月,賣了12000多平方米,這個業績不算太好,但肯定也不算差。廖能卻對史、茍二人說,因為銷售不好,回款受影響,利潤跟著受影響。其實,此時2萬平方米已經賣掉一半多,除了前期投入、銀行貸款、建筑公司的賬款還頗有盈余。但兩個年輕人手頭的票據還是票據。廖能說不是我不給報,真的是沒法全報,大家都看見了,我們至今沒有賺到錢,再說,你們那些票據多有水分,大家心里也明白,我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能做實的票據,報銷,不能做實的,不報。兩人面面相覷,怎么叫做實?標準在哪里?他們心里清楚,標準就在廖能那里。結果二人手頭的票據報了2/3,還有1/3等于是義務地、不計回報地投給了公司。
這真是欺侮人啊!史、茍二人越想越氣,差點就要和廖能翻臉。茍曉華火氣最盛,他甚至動了找黑社會的念頭,抽他媽的廖能一條腿筋!結果被史果摁住了,史果說哥們忍住,還有大事要辦。事實上,兩個年輕人正缺錢使,因為他們又瞄準了另一個項目,有6萬平方米,急需運作資金。
于是他們提出預支利潤。廖能說,我同意預支一部分,但確實公司拿不出現錢,這樣好不好,你們每人拿三套120平方米的房子,出售變現除掉成本,賺到手的不就是真金白銀了?
若論算計,沒人能比得過廖能。果然,按成本價算,這幾套房子最多也就800塊/平方米,廖能卻硬是以1100元/平方米的價格算給他們,又從二人手里摳出20多萬來。史果、茍曉華最后以每平方米1500元的低價甩賣出去,一套房子賺到手的不到5萬塊。拿到現金,又東拼西湊,悄悄吃下了那6萬平方米的大項目。
跟廖能合作的項目,史果和茍曉華最后賺到手的,跟廖能比簡直九牛一毛,但是他們瞅準了下一個目標,果斷地拋棄了廖能。
接下來,房價節節攀升,史、茍的第二個房產項目大賺特賺。廖能唯有垂涎三尺。
沉渣泛起
廖能沉寂了兩年。
隨著這座城市的發展,餐飲行業開始蓬勃興旺。穿城而過的香江上出現了一條條經營餐飲的船只,伴著江景吃美食悄然流行。廖能看中了這一點,便租下一條輪渡小躉船,裝修后做起了餐飲,取名“莊舟”,倒也雅致。莊舟是當時最大的一條船,裝修也最豪華,一時間成了亮點,夜夜賓客滿座,喧嘩至凌晨。
接下來,公路建設四通八達了,航運業務就越來越小了,經營狀況不太好的船運公司紛紛把躉船出租或出售。莊舟旁邊出現了一條更大的船,叫“十娘渡”。莊舟有一層半,十娘渡有三層;莊舟能容納100來人,十娘渡可容納300人;莊舟的菜品味道不錯,十娘渡那味兒簡直是極致……莊舟生意每況愈下,十娘渡則蒸蒸日上。
廖能正苦思出路而不得的時候,聽說有一艘大船要出租,心想何不找個人合伙把那大船租下來,做個更大更好的跟十娘渡拼一拼?正好有一個做貿易的龔老板有意轉行餐飲,正在尋找目標。廖能精心制作了合作方案,找上門去。幾個回合的商談,對方覺得很滿意,簽訂合同都提上日程了,龔老板卻突然不想做了。龔老板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但真正的原因恐怕廖能永遠也想不到。
龔老板手下有一名老會計叫商秋芳,忠心耿耿跟了他八九年。商秋芳認識廖能,并有一段奇特的關系。廖能的第一任夫人劉燕與商秋芳原本是一個廠里一對要好的小姐妹。劉燕漂亮單純,公認的廠花,商秋芳長相平平,為人厚道,卻是劉燕背后的軍師。其貌不揚的廖能看上劉燕,這在當時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打劉燕主意的小伙子從廠門口能排到大街上。廖能得知商秋芳與劉燕是好朋友,認為這是一個理想的切入點,于是先設法與商秋芳認識,并取得了商秋芳的好感,遂提出要求,要她搭橋認識劉燕。
終于,在商秋芳的周旋下,廖能請到劉燕吃飯,第一次當然有商秋芳作陪,不料能說會道的廖能一頓飯的工夫就把劉燕繞暈了擺平了,還非他不嫁。之后廖能便再沒有想起過商秋芳,連結婚也沒通知她。廖能對劉燕說你們廠的那些人檔次太低,請不請都無所謂。劉燕說商秋芳呢?廖能說一個小出納,請她做啥?商秋芳是個老實人,老實人記事是很厲害的,因為那時她被深深地傷害了。
多年后,沉渣泛起。當商秋芳知道自己跟隨多年的老板要跟廖能合伙時,便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憑著女人的敏感,她從骨子里不信任廖能,她并不清楚這些年廖能干了些什么,但她認定,在野,他是個小人,在朝,他就是個奸臣。她提醒老板,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龔老板將信將疑,差人四處打聽,發現廖能果然不可靠,于是猶豫了,動搖了,最后放棄了。
人家的女兒,自己的兒子
更令廖能想不到的事還在后頭。某天,廖能終于有幸在碼頭上碰到耳聞已久的十娘渡女老板,竟是當年被他罵作傻B木匠的唐剛的女兒唐小麗。廖能算計得唐剛一愣一愣時,她還是個初中生。
那天要不是唐小麗主動上前相認,廖能哪里還認得出當年那個小屁孩。唐小麗婷婷玉立一臉笑容站在廖能跟前,說廖叔叔您不認得我了?我是唐剛的女兒唐小麗呀,你瞅那艘十娘渡,就是我經營的。廖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哦,原來是小麗呀,沒想到啊,還能在這兒見到你,不錯不錯……對了,你爸呢,還開家具廠?唐小麗說不,在家當老爺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享清福呢。
廖能哦哦著,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一只耳朵上吊個明晃晃的大耳環,從新西蘭回來已經數次進出戒毒所了。唐小麗伶牙俐齒、含沙射影道:我爸最佩服廖叔叔了,夸您精明過人,能掐會算,是人才堆兒里的人才。廖能苦笑著打哈哈,心里卻在罵,這世界真他媽的小!
唐小麗的背影婀娜多姿,隱入三三兩兩的人群。一陣江風吹過,暖春的天兒,呆站在那兒的廖能卻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編輯 王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