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莫多
他扛著整整一個世界的丑
這一點有誰比他知道得真切?
但他還是沒忍住張望
塵世的美誘人的艾斯米拉達啊
看臺很高鐘樓的尖頂戳破了天
石塊泥巴是丟向他的更丑的意志
“如果我不是這樣或那樣……”
他們在哈哈大笑空空的嘴里望不到心肝
他的手上沒有刀子
他粗礪的心里藏著尖叫
他無法再退回角落里那里
人生的暗被如此緩慢地穿越
來到
他們來了
他們是圓圓臉的土豆
單色調的白菜
那些粗茶淡飯
是水有著短暫的清亮
我的手一時還不想把他們弄濁
是我電腦前的坐姿
是打印紙和文字
忠實記錄一個人的廢話
是流轉的閑言碎語
有些糟糕的生活
是寬衣解帶的中年
那幾種自慰方式!
他們就呆在我的身體里
雜亂的房間里雜亂的光線
生死記
李三出生在公元一世紀
他喝魚湯穿大襠褲
吃龍頭烤撐一只小舢板
娶胖胖的漁家女
每天在海邊打魚沃土上交媾
一口氣生養了三男四女
快樂得像一條脫網的魚
他演繹著自己本分的命
撒下的網很少是空的
年老時也夢見自己娶小姻
那是石探花的老婆
他與他光屁股長大
那人趕考為官春風得意
最后開罪了權貴
被碎尸喂魚
漂亮的小姻流落在青樓里
鳥飛兔走李三躺在海邊看流星
念叨著回家他要通過死
去領受新鮮的活
并慶幸自己娶丑妻不念書
不識字的李三沒在任何文字里出現
沒有墓碑無疾而終的他被葬在海里
喝茶記
夜色的杯托上是
茶館這只巨大的杯子
與茶館情景交融的七八個人
七八枚老或未老的茶葉
幽暗的長方桌上擺著
有序的茶具和零散的天下萬事
水總是很燙泡得開心事
抿一口吹一口最適于長吁短嘆
但是快樂好像更多一些
這些年快樂是無處不在的皮條客
揮霍著殘剩的體力讓茶淡下去
臥入杯底掩飾著上了年紀的松弛
當欲望也變淺了小小的牌戲
正好開始輸贏的臉也是寡淡的
最后他們是潑向夜街的茶漬
東倒西歪濃濃的哈欠指著家的方向
完成時
這些紅白相間的房子
我已住了幾年
這只水杯它的記憶是洗不去的茶漬
這些功課這些冗長的白晝黑夜
磨人的晚餐和磨人的愛情
全被丟在過去一個完成時態
還有刁鉆的考試種種冒險
如同親歷的夢!昨天我看見
一個孕婦她的累和心慌
成為春天要命的疾病
我卻是多年前那陣痊愈的風
完成完成一個如釋重負的詞
寡淡的水裝著中年
不耐煩的狗蹲向老年
現在我也要完成它們
一只一鼓作氣的鳥
飛過那些相對低矮的樹
讓幾粒石子應聲而落
直露
在一本書里離群索居
這個被掠奪的女人
在稍嫌激烈的句子中裸身奔走
驚覺緊張憂愁
眼里還流露出疑問
像是被苦難之手放飛
或就是苦難本身
那些暗的命運滋養著她
那些被風撕毀的細節
讓她的姿勢慌亂歪斜
剛剛還在浪尖現在又
深陷谷底沒有援手
這是她的黑夜啊
裸露如果不是目的
她的奔走也沒有目的
這個被抒寫的女人
她的透敞占據著抒情中心
她的直露是否會受到指責?
她赤裸的光芒是否讓
翻閱她的手羞慚?
我的筆像盞微弱的燈
一直為她提著
直到她的苦行變得明亮
直到她在奔走中學會沉靜
在苦中忘記苦
悼
貧寒是一條短腿
年齡懸殊是一條更短的短腿
你這把高低不平的椅子
無法讓鄰居小妹落座
小妹不敢嘲笑你的夢想
其時小妹也正在夢想
那是另一把高高低低的椅子
那人的眼神期期艾艾
那人的腳步遲遲疑疑
一個女人與兩個男人的故事
就此結束誠懇這張脆紙
感情那寸斷的棉紗
無法成為殘破的夢的補丁
而孤苦的命粗大的針腳
讓春夢更舊更瘦
后來小妹搬家了
不死心的小妹風一樣奔走
死了心的你不斷地中風
現在小妹是地上的塵埃飛揚
你是天上的星辰輕盈
(選自《詩林》2006年第4期)
詩觀:
二十年前,我把詩歌看成自己的情人,沒有一刻不在想著念著,現在呢,詩歌在我心中已是一個姐妹,那種天然的血緣關系,讓我覺得與詩歌更親更近也更自然了。于此變化而變化的是我寫詩的方式,以前總有點為賦新詩強說愁吧,總有些急,逼自己要變著法兒去討好這位情人,語言啊,題材啊,手法啊,老想著出新出奇。而現在呢,我覺得寫作更是一件自然的事情,想寫了就寫,能寫什么就寫什么,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求個自然和平和,求個真求個切求個盡可能的美,就像對著鏡子化妝,首先得自己看得過去。有朝一日,若鏡子里的老臉實在瞧不過去了,也許寫還是會寫的,只是不會再拿出來顯擺,那時的詩歌,于我就像是一個滿臉皺紋丑陋不堪的老伴.四目相對,無言也好化療(話聊)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