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虞日記》里的成都餐飲

吳虞是成都在近現代中國短時間內暴得大名，在新文化運動前后頗有影響的風云人物，胡適先生曾譽之為“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他排孔非孝，猛烈抨擊讀經，除了與時代的遇合，把準了時代脈搏所致之外，更是一種“公私合力”、“公報私仇”的結果。他的父親吳世杰因為要將就續弦的李氏，而將其趕出家門，逼其回新繁鄉下另住。自此之后，吳虞艱難起家，不再與其父往來，自然不再承擔贍養他的責任。其父又因要吳虞盡贍養之責，與之大打出手，并訴諸公堂，最終以吳虞勝出官司，并承擔部分贍養之責了事。

但在當時的中國，官司勝出，并不能證明你的生活從此一片陽光，一了百了。在這個重視父子人倫的國家，父子之間的緊張關系所導致的道德焦慮，對吳虞是個終生的傷害，是個揮之不去的陰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他。吳虞因排孔非孝，反對讀經，與父親斷絕關系，遭成都教育界排斥而不能在任何一所學校教書。為了生計，他曾在樂山和成都先后做過文牘工作，寫了大量的判詞，其間案牘勞形，瑣屑應對，抑郁之情，可想而知。同時為了生計，只有少數成都報紙，或者偶有外地報紙能發點他不涉時政的詩文，以度日月，其窘迫之狀，不堪言說。要不是他在新繁老家尚有不少田租收入，一大家子的生活即可能有廚煙不繼之虞。

好在吳虞曾留學過日本，不缺向外的眼光，更不乏向外奮進，以拓展自己生存空間的動力。由于時常閱讀成都之外很多新鮮出爐的報刊如《新青年》，參加柳亞子為首的南社唱和，依靠自己的寫作能力，不斷向外尋求道義上的同道者，詩文上的知賞者，最終在《新青年》刊發出《吃人與禮教》等這樣振聾發聵的文章，贏得大江南北的讀者。同時加上他在北京大學教書的堂弟吳君毅的援引，吳虞終于在1921年出任北京大學教授，暫時跳出了成都諸種人際關系對他的桎梏，社會輿論對他的聲討，傳媒對他的冷落，學校對他的排拒，在北京過了四年詩酒流連，甚至不乏風花雪月的生活。聲名雀起后，吳虞與神州上下的名流乃至日本著名的學者，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多有往還。在他厚達115萬字的日記里，這樣的記錄，多到無法覼述。

吳虞雖非勤勉于作文，但卻是個勤勉于寫日記的人。《吳虞日記》上下兩厚冊，從1911至1947年三十六年間，只有中間有少量的間斷，以及最后幾年的比較簡略外，其余所蘊藏的文化含量之豐富，涉及層面之寬廣，日常生活記錄特別是物價等經濟賬之詳細，人事記錄之瑣細真實，都是所出版的近現代日記中少有的。惜乎出版了二十多年后——《吳虞日記》上冊印行3650冊，下冊卻只有1600冊，人為地造成2000冊成為“曠夫怨女”而無法配對，不便于讀者，因之流傳不廣——且至今未受到應有的重視，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遺憾。這對近現代四川尤其成都的研究，是一筆不小的損失。有鑒于此，我想從他日記中所集中體現出來的我所感興趣的層面，如成都的餐飲、風氣、物候、舊書市場、古怪記錄、戲劇表演、人販交易、生活點滴等，以及他的子女教育、夫妻關系、讀書做人、與中西之關系、與各地名人交往等方面，作些比較有意義的個案研讀。

衣食住行，是人人都得參與的瑣屑之事，不過事雖瑣屑，卻既體現人們的生活品位，也事關人們的生存能力。人們活在世上，多方奔競，總是夢想做出一番宏圖偉業，這當然是值得表彰的上進之舉。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追求人生快樂，沉迷于尋常小道，都是老百姓的權利，也未可盡非。何況在我看來，衣食住行，于人生之快樂和生存質量卻非可以忽視的小道。川菜大師羅國榮所開的“頤之時”之名的由來，就深刻地體現餐飲小道于人生之大用：“頤貞吉，觀頤，觀其所養也，天地養萬物，圣人養賢以及萬民，頤之時大矣哉”（《易經》）。吃得很快樂，吃得是時候，實在是太重要了。

“祖國山河一片紅”的川菜，馳騁大江南北，乃至漂洋出海，遍及世界各個角落，卻只是道光、咸豐才崛起的，歷史不過一百五十年的小兄弟而已。過去“尚滋味，好辛香”的川菜史，由于明末清初張獻忠的屠蜀，風流云散，間或在鄉間尚有孑遺，但隨著時日推移，這些沒有后嗣的孑遺終于消失于天壤間。明末清初的湖廣填四川，客家人帶來紅苕、辣椒等旱地作物，種植于廣袤的巴蜀大地，對養活眾多移民的四川人，改變我們祖先的飲食習慣作出了不朽的貢獻，川菜亦因此獲得了新生。川菜的興盛與近現代經濟的發展尤其是大城市周邊小場鎮的興起、交通的便捷、人流量的大增、大江南北的交匯，深有瓜葛。考察近現代川菜的崛起，正是因為人來人往，外地人的增加，使得餐飲業大興。傳統的農業社會，大多是每家每戶自烹自食，自釀自飲，頂多邀上二三好友來家中小酌，或者到彼家豪飲而已，絕少在公共場合宴飲嘯聚之理。川菜的發展固然得源于家家戶戶的主婦主廚饋之經驗，得源于每家每戶都能做幾樣家常菜的傳統，如果僅止于此，絕對不可能在短短幾十百把年之內，形成今日之川菜的紅火局面。

早在道光年間，成都的長盛園就興起了包席的習慣。包席有兩種，一種是餐館的廚師挑著一應俱全的擔子到主人家去為主人做包席，這是當時的普遍現象；另一種就是后來人流逐漸增加后形成的習慣，即一家人約上朋友到餐館去吃飯，但當時因為沒有今日的規模，所以席桌得提前幾天請傭人去訂才行，像現在這樣現去現吃，是根本行不通的。到了咸豐十一年（1861年）開張的正興園——開設于棉花街清代官吏卓秉恬宅，亦即今天錦江區人民政府附近——近現代川菜的崛起算拉開序幕了，雖然正興園是滿人關正興所開的以北方菜為主的菜館，但卻培養出了像藍光鑒這樣在近現代川菜發展過程中舉足輕重的川菜大師。到了1912年后他與師叔戚樂齋開辦了（位于湖廣館街亦即今之穿巷子與大慈寺路相交叉的附近一寺廟興隆庵，疑為后來之如是庵）后來大名鼎鼎的榮樂園。吳虞就是在這樣的川菜興盛的背景下，開始他與各位朋友交游的日常生活的。順帶說一句，吳虞四處出游，到過樂山、重慶、武漢、杭州、上海、北京等地，沿途都與朋友有宴飲之樂，但由于他對那些菜系不甚熟悉，吃了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評價和記載，就不單獨羅列出來言說了。但與他宴飲的人都是彼時比較有名的人，所以我會在其它諸節里偶有提及，以便充分利用他給我們提供的史料。

吳虞（1872——1949）一生除了兩年日本留學生涯、四年北京大學教書生涯外，整整七十年生活在成都。從日記記載的46年來看，也有40年關于成都的記載。如此漫長的成都生活，不短的日記記載，經歷過的成都餐館可謂多矣。但吳虞對聚飲，有時并不記載餐館的名字，現就將記錄在案的餐館名字羅列于后，因為這些餐館的名字，就是在傅崇矩著的、可以稱為成都百科全書的《成都通覽》里大多也沒有記載。有的則是在他這書出版以后才創辦的，有彌補他之所無的功效。然后我再擇其中比較有意思的略作說明，以見民國時代成都餐飲經營之大概。查《吳虞日記》，出現名字的餐館按先后計有（其中含北京之川菜館）：菜根香、一品香、文廟街青年會、聚豐園、浙江館葉公祠、醉翁意、內姜街龍香仙館、醉陶餐館、精記、滄浪歌、醉羽樓、廣興隆、枕江樓、稻香村、朵頤飯店、竹林小餐、望江樓雷神廟、晉鄰飯店、竟成園、提督街海國春、榮樂園（錯記為榮祿園）、珍園、福祿壽、小雅、五芳齋、麥香、玉珍園、味味食店、宴賓園、明湖春、雅酒樓、廣益學舍顧宅、花近樓、小酒家、北京館子、親親餐廳、信成園、南華宮、少城公園桃源餐館、麗珍餐館、聚園共四十一家。在京川菜館有：宴賓春、南園莊、蜀元通三家。而茶樓名字則有宜春樓、養園、悅來茶園、養春園、錦華館、壺中天、群仙茶園、宜園、綠天茶社共九家，至于不具名之餐飲則不計其數也。

據我的初步統計，這四十一家餐館里，吳虞記載最多的是八次去晉鄰飯店，其余去了兩次以上的飯店分別有葉公祠兩次、五芳齋兩次、枕江樓三次、宴賓園三次、榮樂園三次、聚豐園六次。在中國于在什么地方吃飯，小而可以進行交往特別是文化圈子的研究，大而言之可以是吃喝玩樂的社會學樣本。吳虞所記錄的這些飯店大多是中高檔的餐館，既反應他高于常人的收入狀況，也反應出他交往圈子的文化、收入等方面的情況。這些館子，當然也有像味味食店、麥香、五芳齋、精記、小雅等小吃店，如春熙路的五芳齋以粽子著稱，其蝦仁炒面也非常地道，吳虞1932年4月13日只花了四千二百文就美美地吃了一碗；1932年12月3日，味味食店開張的當天，吳虞于此食燒麥四枚，還替自己的續弦劉曼君買了四枚回去。至于“精記”就得費點筆墨了。

精記飯鋪清末于成都開張，其開張只有櫻桃肉、粉蒸肉、香糟肉等十余樣菜，但由于這些菜是熏蒸在香籠里，或者煨靠在火爐上，便于趕時間者來了就吃。不僅如此，他還經營紅鍋小炒，原料事先預好，炒菜用武火，再調上滋汁、調味品，就這樣迅速地一鍋成菜。可謂成都最早的“快餐店”。至于后來“冒兒頭”、“羹澆飯”、泖飯等吃食，都是典型的川菜中的快餐。吳虞痛感沒有房子之苦惱，遂于1912年陰歷四月二十四日買了他柵子街的第一處房子，1916年的當日，他在日記中寫道：“今日為余買宅四年之紀念，在新街精記買清燉雞鴨各一份，及家中自種京竹之筍，皆及鮮美可口，余為之一飽”。不特此也，有一次吳虞與新聞界主筆孫少荊一起拜訪李劼人時，約學者李思純（戴望舒先生留法同學）一起在精記小餐一次。“同少荊過李劼人，約哲生，增在精記小餐，劼人付錢”。

至于1930年著名作家、學者李劼人先生以教授身份從成都大學辭職開“小雅”餐館，就更是轟動一時的新聞。關于李先生所開“小雅”諸事，已見于很多報刊和書籍之中，我就不再贅述。但好像還沒有人說到李劼人先生的餐館名字是吳虞先生取的，今特拈出的，以作談資之助。“李劼人將開小餐館，予為擬一名曰‘小雅軒’”，這說明“小雅”之來歷雖是本于《詩經》，但作為餐館卻是吳先生肇其端，發其韌的。李劼人先生所開“小雅”也就是供應些家常菜，沒有固定的菜譜，但有豆豉蔥燒鯽魚、酒煮鴨腰、厚皮菜燒豬腳、黃花豬肝湯、粉蒸苕菜、撕耳面等，頗受民眾歡迎。由于李劼人先生在文化界的影響力，小雅一開張，便引得眾多的贊美，文化界諸人同聲朝賀，“晚君毅（吳虞堂弟，留學日本，法學教授）來，以所書羅元叔賀李劼人酒店七言古詩見示。其中‘蕃茄撕耳最清新，當歸汽雞膾紫鱗’二句，別饒韻味，一結寓托感慨尤佳。約予明日午前十時過渠，同往小雅小吃”。羅元叔全詩今不得見，但從吳虞抄錄的這兩句來看，不僅嵌進菜名，亦有詩韻。小雅餐館的一些菜品，即便在今天也不算過時，但吳虞先生對此評價卻并不高。“過君毅，同往小雅，并約羅元叔。吃菜數件，增貴而平常。惟青果酒尚佳”，正因為他沒有等到飯吃完，就提前走了，“予早出席而歸”。不特此也，在過兩天的日記里，吳虞去拜訪時任成都大學的張瀾時，記錄了“表方言李小雅不久必倒”。開飯館是很累人的體力活，他只請了師大的學生、自貢人鐘華郎幫工，即便生意再好，不聘請人員，他精力和身體也無法支撐下去，不是“不久必倒”，也是最終必倒。

由于滿清覆亡，滿人關正興所開的正興園失去了相應的消費群支持，加上1911年10月18日的一場大火，正興園在民國元年從此徹底歇業。聚豐園六次吃飯的經歷中，除了兩次是學生畢業和教員的聚餐外，一起吃飯的人有彼時非常紅的川劇演員陳碧秀、學者向楚、鄭賓于、何魯之、余蒼一、川大校長王兆榮等人。雖然他沒有記載吃什么，但像這樣的中高檔餐館，其菜品是不會很弱的。正興園對川菜的貢獻也并不會因此湮沒，從正興園走出一幫徒弟紛紛自起爐灶，李春廷開“春和園”，張海清開“醉陶村”——吳虞尊敬書院的同學、新津人、四川文獻的主編者胡安瀾曾請他于此館吃過飯——都是彼時不錯的餐館，但最出色的當數從正興園出來的川菜大師藍光鑒與其師叔戚樂齋所開的榮樂園。榮樂園從湖廣街起家，發展到布后街，越來越得到社會中上層人士的青睞，生意之好，可謂傲視儕輩。榮樂園的招牌菜計有蔥燒鹿筋、紅燒熊掌、干燒魚翅、酸辣海參、蟲草鴨子、清湯鴿蛋等，吳虞三過此店，一定有品嘗的機會。

吳虞有次記載榮祿園菜極壞，“午后三時過李劼人，同時巖談，榮祿園席壞極，下于小王十倍”。不知榮祿園是不是榮樂園之誤。或許榮樂園是另一個飯店而非榮樂園。若是榮樂園，則吳虞的記載與大部分人的感覺是很不相同的。但如果榮祿園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店，他也沒有如此發脾氣的必要，是不是盛名之下難副其實后的憤怒呢？當我們讀到下面兩則日記的時候，就豁然開朗了，榮祿園就是“榮樂園”的筆誤。“吳伯驤來帖，請二十七號午后一鐘在榮祿園”，二十七號的日記則記載道：“天寒，仍著羊皮袍。一時后起身，至榮樂園，客甚多，皆非學界中人”。一則表明學者中的一般人或許吃不起榮樂園這種席的，二則表明吳伯驤非學界中人，他的交往圈子決定了他所請非學界中人。但榮樂園的味道是否好，這次他連一點“酷評”都沒有留下。吳虞是個味覺非常特別的人，小雅和榮樂園這樣被眾家稱贊的餐館，都被他酷評過，真是個例外。這說明“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只是個理想狀態，是難以達到的上佳境界。倒是他在榮樂園的分店稷雪吃小吃時沒有留下不好的印象，那里的蟹黃包子、紅湯面、鱔魚面、豬油發糕等，或許正合他的胃口。從我的觀察來看，吳虞或許是個不慣于吃大席名菜的人，他往往不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這與我們平常人的味覺習慣是相通的。

除了榮樂園以外，其它如枕江樓，姑姑筵、福華園都應該算民國時期川菜的代表。枕江樓之所以引得像吳虞這樣的文化人前往，除了菜品以外，更主要是在老南門臨江的地段——“萬里橋邊酒家多”，自唐代到如今，從來如此——易興把酒臨風的文人感嘆。枕江樓作為著名的川菜館，不只是在現實生活中常常被人們提及，就是李劼人先生的《大波》和《死水微瀾》里都有濃筆重彩的描繪。吳虞日記中記載第一次到枕江樓的經歷，是1919年8月4日成都外國語學校的學生畢業時所請，巴金是吳虞在外國語學校的學生。他在《家》的第三章中寫道：“下期我們國文教員要改聘吳又陵，就是那個在《新青年》上發表《吃人的禮教》的文章的，這是一個好消息”，吳虞像對眾多表揚他的話語一樣，莊重記錄在日記里。以至多年后，吳虞在買李西林的紅豆架破磚坐屏，仍不忘帶一筆：“西林即巴金之弟，亦外國語專門學校學生”，1941年2月李西林曾去拜訪吳虞不遇，此后不及見，而人鬼殊途。第二次赴枕江樓是因為別人所請，“點菜數肴，均精美可口，魚蝦尤鮮美”，這樣的記載在吳虞的日記中是不多見的，可見枕江樓真是名不虛傳。

少城公園作為一個公共聚會的場所，其間茶館眾多，餐館亦復不少，吳虞的日記里數十次記載于公園茗飲，他很少具體記載茗飲于哪家——公園里有名的茶館有鶴鳴、綠陰、枕流、永聚——只有少數時候記載于綠陰喝茶。我猜他作為教師，也是常到基本上是教師行業聚會的喝茶場所鶴鳴去茗飲的。1925年在盧作孚任成都通俗教育館館長時，黃敬臨于少城公園內的楠木林東側開設了“晉鄰飯店”。黃敬臨畢業于四川政法學堂，受教于四川教育界名宿、吳虞終生的死敵徐炯，作過官，善詩文，喜書法，懂繪畫，精廚藝。他做的幾副與川菜有關的對聯，可謂對聯中尤有別趣者。其中一聯他寫道：

右手拿菜刀，左手拿鍋鏟，急急忙忙干起來，做出些魚翅海參，供給你們爺爺太太；

前頭烤柴灶，后頭烤炭爐，轟轟烈烈鬧一陣，落得點殘湯剩飯，養活我家大人娃娃。

橫批：混壽緣。

黃敬臨可謂胸有牢騷不平之氣。他憑借自己的廚藝，與弟弟、兒子合作開了除敬鄰飯店外，還著有著名的姑姑筵、哥哥傳、古女等菜館。其名菜有漳茶鴨子、燒牛頭、麻辣牛筋、黃辣丁湯、豆渣豬蹄、青筒魚等。學者李宗吾曾于三十年代為其所主廚政之姑姑筵寫《姑姑筵餐館食譜序》，加以各方名流的諭揚，使其名遍四方。

吳虞日記中就餐記載得最多的就是晉鄰飯店，一來這與他住家柵子街離少城公園很近有關，二來大抵這里的價格也比較適中。日記中他請朋友的記錄并不多，但他在晉鄰飯店就請了兩次：1926年12月23日他就請同事葉秉誠、堂弟吳君毅、內弟曾叔異、曾彥君、老朋友孫少荊、余蒼一等共11人，為其慶祝五十四歲生日，只費了十元；1932年9月14日，吳虞請新都的老朋友黃季霆以及他的侄子吳肇海一同靜寧飯店吃飯，“共享大洋六元，不及枕江樓菜之美也”，吳虞的胃口之刁于茲可見。張瀾任成都大學校長時曾請新來的教師，再加上學校的名教授一同于晉齡（鄰）飯店用餐，“坐車往少城公園，赴表方之約。客五桌，多新聘來之教習，予輩益陪客也”，與他同坐者有吳芳吉、葉秉誠等。至于各地名人如顧頡剛、章衣萍等到成都，與他的宴飲，他都有記載。

1911年正是吳虞很不得意的時候，《西城報》的會計兼事務主任給他送關書來，并于11月30日和該報諸位工作人員到菜根香一起吃飯，菜根香之名今日遍于巴蜀，但在彼時并不知名，傅崇矩的《成都通覽》里無載。在12月13日，是其夫人曾蘭的生日，彼時由于生活拮據，無錢外間包席慶賀——當然也客觀上說明包席之風盛行尚不是太廣泛——只有在家中與女兒給夫人祝壽一飲，他有個說明，可以顯示他彼時的心境：“明日香翁三十七歲生辰，余與楷、桓與之祝壽，有大曲調和膏粱酒、豬頭肉、鍋魁，雖寒家風味，亦正名士高情也。后人閱此須知八珍不易此樂，幸勿以田舍翁見笑爾。”通觀吳虞日記不像迅翁所謂的，這回你以為他脫光了，仔細一看還穿著肉色緊身小褲的，專為后人設下陷阱的日記。但這段話確乎有苦中作樂的寒趣，傳諸后人的痕跡，說明吳虞雖然有點虛榮，對自己卻是很有一番期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