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米作品

祈禱

想在人群之外找間空屋子

一個人坐下來

靜靜地，流著淚也好

讓那些得到和失去的事物

像流星

劃過天際

此時，夜空包攬所有的沉默

大地上河流撞擊著山巒

讓我身體中急需表達的那部分

也用默默地

流淌的方式

安靜下來吧

大風天

這世界粗糙得只剩下迎面而來的空隙

這世界單薄得只剩下羽絨服抵擋著塵沙

這世界是我站立的陽臺。之外，風

有一條街那么長，那么寬

它席卷而過，比侵略者要得多

除了有重量的石頭和金黃的銀杏樹葉

還卷走了人們的好心情。就連我的世界

這幾平米的風，也跳著腳鬧。讓人恨不得殺了它

大霧籠罩了我的城市

從早晨開始，城市是一片灰白的影子

那龐大的建筑呢？那些樹？以及被冬天

凍得硬邦邦的人群？

我找不到它們

我是在一座畫在紙上的空城中迷路的。

沒有人能解開我心中的疑問

我的面前飄動著鋪天蓋地的白紗巾。

我在這座最滿也最空的城堡中想了很久

為什么死去的人能擁有純粹的思念

而活著的人只能擁有謎語般的殉葬品？

這城中一定住著王

只有他，才能令事件發生得這么突然

——讓一切模糊的存在，并固執地從紙上

擦掉我，也擦掉了城市里

所有屬于我的東西。

百合

火車臨近中午才開進我的城市

和我約會的人，拿著18枝百合

那是少女的年齡。百合初放，

拒絕遠走他鄉。大朵大朵的白色花

隔著車窗就看見了。他帶著好心情

走了幾千里，執意要把所有的白交給我

當它們衰老，內心長滿斑點

而中年的花孤獨的開，就象藍藍的天上

飄著白云。當人們一一說出它們的形狀

那輛光陰的火車已經走遠

一位詩人

死去的人以這種方式離開

——我們把杯中的酒灑在地上

他們，就走遠了。

死去的人以這種方式到來

——把他們的名字圈上框框

他們就住進我們蓋的黑房子里。

永遠住著。就像我的朋友周某某

死于去年初冬某日。今年初冬

我們在一本詩集里發現了他

好像他的身體

只擁有一塊不足兩厘米的墓地

并，永世滿足地閉著眼睛。

絕壁

你不必再愛我了

最近這兩年，愛

把我磨得又尖又薄

內心有刺，周身布滿鋒利的刃

終日與舊事為敵。

即便刀劍俱損

退身于一線天的華容道

我的話語也像瘋狂的滾木雷石

從山頂、樹枝、崖縫

從我的身體里滾出來

瘋狂地落

仿佛，飛奔出無數個大惡之人。

你看看，

秋天的黃樹葉病懨懨的

野菊花也開得凋敝。要來的

最好選擇這樣的季節決一死戰

這時只有唯一的我，背對著渭水

肌膚柔軟。這時只有被巖石削尖了的

江風，極速穿過曠野

致蘇若

親愛的蘇若，你還夜夜牙疼嗎？

你房間里的白還是來蘇味兒的白嗎？

你的月光還在池塘里撒網嗎？

你的小女兒還是一瓣一瓣的長大嗎？

你的柔軟還開放在白棉花里嗎？

你的大河還在背上嗎？

你的霧氣還在眼中嗎？

你的玫瑰還遺忘在遠方嗎？

還有你空闊的房子

還是一個人拖地嗎？

還是一個人

枕著整條江的波濤？

聽到水聲嘩嘩地穿過兩條航船

走三千里路追趕一首詩歌

湖叫莫愁

山叫無忌

有山有水的地方

還是你夢里路過的長安？

雙程機票

如果愛我

就帶我坐上你的飛機

在海拔兩萬米的云端

飛得比流言還高

我們以愛的名義起飛

不要怕。當我們離祖國的遼闊

越來越遠

我們再飛回來

以愛的名義

盤旋著。我們可以安慰自己

從未離開一個人的懷抱

我們站在她的手掌上接吻

生下第二個你和第二個我

并把他們養大

像滿田野的苜蓿

繞過風波渡開到雁石坳

讓他們健壯得，像你家鄉的親人

10月22號

聽音樂。讀詩。

一頁一頁

一行一行

一個字一個字地

往下移

——大樹腐爛

螞蟻排隊唱歌

（這些家伙，總愛在過去的事物上做文章）

還有我。天空稍有陰沉

秋天的葉子落了

大雁是黑色的油菜籽

（我看到它們在大地上移動）

風把它們往南吹，一顆緊挨著一顆

—— 一切可以移動的

都離開了原地

現在我的手指停下來

（唉，想想吧，我在廢墟上度過的這一天）

愛人

并非多疑。猜忌。冰冷。欺騙

你在隱身處隱身

我在揮刀處斷腸

愛人和敵人啊

我總是擔心你們同時出現

又同時消失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詩觀：

我喜歡它帶給我的無數種可能，而且我覺得，寫詩歌讓自己驕傲，覺得自己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