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幾個姑娘,在荒涼廣袤的戈壁灘上種樹,硬是在滿是卵石砂僵的地上,刨出一個個樹坑,種下幾千棵樹,又引來渠水……這是發生在八十年代初的一個創業故事。有關姑娘們的事跡、榮譽、獎狀、錦旗,報紙、電視連篇累牘,正面報道,該寫的都寫了,該說的都說了……我還能寫啥呢?
看著戈壁灘升起的一抹新綠是誘人的,但代價是沉重的,特別是用經濟價值來衡量。這塊地沒選好,沙石土壤,幾天不澆,樹就打蔫,而渠水也要收費。
高原缺氧,樹長的很慢,而這些姑娘的單位——鐵路工務段,還要給她們開工資,成了拿工資的“農民”,成了經濟“包袱”,可是從長遠講,這包袱值得背。因為這青藏鐵道線上,男人多,女人成了一類珍禽那樣難尋,光有太陽,沒有月亮,天地有些傾斜。線路工區舉辦舞會,大家興高采烈,可跳著跳著就沒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為都是同類。有些人公然在工區房門上寫上:少林寺。說明里邊都是和尚。為了留住這些姑娘們,才想出辦林場種樹的,后來,她們大多嫁給了沿線的線路工區的小伙子,使這一片失重的天地趨于穩定。她們種出了綠色,而本身就是綠色,染亮了戈壁
有關姑娘們戀愛的故事也很多,一次和她們閑聊中,一條狗的故事進入我的腦海……
狗叫大黑,是純正的藏獒種,黑油油的皮毛,大大的腦袋,眼睛里流露出熊的氣勢,這是她們的工長找來的,是保護這些女孩的。它經過訓練,專咬男人。有人戲謔地稱它為賈寶玉、帥哥——見了女人就清爽。她們親熱地撫摸它毛蓬蓬的頭,把剩飯剩菜倒給它——這女兒國里的惟一情種很受寵。
它很忠誠,栽樹時跟著女孩子的腳步走,澆水時跟著清凌凌的渠水跑……
夜里,它像辛勤的保安,沿著房門、墻根巡視,守護女孩們青春的夢想和甜蜜的夢囈……
樹長高了,姑娘們長大了,各式服裝多了,各式化妝品多了,心思也多了,出工時,用頭巾、口罩遮得嚴嚴實實,躲避高原太陽強烈的紫外光,久而久之,沒曬著的地方是白的,而被太陽偷吻著的地方是黑的,成了花貓臉,她們對著鏡子跺著腳哭,像到了世界末日。這時候,異性的腳步開始悄悄涉足這塊處女地了……
一個小伙子被姑娘帶來了,夜里他沒回去,因為住得太遠。她就讓他住到隔壁空房里。夜深人靜時,他悄悄溜出房來,想潛入姑娘的房間,躡手躡腳剛到了門口,只見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眼睛像兩盞燈……第二天,他問姑娘,昨晚你不怕我這個韋小寶撬你的門?她平淡一笑,我睡得踏實,因為有大黑呢。接著,她又嘆口氣:早晨我一開門,它蜷在我門前,身上有一層薄薄的雪呢!
小伙子他咬牙切齒地恨它,有的想了辦法要害它,就用肉包著藥從墻外丟進去,它警惕性很高,嗅嗅就走開了。
大黑在女孩子面前也愈來愈失寵了。一次到野外拉土,大家沒帶大黑。一個姑娘來例假,想方便,就悄悄向前多走了幾步。突然,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跳出個小伙子,說自己是附近線路工區的,想和她交朋友,遭到拒絕后,他又說下流話挑逗,她給了他一個耳光。他三拳兩腳把她打倒,一溜煙跑了。姐妹們氣得不得了,說這種大色狼得好好收拾。大家用架子車把她拉到附近那個工區去說理。工長叫全體職工排好隊,讓她辨認。可她覺得奇怪,那些小伙子突然變成了一個模樣:差不多的個頭;一樣的風吹日曬有著高原紅的臉龐。她竟然沒辨認出來……后來,和她要好的女伴悄悄和別的女孩講,說她其實認出來了,但那男孩眼里有著淚水……她們說當初多虧沒帶大黑去干活,否則會把他撕個稀巴爛……
大黑的結局挺讓人唏噓的,姑娘們都找到如意的男孩“拖拍”,為了讓男孩子來得方便,她們把大黑用鐵鏈子拴在墻角,它只好對著這些陌生的男人咆哮……
后來它干脆就蹲著不語,那往常令人駭怕的大眼里蒙上了迷惘……她們到它跟前也少了。終于有一天,它平躺著,沒了氣息……
姑娘們一下子全都哭了,心中十分內疚……她們把大黑抬到親手栽種的樹林里葬了,還按當地風俗用青稞酒隆重祭奠了一下。墓前矗一塊石板,用油漆寫上:守護神。
被大黑視為死敵的小伙子們,也都沉默不語,有一個說:它給愛情上了一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