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夜，白色的精靈在飛

未婚夫的神秘朋友

我永遠不會忘記大剛走的那個夜晚——2002年1月10日，那夜是我獨身時代最后的生日夜，也是我一生中最痛的日子。我比大剛低兩屆，出事的當時正在沈陽讀大四。大剛大學畢業后來到了大連，在一家電腦公司任職。為了省錢，他平時使用小靈通，而這尾號是0408的破舊諾基亞手機只是為了跟我發短信時才用的。我們每晚都會在10時互通短信，聊一天的情況。

2002年1月10日，我從沈陽坐了“遼東半島號”來到大連，準備跟他一起慶賀我22歲的生日。那個夜晚，天空中飄了雪花。臨出門時他把平時給我發短信用的破舊手機放進了一個我送他的hello kitty的粉盒子里，還上了鎖，我笑他太神經質了。出了家門，他一定要過馬路去給我買玫瑰花作為生日夜的禮物。當他走到馬路中間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向我喊話。我聽了幾遍才聽清了他是在說他愛我！我剛剛聽清了他的喊話，就馬上陷入了真正的昏迷：一輛風弛而來的大貨車竟從正喊話的他身上駛過！我感覺時間停止了，不斷地有白色的精靈在我的周圍飛舞。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生日夜的雪花，是的，他就是在我的懷里，跟著那些白色的精靈們飛走的……

幾個月，我都在半昏迷的狀態中無法蘇醒過來，只好休了一年學。大剛的遺物和后事是他的母親處理的，我無法參與。我出院后依舊每月給他那手機存話費，依舊每晚10時發短信。一方面我希望能有奇跡發生，另一方面我用這種行為延續著他還活著的感覺。但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就當我即將迎來23歲的生日的時候，我知道我必須面對現實了：如果他在我的生日夜再不出現，那么我再也無法騙自己他還活著了。從進入11月開始，我每晚發給他的短信都顯示了我的焦慮和絕望：“剛，你已經沒有音訊到了第342天了；你一切都好嗎？哪怕是托一個夢也好啊……”“剛，已經344天了，昨日吃烤紅薯，沒想到漲了肚，腹瀉不止。”

“剛，我想你……我哭了，哭了，哭了……剛，你一個人寂寞嗎？我去找你，好不好？”

“剛，回個短信，回個短信，是YES還是NO，說啊……”

“剛，馬上就是我的生日夜了，我還是會在勝利廣場的KFC等你，我必須要做出重大決定了……”

我那還清醒的意識告訴我這是在期待著根本沒有的奇跡。然而他真的死了嗎？那冰冷的墳墓里躺著的真的是他嗎？是的，這一切，都要在我的生日夜有個了結。我要隨他而去。生日前一天晚上10時，我發出了這樣的短信：“明晚真的是決定我自己命運的晚上，我已經買好了火車票，而你會來嗎？”

按了發出鍵后，我渾身的力氣一下子沒了，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摔在了床板上，把手機扔到了一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然我的手機“叮當”地響了一聲，有新的短信到。我茫然地按了接收鍵，等我看清了對方的號碼后，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似乎開始倒流：130xxxx0408!是大剛的手機號！這怎么可能？！我幾乎不會操作手機了，等我終于懵懵懂懂地打開了接收鍵時，只見里面是這樣的短信內容：“我不會去，你也不要來！”

我嚇得趕緊扔掉了手機。幾分鐘內，世界靜止了，我的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大約10分鐘后，我終于鼓起了勇氣，又打開了手機，給對方回了這樣的短信：“你是誰？”

是的，你是人還是鬼？我一定要弄明白，短信發出后，我像一尊佛一樣守護在手機前，等候著對方的回話。但對方陷入了完全的靜止，好像我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又一個白色的生日夜

20分鐘內，我發了幾十個短信，都是那三個字的問話。終于，對方回了話：“我是大剛的一個朋友，他出了國，無法給你回信，也無法赴你明天的約會。我跟他剛剛聯系過，他說他很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沉默降臨在我們中間，千萬種疑問縈繞在我的心頭，我繼續追問道：“怎樣我才能相信你是大剛的朋友，這手機怎么會到您手中的？他告訴了你什么？你知道我是誰嗎？”發出了短信后，我的心又開始狂跳了起來。

短信又到了：“親愛的貝貝，他早就告訴過我你們所有的故事，甚至你們的婚約，你們是準備去年你大學一畢業就登記結婚的，新婚旅行定的是巴厘島吧。這個手機號的尾號是0408，正是5年前你們相識的日子。他離開你出國，真的有他無法說的苦衷，你一定要理解他；他臨出國前把這手機留給了我，希望你不要做任何傻事，要好好地珍惜自己。他說有一天他一定會跟你見面解釋他的理由，希望你能原諒他。”

沉默，永恒的沉默。我攢足了力氣發了這樣的短信：“我想見見您，可以嗎？求您了……”

為了說服對方，半夜之前我們互發了十幾個短信，最后他終于同意了。我一夜未睡，有千萬種思緒滑過我的心頭：大剛真的沒死，真的有一天會回來，跟我解釋這一切嗎？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坐上了“遼東半島號”。好容易盼到了晚7時，我的生日夜，我頂著白色的雪花走進了勝利廣場的KFC店，在一個角落里坐了下來。一年來的打擊和折磨已經讓我憔悴不堪，就像這一刻，即使在熱鬧的人群里，我依舊十足像一個春閨怨婦。

一個男士向我大踏步地走來，他手里拿著花束，我知道他就是我要見的人。他來到了我的桌前，謙卑地向我點了點頭：“貝貝嗎？抱歉，塞了車，讓你久等了……”

他露出了微笑，很溫暖的那種微笑。我發現大剛比他憨厚，他比大剛俏皮；大剛比他矮，他比大剛帥。但兩個人有一點絕對共通：他們都不缺乏誠實——一種讓人信服的誠實。

我木訥地問道：“您怎么那么確信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他又笑了，把花束遞給了我，道了聲“生日快樂”，然后這樣回答：“我的這個哥們兒曾經這樣形容過他的未婚妻：氣質絕倫，清麗無比。我一進門，就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你，還會有什么猶豫嗎？你這樣的女孩兒哪會到處都有呢？”

我的臉紅了。為了打破尷尬，我試圖聊些家常。他告訴我他老家在撫順，現在是名醫生，不過是見習的。最后我還是直奔主題：“您在何時何地怎樣見到了大剛？他為什么從未向我提起您？現在他在哪里？他為什么不說一句話就離開了我……”

他起身去買了杯咖啡，他再次坐在我面前的時候這樣說道：“請原諒我無法告訴你我們相識的細節，也無法告訴你他在哪里，因為總有一天他會跟你做詳細的解釋的。我能說的是，他不說一句話就離開了你，他有苦衷；而他現在無法見你，也有他自己的理由；還有，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將是任何女孩兒都無法替代的，所以請你一定要好好地珍惜自己，好好地生活，千萬不要做傻事，要不然，他會非常傷心的。總有一天，他會跟你解釋所有的事情經過，所以……”

他無法再說下去了，因為他看見我大滴大滴的淚珠已經流了出來。我的臉因為難過而開始變形，他慌亂地抓起了很多餐巾紙，一股腦兒地塞到了我的懷里。我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悲傷。可不知道為什么，哭了以后，忽然覺得心里暢快多了，好像自從知道大剛的“噩耗”以來，這場淚是我最舒坦的一場。人世間的事情真的很奇怪，有些人你認識了一輩子，卻說不上一句貼心的話；有些人你只說幾句話，卻覺得你們已經相知了幾生。一見鐘情我不相信，但一見如故我卻深信不疑。我覺得我面前的這個神秘朋友，似乎是我已經相知了一生又值得信賴的人。很久，很久的時間過去了，《西城男孩》的《My love 》主題曲似乎更加地響亮了，他忽然大聲地說道：“我再見到大剛的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揍他一拳。貝貝，一定會有很多幸福在前方等著你的，一定要有信心……”我抬起一雙淚眼看著他，忽然在他的眼中讀出了里面洋溢著的溫柔和善良，我本是悲傷無比的一顆心忽然感受到了極大的安慰。看著他漂亮又深邃的眼睛，我終于問道：“他現在幸福嗎？孤單嗎？”

他仔細地思忖著我的問話，小心地答道：“他是一個很堅強的男人，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他都能很好地生活的……”聽了他的回答，我的淚水再次把我淹沒。臨別時，我問他是否最近跟大剛握過手，他愣了一下，說是的。我一下子哽咽了，問他是左手還是右手，他說右手。我用自己冰冷又顫抖的手一把把他的右手抓住，忽然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摩挲著，接著，我又把他的手放到了唇上，閉上了眼睛溫柔地吻著。很久，他才把自己的手拿了回去，那上面已是濕濕的一片。他幫我提著行李，走出了KFC的店門。我笑了，說謝謝他今晚來見我！我第三次看到他笑，我認真地琢磨了他的笑：青春，質樸，太美了！我提著行李先行了一步，他就站在原地看著我。我走了很遠回過頭看他，發現白色的雪花幾乎已吞沒了他的身影，可他還是固執地站在原地，隱約在向我揮著手。他最后向我道別的話響在了我的耳邊：“保重，多保重，只要活著，一定會有見面的機會……”

我吞噬掉了奔涌而出的眼淚，對自己說道：“活著，活下去，哪怕變成行尸走肉也要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重逢的希望……”

四年后，揭開愛的謎底

四年過去了，我27歲了。我與大剛雖然沒有能夠重逢，但時間和理智終于讓我接受了他死的事實。我沒有再給那手機發短信，而且對方也沒有再跟我聯系，我們完全地失去了聯系。我雖然無法解釋那神秘朋友的一切，但我的潛意識中并沒有放棄對他的尋找。

大學畢業后，我去了澳大利亞，四年后得到了墨爾本大學法學碩士的學位以及未婚夫……一個地道又熱情的澳大利亞小伙子。我喜歡他的理由很簡單：干凈、沒有心機，而且很聰明。我們在2005年底的圣誕節那天從北京轉機大連，準備把他介紹給我的父母。

父母給我定的是頭等艙的機票，我似乎早就習慣了他們對我的這種溺愛。飛機起飛后還不到10分鐘，我后坐的一個老婦人忽因心臟病而呼吸急促，生命垂危，機長馬上在飛機上開始了緊急呼救。兩分鐘后，一個年輕的男乘客被空姐帶到了機長面前：“我是醫生，讓我看看吧……”

我看到的是他的側臉，只見他把患者的嘴用羹匙撬開，然后強行將五粒速效救心丸壓在了患者的舌下，又開始了心臟按摩。一分種后，老婦人終于大喘了一口氣。他向周圍的工作人員囑咐道：“飛機停穩前請千萬別移動她的身體，讓她盡量多呼吸些新鮮空氣，請馬上與地面急救醫院取得聯系……”

飛機停穩后，不但是他和患者，連我也一起打車尾隨著救護車去了醫院。兩個小時后，當年輕醫生疲憊地出了急救室的時候，我迎了上去：“飛機上的一幕太精彩了。您是不是菩薩的化身，總喜歡救人于危難？”

他又露出了我喜歡的笑容：“是你，你都變得讓我認不出了，你也在飛機上嗎……”

我們坐在了回家的出租車上，我的心興奮得都快要蹦出來了。我簡單地告訴了他我這些年的狀況及回國的理由。他聽后，笑道：“看到你已經走出了陰影，真是太好了……”我反問他的愛情狀況，他誠實地回答道，因為自己的貧窮買不起房子，剛剛失去了結婚的機會。下車前，我鼓起勇氣建議我們在我的生日夜再見一次：“我獨身時代的最后生日夜，別拒絕我好嗎？”

生日夜終于來臨了。他還是拿著鮮花走近了我，坐下，道過生日賀詞后他調侃道：“瞧我這命，四年前的生日夜，你是別人的女朋友；四年后的生日夜，你是別人的未婚妻……”燈光下的他的坦誠和英俊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的臉開始發熱。我問道：“你真地認識大剛嗎？”他看著我的眼睛，誠實地搖了搖頭，終于倒出了事情的原委：四年前，他碰巧是大剛曾經住過公寓的后任房客。他偶然中發現了大剛藏在房東雜物柜里那個裝著手機的粉盒子（大剛的媽媽處理遺物時不小心落下了），就向房東打聽了前任房客的情況。房東隱瞞了大剛死去的事實，告訴他大剛出國了，于是他想歸還手機的想法只好擱淺。出于好奇他給手機充好電，沒想到竟發現了一個被大剛“拋棄”的前女友的所有短信。出于禮貌，他一直沉默著，但好奇心還是促使他一直接收并閱讀著我的短信。直到我就要殉情自殺的時候，為了挽救一個陌生女孩的生命，出于人道，他才回了短信，并編造了大剛是他鐵哥們兒的謊言。他也暗自為自己窺視別人隱私和扮演蹩腳的天使角色而叫苦，但為了一條生命，他只能持續這善意的謊言。當然，他也偷偷讀了藏在盒子里我跟大剛的24封通信，于是，他知道了我跟大剛交往的所有細節。但見到我后他大感意外：拋棄這么出眾的女友，大剛是不是神經出了問題？

我低下了頭，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正是你的善意謊言，讓我活了下來。如果飛機上你不是又救助了別人，可能我一生都無法揭開你的謎底了……”

我終于道出了事實的全部真相。他張大了嘴唇，想著我的話，好半天才問道：“可當初你為什么相信了我的謊言而沒有戳穿我？”

我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人有時很傻，明知道是謊言，卻希望它是真的。開始見你的時候，我的確很懷疑；但后來我竟越來越相信你，最后我確信你就是大剛派來拯救我的使者……”

沉默，沉默。時間靜止了，我們陷入了沉思。他看著我，似乎試圖把記憶的拼圖一塊一塊地拼好，重新審視著整個圖案。末了，他再次握住了我冰冷的手，忽然把頭俯在了我的耳邊，問道：“我可以吻一下你的額頭嗎？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讓人心動和心痛的女子……”我閉上了眼睛，他吻了我的額頭，道了聲“生日快樂”。他的唇離我的臉只有幾厘米遠，我忽然用自己的雙唇將他的雙唇捉住：“我終于找到你了，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的臉紅了，我的更紅。夜深了，我們走出了KFC的大門，外面已是銀白的世界。當《My love》的曲子響起的時候，我對他說：“我一生的至幸與不幸都發生在這生日夜里。今天，我跟我的未婚夫分了手，我告訴他因為我內心一直在想著另外兩個人：一個人是我的過去，而另一個人將是我的未來，只是沒有留給他空間和時間，所以抱歉……”

他聽了我的話，一把把我抱在了懷里，把一個又一個的吻印在了我的唇上。無數的白色精靈在我們的周圍飛舞著，像是來自天國的一個又一個祝福……

責編/范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