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離婚

小時候，家鄉有許多人和事讓我記憶猶深。豪哥便是其中一個。

我家和豪哥家隔條道，我們是前后院的鄰居。那時我父親在糧庫上班，豪哥也在那兒上班。在當時，糧庫是個很“肥”的單位，在那兒上班的人有種牛哄哄的感覺。早先，豪哥不是糧庫正式工人，只是個臨時小工，不過他父親是糧庫老職工。那年月興接班，老工人退了可由一個子女接班，轉成正式的職工，這種方式倒也簡單明了，而且名正言順，別人再眼紅也沒用，誰叫你沒那讓人眼紅的根了。豪哥就是這么去的。

豪哥嘴巴甜，能說會道。他上了班就和我父親是同事了，但他們畢竟差了一個輩分，因此他總是一口一個叔叔的叫著，顯得頗為懂禮。

豪哥人長得精神，用現在的眼光衡量絕對是個帥哥。但豪嫂卻不怎么出眾。首先個子矮，大約只有一米五，在女人堆里也是不入流的；其次長得也不靛，惟一值得稱道的是勤快。這倒是大家公認的，家里家外被她拾掇得井井有條。他們生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典型的三口之家，其樂融融。那時，自行車是個時髦玩藝，大人小孩都搶著騎，一時間學騎自行車成風。有一年，豪哥家買了臺自行車，豪嫂也學著騎。不知犯了那股邪勁，平地騎車豪嫂就跌了一跤，這一跤竟把她后半生的幸福跌得無影無蹤。豪嫂摔斷了一條腿，在炕上躺了小半年，后來雖然治好了，也落下了殘疾，走起路來明顯的一瘸一拐。女人到了這地步的確夠慘的了。

那個時候還沒有糧販子，農民打下的糧食一律上繳到糧庫，糧庫的權威性在農民眼里無疑是至高無上的。每年到了收糧季節，送糧車排得像長龍。一車車等待入庫的糧食，是農民們一年里全部的希望，但現在他們還不算豐收，如果能賣個好價才能算圓滿呢。因此，這最后一關——售糧就成了農民最關注的一個環節了。

豪哥在糧庫做保管員，在領導眼里他只是個小職工，但在農民眼里卻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糧食卸哪個庫眼，什么等級，他都有一定的發言權。

一天早晨，豪哥早早吃完晚飯去上班。剛走近糧庫，就看見一輛小四輪拉著滿滿一車糧停在大門口，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不住地搓手跺腳，顯然已凍了好久。這樣的場面他見得多了，根本沒往心里去，正要走過去。忽然，身后響起一個聲音：“爹，吃點東西吧!”說來也隆，這聲音十分悅耳動聽，充滿了磁性。豪哥不由自主地扭頭看了看，原來是個20歲左右的農村女孩，穿著雖不華麗但卻透射著一種天生的俏麗。女孩向她嫣然一笑，豪哥呆了一下。這時，后面不知什么時候又上來一輛拉滿糧食的小四輪，開車的是個穿黃皮襖漢子，一踩油門轟的一下就擠在了中年漢子前面。中年漢子顯然急了：“還有沒有先來后到。”話剛落，黃皮襖就拿眼一瞪：“先來后到?打聽打聽，老子賣糧啥時排過隊?”中年漢子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大概雙方都太投入了，誰也沒注意到豪哥就站在旁邊。豪哥慢慢走過去，陰著臉對那個黃皮襖說：“到后面排隊去。”這句話還真好使，黃皮襖態度馬上來了個大轉彎：“啊呀!是豪哥，這么早就上班了，好好，我這就退回去。”結果可想而知了。不等中年漢子說感謝，豪哥已邁進糧庫大院了。不過，轉身的那一刻，他明顯感到了身后那雙充滿好奇與感激的眼睛。

夏秋收糧，春冬晾曬。晾曬季節糧庫總要雇些臨時工。臨時工里有個長得挺漂亮的農村姑娘，豪哥眼前一亮，一下子想起來這不正是那天早晨見到的女孩嗎。從此，他來現場轉悠得就勤了。一來二去，他和那個農村姑娘打得火熱，不該說的話說了，不該做的事也做了。紙里包不住火，就像無數個婚外戀情的版本一樣，這事很快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被蒙在鼓里只有豪嫂。母親曾經問父親，小豪那事可是真的?父親嘆了口氣，這小子早晚要出事的!幾個月后農村姑娘身體顯形了，但令人吃驚的是，她在知道自己懷孕后，并不驚慌，更不羞于見人，反而表現出了超常的鎮定，依舊每日上下班，對于別人的指指點點亳不在意。又過了段時間，農村姑娘才放出話來，限豪哥在三個月內離婚。如果豪哥不離婚娶她，她就到法庭起訴，讓豪哥吃不了兜著走。如果說人們驚訝，都不如說被震住了，為這位姑娘如此周密的計劃震撼。

豪嫂知道這件事后，幾天沒吃飯，背地里暗自垂淚。豪哥的父母氣得夠嗆，把豪哥罵了一通，無奈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也沒什么好辦法。農村姑娘追得越來越緊，早上不再上班，就等著豪哥的回話。豪哥到了別無選擇的地步，只好涎著臉對豪嫂說，我看這樣吧，咱先假離婚，等過了這關我們再復婚，就算你幫我，說著眼里似乎流出了淚水。此刻的豪嫂早已欲哭無淚，大概有些迷茫了。母親去看過豪嫂，豪嫂說了聲嬸子，淚就流了出來。豪嫂就把男人的話對母親說了。母親說這事怕不準啊!男人的心狠著呢!可誰也沒想出個好辦法!后來豪嫂還是和豪哥離了婚。離婚的時候，豪嫂的娘家人都氣壞了，說豪嫂咋就這么賤啊。豪嫂誰的話也沒聽，包括她的娘家人和我母親的話。

離了婚的豪哥很快就和農村姑娘結了婚，又生下個男孩。豪嫂卻只有自己帶著女兒過，豪哥的父母起初對待豪嫂很好，有口好吃的都叫了豪嫂去。后來不知怎么，時間一長就有些冷落了豪嫂。那個年底的冬天好冷，大雪連下三天三夜。等雪過天晴的時候，人們才發現豪嫂已吊死在自家的倉房里多時了!豪哥知道后，一下子傻了，三天竟沒吃一口東西!