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鐵路局局長,鐵路局好大,有十好幾萬人呢,父親管著十好幾萬人。父親的名字叫林大山,在兒子的眼里父親就是一座大山。
兒子覺得在父親面前自己是棵小草,本來嘛,連名字都叫林小草。名字是父親給起的,父親希望他的兒子像大森林里的一棵小草,平平常常,健健康康。
林小草在父親管轄的鐵路局內的一個小站工作,小站的名字叫土窯,土窯離鐵路局所在地的省城有一千多公里。
林小草的職名是扳道員,干的和李玉和一樣的工作。扳道員是鐵路上最低的職名,林小草覺得自己離父親十萬八千里。
父親工作作風扎實,經常深入運輸生產一線檢查工作,父親從來沒有去過兒子所在的土窯。土窯太小了,局長不可能深入到全局的每一個班組。
林小草扳道三班倒,干十二個小時休二十四個小時,循環往復沒年沒節。干鐵路的人都這樣。
林小草在土窯干了十年了,本來有幾次調轉的機會,都叫父親給否了,父親說,你是局長的兒子,局長的兒子不能帶這個頭。
林小草有點委屈,但是做兒不敢不聽父親的話,就又干下了。又干了十年。
列車提速,土窯撤了,林小草笑了,這回能進城了。
歸齊林小草還是沒能進城,段長通知說,林小草到瓦堡報到,繼續當扳道員。瓦堡和土窯一站之隔,都是四等站。林小草想不通。段長說這是局長的指示,段長不敢不執行局長的指示。
林小草覺得父親只顧當局長,大概早把他這個扳道員兒子給忘了。林小草有點恨父親了。林小草回家看望父親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忽一日,段長打電話給林小草說,你趕快回家,局長病了。等林小草趕到醫院,父親已是彌留狀態。父親心肌大面積梗死,醫生下了病危通知。
父親見兒子回來了,努力睜開了眼睛。局長是要交代后事了,起碼得把存折的密碼什么的告訴自己的獨生兒子吧,在場的人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局長吃力地從枕下摸出一個小本子遞到林小草的手里,一句話沒說就走了。林小草落淚了,畢竟是自己的父親。
送走了父親,林小草打開了小本子,一下子呆住了。
小本子上寫的像是日記,內容卻極單一,一共就這么幾行:
1980年1月10日,小草上班了,哈,我的小鴿子放單飛了!讓他去一個艱苦的地方去,男人不煉不成材。
1983年2月5日,小草3年沒回家過年了,段里反映小家伙干得不錯,這就對了,兒子,別想家,好好干!
1985年2月13日,小草終于回家過年了,該給他做點啥吃呢?唉,要是他媽活著就好了……
1988年4月15日,小草來電話說媳婦生了,哈,我有孫子了!
1990年8月,小草回來了!兒子好像有點不太高興,可能是為調轉的事。兒子你不懂老爸的心思,百煉才能成鋼,是金子總會閃光的。
1995年2月3日,又是春節了,兒子不可能回來了,要是回來我也不在家,我得下線去了。兒子理解老爸吧。
1999年9月28日,要放長假了,不知道兒子能不能回來,千萬不能因為回家請假呀,節日期間鐵路運輸壓力太大了。
1999年12月30日,兒子,你怎么還不回家?爸想你1
2003年12月30日,兒子,你怎么還不回家??爸想你1
2005年12月31日,兒子,爸的身體越來越差,你把爸忘了嗎??
2006年1月20日……
林小草淚如雨下,再抬頭看父親,黑紗下的父親一點也不威嚴,父親正慈祥地向他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