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組詩）

天上

幾千米的高空中

從云層之上的

飛機舷窗看出去

天漸次黑下去了

這時候地面

是否也一樣的黑

天上地下是否是同時黑下去了

親親做夢的人

如果這時候我在遠天遠地做夢

夢見你是多么正常

就像運行中的地球

它的另一半

正好遮住了這一半的光亮

等待涂畫歸來

等待涂畫歸來的

是兩個人

一個待在四樓的客廳

一個在樓梯上佇立

等待涂畫歸來的人

都走到了客廳

風刮進來

翻開又合上桌上的報紙

天變黑

蹦出許多雨點

慌亂地砸在窗玻璃上

兩個在客廳等涂畫的人

皺著眉

好像在暗中較勁

電話響了

一個人拿了傘沖下樓

都沒看清那把傘的模樣

(雨小了

像偶爾穿城而過的一位客人

拍了拍涂畫的頭頂)

另一個人終于在客廳坐下

拿起報紙似乎要讀

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太陽

太陽不是白白吐火燃燒的

它照耀你我一生的日子

工作的日子，困守愁城的日子

等待遮風擋雨的屋頂全腐朽了

為的是把真愛的人區別開來

我們在你的炭火前瑟瑟顫抖

為什么愛這樣受苦

就因為我們長途跋涉

全身沾滿塵土

我情愿被你活活吃掉，噴火女怪

為了大地上纖弱的心和那抹淡薄的晨曦

貪杯者

一天， 我都坐在靠窗臺的紅色沙發上

看著太陽從東方升起，到西邊落下

窗臺上的花還沒到開花的季節

我痛悔時光的流逝

直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陽光也像血液流經我的身體

像放學的孩子奔向地球

我的身體變暖后又慢慢冷卻

世界在我周圍發黑發暗

陽光的小號撤去

河水的洞簫升起

我像個貪杯的人啊

天旋地轉，最終跌倒

悲憤詩

——聽古琴曲《胡笳十八拍》

我發現樹木在塞外各處都一樣

青草也一樣

風兒也一樣

云兒也一樣

恐懼和憂傷也一樣

你曾經避難的洞穴

成為未來的郡縣、城邦

在夢中我走遍世界

像牧草和風雪

白羊兒咩咩叫

黑羊兒咩咩叫

我毀滅了早年的城鎮

我毀滅了記憶中的村寨

人說劉備手下猛張飛

睡覺時也睜圓了雙目

忠于漢室的女兒，搔首問天

詩人和將軍集于一身的曹丞相

今天就要我登上他的坐騎

拋夫別子，重新歸漢

新的創痛

猶如他一統帝國的抱負

要說讓別人家不看到我的淚水

該有多么難

收音機和公園

露水的公園，早晨

拿滾桶的園丁

在過冬樹林的下半身上

粉刷白石灰水

這個絕望的示范動作

伴隨一位上衣口袋裝收音機

邊走邊聽悲愴黃梅戲的人的蔑視

隨后，高大的松林中

傳出高亢的擊掌聲

“像這樣，你只要保持獨身不放棄

嘿嘿，我可以保證你不死——”

戲題水墨

這些墨汁像水滴

卻是咸的

這些字飛翔著

把仙鶴的影子

酒一樣灑在我們身上

這些墨跡像我們的祖先

漂泊異鄉

在夢中走遍了世界

你可以看得到

今夜他們回來

衣袂飄飄

在良宵

和我們推心置腹

扶桑初日

我像個春天的貪杯者

痛悔時光的流逝

陽光的小號撤去

河水的洞簫升起

（選自《詩潮》2007年5-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