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道工秦家男死了,死于胃癌,享年五十九歲零十一個月。
老秦臨終前拽著工長的手說,我這輩子沒個兒女,五年前老伴來這看病死了,就麻煩弟兄們把我老兩口子骨灰盒一塊葬在工區后坡那塊墳地里吧,也好在那長年聽到過往火車的汽笛聲。工長使勁地點頭,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老秦也就笑著撒手人寰了。老秦啊,你不是說咱捋洋鎬的嚼顆道釘都能化么,啊?眼看就退休享清福了,咋就走了呢……
老秦后天火化。工長說,老爺子這輩子不容易,哥幾個好好幫著操持一下后事吧。弟兄們建議,要像模像樣地開個追悼會,一來寄托一下我們的哀思,二來也算給作古的老秦一個安慰。
老秦走了嗎?大家怎么總感覺他就在面前呢?
弟兄們湊在一起,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地叨念著。
老秦啊,那巡道兜子不是還在你床前放著么?不是說喝完這碗棒子面粥,尿泡尿,就頂著車奔上行線巡檢嗎?
你叼著銅煙袋鍋,蹲在公里橛子那兒抽。老遠的,跟你換牌的那個老李不是又在高門兒大嗓地喊你秦老蔫兒了嗎?你說,別鬧了,機頭上八只眼睛看著你了,快盯著接車吧。
那從蜂車掉下來摔斷腿的“大黑兒”,不是你從路肩背回來的么?弟兄們拿刀要把牠作下酒菜,看你兇的啊!你知道嗎,你把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會兒,我們都嚇傻了。我們想,不就是條狗嘛,你說,狗怎么地y狗也是條性命!“大黑兒”跟著你,活了。你說它是你的“干閨女”
老秦啊,那天喝完酒,你咋又講起當年你撿了二十斤全國糧票沒上繳的事呢。你說你偷著換了雞蛋,這都八百輩子的事了,怎么就放不下呢y那年月咱不是太窮了嘛!你咋不說說你這幾十年檢查更換了幾百塊裂紋、折斷的魚尾板呢?咋不提工余時間直道釘、修防爬器、積肥、種菜等等,這些還不能抵過那二十斤全國糧票嗎?老秦啊,你心事太重了啊!
夏收開鐮那陣子,工長放你回家。你說家里沒有幾畝地,不缺人手。其實老伴在家都急瘋了,你咋就裝的跟沒事人兒似的呢?段上來人采訪,問你為何舍小家顧大家,你說都大忙的,自己走了,找人替巡不合適。唉,你忒實在。這么多年了,咋就學不會幾句豪言壯語呢!
電氣化開通了,你說,這回鐵路環保了,多拉快跑了。你說,等換上75Kg鋼軌,再擺上一百零一米的大道岔時,咱就沒那么累了。
對了,你不是與大老李約好,退休后到青藏鐵路看看去嗎?
工長說,這樣好,這樣好。別指望羅列他多少“豐功偉績”,就這么平平靜靜地嘮,嘮些他平常的事。就這樣,追悼會上念叨念叨,不是一篇本真的祭文么?
于是,就令我執筆為老秦寫生平。我就寫下了一副對聯:
未酬宮滿 踽踽獨行巡回八千里路云和月
不盡花甲 迢遙苦旅達觀五十九年鐵與釘
我們在為老秦送行時,無意地在他的柜子里翻到一本翻得很舊很舊的《為人民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