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馬的詩

假如

假如萬一從腳手架上掉下來

我會告誡自己不要急于哭喊

抓緊時間盡可能憶起

對不起自己和別人的事情當然

接著我要利索地

從后腰抽出扳手把自己拆開

(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

血還給太陽

嗓子送給汽笛

頭發贈了那面荒坡

目光就放在軌頂上好了

螺絲一樣的腳趾頭

要一顆顆擰到大地深處去

我看見自己在空中一分為二

高尚輕盈的上升

卑瑣沉濁的下墜我看見

靈魂慢慢變白骨頭漸漸發青

假如再有一點時間

就再看看身后的河面前的山

假如再有一點點時間

就再……但是來不及了

……

我自己動手

把碎骨拾到石砟堆里我看見

天上的我返回大地

地上的我飛上天空

他們打開石頭中的花朵

他們打開石頭中的花朵

那聲響，那沉重之美塌落的聲響

那層層剝落的花瓣

那石中的怪獸，那巨人隱身的肉體

那雕像，那凹陷的眼窩和凸起的鼻梁

他們打開石頭中的花朵

不僅是用睫梢的汗粒

和鉆頭尖端的光芒一點

他們打開石頭中的花朵

紅藍黃的工裝．頭盔閃亮

腳下的水洼，燈影涂抹著

藝術的變形與夸張

他們只負責打開石頭中的花朵

那穹頂上懸浮的水滴也看見了

石頭嗆人的焦煳氣息中

彌散著另一種芬芳

他們打開石頭中的花朵

剝落的花瓣，反過來

被人類的光芒照亮

我看見那些石頭中的

花朵和閃電

那些巨大的花瓣，微縮的閃電

生動。又靜若處子

進入石頭的內部

我借助人類的光芒看清了這些

石頭中的花朵和閃電

被巖漿壓縮。密集

隨時準備接受一根火蛇的勾引

在這里．月亮的半徑之內

潛伏著滿山死而復生的動植物

它們圍逼這道走廊?？窗　?/p>

那目光中沁涼的欲望

石頭里

那窖藏億年的花朵和閃電

因為感激而滲出了汁液

我恰恰站在山影的邊緣

低下頭來的時候

看見自己

恰恰站在山影的邊緣

我看見身體被一柄薄鏟

斜斜地一分為二

感謝光芒

更感謝陰影

光芒是來自天堂的金粉

陰影是來自峰頂的白鐵

我看見金屬的我

替一尊泥質的神靈立在這里的

像一盞缽狀的杯子透明

但不虛妄

一半是熱血

一半是堅冰

此生之任就是把它們

在這個肉體的容器里

勾兌達成宿命的平衡

穿過早晨的火車

突如其來

早晨的火車小鯨一樣

把新鮮的空氣撞開了一道口子

如一段拉直的巨大拷貝

曳著光陰飛逝的影像

我看見早晨的前半部分

讓火車帶走了

我看見這首詩中最長的一行

讓火車帶走了

我看見透明的時間隧道

讓自己填堵

好像是我看錯了

好像它根本沒有來過早晨的火車

一閃就不見了

但我肯定

這條河越游越遠的地方

早晨的火車還在堅定不移地前進

還在固執地讓不斷醒來的事物

目光一亮

大雪的帷幕拉開

開車后，我在短信中說

大雪的帷幕為誰而落，又是

為誰拉開?

生活、歲月，沒有誰

能夠拒絕風雪

更不會有誰

不歡迎重現的陽光

假如我們的目光能夠隨一列火車

穿越年輪和塵世的愛恨

我們——兩個冤家

會坐到挨著座號的小桌邊

指著窗外：瞧，那是雪粒中的陽光

那是瞳孔中的雪粒

生活中的確有這樣的場景

列車剛剛啟動

我眼前夕陽燦爛

你那里大雪紛飛

（選自《長風》２００６年第３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