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燈（組詩）

還會

無論結多厚的冰大沽河總會解凍

這世界無論發生了什么事

春天總會讓涼的變成暖的

草枯了還會返青

沙塵淹滅昆蟲微小的足跡

還會有另一種昆蟲爬過來

每年村子里有人謝世也有人出生

親人們最愛大擺宴席

慶祝一位母親的勝利

太陽走了明早還會回來

還會用同樣的燦爛

撫摸窮人的屋頂和花楸樹

遠走高飛的人半夜潛回村里

如果他掏出懷表狠狠摔碎不要驚動他

第二天他還會和幾十年前那樣

安靜地出現在大街上

河邊

我特意領著女兒來到這兒

指給她看紅蜘蛛在浮葉間穿行

跌入水中的老柳樹努力挺直身子

最美的是水里的云朵有些和煦地飄過

有些忽然噎住久不離去

透過薄薄的藍霧

仿佛重見那個系在水筐里的孩子

母親抱著臟衣服來了又去

無數次看著前方在肥皂泡中把手搓紅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教女兒一邊打水漂一邊唱童謠

并在內心祝愿她不再像她的父親

九歲上學抹著鼻涕長大

兩盞燈

月光照耀我也許是出于無意

但我還是要感激它

我這塊一百二十斤重的黑暗

沒被從光明中摳掉已算萬幸

今夜月光不但照了照我的傷疤和破衣衫

還撫慰了淚花中的自卑和孤單

我把這種傾瀉而下的明亮叫做幸福

除了心臟我的體內又多了一盞長明燈

如果我徹夜失眠起身勞動

如果我不小心碰碎了祖傳的瓦罐

——命運啊請您不要埋怨

——放心吧

我血液熬制的燈油不會泄漏

肉體的火苗還在跳動

精神的燈盞依然高懸

放棄

我無法走遍人間但我知道

這人間肯定還有貧窮的孩子在受苦

讓我借助花粉

跟隨暖風找到一雙雙冬眠的眼睛

即使我變成一只倉鼠

但需要挖掘的地方肯定不是一處

我一寸一寸地扒土

一寸一寸地吞下這些褐色的苦難和嘆息

但是螞蟻卵太多還是無法妥善安置

讓我的心不再如此焦灼

讓我從火中回到冰

回到春暖花開的鵝塘村

早晨披星走傍晚荷鋤歸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放棄

只看見人間的淚水晃蕩在每一片菜葉上

土豆啊

布鞋里沒有泥土的人

胃里裝不下咸菜和草根的人

分不清麥苗和韭菜的人彎不下腰板的人

浪費晨曦露水乃至一只益蟲卑微請求的人

這么多年他們為什么還是賴在紙上

非要歌你哭你親吻你

用血汗埋植你的人才有資格把你貼近心窩啊

我想早日老去變成你根上的一把土

血肉相連地抱緊你

（選自《北京文學》２００７年第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