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仍讓我們彼此遇見

“像你這樣人見人愛#65380;花見花開的人走了，的確是蓉城的一大損失，至少是芙蓉花的一大損失了#65377;”Ice走的時候，我盡量要顯得輕松和無所謂一點，免得讓他得意，覺得自己有多么重要#65377;

他很親愛地拉拉我的頭發:“是啊，我也得為那邊的紫荊花著想啊，你說是不?”

八年了，我們就這樣你來我往地不肯軟弱一點和煽情一點，直到今天#65377;我咬咬牙狠心說，所有的失去都是疼痛，所以我還是有一點難過#65377;他很用力地揉亂我的頭發說:“你沒有失去任何東西，沒有誰會失去誰，I promise#65377;” 然后輕輕地嘆了口氣，再把頭發幫我理順#65377;

那廝自從托福#65380;GRE考試之后就變得不大正常了，經常用鳥語跟我講話#65377;郵件#65380;MSN#65380;QQ甚至短信，弄得我直至抓狂:Do not speak bird langue to me !他就發個流汗或者大笑的表情，繼續說鳥語#65377;這回好了，終于鳥一樣地飛走了#65377;雖然不是很遠，僅僅是香港，幸好還不是南極或者火星#65377;不過想到八年來任由我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家伙說走就真的走，還信誓旦旦說衣錦還鄉再相見，還是有點點不舍的#65377;

我對他說，好了……照顧好自己#65377;你走，我不送你;你回來，不論多大的風雨，我接你#65377;這是陸小鳳的臺詞，我向來覺得俠氣#65377;于是轉身，瀟灑地朝背后揮揮手#65377;雖然這個時候流淚有點矯情，但我還是忍不住排泄了一點生理鹽水#65377;三個小時后，Ice的班機起飛#65377;八年對抗至此結束，平局#65377;

因為在公眾場合，也就是我們快一百來人的大班級的公開課上，Ice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我一個原本瞞天過海的錯誤，那臉丟得……!我的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綠，他于是榮幸地成為我16年來第一個認真去恨的人#65377;我咬牙切齒，磨刀霍霍的消息一經加油添醋地傳出，Ice居然悄無聲息地站到我面前，抑揚頓挫地高聲朗讀:“I-A-P-O-L-O-G-I-Z-E.”我實在不懂這個家伙在故弄什么玄虛，只是驚訝地看著大仇人送上門來，而且面無懼色#65377;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他就揚長而去，飄下一張二寸的紙條#65377;我俯身撿起:“Iapologize.”言簡意賅，方才恍然，剛才那小學生背字母的游戲原來是這個意思#65377;想起剛才他那副裝得無辜的嘴臉，接著就覺得自己好像又被狠狠地嘲笑了一次，心里堵得更慌了#65377;

不過能道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也就原諒這個小孩子了#65377;這個小孩子，英語很好，語文很好，數學很好，理化也很好，但是性格孤僻#65377;走路的時候眼睛都是斜斜地不看人#65377;我們抗議許久，他解釋說眼睛散光，我們不專業，不曾追究，就此放過#65377;偏偏從那以后，我們竟成為朋友#65377;

朋友的意思就是在眾人問他問題他都不屑回答的時候，我可以在語文課上讓他做物理題，讓他在英語課上解數學題，最后在數學課上問他英語單詞#65377;不過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物理課上桌子上是物理書，抽屜里卻一定不是物理#65377;據說是在自學大學化學，可是在他獲了一個全國的化學競賽的什么獎高考加分的時候我還是沒有辦法對他仰視#65377;因為，我們是朋友#65377;

順便說一句，他是那種很帥的家伙，酷酷的，有點謝霆鋒或者吳彥祖的味道#65377;但是我們的關系一直冰清玉潔#65377;或是由于他的孤僻，連流言都不曾光顧，我暗自慶幸，一晃兩年過去了#65377;

我有一個儲蓄罐，是18歲的生日禮物，我央人開光后宣稱可以有求必應的寶貝#65377;高三是風聲鶴唳#65380;人仰馬翻的時節，我有時候習慣給自己一些善意的慰安#65377;我對朋友們說把愿望寫下來，放在里面，就一定可以實現#65377;

開光的師傅據說是仙隱寺的主持，之所以愿意幫忙是因為他有經年的疾病需要我當醫生的爸爸常年診治#65377;Ice用懷疑的口吻說，如果佛連他的弟子都保佑不了，我們還能相信什么呢?他不以為然#65377;但是他仍然認真地寫了自己的宏愿，清華，諾貝爾獎#65377;諸如此類#65377;我看得感動#65377;原來我們還是有所謂理想的東西的#65377;那一刻我幾乎都要躊躇滿志當居里夫人第二了#65377;

作為對他的優惠，我偷偷幫他寫了一個愿望#65377;希望班上那個長得像“陳松伶”的女生會喜歡上他#65377;雖然我自己并不喜歡那個女子，招搖成性而且水性楊花#65377;我記得那次那個女孩生日，和一大幫子衣著光鮮卻來歷不明的人在教室里開周末Party#65377;我回教室拿落下的筆記本，看見Ice一個人在角落里，守著那群人的外套，懨懨的郁郁的#65377;我當時有了路見不平的豪情，正想沖上去如何如何的時候，Ice及時地制止了我#65377;“我愿意#65377;”當時，我不知道是難過是同情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65377;

轉眼高考結束，Ice因2分之差落榜復旦，淪落到滯留這個盆地學計算機#65377;據說，我們離得很近#65377;只能是“據說”，因為我沒有去過#65377;

大一的暑假，同學會上，他和“陳松伶”雙雙缺席，有人說看見他們在大街上牽著手奔跑#65377;那時候，牽手是一種儀式，我們都心照不宣#65377;我漸漸失了Ice的消息#65377;雖然我們離得很近，只需要轉兩次車，一個小時足矣#65377;

然而一年后，我開始不得不相信并且承認Ice的話:如果佛連他的弟子都保佑不了，我們還能相信什么呢?那個儲蓄罐真的沒有起作用，我高考因為失眠而滑鐵盧，Ice在這個局促的盆地郁郁寡歡，與清華無緣，與復旦失之交臂，然后終于失了愛情#65377;

我再一次看見Ice的時候，正是初夏，此公頭發像稻草，胡子拉碴，一件薄薄的襯衣沒有扣扣子，流里流氣#65377;我痛心地別過臉去#65377;我說，我不認識你#65377;你是誰?

他嘆息#65377;我也嘆息#65377;我在大學里不算風生水起，至少蒸蒸日上#65377;雖然我也高考失利，但是我從來不曾放棄我自己#65377;我問，你想墮落是不是?那么不如去死吧!我拂袖而去#65377;

I admit that. You are right.聽他的口語還是虎虎生氣，我想或許我可以放心回去，再迷一次路，再轉五次車，再花上3個半小時，也值#65377;我想，其實當初我們往儲蓄罐里放愿望的時候已然清楚地知道，我們許愿不是因為期望誰幫我們實現，只是為了更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65377;所以，我們應該一直“在路上”#65377;

所以，我在忙著保送的時候，Ice在申請國外的大學#65377;成天的說GPA#65380;推薦信#65380;簡歷#65380;擔保#65380;簽證，而我對此一無所知，也幫不上什么忙，我說，我就只對offer和獎學金比較敏感而已#65377;我們在整理資料或者填表的深夜里只好互相騷擾，互相鼓勵，說著，希望明年能在西雅圖見到你或者是明年要用你公費補助請吃飯之類的廢話#65377;當然，那時候他說的一定是我勉強能聽懂的英國鳥語#65377;

我記得我從Ice的學校里出來的時候要過一條沒有紅綠燈的街口#65377;Ice擋在我前面，說要先看左邊，再看右邊，確定沒有車了再過馬路#65377;那時節有個鄭秀文演的什么片子，里面就是男主角教她過馬路，很煽情的一幕#65377;我當時覺得其實Ice蠻好的，怎么“陳松伶”就不要他了呢?“Someone is lucky， but ＇someone＇ can never be you!” Ice的QQ簽名，是在安慰我也是在說服自己#65377;

然后陰霾過去，晴空萬里#65377;Ice說offer有兩個，但是給的money太少，糊口不易啊#65377;一邊牢騷，一邊把它們扔進廢紙簍#65377;過兩分鐘又撿回來，看兩眼，再扔#65377;我翹著二郎腿，看著他，一言不發#65377;我們都清楚，這是他自個兒的事情#65377;

我殫精竭慮被保送，喜地歡天;他退而求次被保送，愁眉苦臉#65377;有時候，得不到和得到不想得到的，都是一樣的痛苦#65377;我把手一揮，走，把郁悶溺死在乙醇中!

那天，我們天馬行空地說了很多#65377;關于從前，關于未來，關于愛情，關于理想，我們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睿智，卻又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悲哀#65377;為著我們不能左右的成長#65377;深夜一點，Ice用他兩個輪子的寶馬把醉了的我拉回宿舍，至于怎么操作的我至今沒有弄清楚#65377;而據說那天，他被樓下的阿姨足足盤問了一個小時#65377;

2006年的春天就這樣過去，而很難熬的夏天很快來臨#65377;一向健康的我不幸臥倒，八年來第一次住進醫院#65377;假期，實驗室里都在加班，人人都忙自己的事情，無人有暇顧及我#65377;我在醫院打著流質針輸液，神情恍惚，兩次都險些把空氣輸了進去#65377;那樣的深夜里，有著莫可名狀的無力#65377;給Ice電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我生病的事情，深更半夜的，Ice竟然真的穿越半個城市來看我#65377;我看著他，心下慰藉#65377;失戀以來，總覺得自己被遺棄，拿著電話會覺得世界離我有些距離#65377;可是忘記原來還有朋友，例如Ice ，還在這里#65377;

出院的時候，Ice陪我在我們學校據說是中國西部最大的新校區一遍一遍地軋馬路#65377;我說，我居然失戀了，沒有天理，然后哭得梨花帶雨#65377;Ice任由我祥林嫂一樣絮絮，他期待并且等待，雨季過去#65377;他把我最愛的《東京愛情故事》刻成光碟給我，我知道他的意思#65377;赤名莉香是勇敢的女子，他希望我也是#65377;

此后很多個夜里，Ice總會準時發來短信，問我看到劇情的哪里，直到我說，好了，莉香終于離去……我們心知肚明#65377;

那天，完全沒有預兆地夢見Ice變作老鷹飛了去，我的夢很多時候很靈驗，也因此醒來的時候心里一直惴惴，忍不住悄悄逃課，想要去看個究竟#65377;路上收到朋友短信，說那小子踢球受傷手臂骨折正在醫院里#65377;在我輾轉去醫院的途中，居然接到電話，指責我逃課，勒令我要迷途知返早早回頭是岸#65377;我居然拗不過那廝，在醫院的門口打道回去#65377;

我在教室心猿意馬的時候，從窗戶的玻璃里看見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65377;打著石膏綁著夾板地看起來似乎還很神氣，而我真的很生氣#65377;“本來計劃的也是今天要來看你，結果……”從來沒見過Ice老實成這個樣子，我心里暗暗犯疑#65377;

“有什么歷史問題就好好交代，或許我可以原諒你#65377;”

“我這個周末去香港#65377;”他的聲音很小，卻不啻石破天驚#65377;

Ice要去香港，我大驚失色，不敢相信，雖然之前一直在說，一直進展#65377;可我從來沒有認真地想過這件事情#65377;我的前男友就是因為要去香港讀博所以分手，所以我難過地想，看起來我又要失去Ice了#65377;而曾經有人對我說過，所有的失去都是疼痛，所以我開始感覺到疼痛#65377;

沒有誰會失去誰，I promise#65377;Ice很用力地把我的頭發弄亂，而我，就像他說I apologize的時候那次，就像我讓他去死那次，就像我看他扔offer那次，我使勁揉亂他的頭發對他說，好了……這個時候，流淚是有些矯情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排泄了一點生理鹽水應景#65377;

我在準備考托福，深夜在MSN上的時候Ice也給我很好的建議和幫助#65377;他成功地以香港為跳板，明年出國#65377;而我在碩士結束之后，也將去到大洋彼岸#65377;下次我們遇見彼此的時候要說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