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呼嘯,是風的鞭子
飛劈,是雪的刀子
冰渣石子在奔跑
街道和樹在奔跑
只有鐵的嚴寒挺立不動
靜靜地傾聽著
藍色冰河像閃電
突然折斷,發出
嚇人的炸裂的脆響
星星顫抖著搖搖欲墜
這時你才知道冬天的份量
當全部節令都從指縫間滑落
一年便熟透了
一年熟透之后
即將卷來潮水的聲音
綠濤如瀑布
高落差的挑戰
慘白的嚴冬
是春天駛來轔轔的馬車
是鳥群煽動堅勁的翅膀
春泥翻涌,露珠呼吸,種子吶喊
轉眼,柳絮就將沾在你的睫毛上
盡管柳絮即將沾在你的睫毛上
可此刻,透過檐滴的冰柱
鄰居的孩子們全不管
什么鞭子,什么刀子
仍在吵鬧——
男孩子要買冰溜子
女孩子要買氈靴子
騰格里邊緣的九月
九月,傍晚旱風中傾斜的
騰格里邊緣是堅硬的
斑駁的地表漂流著
沙礫,漂流著
過早枯黃的草節和
咩咩的微弱的叫聲
幾只瘦瘠的羊仔
用小小的皴裂的蹄子
刨著金屬絲般堅韌的草根
刨著大西北
沙石黃塵中,它們
全不知身上的毛已經很臟
并還綴著粒粒糞蛋蛋
全不知一輪血太陽即將沉落
頭上卻仍有餓鷹盤旋
全不知牧羊人懷中的鞭子
此刻是沉默的
但鞭子后面是刀子
九月,傾斜在旱風里的
騰格里邊緣是堅硬的
緩緩向前移動的羊仔
要到哪兒去呢
貓頭鷹
靜靜地伏在樹杈上
如一蓬枯草
但心頭激情如火
它是個孤獨的燃燒的詩人
靜靜地伏在樹杈上
像一塊褐色的樹節
在思考什么、懷念什么呢
它是個冷靜的嚴肅的哲學家
為飛起來沒有聲音
長一身柔軟的羽毛
為看清不平的人間
拒絕了高高地騰飛霄宇
以閃電般銳利的目光
逼視著這個世界和
那些被生活擊傷的人
它愛太多,所以憤怒太多
也許只有它最了解黑夜
或更接近真理
在它面前,我們該乖乖地
做一個孩子
流星
夜半,一顆流星
輕輕地敲我的窗欞
這是我搬入高樓后
第一個來訪的客人
從茫茫天宇
竟找到了我的住所
一個比太陽強壯百倍的
年輕的生命
是一朵銀河的浪花
是一塊強光的金屬
或一把液體的火
感謝你跋涉迢迢長路
來看我,并帶來這么多禮物
云的絲綢
虹的胭脂
雪的水晶珍珠和
火的金鏈子
我請它坐在我對面
捧給它一杯中國茶,只是
它聽不懂我的話
便怔怔地望著我
其實毋須弄懂彼此的哲學和宗教
只接受滿腔真情就夠了
哦,人間有多少純凈的愛和溫暖
即使在浩浩天宇
它匆匆離去了
沒給我留下電話和地址
不等明天
我應該擎一支蠟燭
去尋找它
我相信
幾十年日月沉浮,燈火明滅
一棵苦澀的蒲公英
搖曳在肆虐的風沙里
肌膚上是傷疤
骨節間是泥垢
我相信生命的高度應該超過風
今天來到海邊
把身體和靈魂交給波濤
把骨架拆散讓它沖洗
從肌膚到血管到神經
還它以初始的純凈和美麗
我相信生命的深度應該超過海
我心底有一個秘密
我心底有一個秘密
是甜的,甜得使人癡迷
我心底有一個秘密
是苦的,苦得使人顫栗
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能
只想告訴你,輕輕的
所有的愛情都是甜的
但甜總有苦味伴隨
沒有苦味的愛是不真誠的
關于生和死
在我們脆弱的生命中
只有生和死最堅強
比石頭,比鋼鐵,不是么
泥土、水、巖石或小鳥
一起在運動中造就種族
并一起解釋——
生是積極的淪滅,不是么
從生感到歡樂,從死感到恐懼
是人類脫離動物狀態的成熟
其實歡樂和恐懼
同樣崇高和平凡,不是么
生命的誕生和死亡
一個生命只有一次
在生活中奔跑、飛翔、潛水
與花、果實、種子對話
同樣輝煌和完美,不是么
(選自《詩潮》2007年5-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