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穿過城市（外三首）

不是從這里開始，也不是說

到了那里就要結束

我只是安靜地注視你，像一條

黃昏的舊船，被凍在冬天的湖面上

我愿意相信，有一個角落

在你體內，時間把一個人拋棄

換回一個幽靈，夾在人群的熱氣中間

低著頭，用緩慢或急促的步伐

一直走到你的痛處，行走或者回憶

是的，你碩大而完整的身體

在這里，始終被陽光和陰影

同時愛著，在白天和夜晚的交接處

我卻看到一些神秘的細枝末節

像你有意露出的血管和骨頭

一個人摸索著，整整一天，他仿佛是

被大風吹散的人群中的一個

此刻他停下來，向你交出了寒冷

向風乞求一盞燈暗中的微弱

這一切你是看見的，但沒有說出

雨聲

大雨已經到來，一個落魄的人

才找到最后的家。傍晚沒有給我們

希望，卻帶來了雨聲，帶來

灰暗的氣息，在窗外連成一片

貼著半透明的玻璃，順著

大地上深深淺淺的溝壑

雨水持續而孤獨地

制造著聲響。有時在雨中

我仿佛聽到一群馬的蹄聲

毫無秩序，然而它們歡快地

踏破我的窗，無意間

把世界最精彩的部分，或全部

從我的眼前抽離

我常常躲避一場大雨的襲擊

或者說，我常常被另一些聲音

追趕得無處可逃

果實

早已無果實可采，收獲的季節

早已經過去。我守在這里

而你們離去多年，一條長滿

枯草的小路，在風雨和黑暗中

拒絕著一個巨大生命的醒來

在這里，我和我的園子

在內心的虛無里相依為命

我的身體成為了忙碌本身

而我相信，此時我已經

或正在加速著老去，一枚

秋天的果實，帶來的不是

路人的目光，而僅僅是

我最后偷偷埋藏的名字

故鄉

我回到童年消失的地方

父親像個提前衰老的孩子

而他身邊的另一個孩子，我叫母親

我叫著更多的人的名字

用我不太嫻熟的鄉音

在他們面前

我又一次感到了青春的罪惡

在云層和樹木遮蔽陽光的地方

在屬于我父親的小屋里

那些熟悉的穿堂風的呼喚

一個年老的季節又回來了

一小塊天地，幾個年歲不同的孩子

玩弄著一段共同的光陰

我開始慶幸，這片并不闊綽的土地上

一些事物消失，而另一些

像我的記憶，隨著樹木長高

隨著河水緩緩淌過家門

還有一座山，依然堅守著

那里，我的外婆剛剛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