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戰將星洪學智

既不失武將的威嚴，又頗具儒將風采的開國上將洪學智，因病醫治無效，于2006年11月20日22時10分在北京逝世。他病逝的噩耗傳來，一時間筆者驚呆了，兩個月前向他組稿的情景猶在眼前。沒想到，而今將軍已離我而去……

參加商南起義

位于大別山北麓的安徽金寨縣（原河南商城），是全國著名的“將軍縣”，從這里走出了59名共和國將軍?！鞍賾饘⑿恰焙閷W智便出生在安徽金寨一個貧民家庭。這里是河南、安徽、湖北三省交界之地，雞鳴三省可聞。舊中國，軍閥割據，連年混戰，遇上旱災、水災或瘟疫流行，災民到處逃荒要飯。

3歲那年，洪學智的母親去世，是父親與姐姐把他帶大。洪學智生前回憶說：“我家里很貧窮，租人家大小四間草房居住，只有兩畝貧瘠的山坡地。但是父親心靈手巧，靠裱糊字畫，燒制木炭，編織手工藝品，以及開一個小雜貨鋪，勉強養家糊口?！痹趯④姷挠洃浝?，父親為撫養自己成人吃了不少苦頭。“記得他曾早起晚睡，用蠶繭殼抽絲捻線，然后織成布賣掉賺點錢?！?/p>

省吃儉用的父親想了多種辦法送洪學智上學讀書。10歲那年，洪學智才開始背著小書包上學。小學快畢業那年，父親因為長年勞累過度而病倒，不久便撒手西去。洪學智失學了。不久，余海若、劉伯力這兩位當地的共產黨員在劉氏祠堂辦了一所小學。校長余海若見洪學智父母雙亡，孤苦伶仃，便讓他到學校半工半讀。

余、劉經常在校秘密召集農運積極分子開會。每逢開會，就叫洪學智在校大門口放哨。有時候，他們還派洪學智秘密送信?？炭嗪脤W、忠實可靠的洪學智，漸漸得到了余、劉的信任。一天晚上，他們送給洪學智一本油印的《共產黨宣言》。晚年洪學智回憶說：“這是我最早接受到的進步思想，知道馬克思的思想是為我們窮人的。這期間，他們向我傳授知識，講授革命道理，要求嚴格，生活、讀書都非常照顧我?！?/p>

當年暑假后，由于經費短缺，學校辦不下去，失學的洪學智就跟叔伯哥哥學做雨傘?？墒?，由于兵荒馬亂，雨傘的銷路自然不好，生活難以為繼。這時，洪學智被介紹到一個遠房親戚家作短工，也只是混個嘴。

這時，地方農民武裝活動頻繁。一個冬夜，突然有人找到洪學智住的草棚里，問：“你愿不愿參加我們的聯莊隊，也就是‘窮人會’？”洪學智了解到這個組織公開的性質是防匪防盜，實際上是“專門吃大戶，幫窮人找出路”。想到比打短工強，洪學智橫下一條心，參加了這個群眾自發組織。

1929年5月6日晚，陰云密布，小雨淅瀝，敵人放松了警戒。洪學智等聯莊隊員揭竿而起，舉行暴動，連續攻破幾家地主大院，開倉放糧。同時，秘密打入民團的地下黨人鳴槍起義。這就是繼鄂豫皖地區黃麻起義之后的又一重大行動——商南起義。

起義成功后，洪學智報名參加了商城游擊隊。當他的親屬得知后，怕地主民團報復，讓人捎了好幾回信，勸洪學智回去。但鐵了心的洪學智，認定只有革命才有希望。“加入游擊隊后，一天打兩三仗，苦得很，飽一頓，餓兩頓，風餐露宿?！?/p>

1929年農歷五月的一個晚上，三四個人圍坐坐在一張破舊的桌子周圍，舉起右手宣誓：“堅決革命，服從領導，行軍不掉隊，打仗不怕死，遵守紀律，不泄露秘密，永不叛黨?！蓖砟?，洪學智對當時的情景還記憶猶新：“宣誓結束后，黨代表握住我的手鄭重地說，從今天開始，你是共產黨員，不再是普通群眾了；過去是別人領導你，現在你要起模范帶頭作用，要領導別人了。”

大難不死

不久，洪學智成為一名紅軍戰士，當班長、當小隊長，管打仗，作宣傳，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洪學智生前說：“我的想法很簡單：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了。只要沒被打死，就繼續與敵人拼命！”

蘇家埠戰役，紅四軍第十師二十九團擔任阻擊陳調元援軍。第一仗重機槍連連長沖鋒時犧牲，第二仗第二任連長沖鋒時又犧牲。于是，洪學智在火線中被任命為機槍連連長。戰役結束的前一天，紅四方面軍二十九團從七里橋進攻敵陣。他沖鋒陷陣，英勇殺敵。在一個小墳頭前，洪學智還沒來得及臥倒，只聽“叭”的一聲，敵人一槍打在了他的肺葉上，他應聲倒下，鮮血從左胸部位汩汩地冒了出來，人也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于是，洪學智被抬下來住進紅軍醫院。他傷在左肺葉，呼吸十分困難，血流到胸腔形成了血塊。正當醫院愁著沒辦法治療時，一個被俘虜的敵軍醫務主任看他傷得厲害，就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幾片藥，給洪學智吃了兩片。這藥還真靈，洪學智吃下去不大會兒，就不咳嗽了，也不吐血塊了。

出院后洪學智躺在擔架上找部隊時，正好路過家鄉。快到家門口時，他怕親人為他擔心，就從擔架上下來勉強步行。洪學智的大爺、大娘正在場上打豌豆，一見到洪學智兩眼直發愣，好半天才問：“你不是死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么?！焙閷W智又揮拳頭又掄胳膊。大家又愣了一會兒，突然“哇”的一聲都哭了起來。

“你們哭什么？”洪學智不解地問。“你死了，莫非是你的……”大爺以為“活見了鬼”，走過來伸手摸了侄子一把，這才相信他還活著，繼而破涕為笑。

鄉親們擠滿一院子。洪學智出院時領了兩塊錢，用一塊錢買了鹽，趁這時分給了大家，另一塊錢給了已經出嫁的姐姐。

姐姐勸弟弟不要再走了。大爺更是直截了當：“你也該娶媳婦了，我已經托人給你提親了?！钡閷W智歸心似箭。洪學智姐姐的婆家在大山上，他借口到山上看望姐姐，就順著山崖上的羊腸小道找部隊去了。

到部隊后，洪學智給家里寫了一封信。信中有這樣一句話：“作為紅軍，反對派一天不消滅干凈，我就一天不能回家?！?/p>

長征途中，洪學智又參加了棗陽、兩河口、子午鎮等血戰。然后，在秦嶺山脈中攀巖涉水，兼程急進，歷盡千難萬險，進入四川通南巴，參加了粉碎“川陜會剿”、“六路圍攻”等無數次戰斗。

1935年8月底，在黑水、蘆花地區，洪學智作為紅四軍政治部主任負責迎接彭德懷三軍團以及給中央縱隊弄糧草、安置一方面軍的傷病員，重任在肩，夜以繼日。他病倒了，發起了高燒。醫生給他吃西藥，不頂事，吃中藥，也不頂事，打了幾十針，連燒都降不下來，反而昏迷不醒，眼看危在旦夕。

后來，部隊找到了一位老中醫，從離駐地六七十里的地方把他請來。這位老中醫七十來歲，是幾代祖傳的中醫，原來是蘇區的，紅軍離開蘇區長征時，把他用擔架抬來了。據說這位老中醫能治三種?。阂皇莻橇〖?，三是婦科病。洪學智回憶說，紅四軍軍長王宏坤曾患痢疾，他看了后，開了幾味藥，喝下去就好了。

老中醫診了洪學智的脈后，確診是傷寒。軍醫對老人說，洪主任吃了很多藥，就是不管用。老人說，不用慌，我開一個方子，只要能搞到我這幾味藥，吃下去，藥到病除。

洪學智回憶說，當時紅軍所在的地方，找藥很困難。部隊發動了很多人四處找藥。在一個小醫院里找到了幾味，最后還少六味，其中有三四味最重要的沒有找回來。部隊醫院的人就滿山遍野地去采藥。早上出去，下午就帶回幾味藥來。老中醫一看，正缺這幾味，說，有治了。晚上喝了一次，到天亮又喝一次，高燒沒退，但病情也沒發展。喝下第三付藥時，老中醫高興了，說有救了。果然，高燒開始退了。原來閉著眼不省人事，漸漸地就能睜眼認人了。

病情好轉后，老中醫選了最小的蘑菇煮著給洪學智吃，沒有鹽，每天只能沖一點白糖水給他喝。

在過大金川江時，由于水太急，前面兩只船都翻到了江中，犧牲了十七八個紅軍和七八個船夫。洪學智堅持乘坐第三只船繼續過江，他們用繩子把舵拴好，大家一個挽一個，通過了險灘。

長征路上，洪學智救過很多人。據他生前回憶，在第二次翻越夾金山時，遭遇大風雪，6位戰士倒在了風雪中。洪學智不忍心將這些戰友留在山上，叫部隊把他們抬下了山。結果，晚上在一個磨房休息時，有人發現一個凍“死”的戰士動了。大家喜出望外，給他灌姜湯，人工呼吸，終于把他救活了。

有一個人活了，說明另外5個也有希望。大家就一個一個地搶救，結果總共救活了5人?！坝幸粋€年輕點的沒有救過來，可能是有心臟病。”幾十年后，洪學智回憶起這事還感到很遺憾。

從部長降為廳長

1959年廬山會議以后，洪學智受“彭德懷問題”牽連，被免去總后勤部部長職務，下放到吉林省擔任農業機械廳廳長等職。在下放吉林期間，有一次，一個同志告訴洪學智，說毛澤東問韓先楚：“好久沒有見到洪學智了，他到哪里去了？”毛澤東托韓先楚轉告洪學智：“廬山會議，他是個認識問題，沒什么大不了的事?！焙髞恚n先楚將毛澤東的話轉告給了洪學智，這使洪學智激動不已。他對韓先楚說：“請你們轉告毛主席，我現在在吉林工作很好，學了很多東西?！?/p>

“文革”中洪學智失去了工作的權利，還被加上了“三反分子”等各種莫須有的罪名。他被下放到一個名叫金寶屯的農場進行勞動改造。“我被安排在加工連，喂豬、喂雞、磨豆腐、磨面粉等等，什么臟活累活苦活都得干。那時，我已接近60了，可我身體好，個頭大，一二百斤的糧食袋子我還能扛得動?！?/p>

在農場，洪學智和職工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一年春節，一位天津知青因沒有路費回家過年，洪學智不僅把路費塞給了他，還多給了他一些，讓他回家高高興興地與父母過了一個團圓年。

天長日久，洪學智在農場廣大職工心目中樹立起了崇高的威望。有一次下工后，洪學智發現家門口放著一堆新鮮蘑菇，很是納悶。終于有一天，他在家休息，才看到送蘑菇的人是農場里的一個啞巴。原來，那個啞巴經常一邊放馬一邊采摘野生蘑菇，然后悄悄地給洪學智送去。這種人間真情，令洪學智十分感動。

當時曾有人問洪學智：從總后勤部部長降到一個省的廳長，你不覺得虧嗎？洪學智回答：“參加革命不是為當官，有利于革命的工作我就干。被降職使用我也不懊惱，能為黨和人民繼續做事情，也就別無所求了?！?/p>

1977年8月18日上午，長春市統一組織慶祝中共十一大大游行時，突然有人急匆匆找到洪學智，對他說：“你不要參加游行了，趕快回去，簡單收拾一下東西，馬上回北京，有新的工作，中央派來的飛機正在機場等你呢！”一時還覺得納悶的洪學智，在見到中組部的正式通知后才相信這是事實。

回到北京，洪學智又重新回到軍隊領導崗位。繼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1988年再次授予他上將軍銜。一個軍人被兩次授予上將軍銜，這在中國絕無僅有，在世界上也未曾聽說過。

關愛貧困學生

洪學智無特別嗜好，不吸煙，亦不喝酒，惟以工作為愛好。因不勝酒，洪學智每逢酒宴便為好酒者“進攻”對象。每遇難應酬之宴席，他自備手巾一條，飲酒時假以毛巾擦嘴，將“進口之物”快捷吐出，因而“酒量”大增。

他性和藹，胸寬廣，有海納百川之氣度，談吐也不失風趣幽默。1987年12月，軍委辦公廳舉行團拜會，新上任的軍委領導同志與大家見面，同賀新年。曾經多次起落而復出的洪學智，邁步登臺，不由自言自語：“這上臺就要想到下臺喲！”聲音洪亮，臺下笑聲滿堂。

他每天看書看報看材料，居然不用戴眼鏡，走起路來，甩手抬腿，一米八的身板直挺挺的，軍人雄風不減當年。

到了晚年，像當年關愛戰士一樣，洪學智不忘把熾熱的情感投入到對祖國年輕一代的培養和教育上。一次，他看到《光明日報》刊載首批高校收費生情況的文章，特別提到北京大學一位來自革命老區的貧困學生學習刻苦，但生活困難給學習帶來不便。事情牽動了將軍的心，他找來夫人張文商量全家如何捐助貧困學生。洪學智夫婦感慨道，革命軍隊的發展始終沒離開過群眾的支持，當年我們都在老區打過仗，對老區的人民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如今老區的孩子能考上北大不容易，我們就是節省點，也要為他們做些事情。

于是，洪學智夫婦和子女中的6人通過北京大學有關部門，一幫一地捐助8名來自湖北紅安、山東沂蒙、四川、廣西等老區品學兼優的學生班干部。每逢端午節來臨之即，洪學智全家還給孩子們送去粽子；中秋節時送月餅。在洪學智的帶動下，他的二女兒為學生買了手表、收音機，還讓孩子到家中學電腦，到家里吃飯；小女兒照顧著8名學生中惟一的女孩，特意為她買來夏秋兩季穿的衣服；兒媳為所捐助的學生又是買毛巾被，又是送飯，關心程度不亞于自己的孩子……學生們感動得熱淚盈眶，發奮努力學習，立志報效祖國，現都已成才。老將軍吐露內心的樸實情愫：“我們力所能及做點實事，盡一份責任，關鍵的是通過對這些孩子的關心，激勵他們成才，多做貢獻。”

洪學智自己生活也談不上富裕。多年來，洪學智一身衣服、一雙素面布鞋一穿就是幾年；一日三餐也是簡單普通，從不浪費飯菜。夫人張文還自己納鞋底，做布鞋。他們身體力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身邊的年輕人。

開國上將洪學智走了，但他給世人留下了無窮的精神財富與人格魅力！○

責任編輯 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