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那是個少雨的夏天》開篇便圍繞著“燥熱”一詞而展開,似乎有點話劇《雷雨》那種盛夏里沉悶而壓抑的味道,也暗示了通篇故事的基調。我們的主人公田生,一個初入城市的農村青年,還沒來得及適應城市的呼吸,還沒完成生命的蛻變過程,就忐忑不安地成為了一場愛情故事的主角。他憂郁的眼神成為吸引城市富家女的殺手锏,他小心翼翼地面對著本來應該純潔美好的愛情,因為有了如此的心理障礙,他終究沒有體驗到愛情真正美好的一面,愛情成了他的悲劇,成了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小說是以人物為中心的文學樣式,刻劃人物的性格應該是重中之重,唯有深層地植入人物的靈魂世界,挖掘人物性格產生的根苗,才能令人物面目鮮明可感,完成小說再現生活的藝術表達。主人公田生的愛情故事或曰愛情悲劇,本質上受著他性格矛盾的驅使,而他性格矛盾的形成源于一種普遍存在于中國人心理中深刻的城鄉二元對立的深層心理結構,城市與鄉村、富裕與貧窮仿佛是一對對立而共生的矛盾統一體,從中國進入城市化那一天開始直至當下,這對矛盾并未隨著經濟的發展趨向消融,反倒成為日益凸顯的社會問題,更成為文學吟唱不衰的主題,每每觸及它,文學便多了份沉重蒼涼的意味。作家畢竟不是政治家,他們只能通過文學的方式將人物的人生方式、情感失落、心靈錯位作以形象化的再現,從而勾起讀者的情感認同,喚起 “天涯若比鄰”式的共鳴,這恐怕就不失其基本價值了。經濟是一切上層建筑的根源,田生面對愛情時的不適與怯懦,歸根結底是窮困的生活、懸殊的門第使然,正如文學大師老舍曾在小說《駱駝祥子》中說過“愛與不愛,窮人得在金錢上決定,‘情種’只生在大富之家。”作者盡管也寫了一個青年對真正理想中愛情的憧憬,但更多的筆墨還是揭示了這種愛情中的尷尬與感傷,并寫出了它背后的社會動因,一定程度上擁有了批判現實主義的意味,對主人公田生的塑造亦是比較到位的,尤其是對他心靈世界個人體驗的闡發均具有典型性。小說對另一主人公張萍的塑造也頗具匠心,作為田生的女朋友,她似乎是完美無瑕的,一個富家小姐愛上窮小子的經典感人故事,她美麗善良聰慧又善解人意,不計門第愛上農村來的小伙子田生。其實她的無私愛情也難逃一般社會價值取向的樊籬,田生吸引她的首先是特別的憂郁的眼神,與司空見慣的浪蕩富家子弟不同;再有這種少年老成、經歷過苦難的男孩被她視為“績優股”,有巨大的升值潛力。小說在她身上仿佛具有了一點悲涼的諷刺意味,也令人深思:到底有沒有真正超越一切世俗的真正的愛情存在?相信不同的讀者所給出的答案也不盡相同。
作者在整個敘事過程中注意了對結構、節奏、氛圍、細節等諸多小說元素的把握,顯示了一定駕馭文體的成熟度,也感到他用心之良苦。但是小說畢竟離圓熟的化境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從構思到技巧都難免有蒼白生澀之感,震撼人心的現實主義美學張力沒有得到充分的體現,對人物性格邏輯的關鍵之處表現得有失偏頗,如當主人公的經歷了父親去世、自己輟學等一系列變故,與母親變賣了家產,為改變命運而毅然決然地進城生活,則顯示了一種雄心壯志的勇氣,這與他在愛情中所表現的自卑與壓抑似乎有不協調之處,對他進城究竟為什么的目的也語焉不詳,給人造成閱讀上的模糊之感,削弱了人物性格的典型性,令人不禁要問他開拓新生活的勇氣到底在哪里?再者,小說中有多處的議論,仿佛作者忍耐不住,著急跳出來為主人公代言,這是小說文體比較忌諱的方式,也給通篇帶來不和諧的音符,小說通常不回避一定的議論,但用形象思維來打造的語言、行動、心理等表現元素還應作為首選,有留白、有空間、有思索余地的小說往往被歸為上品。
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作者是能夠在自己的創作中不斷地揚棄,充分提升自我文學品位,將個人的創作放置在更廣闊的表現空間中去書寫,進入更深廣的人性關懷、哲學思考層面,努力超越庸常,探索更具有代表性的社會主題,擴充藝術容量,形成更加完美的個人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