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杯子不會動(6首)
以稻米為例
從北到南,這么多的人,這么多稻田。
我一路奔波,在不同的地點居留,
能嘗出稻米不同的味道。
我用心咀嚼,嘗出哪里雨水較多,哪里太陽更毒,
然后一口一口,把新米和舊米一起咽到肚里。
從北到南,稻米二十四小時都持續發出光亮,
我像一種雜交稻,行為一時反常。
我身體內部的時鐘也時而變軟,
管理著我看得見的稻田,和種稻收割的生活。
太陽把時鐘掛在天上,從早到晚地奔波在我的稻鄉。
從北到南,這么富繞的道路,從稻田穿過。
控制白天和夜晚生產的心思。
稻農像我一樣,盡量多追趕時間,或者嘗試節省時間,
危險關頭去改變時間的味道,然后等米熟透。
一口一口,慢慢再把熟透的生米咽下。
大河奔流
今天有河水流經此地,就可以沐浴,就可以齊聚一堂。
就可以赤裸裸,制作一道道饗宴。
就有生命,有美麗。就有食物和食物背后的危險。
在河流面前,我的不安已經被歡樂利用。
翻閱早些年的歷史,這條河泥沙俱下。
我睜開眼睛,它就在眼前半米。
五秒后,我才像女人一樣尖叫。同時,它已經離開。
它所經之處,草叢中到處都是昆蟲的叫聲。
面對一條河流,我們還要飲水到生命的終結,
這是大河的交待,這是最后的計算方式,水把荒蕪讀出一種綠意。
智慧、學術、秘密的來源,也是這一條河流。
我坐在水邊,期待水落石出。
我的不安是因為,河流終究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大河奔流不息,最后掌權的是一粒沙。
無名氏
這個煤塵彌漫的小城,是我來過的地方。
出門去撿煤碴,把手和臉都弄黑,
晚上躺在家里,閉上眼睛,描述幾里以外的景物。
描述那些人,由年少到蒼老,聲音一天一天變得弱小。
我的身體像春天的青草一樣,充滿喜悅,
長得像種子一樣結實,種子卻已經飛遠。
遠處,是無名氏神圣的日常生活。
這樣的事我是第一次碰到:礦山在尋找到期的記述,
也是腐敗的最后方式,我不能把這樣的現場全部帶走。
我去游泳,身體也猛然間染黑,
情緒相當平靜,眼淚卻得以涌流。
我早已離開老家,萬一有神的話,我必然是他的病人。
大象無形
沒有時間,也沒有工具煮飯。
圍繞山腳一圈,兩圈,三圈……之后,
好像又換了一雙更好的鞋子。
咽下樹葉和青草,一天一天長肥,
一天一天地排泄,形成遺跡。
從形狀到內涵,都用來哺育新的植物。
時間和地點合適的時代,
這一帶的樹葉是一張長期的飯票。
這座山,也變成成長過程中的一個門檻。
厚土中原
有時候,后人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人骨,
他不過剛死去幾個小時。
那里草葉長得更長,根須扎得更深。
在爺爺的墓地,我努力重返上世紀初葉,
但又不能進入他的禁區。
這些骨頭的碎片,我拼湊得越完整,
閱讀的故事越多。
但我只拼湊了一小部分。
我不能去,由這條田埂往西,我現在不能去。
一低頭發現人骨,眼睛也睜得更大,周圍更亮,
大地上的紋脈毫無規律可循。
不能像檢查證件一樣檢查我的愿望。
在厚土中原,我用火苗和爺爺交談。
他已經死去很久,在天空里還有什么東西閃耀?
我不知道,但我仿佛已看見。
一日作息
看今天太陽出來了,跟平常不一樣。
你每天走路的姿態,關乎我的心情。
郊區的一所破廟,有一棵大樹須仰視才見。
我在南方工作和生活,在又咸又濕的海灘。
能對抗的疾病有幾種,和他們偶爾會面。
在巖石邊上生產,嬰兒在哪里哭喊。
我模仿數種動物的叫聲或者吃食的聲響,
把自己弄成周圍環境的一部分。
眼睛一眨,眼睛再眨,有時候也困倦。
但光能回到眼前,就像你能靠近。
我學習遷徙,一年只走一里。
曙光乍現,一日作息已經開始,
在運河水系,我還可以被灌溉。
今天太陽出來了,跟平常不一樣。
我可以像一灘水一樣,在大地之間被照亮。
最為鮮亮的水面之上,還留有你的倒影。
我們不分老少,不分貧富,
都將無疾而終,或者染病而亡。
但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我的生命是一百年。
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我以為杯子不會動,
所以杯子動時嚇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