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莉作品

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我畢業了

剛好還沒有老，還可以

再搬一次家，在笨笨的大楊樹上

畫上翹望的眼睛 媽媽就會來到身旁

她晚年的光 柔和下來了

不再像靚面的綢緞，突然抖出電，不再發脾氣

她靜靜地照耀在一個叫天空的地方看我畫下

更炫麗的金屬以及它們

目不暇接的翅膀

這些事實快熟透了得意洋洋掛在高處

風一碰起來就丁丁冬冬響

大好夏日

空調滴水，狗伸著舌頭

保安在門房里瞌睡

電子眼在十字路口

冒充深邃無所不察的智力

一些鹽析出來，一些人背著他們的地圖

在烈日下鋪路

在腳手架上敲打

勘破城市之謎

我暗暗咬緊了手中的筆

這最后一個暑假這大好的日子這不可多得的

機遇

我的文字再不會錯過

他們！他們！他們！

日煌煌，月煌煌

鏡子照你

鏡子照我

鏡子攝走了美與精魄

鏡子耽留在光的舞臺上兩頰如醉喃喃自語

鏡子一舉手一投足風情不減當年

像一個不老的神話

跑步機

走吧你對我說

路在腳下

草緊貼著地皮咬起耳朵

一些細碎，一些爭執，一些糾纏與溫柔

風把高八度的言辭

扎進口袋，統統

帶走了

聽不真了

草還在腳底下軟語咕噥著

抽去那些綠、小情調

抽去你

那些日子，將只剩下一具

空洞而無望的姿勢

蜻蜓自泳池上飛過

蜻蜓自泳池上飛過

空氣中突然有了一種觸電的感覺

身下的水拍動著繚亂的藍翅膀跟上來

揉碎影子白云的想像

都還在都還在深深淺淺地睡著睡著

都紛紛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是我的孩子就帶我走吧，走吧，游遠些

再游遠一些

獨立橋頭

蛤蟆叫，月光下的戀愛如火如荼

河卵石，它在這里，它在那里

它，堵得死死的

摸，胸口滿滿的一大把，顛撲不破的真理

汛期已過，水流不動了

草叢放出蚊子的轟炸隊，今夜，不宜久站

宜于行走隨便跟上誰混進他們當中

去小超市買糯玉米，宜于談笑

宜于回寢室，準時熄燈

我的大學，我的橋，我河中的一溜金

我永不再返回的好日子

現代化小區的風水

那些小區房前種柳，窗后植槐

失去禁忌

那些園藝工人，隨便放倒樹木換上另一撥

不禱告，不祭奠樹神

500米處有壯漢釣魚忙完了工作忙休閑忙藝術

長長的線和餌律動

水鬼在河底尋找替身

那些樓，那些突然聳入云霄的線條太硬

沒有人肯在門前掛上多余的鏡子

那些人與另一些人

在某一個拐彎相遇

互相看了一眼，果然互不相識

火車已過南京

夜色曾經撲朔迷離

仿佛奇異難解的案情

我困在秒針走動的聲音里

失眠是另一盞燈，你不必知道

你發來短信說火車已平安駛過南京

說猜猜看，我給你捎回了什么

一枚紫水晶發卡？一條米色的大擺裙？

我把我叫不出名字的，喚作禮物與神秘

它們在夜的揣想中放盡光明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全亮了

你看，一團夜色，說松開就松開了

沒有秘密

大喜之日

我總有著過了頭的指望

宴席似花朵盛開，新娘戴上頭紗

伴娘在月亮的旁邊，靜靜掩去光芒

更靠近中心的話語是太陽

是紅、亮，是喇叭和嗩吶一起吹響

大喜之日，就要有大喜之日的模樣

等所有的客人都走完了音樂突然折疊起雙指

像從未打開的信箋

我會悄悄收拾杯盤、一點殘羹，天漸漸

就黑下來了也許比平時

黑得更早些這些我統統知道

我的二十世紀

稀里糊涂我一直這么稀里糊涂

睡著賴覺為了把她的傳家之寶交給我

我的婆婆專程從湖南趕來了

麻利，嗒嗒嗒，她當是一把明明白白的快刀

在案板上，我應聲醒來

我趕緊起床，做小媳婦去了

我看見光榮的使命在每一天的上空高高飄揚

我做了不到一年小媳婦，二十世紀就過去了

銀飾

是否我仍有一點點光和亮

如果肯擦拭，也許

我會更亮一些

差不多還是一條項鏈啊

然而我只是輕輕褪下首飾、優雅

為你我已還原成一尾

赤裸裸的主婦這是真相

不說話

誰都別理誰，坐著就坐著

我有本事把這三層樓坐穿，然后提起裙裾

輕輕下樓來，一笑置之

沒有什么，這不過是長竿敲落無花果的

八月之末

一地爛熟

如此家常

想像

停下你的機器，到我園中來

如果我有一座花園，我還要一座秋千架

我要我抱著孩子坐在上面啃帶葡萄干的面包

一整天不下來

我要在秋天的懷里好好撒一回嬌

在想像中落葉果然盡善盡美

束在女兒長發上的緞帶端的飄飄揚揚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詩觀：

向簡單自然要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