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之書

你的沉默刺痛了我

有一年春天我去坡地看你

也看見花的映山紅

和頭頂飛過的不知名的鳥雀

那些不曾褪去顏色的松林

依舊沉寂，但無論時光怎樣

磨耗散失，它們都從不和親人說別離

即使有松針落下枝頭

它們也會守著根須深深的睡眠

而你卻用沉默道別

任憑我在這蒼茫的人世間

脆弱寒冷

任憑生活像那疼痛的卷筆刀

把日子旋轉出一個個齒形的樣子

你不知道

你的身邊有覺察不到的涼

你的沉默刺痛了我

落字為安

那年夏天的一場雨水

帶走了葵花的青春期

不知名的野草

許給了未出世的羔羊

而我，多么害羞

坐在樹下看堂前燕

用舊的筆記本

手臂上佩戴的飾物

對每一株桃樹都充滿想念

我一抬頭，白花花的陽光

就可以看到我滿眼的淚水

孤單中的那些秘密的語言

我說給青磚，說給麥芒

我寫給你的那些字

像水一樣流動易變

最終消失

而我期待它們

帶著我的個人氣質去見你

善良、干凈、有光芒

我認識那些鳥雀

我認識那些鳥雀

落在枝頭的，飛在空中的

我都認識它們

正在趕路的，已經離去的

衣冠楚楚的，羽毛凌亂的

我也認識它們

昨天它們從北方飛過來

一群一群地停落在

藍山小鎮的街頭和樹林

它們遠遠地看我

眼神迷惘，它們

多么像我遠方的親戚

給木木

十二月，陰云，小雪

我牽掛信封上面的舊地址

四川宜賓，廣東清遠

河北省的安家堡

有時候，我還會說起浙江臺州

說起幾個月前，九月的微涼

那個時候，你的聲音

以磁的形式存在

善良、厚道、有母性

有漸趨飽滿的年輪

而我，是貧乏的、不獲寬恕的

那些人性的暗面

比如，自私、貪婪

比如，謊言、縱欲

他們有的，我都有

但我牽掛舊愛，勝過新歡

我在信里，一遍遍地

向你說起陳芝麻爛谷子

也許那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想回到出生的地方，想把九月的

微涼，變回春天的白玉蘭

不要把悲傷的水

變成眼淚

缺乏智慧的評判是危險的

寫完這不安之書

我依舊疑惑重重

憂患的內心影像晃動

敏銳、脆弱、絕望

而我是否要做高貴的啞巴

布衣素食，以夢為生

越來越愛內心的自由和寧靜

一只秋燕低低地掠過

幾朵野菊悠閑地開著

事實上，我們已經

觸到了秋天的實質

但我們始終沒有學會

把一切悲喜化為心中的平原

很多時候，幸福平和的心境

來自于人生的隨遇而安

這個秋天之后，我們都不要

再把悲傷的水變成眼淚

（選自《飛天》２００７年第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