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雅作品

在高粱地里

多少年之后

我或許已不記得了

那七月的陽光如何熾熱

那從高粱林里吹來的風

如何吹過我們的臉

又去拂動

身后更多的高粱

在離城很遠的鄉下

你八歲那一年

我們一起走在高粱地里

你的額頭滲出

細細的汗珠

你的小裙子下露著

胖乎乎的小腿

紅色的穗串

沙沙的葉子

偶爾有風過來

吹走我們的對話

其實我們沒有說話

我們就像

兩株緊挨著的高粱

低處的生活

你有什么理由不覺得幸福？

八月，秋高氣爽

你一抬頭就能看見

那最白的云朵，貼著最藍的天空

高處的風偶爾，將它們分開

一個往南，一個朝北

低處的，是更真實的生活

墻上的藤蔓四下延伸

風四下里，拂動它們的葉片

你在熟悉的房子里，做著熟悉的事情

那希望和愛悄悄滋長

永不停息

白鷺

黃昏的田野

飛起一群白鷺

它們努力的樣子

它們升上天空的樣子

那隔著窗玻璃的人

在回家的路上

世事無常

內心的荒涼

讓她留戀

這人間溫暖的白光

怎么就愛上了你

怎么就愛上了你，那一剎那

落在我眼睛里，臉上，脖子上的

清涼的美人兒

你讓我忍不住仰起頭

想擁抱，想親吻

這從天外飄來的雨啊

這撫過我的

一陣陣風

街道站滿了人

卻只有我一個

這西紅柿，白茄子，綠莧菜

和我一樣，等待著淋濕

我是站著的，有尊嚴的

我在植物中間穿梭

在為我提供安全感的的人群中間穿梭

這個夏天最好的雨點

在最好的時候，飄落下來

少年

這是下午

鈴聲剛剛響過的草坪

學生們散去了

空氣正在稀薄

一只足球留下來

幾株青草上

那些離去的雙腳使操場

越來越空曠

有人坐在墻頭

看著那足球

看著那點

他少年時代的影子

安靜地伏在地面

早晨

太陽剛剛升起。

草葉上，露珠滾動。

一群綿羊伏在山坡吃草。

小河繞過樹林，去了遠方。

城市很遙遠。

我看不見熟悉的人的面孔。

此刻沒有什么事情令人憂傷。

眺望遠處，我看見晨霧中的村莊

在陽光下漸漸明朗。

從來沒有這樣

從來沒有這樣

愛上這條街

愛這條街上吹來的風

它吹動我的耳環

我新洗的頭發

吹過我身后

剛剛還纏繞我的空氣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希望迎面碰見你

碰見你的眼神

在沙沙作響的

柔軟的樟樹下

在別處

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了

這些酒，酒后的面具

我喝它

是為了讓面具更真實

是為了誤導你：

我多么熱愛，這燈紅酒綠的生活啊

孤獨是身體中的肉瘤

它比我更了解自己

當人群歡笑

當你愛我

我看見它滋滋地，瘋長

像酒，順暢入喉

然后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暗暗

撕扯我的神經

春天在我這里

河灘松軟，鞋跟深陷

無備而來的女子有些慌張

那么多風箏飛上了天

那么多人，沿著春天的河流

自由地奔跑

是最柔和的風

是最新鮮的色彩

是，恰到好處的愛

該扔掉這些束縛

該自私地，跑動起來

該想想那個人了

他河流的眼睛，青草的心

他站在曖昧的氣息里，召喚你：

寶貝，過來，春天在我這里

在清明河畔

貼近一片青草

聆聽它生長的聲音

在彎彎的河堤上

一個女人扔掉了身份和角色

成為風景的一部分

風在空中追趕著白云

流水在前進中安撫著河岸

植物繁茂

村莊安寧

小世界和諧完美

那匍匐在大地上的人

卻聽見

青草被撫摸后，微微的顫抖

和一個人生長的孤獨

秋風

秋風從田野那邊吹來

吹過河面

秋風沿著河堤，上了岸

岸上躺著兩個人

一個嚼著草根

一個順手，摘著手邊的蒼耳

秋風吹過蒼耳密密麻麻的小刺

和兩個鬧著別扭的人，之間片刻的沉默

去了遠方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詩觀：

誠實，清晰，制造一點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