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哥打來電話,說妹,咱回家給娘過個生日吧,都出來快一年了,還沒有回過家,咱得回家看看。
我沒有反對,說,我盡量在那天回去。哥說,一定啊。我說,一定。
得到肯定回答后,哥才放下電話。娘的生日在下周,而我這段時間忙得很,脫不開身。但為了能回去見爹娘,我還是把各種事情往前趕,并且把一些事情暫時擱置起來。
到了娘生日那天,我跟公司領導請假,領導說今天有客戶要來,能不能先陪陪客戶,這個客戶很重要。我考慮了一下,我離家近,趕黑能趕回家的。于是我給哥打了個電話,就沒有提早回去。
等我把手頭事情都忙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我趕緊換了一身衣服,攔了一輛出租車就朝家里趕去。我說,師傅,能不能開快點,我急著回家。司機回頭看了一眼焦急的我,說,已經夠快了,你看這路能跑多快。我理解地點了點頭,說我急著回家,今天是我娘生日,我想盡量早點趕回家。司機又回頭看了我一下,沒有說話,只是用腳猛踩油門。
臨近村莊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但我依稀看見路旁站著兩個人,很熟悉的身影。車從他們旁邊經過的時候,他們彎腰直朝車里瞅。停車,我大聲地沖司機喊道。司機被我嚇了一跳,猛地把車剎住。我把錢塞給他,顧不得解釋便跳下車,往回跑去。
那是我的爹娘,他們在路口等我。看見是我,想笑一笑,可是冷風已經吹得他們的臉都僵硬了,只是咧了咧嘴。我想哭,一剎那的工夫,我真的想哭。
爹娘把我擁在中間,慢慢地朝家走去。他們沒有問我怎么現在才回來,只是替我拉了拉領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到家,哥和嫂子、侄女在看電視。看見我回來了,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爹娘中午就做好飯等你,你可好,現在才來,爹娘都在村口站了一個下午了。爹擺手不讓哥再說,娘拉我入席。
菜涼了,娘說去熱熱,我跟嫂子去幫忙,娘不讓,娘讓我們到客廳里陪爹說話。娘在廚房里大聲地咳嗽著,爹說我去看看。我和哥也站起了身子,爹說沒事,你們坐著,你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停了一會兒,聽見廚房里爹在教訓娘,你也真是的,孩子們今天都來了,你還咳嗽個啥,盡讓孩子們擔心,你不會忍忍?之后,爹在廚房里幫娘熱飯菜。
吃過飯,我們也跟爹娘去洗碗,爹娘攔不住,便一起進了廚房。娘從缸里舀水,爹又大聲訓斥娘,大冬天的,你讓孩子們用涼水洗碗,凍著咋辦?娘趕快燒水。
哥想的比我多,他給娘帶來了藥,還帶了幾件衣服,嫂子也給爹娘買了許多吃的。爹娘只說,你看你看,讓你們破費了。我把前幾天發的工資拿了過來,爹娘死活不要,我說拿著吧,要不女兒心里不是個勁兒。娘才拿著了,她撩開床的褥子,很小心地把錢掖到下面。
晚上,我睡在東屋,哥一家睡在爹娘隔壁。我睡不著,想起來走走,剛想推門,就聽見爹娘在外耳語。
娘說,這丫頭還是那毛病,睡覺不踏實,你聽她在屋子里亂動。爹說,小聲點,一個閨女家,在外跑來跑去的,不容易,今天咱們給她把門,讓她睡個安穩覺。娘說,老大也不容易,房子還沒買,啥時候才能熬出頭呢?
我重新回到床上,盡量不弄出聲響。
第二天早上,公司來電話,問我能不能盡量早點回去。哥那邊也在接公司電話,小侄女不習慣睡鄉下的舊木床,也吵鬧著要回去。
爹娘對望了一眼,娘臉上的皺紋輕輕地聳動了一下,偷偷背過臉哭了起來。爹拉了一下娘,娘的哭聲更大,但是很壓抑,不讓我們聽見。
我把手機關掉,說我沒事,公司說再給我放幾天假。哥也說,是一個朋友來的電話,假期還長著哩。小侄女還是哭,說爸爸騙人,他只請了一天假。哥掄起手掌,“啪”地一聲,狠狠地打在小侄女的臉上,小侄女的哭聲更大了。娘走過來,想哄哄小侄女,小侄女卻躲到嫂子背后,不讓娘抱。
爹說,都走吧。爹說完就大步走回到屋子里。我聽見爹在屋子里抽著鼻子,聲音很響。
嫂子拖出小侄女,說孩子小,不懂事,我們真的還有假,我們都請了好長的假。娘說,回去吧。爹娘要送我們到村口,爹在走出家門的那一刻,低聲吼道,誰也別哭,擦擦淚,別讓鄰居們笑話咱。
于是,我們都揚著臉,強裝著笑,和鄰居們打著招呼走出了村子。
到了村口,娘還是哭了,爹就拿眼瞪娘,哭啥哭?有啥好哭的?咱過的好好的,孩子們又孝順,還知道給你過生日,你這模樣咋讓孩子們安心走呢?孩子在外已經夠不容易的了,你還讓他們擔心咱!
我們是徒步走的。爹娘就一直站在村口看著我們,爹拉著娘的手,娘撥著臉看著我們,不時地擦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